登堂入室
杜庭政开完会, 坐在车上去接蒋屹。
邢心坐副驾驶,金石坐他后面, 都不敢随随便便发出声响。
等到了蒋屹楼下时,金石才小声嘟囔一句:“刚上班没两天就开始加班,这个工作也不怎么样啊……”
邢心朝他使眼色,金石接收到了,闭上嘴偷偷观察杜庭政。
还好蒋屹从楼上下来很快。
他穿衣服偏休闲,斜背着包更显年轻, 英姿勃发到了车旁,不等人下车迎他,他就自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上的人纷纷跟他打招呼,客客气气称呼他为蒋教授。
蒋屹一一应了, 顺手关上车门,摘了包放在一边, 瘫在靠背上:“好累。”
“很忙?”杜庭政问。
司机启动汽车,驶向宽阔的马路。
“应当没有你忙, ”蒋屹体态困乏, 精神也萎靡,“刚下会?”
杜庭政身上还穿着正式的三件套,曲肘搭在扶手上, 露出腕上半块切割锋利的表盘还有黑色的表带。
蒋屹搭了一下他的手, 又收回来。
杜庭政看着他的动作,视线移到他脸上:“考虑的怎么样了?”
蒋屹长出一口气, 清了清哑掉的嗓子。
“我有几点要求。”
杜庭政拿起车载的茶水喝, 姿态随意。
汽车平稳行驶,没有一丝颠簸。
蒋屹:“第一, 当着别人的面,不能对我颐指气使,大呼小喝。不管是我的朋友,还是你的朋友,或者你的属下。”
杜庭政拿着水杯,另一只手搭在扶手上,手背上的皮肤比白色的袖口边还要细腻干净。
蒋屹偏头看着他。
杜庭政咽下茶水,微微颔首。
蒋屹满意继续:“第二,把我的东西全部从小桑林那里搬回我原来的家。去杜家以后,我的一切东西,都要重新置办一套。”
金石坐在后边,身体前倾,忍不住说:“已经置办好了,衣帽间里都是根据您的喜好摆放,后期有任何需求,随时可以调整。”
“卧室呢?”蒋屹问他,“我有没有单独的卧室?”
“……”这个问题金石不能代杜庭政回答。
因为在他们这两天的交涉中,从未提起过他们晚上分房睡的事情。
全部人都默认,在晚上住的问题上,杜庭政没有做其他打算。
金石看向杜庭政,蒋屹也把视线移到他身上。
杜庭政肃着脸:“你想住哪里?”
“我说了算吗?”蒋屹也问。
眼看着情况要不好,金石连忙说:“可以有其他的卧室,只是还没有收拾出来,回去跟管家说一声,在这之前,蒋教授和大爷一起住在二楼主卧可以吗?”
杜庭政暼了他一眼,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没说话。
蒋屹仍旧用那种‘只是随口一问,并不介意答案’的态度,点了一下头:“可以。”
杜庭政摸着茶杯光滑的壁:“还有吗?”
蒋屹没白拖拉这一天,词早就背好了:“第三,老生常谈,尊重我。”
车内温度高,他松开一点领口透气,说:“很多事,我可以让步,但不会一直让步,我也可以包容,但也不会一直包容,你注意次数。”
杜庭政:“几次以内可以?”
这蒋屹没设想过,不过事不过三,他就说:“三次吧。”
杜庭政短暂的沉默中不知道想了什么,压着茶杯上的热气:“还有吗?”
蒋屹说:“可以不那么凶吗?”
杜庭政一愣。
“我需要回应,和信任。”好像之前的要求都不重要,现在才是重点,蒋屹小声说,“可以吗?”
杜庭政窗外景色飞速后退。冬天黑得早,路灯早早亮起,和尚未黑透的天色混作一团。
杜庭政靠窗的半张脸,肤色冷中带着桔黄,将深邃的眼窝一并反亮。
蒋屹移开视线,望向窗外:“这是最后一条,你考虑一下。”
“说完了?”杜庭政伸手覆住他的手背,“就这些?”
蒋屹手指动了动,没躲开。
“……就这些。”
彼此体温通过双手融合,逐渐趋于平均值。
蒋屹又扯着半高的领口透气,手背上有了潮湿的汗意。
司机无声地把空调温度降低凉度。
“可以。”杜庭政答应了。
蒋屹点点头,没看叠在一起的手,小声补充:“你说话要算数。”
“算数。”杜庭政说。
金石暗戳戳地在后头给他们拍照,把映上人影的车窗,飞掠而去的灯光,牵在一起的手,一同入画,发给远在千里的东昆看。
东昆回复说拍的挺好,一点都不惊讶,并且让他发给邢心。
邢心就在车上,金石认为根本没有发的必要。
他越看拍得越好,一起发给蒋屹和杜庭政。
前排的手机一齐响起,蒋屹先拿起来看,随后转头看向金石,询问道:“拍得不错,怎么,要我设置成屏保吗?”
杜庭政扫了一眼,金石主动说:“就是给你们看看。”
“设置了。”蒋屹单手操作完,问杜庭政,“杜先生也要设置吗?”
他好在没有揶揄地叫“大爷”,杜庭政拿过手机递给他。
蒋屹接到手机,依样设置了。
这样只要手机亮起来,就能看到照片上两个人的合照。
他把手机还给杜庭政,听杜庭政问:“跟杜鸿臣聊什么了?”
他果然看到了刚刚的聊天界面,第一个是金石,发来了一张照片,其次是鹤丛,下班他们聊了几句,然后就是杜鸿臣。
蒋屹留着没删,就是等他问。
“你自己看吧,”他把手机打开,递给他,“我也忘了说的什么。”
他递过来的动作太随意了,杜庭政垂眸了一眼。
蒋屹确定他看到了,把手机拿回来,自己也看了一眼,笑着总结:“他问我最近怎么样,我告诉他要搬去杜家,让他跟我叫大嫂。”
杜庭政移开视线:“还说了什么?”
蒋屹拿着手机,拇指在上面抚摸着,那代表他在思考。
“你认为我们会说什么?”
“他没再回复你?”杜庭政反问。
“没有。”蒋屹说。
杜庭政回望他的眼睛,审视意味浓重。
“同居条约第四条,”蒋屹问,“是什么?”
杜庭政皱了皱眉。
蒋屹盯着他,重复了一遍:“是什么?”
杜庭政顿了顿:“回应和信任。”
蒋屹缓缓点头,游刃有余道:“那我说没有,你还要继续问吗?”
杜庭政收回视线,看向窗外的路。
蒋屹就知道他会不高兴,抽出手来摩挲他的手背:“生气了?”
杜庭政望着前方不语。
蒋屹轻轻攥了他一下,故意道:“让河豚精不生气似乎有点强人所难,所以我就不把‘不许生气’这条加进条约里面了。”
杜庭政长睫紧凑,落在眼下的阴影边缘模糊,在掠过的路灯下有种不同白日的温柔。
这跟他富有攻击性的淡漠长相截然相反,蒋屹多看了片刻。
“你也太容易生气了,”他晃了晃他的手,观察着他的表情,“开个小玩笑,他找我还能有什么正经事,我以后不逗他玩了。”
杜庭政感受着手背上的温度,好像心脏里的血液都涌向了这一处。
以至于供血不足,心脏有些异样的跳动。
蒋屹无知无觉,歪头瞧着他,眼睛里拘着笑,声音听上去有点娇气:“一点小事就生气,不要这样哦。”
他这副模样显而易见在撒娇,杜庭政看了片刻,竟然揭过了这一章。
他清了清嗓子:“晚上想吃什么?”
这个时间,晚餐应该早已准备好了。
蒋屹确定只要他说了,杜庭政就会命令厨房重新开火。
“都可以。”蒋屹说,“我不挑食。”
到了杜家,汽车驶进大门,停在台阶前。
外面站的人有些多,以管家为首。
蒋屹最初以为是有什么生意上面的事等杜庭政紧急处理,所以才齐齐等在外面迎接。
定睛一看,才看到从喷泉水池开始,四周悬升着很多轻气球,台阶旁边也摆满了鲜花。
蒋屹刚一下车,管家撑着车门把一大束郁金香迎面送到他手上:“欢迎蒋教授回家。”
蒋屹不明所以,抬头看到探出头的阳台上还悬挂着扎眼的条幅。
上面写着:欢迎蒋教授回家
“……”蒋屹有点懵,抱着花看了杜庭政一眼。
杜庭政站在车旁,这次不是一身黑,浅色的领口露出来,显得脖颈异常白皙,几乎没有什么血色。
这个角度看不到他另一侧的纹身,因而显得整个人都克制起来,多了一重矜贵的纵许。
四周响起掌声,在热烈声中,杜庭政的声音就显得冷静许多,催促他:“进去吧。”
蒋屹踩着红毯,硬着头皮往敞开的大门往里走。
绕出屏风,迎面而来是的长形餐桌,一直延伸到最里面镂空雕刻的中式花鸟悬空背景墙下。
餐桌四角都悬挂着漂浮的淡黄色气球,每一簇下面都缀着彩带。
上面是一些诸如‘万事如意’的吉祥话,更多的是‘欢迎蒋教授’。
蒋屹看了一眼,桌上几乎全是热气腾腾的菜式。
大厅里温度调的很高,蒋屹只是站了几秒钟就要出汗了。
管家拥簇着他坐在椅子上,率先递过去一杯热气腾腾的橙汁在他手边。
第一场大雪尚未彻底融化之前,蒋屹住进新家,受到了规格极高的热烈欢迎。
条幅,鲜花,气球,掌声。
还有怀里大捧的郁金香。
家宴
因为蒋屹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回了原来的家, 小桑林那里短暂的迎来新主人后重新闲置。
以至于慕荷周六上门找蒋屹补课的时候摁了半天门铃都没人应。
蒋屹接到电话,才记起来还要给外甥女补课这回事。
频繁更换住所绝不是一件好事, 为了避免慕荷回家多嘴,蒋屹让她去原来的家那里先做题,说自己随后到。
挂断电话蒋屹匆匆起床洗漱,杜庭政被吵醒,坐起身来看着他着急忙慌的动作。
蒋屹有点抱歉,低声说:“补课去了, 你继续睡。”
他光着两条腿,一边把脸上的水擦干,匆匆套了条睡裤往外走。
杜庭政等了几秒钟才有所动作,伸手按床边的铃:“看着他吃了饭再出门。”
管家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好的。”
周六日如果没有特别的安排,早饭时间会比平常晚一些。
毕竟非工作日能在床上多躺一会是非常疏解心情和压力的事情, 杜庭政也不能免俗。
他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但讨厌一切外来声音把自己吵醒。
但是今天他没有起床气, 大概被始作俑者的慌张取悦了。
蒋屹下楼直接进衣帽间,管家在身后跟着他的脚步:“早饭已经做好了, 您先吃一点吧。”
衣服早已经准备好了, 蒋屹看了一眼,另外选了一套浅灰色的运动装,拉链定到锁骨下, 到了室外可以拉上去保暖。
他坐沙发上穿着衣服, 管家不放弃:“多少吃一口,几分钟的事情, 司机已经去热车了, 现在天气冷,车内温度上不来, 也容易感冒。”
蒋屹穿好了,又拨了一把上翘的头发,让它们变得听话。
管家退而求其次:“不然还是打包,在车上吃呢?”
确实也不差这几分钟,慕荷有房子的钥匙,无非就是时间长了没打扫,有些灰尘。
蒋屹犹豫了一下:“那就吃点吧。”
管家很高兴,领他去餐厅,瘦肉粥和他喜欢的虾饺已经摆放妥当。
蒋屹试了一下粥的温度,正合口,几口吃完了一小碗,又夹了几个虾饺吃。
管家在一旁不断地提醒:“慢一点吃,不着急,时间还早。”
蒋屹又喝了多半杯无糖的热牛奶,放下玻璃杯,拿餐巾纸擦嘴。
餐桌上其他的早点他一口没动,管家不禁搓了搓手:“再吃点其他的吧,糯米烧麦是刚出锅的,里面有甜玉米粒,尝一尝吗?”
蒋屹已经站起身,闻言给面子的夹了一口放在嘴里,竖起大拇指算是评价。
“对了,”他扶着车门,坐进车的时候说,“今天我不回来了,明天晚上回。”
管家早晨才听金石说了他要去外甥女补课的事情,一连补两天,然后又要开始上班。
“太辛苦了,”管家心疼地跟他挥手,“明天一定回来吃晚饭,我让厨房早些准备。”
蒋屹笑着应了,关上车门,心说这么吃下去早晚胖成球,这可不成。
到了原来的小区,司机把车停好,蒋屹放了他两天假,告诉他明晚来接。
司机连忙说谢谢蒋教授,蒋屹不敢耽搁,转身上楼。
打开门,家里并没有蒋屹想象出来的灰尘遍布和腐朽异味,反而物品摆放分明,跟之前的摆设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日用品单独放在了防尘盒里。
金石搬家应当是搬出经验来了。
慕荷坐在沙发上埋头做题,听见门响看了他一眼,喊了一声:“舅舅。”
“跑累了吧?”蒋屹说,“有点忙,忘记告诉你了。”
“没关系。”慕荷放下笔伸懒腰,头发仍旧是小羊毛卷,毛茸茸的,“你又搬家啦?”
“没搬家,那里房租太贵了,租不起,又搬回来了。”蒋屹进卫生间洗手,出来自然地说,“昨天加班,睡在单位了。”
“好辛苦。”
蒋屹脸不红心不跳:“嗯,如果英语期末考不到140以上,我的心会碎。”
慕荷张了张嘴,把话咽了下去,缩了缩脖子。看样子没太大把握,因而没敢吹牛皮。
几分钟后,慕荷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对蒋屹说:“我同桌!”
蒋屹顿了顿,没什么特别反应:“接呗,注意时间,别闲聊。”
慕荷说“五分钟”,接了视频,高兴地跟杜宜安打招呼:“同桌?怎么不发消息,直接开视频,有事呀?”
杜宜安出现在手机里,视线探究的看着镜头,看到熟悉的房间格局,松了口气:“你在蒋教授家里吗小荷,蒋教授给你补课呢?”
“嗯,”慕荷点点头,看了蒋屹一眼,蒋屹毫不在意,推开卧室的门走了进去。
杜宜安神色又变得紧张起来:“蒋教授在旁边吗?”
“在卧室,”慕荷不明所以,“你要找他吗?”
“方便吗?”
慕荷纳闷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朝着卧室里喊了一声:“舅舅,我同桌找你!”
蒋屹出现在门边,慕荷把手机拿过去。
“你去做题。”蒋屹接过手机来,看着她坐回沙发上拿起笔,拿着手机转身进了卧室。
蒋屹站在阳台上,阳光肆虐,表情却淡淡的:“找我?”
“蒋教授,怎么不回我的消息,”乍一看到他杜宜安有点惊喜,紧接着就开始不安,“你搬来杜家住了是吗?那天你们在楼下吃饭,我听到了。”
蒋屹没回答,平静地问:“哦,你没下去吃?”
“我要学习,吃饭有规定的时间。”杜宜安皱着眉道,“我们时间完全错开了,我没办法遇上你。20号的家宴你会参加吗,我能不能当面跟你解释?”
蒋屹觉得有些好笑,他不明白为什么杜宜安会如此执着的非联系自己不可:“解释什么呢?”
杜宜安愣了愣。
“我只是给你补过一段时间的课,”蒋屹说,“跟你现在的家教老师没什么不同。”
杜宜安望着他,像是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迟疑道:“你、你讨厌我了吗?”
蒋屹透过屏幕看他。
里面的大男孩阳光帅气,一看就是从小物质条件上没吃过苦,没受过罪。
他长了一副开朗天真的面孔,性格却迥然不同。
蒋屹叹了口气,直白地讲:“金石都告诉我了。”
杜宜安望着他。
蒋屹刻意压着声音,防止客厅里的慕荷听到:“他说的我都能理解,你做的,我也可以理解。你们这种家族的纷争我不感兴趣,也无意插手,我只是有一点不明白。”
他好奇地问:“我在这其中,起到什么作用呢?”
杜宜安张了张嘴。
蒋屹打断他:“你大哥说过几次让你不要联系我,你还是要给我发消息。该反抗的事情你不去反抗,却总因为一点小事去惹怒他。”
他继续问:“我到底有什么用处,值得你筹谋的?”
他当然猜不到,因为就连杜宜安都说不清为什么三番五次置杜庭政的命令于不顾,冒着惹怒他的风险也要联系蒋屹。
蒋屹扫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敢惹你大哥生气,”他说,“因为你潜意识里认为他根本不会伤害你,即使你很怕他。”
杜宜安怔怔望着他,呐呐道:“不是这样的……”
蒋屹透过屏幕直直望向他的双眼,有些无奈,又很认真:“不管你因为什么原因,认为我还有可以利用的价值,都不要再继续了。”
他真的很少对人讲直白难听的话。
他长相冷峻,气质生人勿近,但只要接触过就能知道,只要你态度好,他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杜宜安:“蒋教授……”
“非常抱歉,以后不要联系我,不然我真的很难保证你会不会因此受到伤害。”蒋屹低声说,“我帮不到你。”
挂断视频,蒋屹拿出去把手机还给慕荷。
慕荷看了一眼黑掉的屏幕:“挂啦,找你干什么,想让你继续给他补课呀?”
因为他,蒋屹没少在杜庭政那里看脸色吃亏,弹了她脑门一下:“少闲聊,赶紧做题。”
慕荷撇撇嘴,一只手捂着额头,老老实实埋头继续做题了。
最初定下20号的家宴,蒋屹以为只是一顿很普通的饭。
到了那天没料到来的人这么齐。
除了杜家人,还有雯家小姐和朱家三口人。
蒋屹下班后回家,推门进来,管家接过他的包,问他要不要换衣服。
他偏好穿着休闲,但是今天大家都穿的稍显正式,就连坐在一旁的杜宜安都褪去高中生的特征,特意做过发型,昭示着这并不是一场普普通通的饭局。
蒋屹很快调整好状态,微笑着朝他们一一点头示意,随着管家进了衣帽间的门。
一进去他就忍不住皱起眉:“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么多人?”
管家有些诧异:“每年12月会有家宴,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耽搁,是一定要参加的。只是今年多了朱家人,听大爷的意思也有让朱小姐和宜安少爷订婚的意思。”
蒋屹有点烦,觉得尴尬:“这种事为什么杜庭政不提前说?”
“大爷说跟您讲过的,”管家提醒道,“是不是隔得时间太久了。”
杜庭政确实说过20号一起吃饭,但没说是这么个吃饭法。
现在餐桌上的人都是杜家人,雯家朱家马上和杜家结亲家了,也算是杜家的人。只有自己不是。
蒋屹说不清:“帮我把杜庭政叫进来一下。”
管家略一迟疑,蒋屹催促道:“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他。”
管家离开衣帽间,蒋屹坐在沙发上捋顺,想着待会怎样才能显得不尴尬。
没隔太久,杜庭政进来了。
他居高临下望着蒋屹,看起来心情不错。
"怎么回事呢?"蒋屹望着他,尽量不破坏他的好心情,“这种事情你不提前说?”
“我提前告诉过你,20号一起吃饭。”
“你没说清楚,”蒋屹控诉,“这种场合,我参加合适吗?”
杜庭政上下打量他,视线自上而下。
蒋屹感受到了压迫,毫不后退跟他对峙。
杜庭政微微俯下身,好将他看得更仔细,开口时带着些威胁意味:“别的时候闹纵着你,今天你敢找事就试试。”
蒋屹顿了顿,还是决定先不挑衅他。
“我没有闹,”他整个后背都要贴在沙发靠背上,“我在讲道理。”
他穿着早晨出门时的休闲鞋,没有来得及换,配上翻折的领口和垂顺的裤腿,这是一副非常显年轻的穿搭。
杜庭政暼了一眼他因为坐姿顶起膝盖而露出的纤细脚踝。
昨晚上交代他降温了记得穿厚些,早晨他就全然忘干净这回事,零下的天气,秋裤都不穿一条。
杜庭政眉间一动,唇角扬起微小的弧度:“你不换衣服,就这样出去也很好。”
蒋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休闲的裤子还有卷起来的裤腿:“听说朱小姐要跟杜宜安订婚啊,这么重要的场合,我出现不合适吧?不然我直接上楼,或者干脆出去住一晚。”
杜庭政直起身,扳指贴着虎口,被他缓缓触摸:“怎么了?”
蒋屹尝试着跟他讲道理:“全都是杜家人,我在其中算什么?”
杜庭政审视着他。
就在蒋屹要继续说些什么时,只见杜庭政眉梢轻轻扬起,笑意也跟着重回嘴角:“我带你出去,你跟在我身边,他们自然知道你是什么人。”
会被笑话一年
杜庭政坐主位, 等他坐好,其他人才跟着纷纷入座。
蒋屹坐他旁边, 一侧是杜薪粤一家,雯家小姐坐在杜鸿臣旁边,再往西是杜宜安。
对面则是朱兴修一家三口,朱小姐坐在边上,几乎跟杜宜安面对面。
蒋屹基本不抬眼,不张嘴, 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坐在杜庭政旁边,身份是既定的事实。
餐桌上的视线或多或少都会落在他身上,或是打量,或是思考。
杜庭政说起今年过年的事情, 又说过两天祭祖,还要去墓园, 手头有事就忙自己的事,可以不去。
说着桌上传来一声好大的动静, 蒋屹跟着大家的视线一起看过去, 是朱润衣失手掉了叉子,砸在瓷盘上。
管家连忙上前查看,朱兴修的夫人把钢叉拿走, 笑着圆场:“没关系没关系, 不小心而已。”
蒋屹收回视线时掠过杜鸿臣,杜鸿臣朝他挑了挑眉。
蒋屹一愣, 余光瞄到杜庭政看过来的视线, 便立刻收敛了目光。
身旁的气场已经变了,蒋屹能感受到杜庭政散发出来的不满。
餐桌上的话题借着插曲转到杜宜安和朱润衣身上。
蒋屹跟着一起听, 偶尔视线扫过杜鸿臣,杜鸿臣便对他满是善意的笑一下。
似乎是为了补偿之前出卖他的事在示好。
蒋屹心不在焉填饱了肚子,转头发现杜庭政还盯着自己看。
他顿了顿,挑起眉梢:“总看着我干什么?”
他五官极其精致,眼睛形状清晰,眼尾弧度缓和,因为感冒没有完全好,嗓子还有些喑哑。
有些弱不禁风的聪明劲。
杜庭政表情没有丝毫波动,声音也沉:“刚刚在衣帽间不愿意出来,是不想众目睽睽之下跟他见面吗?”
蒋屹险些失笑,掩着口型:“跟谁?你说的哪跟哪啊?”
杜庭政:“为什么一直看他?”
“讲道理行不行,我在看杜宜安他们。”蒋屹顿了顿,想起来可能在杜庭政脑袋里,看杜宜安也有点危险,改口道:“连我看什么你都要管吗?”
杜庭政嗤笑了一下,眼神发冷:“管好自己的眼睛。”
蒋屹皱眉,半晌也嗤了一声:“同居第三条,需要我提醒一下内容吗?”
杜庭政记性不差。
同居第三条,尊重蒋屹,有三次机会。
但是蒋屹属于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刺头,爱在钢丝绳上垫脚试探,没事都要搞点事出来。
今天他跟杜鸿臣眉来眼去不管,明天他就敢约他吃饭唱歌去按摩。
太过放纵只会让他得寸进尺。
“不需要。”杜庭政声音一如既往,“我需要提醒你,你的眼睛最好只看我。”
蒋屹拿叉子的手停了停。
按照如今情形,他要搅和这顿饭,其实是非常简单的事。
他有这个把握,能在杜庭政暴怒之下全身而退。
但没那必要。
即便杜宜安有些行为波及到他,但也不是多么十恶不赦的大事。虽不赞同,可以理解。
做什么非要搅合人家的订婚宴呢?
宴会的氛围刻意搞得很轻松,一侧整面的电子屏一直开着,播放着最近的一部热剧。只是声音调得很低,不影响谈话。
朱润衣一直抬着头看剧,朱夫人提醒她吃饭才想起来吃两口,似乎对餐桌上的一切都不在意。
蒋屹这个角度不容易看剧,有点后悔坐这个位置。
杜庭政取了一块草莓味的蛋糕在他手边。
蒋屹其实已经吃饱了,而且奶油看着很腻,但鉴于今天杜庭政可能会发疯,还是当着他的面,几口吃掉了。
刚放下叉子,就听见不远处的杜鸿臣说:“……最初见蒋教授的时候,我还以为是给宜安请来的家教老师呢。”
他端着酒杯,微笑着望着蒋屹:“蒋教授,看来咱们命里就该是一家人。”
蒋屹心里佩服他很能作死,端着酒杯遥遥举了一下算是回应,没吭声,抿了一口酒。
杜庭政将杜鸿臣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又看向蒋屹。
蒋屹侧过头,白皙的脖颈拉出一道修长的线,上面痕迹已经消褪,在他的严令禁止下,暂时没有新的印记出现。
杜庭政无比后悔答应他这种要求。
餐桌上其他人每每看向他的目光都像是觊觎。
他就该在他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任何人只要看他一眼,就知道这是他的人。
蒋屹咽下辛辣无比的酒水,无辜地跟杜庭政对视。
杜庭政不为所动,眼神深暗,连带着侧颊都冷硬紧绷起来。
蒋屹太了解他了。
这是他动怒的前兆。
现在远不是翻脸的时候,蒋屹沉默片刻,主动凑近他:“我能走了吗,我跟他们不熟,没话说,明天还要上班,想先去休息。”
“不能。”杜庭政说。
蒋屹深吸一口气,尝试着小声讲道理:“你弟弟要敬我酒,我不能装作没听见,那太没礼貌了。”
杜庭政一手搭着桌边,挽起的袖口下是结实有力的肌肉。
他不置可否,似乎没听见他的话。
餐桌上其他人投过来的视线都令蒋屹感觉不舒服,他此刻还坐在这里,一半是心理素质强硬,一半属于破罐子破摔,满不在乎:“你如果不想让他们看到我,跟我一起喝酒,今天就不应该叫我出来吃这顿饭。”
他要发火了,杜庭政才又重新看向他。
他想起来管家曾说过的杜鸿臣喜欢招惹人妻,脸色更跟挂着霜一般。
似乎也顾及有外人在场,他压着声音,只当做在跟蒋屹闲聊,但是语气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女朋友坐在他旁边,他看也不看一眼,整晚盯着你,又来敬你的酒?”
“那我怎么会知道?”蒋屹也冷下去,“你是他大哥,你该去问他,我跟他又不熟。”
“我当然会问他。”杜庭政冷笑了一下。
说着,不远处的杜鸿臣再次端起杯来,叫了一声:“蒋教授。”
蒋屹瞪了杜庭政一眼,脸色不太好,没搭理杜鸿臣。
杜鸿臣完全不介意他的冷脸,喝多了酒,有些醉醺醺的,掌着笑说:“前两天咱们打电话,蒋教授还很好说话的模样,今天怎么一直闷闷不乐的?”
这话一出,杜庭政本就冷的面庞更加犹如霜冻,眼角暼着蒋屹。
蒋屹能感觉到身边传过来的丝丝寒意。
他盯着杜鸿臣,杜鸿臣好似无知无觉,还朝着他遥遥举杯。
蒋屹攥紧钢叉,半晌轻轻搁下。
他笃定杜庭政不会在这种场合翻脸,拿纸巾擦了擦嘴角,随后勾着唇道:“多谢鸿臣弟弟的关心。你有这份时常关怀的心思,不如用在工作上,省得年末盘点业绩不佳,惹你大哥不高兴。”
他声音不算低,周围的人几乎都听到了。
他堂而皇之叫杜鸿臣弟弟,还知道年终报表的事情。
杜庭政带他出席家宴是一回事,他本身在杜家的位置又是一回事。
杜鸿臣张了张嘴,管家却在这时端上醒酒汤:“温热适口,您尝一尝,冲一冲酒气。”
杜鸿臣被打断,抬头看了管家一眼,把半碗汤端在了手里。
管家已经端着托盘转过身,朝着杜庭政这边走过来。
蒋屹低嗤一声,扔了餐巾纸。
管家依次端了两碗汤分别放在他和杜庭政手边。
给蒋屹的时候碰了一下桌边,晃出来一滴,掉到了蒋屹腿上。
深色的水渍在裤子上化开小小的一团,蒋屹心思没在这上面,没看到。
杜庭政瞧了一眼:“不是说没有私下聊过吗?”
蒋屹张了张嘴,管家打断他未出口的话:“暖胃的汤,放了一点糖,您尝尝喜不喜欢?”
蒋屹才不吃这一套,先是看了等着看好戏的杜鸿臣一眼,随后拿出手机翻找,几秒钟后抬头对杜庭政道:“打电话的录音我发给你了,你抽空听吧。”
说完他当即就要推桌起身,刚一动就被管家拉住了:“蒋教授……”
杜鸿臣端着汤的动作僵住,几乎立刻变了脸色。
与此同时,管家搁在口袋里的杜庭政的手机一声震动,拿出来一看,屏幕主动亮起,未读消息是一段标注着日期的音频。
蒋屹收起手机,管家在他有所动作之前再次拉住了他的胳膊。
杜庭政一如既往强硬道:“坐着。”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场上的气氛短暂凝固。一时间只能听见墙壁上的电子屏发出声响。
所有人齐齐看向这边,蒋屹脸色铁青,猛地站起身来。
管家先一步道:“蒋教授的衣服湿了,我带他去换一件干净的。”
他低眉顺眼挡在蒋屹和杜庭政中间,蒋屹深吸一口气,转身跟着他去了衣帽间。
进了衣帽间的门,蒋屹闷头走到最里面,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来摆弄。
他的衣服根本就没事,厅里温度高,湿点两分钟就能干透。他心知肚明这是借口,众目睽睽之下迈了这个台阶。
管家给他倒了温水,蒋屹摆手,说不渴。
“您刚才是想掀桌吗?”管家捧着热水,反复搓着手,“幸好没有,不然会被朱家笑话一年的。”
“我没想掀桌,”蒋屹说,“我就是想扇他巴掌。”
“……”管家心里颤了颤,“那会被笑话一辈子的。”
蒋屹放下手机,火大道:“你没听见他说的那些话,他一直在找我的茬。”
“您说来我听一听,”管家态度十分温柔,“有不对的地方,让他改正呢。”
这一定程度上安抚到了蒋屹,男人都吃这一套。
蒋屹开口之前顿了一下,像是勉强认定这是杜家唯一的正常人,才抱怨道:“现在我跟别人打电话都不行了。”
管家摸透了他的底,继续顺着他说:“鸿臣少爷爱惹祸,是个浪荡的。您跟他私底下有联系,不仅发信息,还打电话,大爷生气,也可以理解呢。”
蒋屹刚要辩解,突然一顿,心说我干嘛要在意他生不生气呢?
掰扯这些干什么,反正住不了多久,生气随他去生好了。
这样一想果然奏效。
蒋屹平静下来,开始找退路:“先不说是谁联系的谁。按照杜庭政这意思,是不是但凡是个男人,我就不能跟人家发消息,通电话,这占有欲是不是太强了?说好不干涉我社交的。”
“当然不会干涉的,”管家笑着说,“您看您和鹤医生祝老师他们走得近,一起吃饭唱歌都没事,大爷还在家里装了歌厅呢。”
蒋屹挑其中的漏洞:“除了他们两个呢,他们是我的朋友,不能做数。”
管家继续笑着说:“同事也是可以的,正常聚餐活动,大爷都是支持的。”
蒋屹继续问:“除了朋友和同事呢?”
管家温温柔柔地问:“既然不是朋友,也不是同事,那是什么人呢?您是想跟陌生人发消息打电话吗?”
蒋屹大概真是这段时间喝酒少,以至于几口就上头,向来缜密的思维竟然一时间找不到漏洞。
拿捏
管家从衣帽间里出去, 不声不响到了杜庭政身侧,掩口道:“有点生气了。”
杜庭政抬眼皮扫了他一眼, 面色不改,揣摩着碧绿扳指:“他生什么气?”
管家态度一直很好,现在却有些为难的样子:“蒋教授今晚表现得很好的,一直乖乖吃饭,您给的小蛋糕也吃掉了,比其他的时候吃得都多。”
杜庭政觑着他, 听他继续道:“在酒桌上回应别人也是基本礼仪之一,他是懂礼貌要面子的人。”
杜庭政用食指半山腰的腹部蹭了蹭扳指:“怎么,成我的错了?”
管家顿了顿:“不然等一会儿散了,您哄哄他呢?”
杜庭政瞧着他,眼神好像在说你是不是疯了?
管家面色如常的离开, 餐桌上其他人都等着杜庭政开口,杜鸿臣和杜宜安也在其中。
杜庭政本想说蒋屹身体不好要早点休息, 见状什么也没提,只继续说和朱家订婚的事。
宴会结束以后, 杜庭政单独留下杜鸿臣。
杜薪粤不放心, 他很久不曾见过儿子,自从上次闹翻陈年旧事,一直被关到现在。
他想着上前说几句, 也被管家客客气气地送走了。
杜鸿臣酒已经完全醒了, 站在沙发对面大气不敢出。
杜庭政搁了手里的茶:“坐。”
杜鸿臣犹豫了一下:“大哥……”
“坐。”杜庭政打断他。
杜鸿臣扛着低气压坐下,余光扫了衣帽间的方向一眼, 又看向杜庭政。
“我刚刚喝多了, ”杜鸿臣慢吞吞地解释,“说错话了, 以后不会了。”
杜庭政的手机在桌子上放着,上面有来不及听的录音。
“不会什么,”杜庭政坐着没动,“不会说错话,还是做错事。”
杜鸿臣心里后悔,深吸了口气:“我跟蒋教授闹着玩的,以后有事直接找大哥,不会再找蒋教授了。”
“看来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杜庭政说。
杜鸿臣真的慌了,站起身来,拘谨地站在旁边,像犯了严重错误即将被惩戒的学生。
杜庭政伸手拿过手机,点开了录音,放在桌子上,恢复了刚刚居高临下的坐姿。
录音开始播放,宽阔的客厅里一时间落地闻针。
听到“上次的事情,没吃苦头吧”的时候,杜鸿臣冷汗出了一身。
当时并不觉得,此刻再听蒋屹的回答“你故意算计我,吃了又能怎么着呢”就显得早有预谋的多。
“怎么可能?”杜鸿臣手指忍不住发抖,关键时候他没有继续攀扯蒋屹,“可能是蒋教授误会了什么,我们仅仅一面之缘,我怎么可能算计他?”
杜庭政不置可否,短短几句对话戛然而止,客厅里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
杜鸿臣喉咙滚动:“之前在广州,大哥意外落水,是我保护不周,我认错。但是我绝对没有算计,蒋屹一个大学老师,我算计他有什么用呢?”
“不是算计他,”杜庭政问,“那是算计谁?”
杜鸿臣压下冲上头的热血,手脚冰凉站了片刻。
再开口时他冷静了许多:“谁都没有。我有时候贪玩执拗不听大哥的话,但是心里知道我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不会算计大哥,也不会算计宜安。这段时间您将我扣在广州,我也老老实实的配合,因为我问心无愧,没有做过对不起大哥的事。眼下封禁刚刚解除,我头次回来,不可能做自讨苦吃的事,惹大哥不痛快。”
黑色的手机静静地躺在桌面上。
客厅东侧的走廊尽头处露出一点微光,大概是衣帽间里传出来的灯光。
那里面毫无动静,不知道蒋屹在干什么。
生气吗?
还是在玩手机?
杜庭政站起身,惊得杜鸿臣后退了一步,惊惶地望着他。
杜庭政走上前,灯光下的眼睛里仍旧黑压压一片,像静止的墨汁。
杜鸿臣连连后退,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自保,才能从这种束手无策的情境中解脱出来。
杜庭政一抬手,吓得杜鸿臣立刻向旁边躲去。
“……”杜庭政只是抬手看了一眼时间。
“……”杜鸿臣皱着眉心,隔了半晌才终于抓到重点般吸了一口气,“我错了大哥,以后再也不会私下联系蒋教授了。”
好像他刚刚掏心掏肺说的那些,都不如这一句话实在。
杜庭政这时才刚听到似的点点头,下一刻就毫无征兆地一把钳住了他的脖子。
杜鸿臣双手抓住他手腕,试图在他掌心寻得自由呼吸的机会。
他身量很高,年轻,但不是刚刚毕业的小伙子了。在外面大家也要恭恭敬敬称呼一声杜总,想从他手里讨买卖的人多不胜数。
但是此刻他在杜庭政手里,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杜庭政要把南边的生意交给他,所有人便如潮水般一齐涌上来,谄媚他,讨好他。
杜庭政停了他的权,把生意交给东昆暂代,他们便一哄而散,恨不能绕着他走。
杜鸿臣艰难地开口:“大哥……”
客厅里没有任何人,就连管家都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杜庭政望着他越来越红的脸色,还有不断挣扎的动作,没有丝毫动容:“之前的事情我就当小打小闹,放任不提。杜鸿臣,如果你再敢招惹蒋屹——”
杜鸿臣发不出声音来,只能头晕目眩地艰难点头。
杜庭政松开手,拿了帕子来擦。
杜鸿臣俯身剧烈咳嗽。
他心里知道这算是小惩大诫,如果杜庭政真的要处置人,那这些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
他半晌勉强抬起头,说:“谢谢大哥。”
散了的宴会,还有下去以后不再折返回来的佣人,空无一人的客厅就是给杜鸿臣的面子。
杜庭政能够亲手去教训的人很少,大多时候金石可以代劳,除了两个弟弟以外,他很少屈尊降贵亲自伸手去做些什么。
现在多了一个,蒋屹。
蒋屹的事情杜庭政一般都会亲力亲为,要教训也是亲自下场。
杜庭政把手帕随手扔到桌上,和手机并排躺在一起。
他根本不用多说什么,杜鸿臣捂着嗓子点头,喉咙已经哑了:“我记住了。”
“你自然有你的好处。”杜庭政说。
他不再多看杜鸿臣一眼,交代让人送他直接去广州,自顾自朝着衣帽间的方向走去。
衣帽间里果然还亮着灯。
杜庭政在月亮门外站了片刻,心里做好了蒋屹可能会大闹一场的准备。
他撩帘进去,顺着通道又进一个门,蒋屹在入目的沙发上躺着,眼睛轻轻闭着,眼睫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
他睡着了。
杜庭政站在后面看了片刻,放轻了脚步,扯过一旁叠好的毛毯来,给他盖到了身上。
这几乎接近于无的响动依旧把蒋屹吵醒了。
他睁开眼发了一会呆,好似才魂归故里一般,眼睛里有了平常的神采。
“嗯?”他躺在沙发上,懵懂地望着杜庭政,哑着嗓字缓慢地问,“结束了?”
杜庭政低身观察着他。
蒋屹伸了伸胳膊,坐起身来,站在沙发上。
这样他就比杜庭政高了一截,可以轻易地俯视他。
杜庭政以为他要为刚刚的事发火,刚要解释说他已经教训过杜鸿臣,以后没人能找他的麻烦,蒋屹却先一步伸出手抱住了他。
“回卧室睡觉吧,”蒋屹搂着他的脖子,往他身上挂,“困死了。”
杜庭政伸手托住他,沉默了片刻,抱着他朝外走。
蒋屹埋着半张脸,重新闭上眼。
管家端着熬好的山楂糖水跟杜庭政走了个对头,见状退到一边。
他要跟上杜庭政的脚步,杜庭政却摆摆手不要。
管家只好站在原地,目送他们上楼。
杜庭政一路抱着蒋屹上二楼,卧室里没开灯,窗帘也拉着,里面漆黑一片。
杜庭政在门边站了站,等着眼睛适应了黑暗,才走进去。
他把蒋屹放在床上,蒋屹躺好以后没松手。
“你在想什么?”他小声地问,似乎又要睡过去了。
杜庭政一手扶着床榻撑在他身侧,在黑暗中用视线描摹他的五官。
蒋屹等不来他的回答,睁开眼:“你好霸道。”
他并没有发火,声音还跟撒娇一样,带着刚睡醒的黏:“你干脆把我关起来,让所有人都联系不到我。”
杜庭政不语,像是在考虑可行性。
蒋屹圈着他,把他身体拉的很低。
杜庭政躬着身,像某种危险的大型肉食动物,虎视眈眈守在独属于自己的地盘上。
“不用解释,”蒋屹说,“杜鸿臣无非是想让我在杜家站不住脚,看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评价道:“有钱人的恶趣味。”
杜庭政要起身,蒋屹轻而易举将他定格在这里,虚虚揽着的手臂便是禁锢的枷锁。
“同居第三条,”蒋屹晚上喝了一点酒,但是绝对没有醉,即便声音像是浸泡在酒缸里,“你要回应我。”
不等杜庭政开口,他便继续说:“不过没关系的。”
他静静地近距离地望着杜庭政:“我提的那些条件,也没想过你真的会遵守。所以没关系,你不用在意。”
杜庭政唇线绷紧,蒋屹一只胳膊仍旧搭在他后肩,另一只手拿出手机来,当着他的面打开。
手机发出的光在漆黑的卧室里格外明显。
蒋屹找到设置指纹的页面,点添加指纹,然后拉起杜庭政的手,轻轻按在上面。
伴随着一声震动,蒋屹拉起他的手指,换了一个方向,继续录下去。
杜庭政任由他操作着。
短短一分钟的时间里没人说话,卧室里只有断断续续的手机震动音。
界面上提示指纹添加成功,蒋屹把手机扔去一边,仰躺在床,全身放松的陷进松软的床垫里:“我的聊天记录,通话记录,浏览数据……所有秘密,你想查的话,可以随时查。”
杜庭政盯着他,黑暗中看不清眼神。
蒋屹垂下眼兀自笑了片刻,然后带着笑意,仰头亲了一下他的下巴。
这次是真的在撒娇了:“我有点热,但还是不想你离开,哥哥,接个吻,可以吗?”
万事俱备
第二天蒋屹醒得很早, 因为前一晚睡得太早的缘故。
他一动杜庭政几乎立刻就醒了,看着他去浴室, 反手尽量不发出声音的关上门。
当初设计的时候没考虑过这间卧室会住进另一个人,浴室的门只需要兼顾美观和实用,对于隔音上面没有太高要求。
哗哗的水声响了一阵,蒋屹擦着头发出来,又轻轻地关上门,在洗手台前擦水。
杜庭政想起昨晚他说提出的要求并不相信他能做到, 不禁回想自己的信用度到底有没有这么低。
蒋屹穿着浴袍拿好了手机和手表,他应当没注意床上的人已经醒了,不然不会把开门的动作放得那么轻那么缓。
杜庭政在他即将出门的时候,突然道:“今天这么早。”
蒋屹吓了一跳,在昏暗的氛围中仔细辨认, 有点抱歉地压着声音问:“我吵醒你了?”
杜庭政不置可否,坐起身靠在床头:“去做什么?”
蒋屹松了口气, 解释道:“睡不着了,今天早一点去单位。”
杜庭政以为他还在生昨天的气, 因为他的嗓音听起来不是很热切, 带着若隐若现的距离感。
蒋屹等了几秒钟,见他没有说不允许的话,便打了声招呼, 下楼去吃饭。
这个时间比起平常来太早了, 下楼梯的时候他看到餐厅里杜宜安正坐着吃饭。
蒋屹一顿,最终没下去, 在二楼的回廊上撑着扶栏望着楼下的地毯花纹发呆。
几分钟后, 杜庭政从房间里出来,见他没下去, 视线顿了顿。
蒋屹回望了他一眼,没吭声,继续望着下面出神。
杜庭政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等了一会儿,问:“怎么不下去吃饭?”
蒋屹摇摇头。
杜庭政正想跟他说条约的事情,没来得及开口,杜宜安就从餐厅里出来,走出大厅的门。
整个二楼都归杜庭政专有,只要杜庭政在家,他要上三楼,就要走外面的天梯。
蒋屹不下去吃饭的原因显而易见。
杜宜安的身影彻底消失后,蒋屹才往楼下去,叫着他一起:“一起去吃早饭吗?”
杜庭政慢慢点头,又想起他说要回应他的事情来,“嗯”了一声。
他们一起下楼进了餐厅,坐在长桌宽边的对面,距离很近。
杜庭政早晨习惯看报,或者用平板看财经新闻。
蒋屹吃饭的时候一般都是看剧。两种声音交杂在一起,杜庭政先暂停了平板上的报道,开始看报纸。
蒋屹无知无觉,正在用勺子搅冒热气的粥。
杜庭政连报纸也看不下去了,搁在一边。
直到蒋屹把粥喝完,他好像才刚刚组织好语言:“……你下午能不能早点下班?”
蒋屹有点诧异,确认餐厅里没有让杜庭政可以这样交流的其他人,他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
“在跟我说话吗?”
杜庭政看着他。
蒋屹没问原因,不过这种询问相较于说一不二的命令更容易令人接受:“可以,要提前多久?”
“你说呢?”
杜庭政本意是想让他定,蒋屹以为他又在威胁人,有点不高兴:“四点半可以吗,或者四点?”
杜庭政意识到了,缓和了一下语气,重新说:“你来定。”
蒋屹把手机收起来,说:“四点吧。”
司机送蒋屹去上班,餐厅恢复了安静,就如蒋屹没来杜家之前。
杜庭政点开平板,继续听新闻。
勉强过了两分钟,频频走神的杜庭政再次点了暂停。平板上的字正腔圆的播音员不能吸引他丝毫注意力。
邢秘书拿着包进来,高挑站在一边。
杜庭政吃完饭,拿湿毛巾擦手,邢秘书才少了往常一半的镇定问:“杜总,我不明白您昨晚电话里的意思,挑选支持同性结婚的国家是什么意思呢?”
邢秘书自认很了解他。
他不近女色,相当多的人就此推断他可能好男色,但是杜庭政从未表现出来过。
他对蒋屹另眼相待,那恐怕也是占有欲作祟想要金屋藏娇。
更别提要结婚了。
全世界都知道他的父母婚姻感情破解,第三者插足之下家破人亡。
他对婚姻的态度极度抗拒!
“您要结婚吗,”她尽力克制声线,预感到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将在业界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联姻?还是……和蒋教授?”
杜庭政普普通通“嗯”了一声。
邢秘书深吸一口气,情理之外又意料之中地问:“和蒋教授协商好了吗?”
‘协商’一词让杜庭政感觉不满,那感觉体现在脸上尤其明显。
邢秘书想起刚刚进来的时候跟蒋屹走了对头,蒋屹往旁边让了一步,不发一语地离开了。
‘协商’这个词可能用的还是太保守了。
昨晚邢心不在,金石也不在,唯一的知情人只有管家。
邢心看向管家,管家跟她对视了一下,也有些莫名。
杜庭政把湿毛巾扔在桌上,好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他的朋友,有稳固的结婚对象,在国外领的结婚证。”
邢心看过资料:“祝意和融圣集团的北开源,在马耳他结婚领证,很多年了。”
杜庭政重复了一遍:“马耳他。”
邢心解释:“马耳他崇尚不离婚,婚姻关系相对更加稳固。”
“那也可以。”杜庭政说。
“……”邢心看向管家,管家上前把毛巾收了,却没离开,缓缓地提醒:“要不要和蒋教授商量一下再决定?”
杜庭政脸上的不满更加明显了。
管家声音更加温和了:“结婚毕竟是两个人的事,是要两个人商量好呢。”
杜庭政坐了片刻,竟然奇迹般地认可了他的提议:“可以。”
蒋屹全然不知他的想法,到了办公室给祝意打电话。
祝意一向热爱工作,早晨来得也早,接通电话说已经到了门口。
果然,等了没两分钟,祝意就敲门进来了。
“身份证。”祝意把身份证放在他桌上,跟一张银行卡一起,“卡在我名下,绑定手机号是你的,最高限额日三十万月二百万,登录密码六个零,有时间自己改一下。”
“够用。”蒋屹收起身份证,拿着卡看了看,拿出手机来登录银行,改好了密码,“为表感谢,请你吃饭。”
祝意说:“吃不成,这两天加班,困。”
“我真的佩服你,”蒋屹说,“怎么会有人这么热爱上班。”
“我也佩服你,”祝意说,“怎么有人这么不爱上班。”
时间到了,祝意上来得着急,还没打卡,起身往外走。
蒋屹突然叫住了他:“等一下。”
祝意望着他,等着他说话。
蒋屹笑了一下,很随意地问:“你之前用水果刀扎的伤口好了吗,能不能给我看一下?”
“好了,”祝意说着,把衣服撩起来给他看,“还能看到疤,北开源说过几次要我去做修复,我不想去,觉得没必要。”
蒋屹盯着那段不长也不算短的伤疤,半晌沉默地移开视线:“疼吗?”
“提前吃了药,但还是疼。”祝意放下衣服,整理了一下:“怎么了?”
蒋屹轻轻摇头。
祝意看了他一会,说:“你最近要钱,要卡,要药,要票。我大概可以推理出来你要做什么。需要我的话,随时跟我说,不用担心会不会连累我。”
蒋屹沉默了一下,呼出一口气:“好兄弟,谢谢。”
“别这么客气了,好兄弟。”祝意很少笑,偶尔笑一下就显得异常温和,“怪不好意思的。”
蒋屹站起身,要送他出门。
祝意叹气:“更不好意思了。”
蒋屹坚持送他出门:“不用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呢,就是素质比较高。”
送走祝意,蒋屹关好门,坐在办公桌前给新卡转账,用杜庭政给的那张卡。
蒋屹忘记当初金石说过卡上限多少,试探着转了三十万,几分钟后重新登录手机银行,显示余额三十万,转成功了。
蒋屹定好闹钟,提醒明天早晨第一件事就是转钱。
今天的任务还差一点,蒋屹倒了热水,给杜鸿臣打电话。
杜鸿臣接了,第一时间没吭声,蒋屹笑了一下:“怎么,怕我录音?”
杜鸿臣还是不说话,蒋屹还笑着:“放心说吧,这次没录音。”
又等了一会儿,杜鸿臣才带着一丝戒备地问:“怎么证明?”
“证明没录音?”蒋屹揶揄道,“不然你过来找我一趟,检查我的手机。你们应该都有那种防止偷拍偷录的高科技产品吧?”
什么叫“都”有?还有谁有?
杜鸿臣摸到一点意思,阴阳怪气道:“你之前还干过这种事吗,被人识破过?我大哥?”
蒋屹:“你要是这么聊天,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杜鸿臣立刻又不吭声了。
蒋屹觉得好笑。
杜鸿臣比起杜庭政要好拿捏得多。
蒋屹晾了他一会儿:“你之前坑我一次,我找补回来,平账了。不然你也录音,发给他,看他会不会处置我。昨天他处置你了吗?”
杜鸿臣清了一下嗓子,在听筒里有些突兀。
“恐吓你了?”蒋屹啧了一声,“还是教训你了?”
“没教训过你吗?”
“教训过啊。”蒋屹说,“昨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我下不来台,我也没说什么呀。”
杜鸿臣忍不住问:“……你不在意?”
“不在意,”蒋屹又笑了一下,“我跟你不一样,你们是兄弟,一辈子拴在一起。”
“……”杜鸿臣那边安静下来。
蒋屹靠在椅背上,一手摩挲着装有身份证的包,眼睛望着盛放银行卡的抽屉上面的锁眼。
包里的钥匙凸起明显形状,蒋屹顺着那纹路摸了一遍,声音轻轻的:“随便他,总有结束的一天的。”
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不过是因为他不在意了。
他已经打定主意要脱身。
这是他当初和杜庭政说过的‘是我在给你机会’。
一时间手机对面就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一丁点,良久杜鸿臣才陡然闷笑出声,好像觉得多么匪夷所思似的,喉咙都跟着拥堵起来:“你……”
“你倒也不用太担心,”蒋屹语调平常,说,“你根本没办法和你大哥抗衡,所以我早已经放弃你了。我今天给你打电话,就是想告诉你,你之前欠我的事情一笔勾销。以后别再联系了,你大哥不喜欢。”
“……我说到做到,会帮你一件事!”杜鸿臣张了张嘴,气急败坏地反驳。
几秒钟后屏幕陡然亮起,蒋屹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
与此同时,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邢心手机轻轻一震。
她拿出来看了一眼,放下手机,觉得不对劲一样又看了一眼。
这太反常了,金石望了一眼,问她:“有事吗?”
邢心第三次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支付短信,迟疑道:“蒋教授用了那张卡,刷了三十万。”
这的确是一件值得人再三确认的事情。
金石不由看向杜庭政。
杜庭政没什么反应,甚至就连眼神都没有偏一下。
金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是休假一天,杜庭政跟蒋屹就到了要结婚的这一步。不知道前一晚到底发生了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大概这纠结的难以言喻的眼神令杜庭政实在无法忍耐,目视前方道:“昨晚他觉得尴尬,可能是认为没有正式的身份,才会觉得不自在。”
金石想要立刻把昨晚的监控录像调出来看一下了。
“他的朋友跟人在国外领了证,之前听他提起过,他很羡慕。”杜庭政说。
“去国外领证的话,要办婚礼吗?”金石问。
“办。”
“那邀请人……”
“昨晚的那些,再加上褚、北、孔三家。”说起这个话题,杜庭政显得没那么躁了,“其他的一时想不起,先让邢心做邀请函,做完找我看。还有就是他的朋友们……同事就不必了。”
“好的。”邢心说,“预计什么时间呢?”
杜庭政:“现在就开始准备材料吧。”
“哇哦~”金石在旁边欢呼一声,“难道蒋教授刷卡是买了什么礼物吗?”
很快他就觉得按照蒋屹的性格可能性非常小,不能这么挖坑:“或许是给自己买了什么生活必需品。”
杜庭政脸色却格外缓和,唇边压不下去的弧度配上消融的眼神,甚至都有些不像他了。
“花这么一点钱,”杜庭政清了清嗓子,几乎称得上宠溺地笑了一下,“能买到什么好东西。”
信
下午四点钟, 杜庭政的车准时出现在蒋屹单位楼下。
蒋屹出来时提着一瓶免洗消毒液,上了车放在置物架上, 按了一泵出来搓手。
杜庭政坐在旁边,座位中间的扶手已经放下去,本就宽敞的空间使得座位更加有距离感。
车上金石和邢心都在,一个坐在最前面,一个在最后面。
金石朝他打招呼,看起来非常兴奋。
蒋屹忽略他那放光的眼神, 问他:“要去哪里?”
杜庭政对于他问金石而不问自己很不满,清了一下嗓子,成功把蒋屹的视线拉了过来。
“先去办事,随后吃饭。”杜庭政说。
蒋屹点头,安静坐在一旁, 望着外面。
杜庭政余光盯着他,看不出他是否还在生气。
“今天买东西了吗?”杜庭政问。
蒋屹想起来转走的三十万:“买了。”
“买的什么?”
蒋屹看着他:“这都要跟你报备吗, 那我把卡还给你好了。”
杜庭政本来就不喜欢说废话,好不容易主动一回, 还被噎了回来, 一时间也找不到其他的话题。
金石怎么看他们在车上的状态都不像是要结婚的状态,敲了敲蒋屹的靠枕。
蒋屹转头看他,用眼神问他什么事。
金石没什么事, 无非就是些闲聊的八卦。看他态度严肃, 也不好意思问出口。
枫林墓园在西边,距离市中心不算远, 道路通畅, 位置寸土寸金。
汽车又往里开了一段时间才停,金石下车给杜庭政开门, 等他下来,给他在颇为正式的西装外披了一件厚实的大衣。
今天不是周末,墓园里没什么人。
保镖拥簇着他顺着小路往里走,旁边有人把提前准备好的康乃馨和白菊交到他手里。
冬天的傍晚黑得早,此刻天色已经暗下去,脚下的路都变得模糊起来。
蒋屹看着杜庭政离开的方向,下一刻,杜庭政停下脚步,侧身望向蒋屹,似乎在等待。
蒋屹有点没理解,滑下车窗看着他。
昏暗的天色像给人蒙上一层电影滤镜,杜庭政的皮肤在滤镜下尤其白皙,再看漆黑的眼睛和发梢,竟然也显得黑白分明起来。
蒋屹犹豫着下了车。
杜庭政还在等,见状催促般朝他招了一下手。
蒋屹上前,站到他旁边。
短短时间,寒风几乎把他吹透,杜庭政摸了摸他温凉的手,把肩上的大衣取下来,披在他肩上。
蒋屹是个天生的衣服架子,略大一号的衣服也能被他穿出另一种别致的风味。
他跟着一路到了杜家的墓碑前。保镖分散在四周,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副庄严肃穆的神情。
杜庭政把花递给蒋屹,蒋屹迟疑了一下,接过来放在墓前。
石碑上贴着一张颜色浅淡的照片,上面的人鹅蛋脸,大眼睛,头发都盘在脑后,肩上披着一件缀满珍珠的白色毛呢披肩,微微笑着。
仔细看隐约能追寻到杜庭政五官上一点影子。
蒋屹往后退了退,站在杜庭政身后。
杜庭政站在这里也没什么好说的,盯着那照片看了一会儿,说:“我们走了。”
蒋屹估摸着时间,或许没有三分钟。
杜庭政走在来时的路上,蒋屹跟在他身后。
路侧培育着应季的白红相间的松红梅,更低一些是番红花,一侧插着有爱自取的木牌。南天竹比上次来的时候高了一截,叶片也由绿色变为了火红。
直到出了墓园,谁都没有说话。
到了车前,司机拉开车门,杜庭政让开门边让蒋屹先上,转过身看到蒋屹手里拿着一束花。
几支将开未开的松红梅,短短两支盛开的番红花,还有故意折得很短的南天竹。
他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绳子,把它们错落有致的扎在了一起。
“送给你。”蒋屹说。
杜庭政顿了顿,低头看了那束简陋却异常显眼的花束。
蒋屹往他手里递了递,在风中低声说:“番红花的花语是快乐和喜悦,南天竹是健康和长寿。”
他顿了顿:“希望这些,你能全部拥有。”
杜庭政想要回想之前——十多年前,大火的那个夜晚他到底有没有哭。
却因为时隔久远怎么想不起。
但是此刻他真真切切感觉到眼眶发热,耳畔嘈响。
“往前看吧。”蒋屹说。
杜庭政接到手里才发现捆住茎部的并不是绳子,而是塑料袋拧成的透明绳。
蒋屹坐上车,等了片刻不见他上来,往身侧歪了歪头。
杜庭政坐进来,金石和邢心也跟着纷纷拉好安全带。
司机载着来时的人,顺着来时的路往家里开。
杜庭政一直拿着花,隔了很久才突然说:“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什么都可以,不用向我汇报。”
蒋屹看着他,想了一下才想起来他说的是刷掉三十万的事。
蒋屹缓缓点头,杜庭政收回视线,手指不自觉的摸着南天竹的叶子:“你喜欢哪个国家?”
“什么?”这话题跳跃,蒋屹问,“要去旅游吗?”
杜庭政不置可否,倒是金石和邢心一起看着他。
蒋屹莫名其妙道:“英国吧,温带海洋性气候,宜居,我爸妈在。”
杜庭政看了邢心一眼,邢心立刻拿出手机查资料,几秒种后点点头。
——英国同性婚姻已经合法化。
杜庭政:“那就英国。”
邢心记下来,蒋屹见她低头查手机,以为在查旅游攻略,笑了笑说:“英国我熟,我带你玩。”
不等杜庭政开口,他想起来什么,继续说:“你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还是让邢心安排吧。”
杜庭政眼睛就算在看别处,余光也一直在盯着他:“有时间。”
他正大光明地看向他,那视线专注的令蒋屹几乎发愣。
“有时间。”杜庭政重复了一遍,“你带我玩。”
蒋屹很不容易才把眼睛从他脸上挪开。
他搓了一下裤子的面料,又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对这突如其来的暧昧气氛没有丝毫准备:“……也可以。”
第二场雪来得很快,八点开始降,到了九点钟,院子里已经积了白白的一层。
蒋屹约了鹤丛来杜家唱歌打网球,鹤丛硬着头皮来了。
偌大的网球室里只有蒋屹,管家或者保镖任何人都不得不经允许出现在里面。
这多少令鹤丛松了口气。
“杜庭政在二楼,你动作放开点,就算跺塌了都砸不到他身上。”蒋屹说,把球发出去。
鹤丛又没接到,去远处捡球,回来说:“三楼是干嘛的,整个四楼都归你了吗?”
蒋屹催促他发球:“三楼杜宜安住,目前来讲,四楼除了我,没人上来玩。忘了,隔壁健身房,杜庭政会去。”
鹤丛朝他竖大拇指,把球发出去,蒋屹接到了,而且回打的力气很大。
鹤丛手劲儿比他要大,只要放开了打,蒋屹总是率先感觉累。
打球的声音几乎把整栋楼都惊动了,但是只要杜庭政不发话,没有人上来叫停。
这本来就是装修出来给蒋屹玩的,别说他只是晚上打,就算要一天二十四小时打都没有一点问题。
两人打了一会儿,蒋屹把拍子放在一边,坐在地上喘气。
鹤丛过去坐在他旁边,也跟着喘气。
过了好久,蒋屹才勉强平复下来,鹤丛早已经恢复了,目不转睛看着他。
“三天后的机票,”蒋屹出了汗,头发拨向后,边缘都湿了,迎着他的视线说,“齐齐哈尔。”
他气息仍旧不大稳,听起来很久没运动过了。
也确实是这样,在杜家,除了在床上,出门车接车送,没有任何需要运动的地方。
鹤丛又等了他一会儿,等他彻底不喘了,才问:“还回来吗?”
蒋屹沉默着不说话,鹤丛看他,发现他竟然在笑。
“回来啊,”他扬着最近一个明显的弧度,不知道觉得他哪个字用的有趣,“当然回来。”
“然后呢?”鹤丛觉得不好笑,不苟言笑地问,“准备去哪里?”
蒋屹又笑了片刻,停止后遭到反弹,脸色异常冷淡起来。
“去英国。”他跟鹤丛对视。前段时间的感冒已经好了,但是后遗症好似拖得时间很长,嗓音听起来沙沙的,听起来总觉得不怀好意。
鹤丛一听就皱起眉:“你父母在那里,他一定会猜到!”
蒋屹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英国那么大,他不可能找到我的。”
鹤丛支着球拍撑着头,不说话了。
蒋屹也静静坐在。
他是一个不善于回顾时光的人,总觉得当前的生活更加美好。
此时此刻也难免回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情。可惜时间匆匆,不会给任何人反悔的机会。
蒋屹起身去门边拿过一个日记本,掀开给他看中间夹着的一张信纸,很快又合上。
“这个给你,”他把日记本一起给鹤丛,“里面是信。”
“信?”
“信,”蒋屹说,“如果以后杜庭政找你的麻烦,你就告诉他,我留了一封信给他。但是不要真的拿给他。”
鹤丛忍不住环顾四周:“你就这么直接拿给我,能行吗?”
“偷偷摸摸的可能不行,”蒋屹嗤道,“光明正大的没问题。”
鹤丛想了想又问:“他一定找我要呢?”
“藏好。”蒋屹说,“这里有监控,我们小点声录不到声音。不要怕他的威胁,也不要信他的话,让他拿不到,就可以了。”
鹤丛拿着那本薄薄的最普通的办公室常用的日记本:“他会不会恼羞成怒?”
蒋屹思考了一下,才说:“会,但不会把你怎么样。”
鹤丛点点头,又问他:“你想好了?”
蒋屹仰头缓缓长呼一口气,笑着点点头。
“你的工作……”
“工作本来就不是我的。”蒋屹说,“等我在国外安定好,给你打电话,公共电话和陌生号码一定要接啊。”
鹤丛点点头。
空旷的网球室安静非常,几乎能听到外面簌簌的落雪声。
鹤丛待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憋闷,把球拍扔了。
“草,”他小声骂了一句,“我们好他妈像被棒打的鸳鸯。”
蒋屹噗嗤笑出声,调侃他:“只有直男才敢用这么没有边界感的比喻。”
鹤丛瞪他,蒋屹站起身,拉了他一把,把他也拉起来。
“不留你唱歌了,回家吧。”他望向窗外,能看到院里灯光照耀下明显的雪花,“趁着雪还不厚。”
鹤丛把日记本装进羽绒服内侧的大口袋里,蒋屹视线也跟着他的动作。
“等一下。”他叫住鹤丛。
鹤丛看向他。
蒋屹抿了抿唇,半晌下定决心:“没事了。”
他别开视线,不再看那日记本,也不再去想杜庭政:“我送你下去。”
到时候见啦
蒋屹送鹤丛下楼, 看着载他的车走远,在地上留下明显的轮胎痕迹。
管家撑着伞跟着他一侧, 看他身上薄薄的打底衫,忍不住催促:“穿的太少了,容易感冒的。”
“打球太热了。”蒋屹说,“没关系,我身体素质还可以。”
管家显然对他的自我评价并不认同,将他全身都罩在伞下, 就连肩膀都收在里面。
脚印在雪地里留下明显的痕迹,蒋屹脚步停了停,说:“叔,我给你画幅画吧。”
管家想让他赶紧进去要紧:“我的荣幸……进去画吧。”
“在雪上画。”蒋屹索性蹲下身,“喜欢什么小动物?”
管家回想起上次下雪他当晚就发起高烧, 还想劝:“出了汗,乍一受冷, 非发烧不可……”
“三十秒就画完。”蒋屹打断他,伸出手在雪地上点了个点, 像是在做准备动作。
管家只好说:“小猫吧。”
蒋屹顿了顿, 不知道怎么画小猫,仰着头问他:“小猪可以吗?”
他这样毫无防备地扬起半张脸,纯良无害有礼貌。
管家说:“可以的。”
蒋屹画了几个圈, 又画上鼻孔和小尾巴。
他站起身, 在地上留下一只撅着屁股的可爱小猪。
“我会好好保存的。”管家拿出手机来拍了照片,又催促他进屋。
蒋屹这次没再拒绝, 跟着他走了台阶上, 管家要收起伞来,他看了二楼主卧亮起的灯一眼, 若有所思道:“等一下。”
管家停下收伞的动作,看着他。
蒋屹拿过他手里的伞,重新撑开:“在这里等我一下。”
然后走下台阶,到了空地上,踩了个超大的圆圈出来。
他撑着伞给杜庭政打电话,一下杜庭政就接了。
“来窗边。”蒋屹说。
杜庭政在手机里沉默了一会儿:“在窗边。”
蒋屹又说:“往下看。”
杜庭政好好一个哑巴,这几天被他逼的快成一个正常人了。
尤其晚上他们独处的时候,蒋屹提问了什么问题,杜庭政是一定要回答的,不然后果就是蒋屹去催管家收拾其他卧室。
杜庭政说:“看见了,这么大雪不进来,干什么。”
蒋屹把伞移开一点,从伞下仰头望向二楼,看到了站在窗前的人影。
隔着这么远看不清,蒋屹重新低下头,举着伞继续踩图案。
他在圆中间踩出眼睛和微笑的嘴,又去踩火柴人的胳膊和腿。
杜庭政不声不语站在窗前,手机上的通话早已切断,他并未察觉,仍旧拿在手里。
蒋屹撑着伞在雪中像一个移动的鼠标点。
他踩出胳膊来,往外跳远了一步,又慢吞吞了踩了几下,拿着伞躲开后才能看清楚那是个简单饱满的爱心。
一个火柴人,向外推出去一颗心。
蒋屹仰起脸,朝着他挥了挥手。
随后拿着手机离开,速度比刚刚快了一些,可能是太冷了。
二楼杜庭政手机震动的一声响。
他如梦初醒般拿下来看,蒋屹发来了一条消息过来:
“希望你以后回想起下雪天的时候,也有一点点美好的回忆。”
第二天蒋屹果然如管家所料,又病了。
不过这次没有上次来势汹汹,只有些低烧,看症状也是鼻塞,是一场普通的意料之内的感冒。
杜庭政晨起时觉得身旁的人温度不对,伸手一摸额头,果然热手。
蒋屹以为闹钟响了,翻了个身,把手搭他身上,含糊不清道:“再躺会。”
杜庭政又躺了一会,看着时间差不多,问他要不要请假。
蒋屹有点醒了,但是意识昏沉,手脚发软,不想动弹。
这么下去不行,杜庭政想下去把窗帘拉开,透进些光来。可是蒋屹黏得厉害,脱不开身。
他叫管家进来拉窗帘,管家提醒道:“蒋教授该起床了,雪天路滑,不好走呢。”
杜庭政看着怀里的人,轻声叫了他两次,问道:“不然今天请假吧?”
管家点头要离开去请假,蒋屹却摆摆手,勉强撑起来,惺忪道:“不请假,年假留着一起请。”
蒋屹浑身不得劲地坐了一会儿,感觉好点了才掀被子下床。
杜庭政怀里空了,有些意犹未尽:“事假就是扣工资吧,你如果想的话,请一年也可以。”
蒋屹啧了一声,拿牙刷过来,靠着梳妆镜刷牙。
“先吃饭,再吃药。”杜庭政看着他,交代道,“吃完药再去上班。”
蒋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点头默认了。
他难得这么乖,杜庭政纳闷的同时又想自己刚刚的语气是不是太过生硬了。
蒋屹没往那上边想,吐掉牙膏沫,说:“我买了周三去齐齐哈尔的票,请了三天假,加上周末两天,一共是五天。”
杜庭政看着他。
窗帘拉开,天光大亮,他的视线没有深夜里那样强烈的占有欲,但是仍旧深不可测。
蒋屹全然当做普通寻常的事:“你也可以去,但是我去了要住大伯家里,不好跟你一起住酒店。你去吗?”
杜庭政差点脱口而出说去,但是接近年关,事情实在多,公司里的大小会议几乎都安排在这几天里。
蒋屹明白了,笑了一下:“那就等我回来。”
他去冲了澡,然后下楼吃饭,又在管家的严密注视下吃了感冒药,被裹得严严实实出门。
到单位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转账。
蒋屹转了三十万,不出意外,又成功了。
这张卡果然如当初金石所说,使用起来方便自由,就是不知道上限设置的多少。
现在他本身有一点存款,再加上从杜庭政卡里转出来的九十万,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足够他在国外生活,直到重新找到工作,稳定下来。
上午他让鹤丛送了一趟东西,中午跟祝意吃了顿便饭,下午给慕小荷一起定了机票,然后把时间截图发给她,提醒她不要迟到。
慕荷回复收到,并说已经把寒假作业提前完成了一部分。
晚上杜庭政的车停在楼下,蒋屹看到了,提前下了班。
上车发现杜庭政不在,上面只有金石。
“不忙吗,”蒋屹又叫他‘金石哥’,“怎么亲自来接我。”
金石开着车,在雪地上走得很小心:“不忙。大爷说这两天路难走,让我接送你。”
蒋屹点点头:“辛苦你了。”
金石补充道:“大爷最近有点忙,年关了嘛,好多事情等着他处理。”
蒋屹没体会出他为什么跟自己说这个来。
等了一路,金石都没有问三十万的事。
到家以后杜庭政果然不在,蒋屹给他打电话,杜庭政杜庭政除了问他中午有没有吃药以外,什么也没说。
他大概真的不管这些了。
蒋屹担心他一直到自己走都腾不出时间来,问他:“我周三的飞机,明天,周二,你能回家吗?”
“如果我回不去,周三让金石送你,”杜庭政说,“我尽量赶回去。”
蒋屹这才知道,他已经出差了。
“明天晚上回来吧,”蒋屹说,“周三起飞时间很早,可能来不及了。”
杜庭政顿了顿,在那边跟秘书说了句什么,答应下来:“好。”
第二天等到下班,停在楼下的车跟昨天的一样,拉开车门杜庭政果然在车上。
单从他的精神面貌来看是看不出他最近的状态来的,他好像精力远超常人,而且永远都是那么一副俯瞰众生的样子,体质很好,从不生病。
蒋屹眼睛亮了亮:“真的回来了!”
杜庭政难得也笑了一下,伸手把他拉进来,率先摸他的额头。
蒋屹主动说:“好了已经。”
两个人靠得很近,手还拉在一起。
杜庭政侧头朝着他的方向:“明天几点的飞机?”
“你猜猜。”蒋屹说。
杜庭政便笑了:“六点二十,跟你外甥女一起。”
他肯定提前调查过了,蒋屹好似全然不在意,看起来还很高兴:“猜对了!”
他晃晃他的手,堂而皇之亲了他侧颊一下:“奖励你一个吻。”
杜庭政扬着唇角,盯了他片刻,说:“不行。”
然后扣着他后脑压过来,凶猛地不顾一切地吻他。
分开时蒋屹有些气喘吁吁地,笑着看他:“传染你感冒了。”
因着他这句话,杜庭政又凑过去,跟他接了第二个吻。
相比于第一个的强势和热烈,这个就显得温柔的多。
车内的气氛一直在升温。
因为蒋屹的主动,也因为杜庭政的默许。
这次分开的时候两人都昂扬不下。
“最后一次。”蒋屹喘息着,低声说。
杜庭政没明白什么最后一次,蒋屹就拉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然后在杜庭政毫无波澜的视线里,把裤腿向上拉起。
小腿内侧的肌肉线条一路向上没入膝内,那肌肉薄而不单,精妙流畅。
上面带了几个皮质的圈,上面有些不锈钢的环,脚腕上那根还可以抽紧。
杜庭政盯了一眼,反应更加强烈了。
金石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停车,借口下去抽烟。
车门关上,杜庭政要继续,蒋屹起身时撞到头顶,缩了缩脖子:“……别着急,空间太小了。”
杜庭政赤裸裸地盯着他。
蒋屹在这视线中也大概知道在所难逃,但还是最后一次试探道:“我不喜欢车里的位置,回去再来吧。”
杜庭政不为所动,伸手把他揽过来。
蒋屹心里叹了口气,低着头坐在他腿上,这次主动亲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天不亮,杜庭政送蒋屹去机场。
蒋屹原本以为他最多让金石送,没想到会亲自来送。
到了机场跟慕荷汇合,蒋屹让她先进去,自己则跟杜庭政做最后的告别。
“五天,”蒋屹重复了一遍,给他加深印象,“到时候不用接我,我直接回家。”
杜庭政站在他对面:“让秘书给你订回程的票。”
昨晚他们睡得都很晚,刚睡下三个小时就起床,此刻在杜庭政脸上看不到丝毫疲惫。
蒋屹不行,他本来就病着,吃穿住行少了哪一样都不舒心,现在人站在这里,只想着赶紧登机补觉。
杜庭政看出来,没说什么,只道:“去吧,下飞机后给我打电话,按时回来。”
这一句有点像威胁。
蒋屹抿了抿嘴角,装作没听出来,跟他挥手:“好的,小别胜新婚,杜先生,到时候见啦。”
不动声色
蒋屹带着慕荷从机场出来, 打车去大伯家。
车程将近四十分钟,在一处便利店门前停下。
蒋屹拖着行李进去, 他喊大伯大妈,慕荷就跟小燕子出窝一样,扑棱着翅膀飞过去喊爷爷奶奶。
老人搂着她好一通喜欢,嫌她披头散发,要给她编辫子。
“别编,”蒋屹说, “羊毛卷,年轻小姑娘都烫这种发型。”
“是呀,”慕荷说,“奶奶你这个也是羊毛卷。”
老太太烫了一头小卷,穿着运动装, 显得人很有气质。
“哎哟,赶上潮流了, ”老太太笑着,给他们拿酸奶喝, “小屹最近怎么样, 一个人还适应吧?”
“挺好的,”蒋屹说,“就是想你们。”
几个人正寒暄着, 蒋屹手机响了, 去一边接电话。
“蒋屹,”电话那边语气很不满, “到了吗?”
“到了, ”蒋屹连忙道歉,“抱歉我忘记了给你打电话了, 真是不好意思,一心想着赶路了。”
他态度这么诚恳,杜庭政没出声,似乎信了他不是故意的话。
蒋屹笑了:“别生气了,我每天给你打电话,你不忙的话。”
杜庭政才语气稍稍和缓道:“不忙。”
挂断电话,老两口带着他们去后院各自的房间,说等下午带他们去滑雪场。
临近年关,便利店很忙,蒋屹便说:“我留在店里帮忙吧。”
“哪用得着你们小辈的,好不容易放假,痛痛快快玩去吧。”
“那行,”蒋屹跟着他把行礼一起放好,把提前准备好的大鹅羽绒服脱了,“我带她去,你们忙。”
中午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火锅,下午蒋屹带慕荷去滑雪,慕荷三两下热好身,蒋屹自认比不得年轻人,让她先去玩,自己则继续活动。
空地上人来人往,大部分都坐着休息。
蒋屹认真地拉腿,直到微微出汗。
就在这时,他察觉到有人在偷拍自己——得益于上学时期的出挑长相,他对被拍的感觉很熟悉。
蒋屹余光瞥了一眼,直觉告诉他是熟人。
隔着一道不时被风撩起的厚重布帘,金石往角落里缩了缩,把照片发给杜庭政。
蒋屹穿戴好护具,撩开帘子出了门。
路过门边的时候他视线都没有偏一下,好似全无察觉。
直到他离开,金石才掀开头盔,摘掉戴了一半的手套,举着手机又录了一段视频,给杜庭政发了过去。
邢心发过语音来:“杜总说提醒蒋教授注意安全。”
“好的,”金石在手机上打字,“我等一下去他旁边滑,放心吧,摔不着。”
蒋屹滑了一圈回来,慕荷非要在他腿中间蹲着,抱着他腿,让他带着滑下去。
这实在不像话,蒋屹扶着滑雪杆,忍不住道:“谁家这么大姑娘往人□□底下钻?”
慕荷撇撇嘴:“玩玩嘛,我看网上都这样玩。”
“上网看点健康的东西。”蒋屹态度坚决地拒绝,“咱俩一块滑能行,我骑着你或者你骑着我都不行。”
金石默不吭声凑过去,摘了帽子朝他们挥手,对慕荷说:“嗨……叔叔带你滑吧?”
慕荷吓得躲在蒋屹身后,蒋屹顿了顿,上下打量清楚他,才松了口气:“别用这种拐卖小姑娘的语气讲话,吓到她了。”
金石低头看自身装扮,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蒋屹让慕荷去玩,也摘了头盔,猛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
“什么意思,怎么你也来了?”他玩笑道,“……不会来监视我吧?”
“当然不是,”金石夸张道,“我来这边抓人,想起你之前说过要来滑雪,想试试能不能跟你偶遇。”
蒋屹不听他胡扯:“抓什么人?”
“褚总的对家的一个堂弟,”金石用一种探究的眼神问蒋屹他描述的是否清晰,似乎他不信,重新找到了证据,“我昨天就到了,可不是特地为了来拍你啊。”
“抓到人了?”
“嗯。”
“什么时候抓到的?”
“昨天啊,跟着定位过去,摁宾馆里了。”
“那为什么今天还没走?”
“……啊?”金石琢磨他的话,花费的时间有点长,“我记得你那天说,你到了这边,当天下午就会来滑雪。我就想算着时间过来看看,说不定等碰到。”
“碰到了怎么办,”蒋屹继续问,“碰不到呢?”
金石:“肯定能碰到啊,你说了来,就一定会来的。”
“碰到了我就……”偷拍人照片总是不好的,金石想了想,还是诚实地说,“我刚刚拍了你的照片发给邢心,不好意思啊。”
蒋屹难以言喻地一顿:“发给邢心?”
“……啊,”金石点头,“她跟大爷在一起,只要大爷不忙,就会给他看的。你放心,我给你拍得超帅。”
“……”蒋屹最近频频被杜家的人严防死守住,怀疑自己已经被同化,也变得有病了。
撇开这些不提,金石这次出现在这里,不管是偶然还是故意,都能证明蒋屹的一切对于杜庭政来讲,都公开透明。
不过没关系,麻药,水果刀,消毒液,止痛药。蒋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你滑得怎么样,”蒋屹说,重新戴上头盔,“来一圈?”
“好啊!”金石也跟着戴上头盔,穿好板,“你先走,让你十米,我追你。”
蒋屹在头盔里笑了一下,率先出发了。
金石按紧好脚腕上的扣,不过十几秒的时间。
他一路都在寻找蒋屹的身影。
一开始以为他去了慢赛道,后来怀疑他可能不小心摔倒在雪地里被掩着看不着。
直到抵达终点,才看到蒋屹正坐在椅子上悠哉喝水。
金石猜到他会滑,却不想滑得这么顺溜。
刚才的大话未免过于自信了。
金石用全新的目光打量他,片刻后摘下头盔,朝他竖起大拇指:“牛,你以后再犯了错误,大爷让我抓你,要是在雪地里跑,我肯定追不上你。”
“……”蒋屹说,“谢谢你的夸奖。”
金石坐他旁边,拿出手机来,蒋屹勾了勾手指。
金石把手机递给他。
蒋屹拨了杜庭政的视频通话。
铃声响了很久,那边才接通,杜庭政那张太阳很少晒到的脸出现在屏幕里。
“能看到我吗?”蒋屹把胳膊往前退了退,好让对面的人能看清楚自己。
“快看,”他半是调侃半是寻衅滋事地说,“大冷天的,看完我要没收金石的手机了。”
杜庭政看着他,视线很认真。
蒋屹把护目镜戴上又摘下来,这显得他很酷:“干嘛派金石过来,你想我,我可以给你发照片呀。”
蒋屹本来肤色就白皙,在雪地更加如冰如玉,出现在镜头里的手指修长细腻的不像话。
“或者,”他撒娇道,“你自己过来找我呗?”
杜庭政不答应,也没拒绝。
蒋屹自问自答:“差点忘记了,你最近都很忙。”
“那你还是在家好好等我。”他正经又不正经地说,“我中午定好了返程的机票,让邢心不用再定了。”
杜庭政问:“哪天,几点到家?”
“你要接我吗?”
“嗯。”
“不用接,”蒋屹说,“你忙你的事,再说我就在家待几个小时,马上就要飞英国。”
杜庭政皱了皱眉:“什么时候回来?”
蒋屹垂眸笑了一下,黑白对比强烈,显得他眼睫尤其纤长。
“我要在那边过年了。”他意识到这个回答过于含糊,不诚恳地邀请他,“你要去和我父母一起过年吗?”
杜庭政身为一家之主,过年所有人都要凑他的行程齐聚一堂,朋友和生意上的伙伴也要借此机会增进关系。
这种大节他不好不在,果然杜庭政继续问:“过完年什么时候回来?”
“还没定好,”蒋屹有意哄他,“不然你给我订票,你订哪天的,我就哪天回。”
“……”杜庭政沉默的几秒钟,这间隙中有人朝他汇报工作,然后请他签字。
蒋屹听见钢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沙沙的,带着力透纸背的锋利。
“就这样,我挂了。”蒋屹说,“让金石回去吧。”
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金石。
慕荷已经又溜了一圈,此刻正在不远处跟新交到的朋友在空地上滑着玩。
蒋屹看了一会儿,见他新认识的朋友是男生,有点不放心,叫了她一声:“小羊!”
慕荷滑过来:“小舅,什么事?”
“你俩别离那么近,”蒋屹说,“滑雪可以,别约去干别的,是不是加好友了?”
慕荷点头,笑着说:“我俩一个学校的,不是一届,挺有缘分就加了个好友。”
她要溜走,蒋屹提醒道:“不许去远的地方。”
金石在一旁看着他说话,趁着这空挡,又挑了张照片发给东昆。
东昆回复得倒快:“你完了,石哥。出去旅游只有你们两个人。杜先生的金丝雀在滑雪,你坐在休息室里等待。”
金石打字还加感叹号,强调:不是金丝雀,是未婚夫!
等慕荷滑远了,金石收起手机来,问蒋屹:“这几天你天天滑雪呀?”
“有别的事。”蒋屹说:“你回去吧,我明天也顾不上你。”
金石拿着手机望着他。
蒋屹笑了一下:“我挺大个人了,不用盯我这么紧也没关系。我已经跟杜庭政说了,你回去吧,我这边有事的话,再联系你。”
金石想了片刻,蒋屹提醒道:“不放心我的话,你可以给杜庭政打电话问一下。”
金石连忙说:“不会不放心。”
他一手提着头盔,站起身来,高高大大的身影投在地上,边缘清晰又硬朗。
“那我走啦?”他说,朝着蒋屹挥手。
蒋屹注视着他,突然道:“金石。”
金石要离开的动作停下,转头望着他,等他开口。
蒋屹张了张嘴,最后说:“你是个好人,金石哥,祝你早日追到邢秘书。”
猝不及防被发了好人卡,金石本来挺失落的,现在一点也没有了。
“必然的。”金石跟他挥手,高兴地说:“到时候请你喝喜酒。那我真的走了蒋教授,回家见喽?”
“嗯,回家见。”蒋屹微笑着跟他挥了挥手。
痛痛快快玩了两天,又踏踏实实睡了两天,把这段时间的觉补够。
最后一天蒋屹守在店里看店,早晨的时候人少,他撑着头靠在柜台里昏昏欲睡。
猝然响起的铃声拉回他的神智,蒋屹接了电话。
“喂?”
那边顿了顿,问:“在睡觉?”
“嗯,”蒋屹看了屏幕上杜庭政的名字一眼,又去看时间,“找我有事?”
“几点回来?”杜庭政问。
蒋屹说:“中午十二点半的飞机,之前给你看过的。”
这句话里充足的耐心安抚到了杜庭政,使他语调有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温和:“我去接你。”
“太早了,”蒋屹说,“我下午三点钟才到。”
杜庭政道:“我飞过去接你,现在要登机了。”
刀锋
蒋屹吓了一跳, 立刻清醒了。
杜庭政到这边十一点,蒋屹坐十二点半的飞机飞回去, 完全没必要。
“你别折腾,”蒋屹说,“再等几个小时我就回去了。”
杜庭政不说话,从手机听筒里传出来机场播报的空旷女声。
蒋屹深吸一口气,声音已经不自觉软和了,还要加语气助词:“你如果不忙的话, 可以去机场接我呀?”
“真的没有必要特意过来一趟,”他跟他小声打商量,又开始撒娇了,“耽误的这个时间,你不如好好休息, 我准备回一趟家……我是说之前我自己住的那里。”
他继续用刚刚睡醒的带着一点鼻塞和沙哑的嗓子说:“那里距离机场更近一些,我七点就要继续登机, 空出来的三个多小时不能都耽误在路上。不然你去机场接我,然后我们一起过去, 你懂我的意思没?”
杜庭政听懂了他的暗示, 但是没作任何评价。
蒋屹暧昧不清地笑了一下,把音调降得更低,也更哑:“我从机场出来, 就要看到你的人。”
“提前准备好东西, ”他现在十拿九稳杜庭政不会来了,“我要茉莉花味。就这样, 我去收拾行李了, 杜先生。”
下午三点半,蒋屹下了飞机, 顺着人流向外走。
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用力挥手的金石。
蒋屹提前约了车,看着慕荷坐上去,蒋屹说:“保本追高,小羊,高考要上145分,暑假接你去英国玩。”
“好耶!”慕荷说。
她离开以后,金石问他:“暑假要去英国旅游吗?”
蒋屹沉默一下,问他:“杜庭政呢?”
“车上。”
金石拖着行李箱,带着蒋屹一路出来,又往前走了一段,看到辅路里停在树下的商务车。
蒋屹匆匆几步过去,拉开车门,看到了坐在里侧的杜庭政。
“好像隔了一年没见面,”他探身进去抱住杜庭政,紧紧的,“抱一下!”
其实两个人每天都通话,最多的时候一天弹三个视频,有杜庭政打过来的,也有蒋屹主动打过去的。
“为什么没去接机,走了二十分钟,累断腿了。”
蒋屹赖在他身上不下来,好像没有他不行:“我是不是说过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我回来就可以。”
蒋屹说去五天,时间到了,果然回来了。
他如约出现在机场里,又乖乖出现在车里,张开双臂拥抱杜庭政,好像在说:看,你就算让我飞,我最终也会回到你的手心里。
杜庭政环着他腰,两人面对着面,额头离得很近。
蒋屹跟他对视,能从他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你派金石去拍我,其实我有一点不开心。”
“好像你不信任我。”他继续说,“我们说过的,你有事情,要提前跟我商量。”
他太懂怎样以退为进了:“不过没关系,我早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只要你踏实,我这边可以配合。”
司机启动汽车,在前面的岔口驶入主路。
蒋屹仍旧坐在他腿上不下来,杜庭政视线一直锁定在他脸上,眼神仍旧是那副深不见底的模样。
但是蒋屹能从他紧紧贴在后腰的手上感受到他尚算明朗的心情。
“我如果不如约回来,你会怎么样?”蒋屹揶揄道,“会生气吗,派金石满世界抓我?”
杜庭政唇角一动:“我会亲自去抓你。”
蒋屹耸耸肩,好像不甚在意。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为什么不直接飞英国,而要先回家一趟再出发。”蒋屹看着他,“你心里不明白吗?”
“那我明白告诉你。”他凑过去给了奖励般一个一触即分的吻,跟他贴得很近,好像在说秘密,“因为你。好几天没见,我好想你。你呢,说心里话,想我吗?”
杜庭政望着他,片刻后把他揽得更紧了:“想。”
蒋屹这个房子好久不住了,可能金石一直派人打扫着,以至于在里面并没有发现什么灰尘和异味。
相反,知道他们今天要来,还特意买了鲜花摆在客厅里,推开门一股清新的香味。
蒋屹一进门就把他抵在门上亲吻,两人一路辗转到床上。
所有人都被关在门外,将这短暂的几个小时时间空出来,留给他们独处。
下午六点钟,蒋屹起身去厨房里倒了两杯水。
自己喝了几口,端着另一杯给杜庭政端过去。
杜庭政坐在沙发上垂着眼睛看手机,见他过来抬了抬眼皮。
蒋屹一定把水杯递到他手里,杜庭政就端着喝了一口,蒋屹不满意,示意他喝光。
杜庭政短暂地放下手机,把杯子里的水都喝了。
蒋屹拿着空水杯离开,去卫生间里洗澡。
即便电话里准备的充足,真等见了面,也难以控制程度和时间。
就连茉莉花都直接丢到了一边。
卫生间里水声哗哗,在沙发上能清晰地听到里面的一切动静。
他在洗头,或者水声暂停,是在用沐浴露。
杜庭政重新拿起手机来继续看,上面是邢心发过来各个国家的结婚政策,还有重点几个地点的选择。
很快,蒋屹从里面出来,竟然连衣服都穿戴整齐了。
杜庭政愣了愣,抬手看时间的时候感觉手臂迟钝,便调整了一下坐姿。
他上下打量着清爽的蒋屹:“还有一点时间,现在就要出发吗?”
蒋屹走过去,站在他面前,视线有些居高临下。
他轻轻摇了摇头:“还有一点其他的事要做。”
“什么事?”
蒋屹轻轻叹了口气:“等下你就知道了。”
那脸上的神情过于正经,跟下午刚见面扑到他怀里的时候截然相反。
这是一种抽身在外的、高高在上的淡漠的审视。
杜庭政望着他,察觉到坐着的时间过于久了。
他肃着一张脸,动了一下,撑着沙发扶手起身一半又坐了回去。
“……别挣扎了。”蒋屹站在他跟前,俯视着他,“是麻醉性镇痛药和肌松剂。”
杜庭政靠在沙发上,双臂垂在身侧,长腿向外舒展开,看上去只是自然的休憩。
“两个小时。”蒋屹说,“你睡一觉吧。”
杜庭政看着他。
“想做什么?”他一动不动审视着蒋屹,缓缓问,“要去哪里?”
蒋屹摇摇头,问他:“我能走吗?”
杜庭政声音冷下去:“不能。”
他那点浮于表面的温柔已经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酷和高高在上。
最一开始见面的时候他就如这般,把世间的一切人和事情都踩在脚下。
蒋屹又问了一遍:“能放我走吗?”
杜庭政眼神里杀机尽显,薄唇一动:“不能。”
蒋屹叹了口气,在他的注视下,拿过桌上的水果刀,用桌底下放着的酒精冲洗了一下。
杜庭政看着他的动作。
“要杀我吗?”他说。
“如果你不肯睡觉,我可能需要再做点什么。”蒋屹望着他,“两个小时,对我来说,应该不够。”
杜庭政不置可否,平静地问他:“要去哪里,英国吗?”
蒋屹摇摇头,说:“怎么可能。”
他反复的用消毒水冲洗水果刀,把整个刀身都浸入液体中,然后从桌下拆了一副一次性胶手套。
他手指细长又白,刚刚还在摸他颈侧的纹身,濒临爆发的时刻用力抓他的后背,现在还隐隐作痛。
刚刚他们用尽了温柔缠绵,说尽了情话。
黑掉屏幕的手机丢在一边,无声嘲笑着这一切。
“看来早已经计划好了。”
杜庭政问:“计划了多久?”
蒋屹不答,抬起他一条腿,放在桌上,又沉默地去冰箱里取出冰块,用毛巾包裹住。
“蒋屹,”杜庭政叫了他一声,“你知道后果的。”
蒋屹默不作声把包裹住的冰块放在他的脚腕旁边,又准备好纱布和缝合针线,从消毒液里拿出小头剪刀来,夹着消毒棉把他自小腿开始到脚尖充分消毒。
杜庭政似乎能感受到那凉意,比下雪的时候更加冷。
做完了一切准备工作,蒋屹重新拿起泡在消毒液里的水果刀。
修长的跟腱展现在眼前,踝骨凸出,保养良好的皮肉上带着些像是被揉过的红。
蒋屹拿着水果刀,刀锋向上垫到了那从小没破过一块油皮的细腻的皮肉下。
这应该比消毒液要凉,但是杜庭政全无感觉。
蒋屹抬起头,重新看向他:“我给过你机会了。最后一遍,能不能放过我?”
杜庭政喉咙一动,没能发出声音。
麻醉剂已经彻底发挥作用,喉咙也在范围内。
蒋屹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答案。
锋利的刀锋在脚腕上映出一道明显的光,蒋屹隐隐看到了血线。
“我下飞机以后,会给金石打电话,让他带着医生来找你。”
说着,他拿过杜庭政的手机,装在自己的口袋里,继续交代道:“麻药会在两小时后失效,你坐着不要动,腿抬高。垫着冰块,避免出血过多。”
杜庭政靠在沙发上,看着他,眼眸幽深。
灯光从紧密的眼睫缝隙中投过去,给眼底笼罩上一层朦胧的膜,像此刻外面夜灯长明的黑夜。
蒋屹不跟他对视。
他低着头,扶着他的小腿,盯着那刀锋,睫毛纤弱,但是很稳。
杜庭政喉咙一动,似乎要说些什么。
依旧没能成功发出声音。
蒋屹等了片刻,一开始还能听到咚咚的心跳声,大的令人无措。
后来慢慢平静下去,跟外面寂静的暗淡天色逐渐融为一体。
“是个小手术。”
他抬起眼看了杜庭政一眼,杜庭政表情冰冷,仍旧是那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他看着蒋屹。
蒋屹受不了那目光,重新低下头。
“术后静养,三天后才可以下地。你可能没办法亲自抓我了。”
刀锋在微微的颤,他意识不到。
身前的视线如芒在背,蒋屹深吸一口气,刀锋终于平静了。
他歪头望了那流畅修长的跟腱片刻,蓦然撑起身,倾身向前,亲在了杜庭政的唇上。
温凉的吻一触即分,下一刻,他手下猝然用力,将脚腕摁到了竖起的刀锋上!
怒火
杜庭政想了很多。
在蒋屹离开以后。
他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从未如此迫切的想要一个答案。
为什么前一刻他还在撒娇, 后一刻就要远走高飞。
为什么他嘴里说着一切都能配合,却暗地里筹谋一切。
为什么他每天视频都要说‘想你’, 回来后却用如此清醒的眼神和方式离开。
……
血腥味涌进鼻腔,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边“咔”的一声响,有人推门进来。
杜庭政移动视线去看,进来的人是金石。
他靠着沙发不动,一条腿搭在桌子上, 脚腕上的纱布明显,已经渗出了鲜红的血迹。
金石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杜庭政张了张嘴,不知何时,他已经能发出声音,虽然声调哑涩:“他给你打电话了。”
金石愣愣点头:“蒋教授说, 让我进来看看您睡醒了没有,如果醒了的话, 叫一下医生。”
麻药的时效性已经过去大半,杜庭政开始察觉到钝痛。
他闭眼感受了片刻, 没有如蒋屹猜测的暴怒, 只是神情愈发莫测,像暴风雨来临之前压黑的天色。
金石浑身轴得发紧,他电石火光间应该是猜到了什么, 但是不敢确认。
此时此刻他只能手脚发凉地想, 完了。
完了。
杜庭政强自起身,疼痛使他的脸色一变再变, 即便如此, 他也没想叫医生。
他低声问:“他跑了吗?”
金石似乎没明白,为什么是‘跑了’, 而不是‘走了’。
下一刻,杜庭政豁然打翻了茶几上的一切,在巨响中暴怒道:“去查!”
蒋屹从广州机场出来,对照着车牌号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汽车。
车上只留了一个司机,杜鸿臣本人没来。
蒋屹给他打电话,被他挂断了。
他不在意,拿出杜庭政的手机来,打开后直接退出聊天界面,继续给杜鸿臣打电话。
杜鸿臣很快接了,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大哥?”
蒋屹笑了一下:“嗯,杜总怎么不敢接我的电话了,怕了?”
杜鸿臣顿了顿,谨慎地问:“你为什么会用他的电话,你们在一起吗?”
“你猜猜。”蒋屹说。
“……”杜鸿臣要挂电话。
蒋屹打断他:“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最后一面了,不来当面告别一下吗?”
“你胆子怎么这么大,现在还敢给我打电话!”杜鸿臣推断出结果,说,“机票就在车上,你拿着,赶紧走吧。为了防止被你连累,二十分钟后,我会给大哥打电话,说你联系我了,问你们是不是在一起。”
“二十分钟飞机还没有起飞,”蒋屹说,“一小时吧。”
“可以,”杜鸿臣犹豫了一下,答应了,“还清你的人情,不要再联系我了。”
“其实我觉得广州挺好的,”蒋屹说,“不然你把我藏起来,你大哥应该也找不到。怎么样?”
杜鸿臣沉默了长达十几秒钟:“真的?”
蒋屹低笑出声。
“蒋屹!”杜鸿臣恼羞成怒,说,“半小时,时间一到我立刻联系他,你最好别被抓到。”
与此同时,金石带着鹤丛回到了杜家。
杜庭政在茶水间闭目养神,医生几次想要上前处理他的伤口,都被那不悦的气势压回了原位。
鹤丛上次来的时候,由蒋屹带领,杜家从司机到管家都对他客客气气,眼睛里充满善意。
此刻大相径庭,金石一路压着他胳膊,将他扔在光滑的木质地板上。
鹤丛捂着胳膊想要站起身,被金石稳稳扣在地上,愤怒道:“没有王法了吗,我要找警察,你绑架我,限制我的人身安全,侮辱我的人格尊严,我要去告你!”
杜庭政对他的控诉置若不闻。
他坐在窗边的轮椅上,很久之前蒋屹落下的灰色围巾管家给收了起来,此刻乱成一团,静静地躺在窗台上。
茶水间里连灯都没有,庭院中的路灯从明镜的玻璃窗上传进来,染亮一段可有可无的距离。
鹦鹉不知何时已经被收去了一边,这里面静得发慌。
“随便你去报警,”金石恶狠狠地问:“他去了哪里?”
“谁?”鹤丛装作不懂,“你们仗着自己有权有势,光天化日,敢对我出手,你们就是只会欺软怕硬的混蛋!”
话音未落,金石威胁般压下他的上半身,险些拉断他的胳膊。
“我再问一遍,蒋教授去了哪里?”
他们的喧闹与对话半分波及不到杜庭政。
他好像抽身在这之外,并不关心答案,也不关注事情的走向。
窗外的景象在月光下凄迷而萧瑟。
“无法无天了,松开我!”鹤丛痛叫一声,呵斥道,“你们家手眼通天,想抓他的时候一个小时就能跑遍全城,把他带去任何地方,怎么也有找不到人的时候吗?”
金石是想下死手的。
他看着杜庭政,想起蒋屹,耐心问了最后一遍:“你究竟知不知道,蒋屹,到底去了哪里?”
“知道!”鹤丛说。
金石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鹤丛说:“去了英国,找爸妈去了。”
金石飞快地看了杜庭政一眼,低下头:“不可能,他不会去英国。”
门边轻轻一声响,管家推门进来了,手里拿着平板,上面带着U盘。
管家一路到了茶水间外,对着杜庭政说:“查到了。蒋教授在出发去齐齐哈尔的前几天约见鹤医生,并且交给他一样东西,似乎是信。这是两人在网球厅里的监控录像。”
杜庭政没动,眼神都没有偏一下。
管家把平板放在里面的茶桌上,退了出来。
鹤丛却毫不意外,而且像是松了一口气。
“是去了英国,”他说,“他是这样告诉我的,至于究竟去了没有,那就不确定了。”
金石脚下一动,刚要动手,被管家拦住了。
“鹤医生,实在不好意思将您请过来,只是万分紧急……请问蒋教授是交给您了一封信吗?”
他语调有一种温柔的淡定,而且态度相比暴力的金石好太多。
鹤丛看了他一眼,又去看茶水间里的杜庭政,朝着他的方向道:“……没有。”
管家充耳不闻他的否认,似乎已经确认了他手里就是有一封信。
“可以把信交给我们吗?”他温声解释道,“这对我们很重要,相应的,我们可以付出一些钱,或者您有什么需要,也可以提。”
鹤丛停了会儿,忍不住笑了一下。
果然如蒋屹所讲,杜家的人根本不可理喻。
“钱能买来一切吗?”他问。
管家反问:“不能吗?”
“那为什么蒋屹会走呢?”
管家顿住了,没说话。
鹤丛继续说:“他跟着杜总,有花不清的钱,为什么他还要非走不可?”
“你们不反省自己,总是来挑别人的毛病。”他语气里的不屑一顾应当会促使他嗤笑一声,但是并没有,相反他十分冷静,“我早就听蒋屹说过,你们杜家有钱有势。我之前不理解他为什么一定要离开,现在理解了。”
他用这种认真且冷静的语气说:“他是交给我一个空白日记本,但是没有信,如果你们执意认为有,那可以去找。”
金石听完觉得不对劲,整个事件都透露出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还没想起来是什么,视线里管家的脸色已经变了。
——当初,那场火灾之后。
杜宜安为什么能平安活到现在,因为传闻杜夫人在他身上留下遗书。
如今,蒋屹把这件事的流程全然复刻,就连细枝末节都如此相像。
他预料到他离开后杜庭政肯定会找鹤丛的麻烦,他想要保住鹤丛,不惜重新揭开那段尘封往事的伤疤。
金石刹那间浑身发凉,毛骨悚然般转头望向杜庭政。
茶水间里一片寂静,坐在窗前的黑影动也不动,似乎成了一座黑暗中的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窗边的轮椅一声响动,竟然是杜庭政站起身来。
他包扎了伤势不重的脚腕,医嘱三天内不能下地,他却像全然不觉得疼一般,一步步向外,撩开了茶水间的纱帘。
鹤丛被他气场压地后退,戒备地盯着他。
就连金石都因为惊骇屏住了呼吸。
杜庭政站住身形,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们。脚腕上的伤口崩裂,渗透出鲜红的血液,飞速把纱布染透。
暴怒使得他的眼神异常骇人,偏偏还维持着仿佛停留在钢丝绳上令人提心吊胆般的镇定。
管家本想提醒他注意伤口,此刻却只能退后让开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肯定会爆发滔天的怒火,至少鹤丛免不了吃苦头之时。
金石耳朵上的麦一声响,他皱眉听了几秒钟,立刻转向杜庭政,压抑的声音像是在绝境中寻求到了一线生机:“大爷,您的手机十分钟内定位到了广州!”
也就是说,蒋屹并没有坐飞机出国,而是去了广州。
金石匆匆问:“去追吗?”
“去机场。”杜庭政终于说,嗓音低沉沙哑,冰冷无情。
他没看被按在地上的鹤丛,声音里真真切切充满了厌恶和不容置疑的冷酷:“成年人和小孩子毕竟不同,应该知道后果。把东西找出来,今天之内。”
“是。”金石摁住耳麦,问杜庭政,“我们直接去机场抓人吗?”
“盯着他上哪班飞机。”杜庭政抬起暗若深渊的眼睛,说,“我在英国等他。”
“如果——”他顿了顿,侧脸冷硬得如冰似雪,音调狠戾之极,“他没上飞机,或者去了除此之外的任何一个国家。一旦露面,就地打断他的腿,送到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