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勇敢站出来
舆论战已经打到了第三天, 高玉鲲那边却始终没给出任何回应。
谈宁揉了揉眼睛,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洗漱穿衣,直奔执法办案中心。
接下来的时间, 她打算全程盯着舆论事态, 她有种预感, 老色皮和他的工作室就快要忍到极限了!
果然,上午九点, 高玉鲲在微博发了条否认声明——
【高玉鲲V:小云女士是我工作室的前生活助理, 除了正常工作交流之外, 本人只邀请她参加过两年前与朋友的一次酒会。我郑重申明, 大家都是成年男女, 你情我愿,当天没有我没有向她灌酒, 更没有发生小云女士所说的强迫行为。请大家放心,我一定会使用法律武器,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九点发)】
被谈宁从检察院薅过来帮忙的彭圆圆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九点发哈哈哈哈, 我还以为这年头已经看不到这种低级错误了,高玉鲲真的是……发声明都发得这么不走心,到底是哪来的底气!”
谈宁和老安心照不宣地看了对方一眼……哪儿来的底气, 当然是他背后的“大佬”给的呗!
不过高玉鲲毫不掩饰的不走心恰好说明,圈子里的人并没有将性骚扰事件和专项组行动联系起来,谈宁施展手脚的余地又大了许多。
高玉鲲已经没有多少活粉了, 微博下面的评论转发都是各种各样的嘲讽和揶揄, 最多的是嘲笑他“九点发”没有删除的, 有人嚷嚷着让当天参与酒会的人出来作证,还有人诘问他为什么不敢跟毛雪晴对线。
——毕竟在当时的恐怖氛围下, 闻人汪半个人都挂在谈宁胳膊上了,高玉鲲完全可以说自己因为太害怕,从而“不小心”和站在旁边的毛雪晴有了肢体接触。
五分钟后,高玉鲲重新上线编辑微博,删掉了括号里的九点发,但是没对评论做出任何回应。
那边闻人汪、郜曲和邢牧大概也起床开工了,分别用大号转发了毛雪晴的微博,默默表示站队。
谈宁一拍大腿,自己一路盯数据,差点忘了力挺小姐妹,赶紧登上微博转发一下表示支持。
唐子晋和梦茹没有任何动作,想来也正常,他们俩是第二案才来飞行的,和高玉鲲没打过交道,犯不着趟浑水。
叫谈宁意外的是,裴司晨不仅转发支持,竟然还义愤填膺地表示:“我认识的毛老师是最好最优秀的毛老师!”
这两位都是靠才华吃饭的,没什么男友粉女友粉,底下的网友喜闻乐见,纷纷表示嗅到了瓜味,就连谈宁都开始回忆上期录制中两人有没有什么亲密的举动。
——难道原书作者给裴司晨在这个剧情点上安排了红鸾星动,但是梦茹身边有唐子晋,所以一见钟情的目标就变成酷飒妹妹毛雪晴了?
想了一半,她干脆直接打开微信,果然【晴宁过度和他们没用的三个男人】里,闻人汪郜曲正在连声质问毛雪晴。
郜曲:“小晴晴,你和裴大少爷怎么回事?[动画表情]吃瓜”
毛雪晴:“没什么啊。[笑哭]”
闻人汪:“我已经把老裴捆起来打一顿了,但他死也不愿告诉我,怎么连你也这样,哼~”
毛雪晴:“……”
毛雪晴:“也就那天在竖店吃完饭,才发现顺路,请他捎了我一截。”
闻人汪:“!!!”
闻人汪:“那天我让他送我他不干,原来是这么回事……看不出他小子还会这招啊!”
郜曲:“妈呀小晴晴会成为本群第一个脱单的吗?”
闻人汪:“啊?老郜,我以为你已婚有二胎了,所以到了这把年纪,竟还是单身狗吗?”
郜曲:“什么这把年纪,说话注意点,当心我让工作室给你发律师函!”
闻人汪:“害怕[动画表情]瑟瑟发抖[动画表情]吐舌头”
邢牧忽然冒出来:“已婚的是我。”
郜曲:“???”
闻人汪:“老邢你深藏不露啊!”
邢牧:“如果你们多关心关心我,就会知道上个月我已经官宣结婚了。[微笑]”
郜曲:“什么?我有嫂子了!”
闻人汪:“所以你那天录节目心情那么差,难道是因为?”
邢牧:“因为你嫂子不喜欢唐子晋和梦茹,我不想跟他们分到一组。[微笑]警告,不准说出去!”
郜曲:“啊是是是!”
闻人汪:“天哪,我还以为你是怀孕了所以状态不好的!”
邢牧:“???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说什么?快给你装满黄色废料的脑子洗洗澡吧!”
毛雪晴:“哇!新婚快乐,邢大哥瞒得好好啊!”
邢牧:“倒也不是,你嫂子是素人,不喜欢太高调,特意花钱把词条降下来的。”
郜曲:“话说咱们谈姐今天一直没说话,检察院工作这么忙?不都说公务员清闲吗?”
毛雪晴:“人民检察官也要在一线办案呢,你以为都像你这样唱唱歌就把钱给挣了?”
郜曲:“雪晴小妹妹,唱歌也很不容易的好吗?”
邢牧:“你们谈姐在线呢,刚刚给我私聊发了个大红包,说是庆贺我新婚。”
郜曲:“啊对对对,同生共死的患难之交,我也得给你包个大的。”
谈宁:“[嘿嘿]”
谈宁:“@毛雪晴,你经纪人知道你发微博了吗?”
毛雪晴:“知道,无所谓,我本来就是受不了无华娱乐的压榨作风才跳槽的,她要是不高兴,我再换个公司就是。”
闻人汪:“小晴妹妹靠实力说话,财大气粗,赞一个!”
毛雪晴没理他的彩虹屁:“@谈宁,宁姐快上微博,高玉鲲工作室发声明了!”
谈宁眉头一紧,连忙切换软件,刷新热搜榜。
【高玉鲲工作室:非常抱歉,占用过多公共资源。近日针对网络用户发布和传播对高玉鲲先生的诽谤言论和侮辱性虚假信息,其内容纯属恶意造谣,侵犯了高玉鲲先生的名誉权。我方已采取法律手段,坚决维权,绝不姑息!网络并非法外之地,请相关用户立即停止侵权行为。】
彭圆圆边啧嘴边摇头,“一看到‘占用过多公共资源’这种话,就知道不真诚!”
老安:“可不,自以为高高在上,怪网友少见多怪,叫我们早点散了的意思呗。”
谈宁漠然地笑笑,低头给毛雪晴和小云发微信:“高玉鲲工作室给你发函了吗?”
毛雪晴:“没有啊,他怎么敢!”
小云:“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看来高玉鲲团队也就是也就是说说而已。
谈宁了然地摇摇头——明明违法欺人的是他们,还强调法律公正,上演反咬对方一口的把戏,也就内娱这群老混球才干得出来这种不要脸的勾当。
声明只是打头阵,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几家八方传媒旗下的营销号开始安排热搜,#高玉鲲否认性骚扰#、#高玉鲲恶意造谣#、#高玉鲲法律手段#,几个词条完美配合高玉鲲工作室的思路开始进行洗白。
谈宁捧着手机站起来,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还是没有新的受害者跳出来,那几个声称要放锤的也没有动静。
眼看给高玉鲲洗白的热搜越爬越高,俨然形成矩阵,这场舆论战可能就要输了。
穿书这么久,她还是头一次感到焦灼。
虽然脑子里已经提前想好了,等到案件公开,披露出来的线索足以证明高玉鲲是个性骚扰惯犯,小云和毛雪晴并没有捏造事实。
但是她不想让两个女孩被泼上更多的脏水——她们,尤其是小云,受到的伤害已经够多了,谈宁内心一刻也等不及,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将高玉鲲绳之以法。
越是紧张的关头,越不能失去理智,她闭上双眼,深深吸了口气,再次睁眼,便在实时广场上看见了一条用词隐晦的微博。
【XYZ66江妙:气死我了,用法律武器,你也配?】
XYZ66这个组合谈宁是知道的,在内娱来说,也是人数最多也是流量最大的女子偶像团体,只是成员虽多,最火的也就那几个,排名靠后的小爱豆就没什么人气了。
江妙就是那种长相可爱但始终流量平平的小爱豆之一。
下面零星几个粉丝询问:妙妙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不会和高玉鲲有关吧?
江妙没有回答,过了一段时间,她又发了条微博——
【XYZ66江妙:反正我打算学谈宁考公退圈了,那就放聊天记录吧。】
被cue到的谈宁带着一脑门黑线点开下面的九宫格,原来是高玉鲲三年前和她的微信对话。
前几张图展示了高玉鲲事前如何pua年轻小女孩的话术,其中不乏——
“来陪我吃饭就给你介绍资源。”
“我认识好几个大导演,都在找新戏女主角。”
“你们小丫头没门道难出头很正常,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条件。”
“别叫叔,叫高哥。”
“你啊,还是不会打扮,来S城我给指点指点,保证明年能红!”
谈宁和彭圆圆滚着鼠标,一张张翻下去,差点把昨天的晚饭给呕出来。
中间那张显然是江妙去见高玉鲲了,两人互发了饭店和酒店的地址,地方也不是什么高档场所,彭圆圆皱紧眉头:“抠门的鸡贼老男人!”
老安刚蹭同事奶茶店集点卡,从楼下卖了了几杯打折柠檬水,准备递给两位女同事解渴,听了这话,又默默地把手缩了回去。
谈宁默不作声地在把这几个地点都记了下来,高玉鲲能去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去那里查查监控问问店员,或许会有新收获。
后面几张的对话应该发生在事后了。比起小云,江妙的情况没那么糟糕,至少她是抱着置换资源的想法,勉强算得上你情我愿。
只是高玉鲲一开始答应得好好的条件,却成了空中楼阁。
江妙离开S城后,自然心急如焚,隔三差五问高玉鲲有没有工作机会。
一开始高玉鲲还钓着江妙,说“在找呢”“有机会就告诉你”。后来连装都不装了,从冷暴力、不回复,到玩消失、删好友,用现实狠狠教会江妙什么叫人性险恶。
江妙放出来的最后一张图片,来自高玉鲲的经纪人Gary。
对方上来就给她转了三千元现金,江妙当然以为是高玉鲲对这么长时间慢待的赔礼,没有多想,直接收下了。
没想到仅仅五分钟之后,就有律师联系她:“江小姐,你收下的3000元已达到诈骗罪的立案标准,请不要对外声张您和高先生之间的私事,否则八方传媒将会以诈骗罪起诉你,祝你好自为之。”
江妙那会儿还不懂法律,自然吓得不轻,只能把这段冤屈吞下,再不敢向别人说起。
谈宁叹了口气,徐徐按起太阳穴。
江妙的聊天记录杀伤力很大,但是说实话,最多只能从道德层面上对高玉鲲进行谴责,作为证据,还远远不够。
不过有了这块砖,一定能引来更多的发声!
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下班时间到了,她和老安彭圆圆一起在食堂吃了三菜一汤的自助午饭,吃完还挑了盒酸奶边走边吸,顺手打开了微博。
也就吃顿饭的功夫,江妙的微博已经爬上热搜前十,有几名幕后女性工作人员发声,被另一波嗅到风口的营销号整理曝光,转到了谈宁的首页上。
——舆论开始反转了!
有个小演员说自己在剧组实习时,高玉鲲曾对她动手动脚,后来也被Gary以同样3000元涉嫌诈骗的招数吓得不敢公开。
有个新人编剧说高玉鲲红了后给她发短信,让她去工作室帮忙飞页改剧本。没想到偌大工作室里竟只有高玉鲲一个人,全程盯着她一直改到深夜,要不是她包里刚好带了防狼喷雾,那天可能就回不去了。
还有个娱乐周刊记者直接放出采访录音,录音里赫然是高玉鲲在采访时油腔滑调调戏记者的言论,比在直播中凝视谈宁毛雪晴身材的说词更大胆恶心。
最关键的石锤来了——有位化妆师公开了一段只有十多秒的音频文件,并在博文中说:【事发工作期间,但是很幸运,没被经纪人找上,说实话,我就是看不惯他谈论助理像谈论玩具一样的态度,大不了这圈子我不呆了,老娘回家继承家业去!】
下面一水儿的评论:“富婆姐姐NB!”
谈宁凝眸点开录音——主角就是高玉鲲,正得意洋洋地跟人说如何抱起喝醉失去意识的女生,并将她放在床上,摆弄出各种各样的造型。
她一个箭步回到工位,下载录音原始文件,进行时间对比——
这段对话就发生在小云出事两天之后,很显然,这个喝醉的女生指的就是小云。
谈宁又听了几遍,忽然察觉到一个可能:或许他不止是性侵,他还借机给小云拍下了不雅照片!
越想越气,她带着录音直接找到老安,怒气冲冲:“可以立案了吗?”
老安听完,点头。
“——让小云报警吧。”
*
在谈宁陪小云到派出所报警的两天后,老安发来短信:“被告人已经被拘传了。”
谈宁正在听杨主任开会,想了想,手机打字提醒道:“让看守所给他做一套健康检查。”
老安回:“放心吧,一切按照流程来,包准让他们挑不出一根刺。”
谈宁还是有点心急,杨主任这边的联席会一散,她立刻口头报告,然后打了个车,带着彭圆圆直奔看守所。
这个阶段主要还是民警询问,检察院插不上手,但大概是因为自己也身处其中,这个案子对她来说,比穿书前所有的案子加在一起意义还重大。
检察院公务用车抵达看守所的时候,门口的地面停车场竟然已经停满了。
单位司机抓着眉头:“嚯,今天什么日子,这么热闹。”
谈宁耸耸肩,高玉鲲是从工作室附近被警察带走的,有不少路人围观,还拍了照片发到论坛上。高玉鲲涉嫌刑事犯罪板上钉钉了,肯定有狗仔和记着闻着风声,来看守所碰碰运气。
司机在停车场转了两圈,有点急,转头问谈宁:“要不你们先进去,我开出去找个地方?”
谈宁说不用,她朝右前方抬了抬下巴,一辆改装过的全黑路虎揽胜缓缓使出车位,让了个空出来。
司机看得目不转睛,就连彭圆圆也哇了一声:“好帅的车啊!”
谈宁随意看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进了看守所,老安正倚在审讯室的门边上,看见她急匆匆赶过来,也没觉得奇怪,笑嘻嘻递上两杯星巴克。
“刚才乔老师还说呢,你一定会来旁听的,喏,咖啡他请的。”
“乔老师?”谈宁接过微微有些烫手的纸杯,忍不住东张西望,“他也在这儿?”
“来得不巧,刚走。”老安耸耸肩,“我甚至感觉他来就是专门给你送咖啡的。”
彭圆圆在后面听了一耳朵,八卦地睁圆了眼睛,“哪个乔老师,帅吗?看看照片。”
谈宁作势要把她手上的咖啡拿走。
彭圆圆赶紧解释:“我就是想看看他能不能配上我们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谈大检察官嘛!”
谈宁纠正:“……助理,检察官助理。”
彭圆圆做了个鬼脸:“遵命。”
老安却一本正经:“帅,特别帅,我一个直男都觉得他倍儿帅,只可惜他不爱拍照,朋友圈一个月都未必发一回,也不爱转工作动态……最多就是发两张他家那只黑猫的照片,丑萌丑萌的。”
……丑吗?
谈宁回想那次见到的小黑猫,明明很温顺可爱啊!
彭圆圆更起劲了:“哇!养猫的帅哥!取向狙击,我代表谈检察官助理表示很想认识一下!”
老安说:“好啊!有机会介绍介绍……啊,他被带出来了。”
大家收敛起嬉皮笑脸的氛围,端正坐姿,严肃地看向单向透视玻璃那边。
高玉鲲的昂贵毛衣外套了件蓝色马甲,戴着手铐,被两名警察带进审讯室。
被拘传才半天,他的脸色比起上次录节目时明显憔悴了很多。
*
对于高玉鲲来说,这几天可谓风声鹤唳,越来越多的女生站出来指控,性骚扰罪板上钉钉,就更显得他的否认声明不可信。
在内娱混了这么多年,高玉鲲头一回觉得如此心慌,就在化妆师放出终极杀器音频文件后,气得不轻的Gary还是给他请来了B城打刑事案件的著名律师。
律师也很坦诚,两人在工作室见面,他甚至没有做自我介绍,便开门见山地问高玉鲲:“那几个女孩的微博内容属实吗?”
高玉鲲歪在沙发上连连摆手,“当然不是真的啊。”
律师皱起眉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现在的证据已经足够检察院提起公诉了,您要是不说真话,我就没法给您设计辩护思路。”
检察院三个字有点烫耳朵,高玉鲲想到谈宁,犹豫了一下,“有部分……部分属实吧,但是……不能认罪啊,我还要拍戏赚钱呢!Gary没跟你说吗?我们这几家公司……”
律师抬手打断他,然后起身走到门外,给Gary打电话。
高玉鲲轻手轻脚地凑了上去。
“……这案子我接不了。”律师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他听得清楚明白,“当事人不配合,一心想无罪,恕我无能为力,您另请高明吧。”
高玉鲲不知道Gary怎么回答的,在律师挂断电话之前,他飞快回到了沙发椅上。
律师走进来,冷漠地朝他点头:“Gary先生会为您另找一位律师,今天的咨询费,我就不收了,再会。”
高玉鲲冷哼一声,等对方离开工作室,他怒气冲冲拨通了经纪人的号码。
电话那端背景音嘈杂,似乎正行驶在高速公路上,Gary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也知道我们现在的情况,你还想让我怎么帮你?”
高玉鲲气势弱了下去:“难道真的要我进局子吗?”
Gary叹了口气:“上次就跟你说了,S城成立了针对几家娱乐传媒公司的专项行动组,公检法三家联合行动,我和我这边的大佬早就被盯上了,成日东躲西藏,甄金什么下场你也知道……”
高玉鲲猛地站起来,音调跟着拔高:“你们想让我去顶罪?”
Gary:“什么叫顶罪?那些事不是你干的吗?”
高玉鲲没话了,半响才讷讷地诘问:“……那几个小女孩,他们不也……”
“高玉鲲!”Gary第一次这么大声叫他全名,“他们愿意带你玩,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不要以为自己是个人物!”
“你别忘了,我现在已经红了,只要无罪,我就可以换了你!做人讲良心,有用吗?”
“呵!”听到对方又说起走红的那句台词,Gary冷冷笑道,“你能红,也是他们看在我的面子上才给你这个机会,高玉鲲啊,你糊了这么多年,演了个角色,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建议你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再来跟我撂狠话。”
电话两端的气氛都很紧张,Gray似乎和别人交谈了几句,高玉鲲不敢挂电话,只能提心吊胆地抓着手机。
一阵窸窣响声从听筒传来,Gary喂喂了两声,高玉鲲连忙把耳朵贴上去。
“怎么说?”他勉力压制着自己的脾气。
Gary还是比他老狐狸多了,收放自如地很快,又恢复了那种和颜悦色的语气。
“他们的意思是,你就认下吧……老高啊,下午我重新给你请律师,按照主动认罪从轻处罚的辩护思路来。”
高玉鲲一颗心砰砰直跳,“他们……他们放弃我了?”
Gary呵呵一笑:“小云的体检报告你还记得吧?”
高玉鲲:“记得,不是被你撕了吗?”
Gary:“是啊,可是我撕掉的是纸质版,如果公安出面,去医院调电子档,真相不就水落石出了吗?还有……那个小偶像发出来的酒店地址,你以为警察真的不会去查吗?”
高玉鲲一下就沉默了。
Gary好言相劝:“该你的,受着吧,不该你的,一个字别说……隐瞒好了,大家自然会记得你的功劳,反正□□嘛,这罪名也就判三五年,出来之后还是一条好汉,我们再想办法……给你转幕后工作,不也挺好吗?”
高玉鲲没有回答,在听见那句“判三五年”后,他双膝一软,整个人顺着沙发倒了下去,手机也滑落到了地毯上。
片刻之后,正在通话的页面被对方挂断,淡淡的屏幕光熄灭,变成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
老安经常在点星露脸,不能露出真实面目,单向透视玻璃那边,负责审讯的是接小云报警的派出所民警,他架起录像设备,打开笔记本电脑,在高玉鲲对面坐下。
面对镜头那么多回,高玉鲲生平第一次偏过了脸。
如果说以前在摄影机镜头的他自信自在如鱼得水,现在小小的DV镜头却像X光探照仪一样,仿佛能照出他内心深处所有隐藏的秘密。
“高玉鲲,抬起头来。”
民警的语气叫他浑身一颤,他依言慢慢抬头,眼睛却还是盯着地板。
彭圆圆忍不住跟谈宁耳语:“节目直播里那么神气活现,现在呢?”
谈宁微微弯唇,低头抿了口咖啡。
彭圆圆问:“你们那个节目打算怎么办,第一期还能播吗?”
谈宁想了想,“剪掉或者抠图吧,反正他没什么表现,不影响的。”
那边民警清了清嗓子,开始提问。
“先说下基本情况,姓名、年龄、工作履历。”
高玉鲲抬了下眼皮,又像被灼伤似的迅速垂下去,“高玉鲲,演员,今年……53周岁。”
彭圆圆瞪大眼:“嚯,53了啊,老牛吃嫩草!宁姐你知道吗,他在百度百科上把自己年龄改小了5岁,才48!”
谈宁指了指前面一本正经的老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民警点点头,翻了翻眼前的资料,跳过废话,直接进入到小云的案子。
“当时喝完酒,你意识清醒吗?”
高玉鲲:“清醒。”
“小云意识清醒吗?”
高玉鲲唇角蠕动:“大概……清醒的吧。”
还真是睁着眼说瞎话啊。谈宁眼眸一眯,攥紧了拳头。
民警敲了敲桌子,“她也是清醒的,那你们发生关系的时候,她有什么表示?”
高玉鲲哆嗦了一下,“没……没什么表示。”
这种油盐不进的被告最叫人头痛,民警又重复了一遍,“她有什么表示?反抗了没有?”
高玉鲲咽了口唾沫,没有回答。
审讯室里一片安静,谈宁看着民警耳边的隐形麦克风,想了想,抓起话筒道:“跟他说,再问就不算他如实供述了,让他想想量刑。”
民警接到信号,重复道:“再这么下去就不算你如实的说了,不适用认罪认罚从宽的政策,你听明白了吗?”
高玉鲲闭了闭眼,Gray和律师的话又一次回响耳边……是啊,现在能为他争取利益的,只有他自己了。
他舔了下嘴唇,“我说……她没表示乐意,没有反抗。”
算是撬开嘴了,民警按捺住心中的窃喜,继续问道:“为什么没有,是喝酒喝多了吗?”
高玉鲲叹了口气:“应该是喝多了……”
民警:“所以呢?她是不是自愿的你看不出来吗?她是自愿的吗?”
高玉鲲转了转手上的镣铐:“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自愿的。”
彭圆圆忍不住笑出声来,“这绕口令说的,真该让他的那些粉丝看看他现在的德性!”
民警也觉得好笑,“该问的都问了,最后找的你,什么情况都掌握的差不多,没有证据不可能给你抓过来。再问一遍,当时清醒吗?”
高玉鲲深吸口气:“应该不清醒。”
就剩最后一击了,老安对着话筒,给民警下了乘胜追击的指令。民警直了直身子,问道:“高玉鲲,你这是什么错误?是否违法?”
没想到高玉鲲听了这话,忽然发挥他精湛的演技,放声大哭起来,把民警给吓了一跳。就连单向玻璃这边的老安、谈宁和彭圆圆都没想到,到了临头,他还能上演卖惨。
“违……违……”高玉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副很想剖白,却碍于身体反应说不了话的模样。
民警站起身:“好好说话!”
没想到高玉鲲大喘气一阵,双目一翻,就此撅了过去。
明星在看守所发病,这可不是小事,更何况他年纪不小了,万一情况糟糕,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民警紧张地上前给他拍胸顺气,那边老安和谈宁则立刻叫来了医生。
医生给高玉鲲简单检查了一遍,“没什么大事,情绪太激动了。”
这个状态不适合再继续询问下去了。谈宁看了眼高玉鲲半死不活的模样,眉心深深蹙起——
拘传不能超过十二小时,等到时间差不多,对方律师一来,再想让高玉鲲主动认罪,只怕难上加难。
果然,高玉鲲闹上这出,十二小时一到,对方律师就以“被告患有严重疾病,不适合采取羁押措施”,将高玉鲲带离看守所。
高玉鲲的大G绝尘而去,彭圆圆碰了碰谈宁的胳膊:“姐,怎么办?”
谈宁抱着手臂坐在公务用车里,碎发掠在眼角,眼睛里都是冷意。
“没关系,我还会让他再回来的。”
*
谈宁说到做到,回到检察院,她先把老安找来的证据证言全部梳理了一遍,然后请杨主任帮忙,模拟控辩双方,开展庭前辩论。
这是她来第五检察部跟的第一起案子,从前高高坐在审判席上的法官,如今要为了心中的正义和理想,为了她受到伤害的姐妹们,据理力争一回。
平静生活了那么久,谈宁头一回心中满是愤怒。
但是她知道,这种愤怒会成为她的力量,让她好好给这个乱七八糟的内娱整治整治风气!
一周后,老安打来电话,语气里满是无奈。
“高玉鲲现在反咬我们一口,说民警对他进行了刑讯逼供。”
谈宁正在喝水,差点全喷出来:“……啊?”
老安:“他现在带着律师过来了,民警不能再询问他……我又不能露面,你方不方便……”
谈宁放下茶杯,一把抓起桌上新找到的证据,语气冰冷淡薄。
“好,我来。”
第32章 再见老色皮
公安局就在检察院隔壁。五分钟后, 谈宁带着彭圆圆,还有用小登机箱装了满满一箱的证据材料,杀到审讯室。
高玉鲲看见谈宁带着一身锐气推门进来,很震惊地站起身:“怎么是你?”
谈宁挑了下眉头, 摸出证件亮了亮, 然后拉开椅子, “案子已经移交到检察院了,怎么?高老师不想见到我?”
高玉鲲摆手, “不是不是, 我就是……”
旁边的律师咳了一声, 示意他坐下, “高先生, 请让我来为您代理。”
高玉鲲听话地点点头,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律师的目光从谈宁身上掠过, 为这个案子做了那么功课,还特意看了《推理的法则》相关材料,当然知道谈宁是谁。
他看了眼正在做记录的彭圆圆, 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抽出一张医院报告递给谈宁。
“是这样的,谈检察官助理。”律师做作地清了清嗓子, “我的当事人高玉鲲先生于一周前被公安拘传,随后押送往看守所,在审问时出现了昏厥状况。根据高先生自己的陈述, 再加上事后体检, 我们有理由相信, 高先生受到了警方刑讯逼供。因此,高先生不认罪不认罚, 希望撤回上次在看守所审问的供词,并且向有关部门反应这个违纪违规情况。”
……玩得招数越来越阴了啊,竟然想把脏水泼到公职人员头上?
谈宁没搭腔,她接过那张验伤报告,垂眸扫了一遍,看向高玉鲲,“刑讯逼供?是哪位民警对你刑讯逼供?”
高玉鲲抬了抬手:“就是……”
“就是当天负责抓捕和审讯的警察同志。”律师将话接过来,略带警告地看了眼高玉鲲。
谈宁哦了一声,“请问刑讯逼供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律师:“自然是在第一次审问做笔录之前。”
谈宁低眼一笑,“从高先生被拘传到做笔录,这期间大约四个小时,难道高先生挨了四个小时打吗?”
她故作惊讶地啧了一声:“真不愧是著名演员啊,身体底子好,恢复得就是快!这才刚过一周,就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了!”
彭圆圆缩了缩脑袋,躲在笔记本电脑笑得肩膀直抖。
律师换了个坐姿,显然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除了美貌什么都没有的小姑娘,说起话竟这么牙尖嘴利。
他瞥了高玉鲲一眼,“我的当事人说,当时是在去看守所的路上,那位民警殴打了高先生的胸部和肚子,因此没有留下明显伤痕,同时还对他进行语言恐吓和辱骂,迫使他认罪。”
谈宁偏了偏头:“进看守所后怎么不说?”
律师面不改色:“他忘了。”
谈宁点点头,向旁边做记录的彭圆圆耳语了一句。
彭圆圆轻手轻脚离开了审讯室,片刻后回来,手里也拿了份体检报告。
谈宁皮笑肉不笑地递过去:“这是高先生在看守所的入所健康检查表。”
她用葱根一样的手指点了点最下方:“您可以直接看结论,均无新伤。”
律师接过来一看,傻眼了。
他转头盯着高玉鲲,从鼻腔里重重呼出一口气,“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高玉鲲有点委屈:“你和Gary商量辩护思路的时候,根本没跟我说啊。”
谈宁慢悠悠打开小行李箱,将里面的全部材料抱出来,十指交叉:“还要继续吗?”
律师摇摇头,“我们走。”
“等等。”谈宁站起来,朝高玉鲲笑笑,拿起最上面的那张材料,“想走,没那么容易。证据已经齐全,这是批准逮捕决定书,我们正准备出发逮捕你,没想到你们反倒送上门了。”
高玉鲲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什么?”
彭圆圆朝律师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先回去跟他们商量商量。”律师低声吩咐高玉鲲,然后咬了咬牙根,提着公文包走出审讯室大门。
几名警察手持逮捕证涌进来,将愣在原地的人团团围住。
高玉鲲还没反应过来,冰冷的手铐已经再一次铐上他的手腕。
*
初春的黄昏时分,玫瑰色夕阳沉入高楼林立的城市地平线,华灯初上,点星分部顶楼的感应灯也倏然亮起,司徒鸿才无力地靠在露天泳池旁,仰头眺望越来越浓的夜色。
手边的酒是18年山崎单一麦芽威士忌,市价6000元一瓶。
他往杯子里倒了半瓶,没加冰块,一口气喝下。
剩下的酒则全部倒进了泳池里。
赭色空玻璃瓶在地上转了个圈,然后被蹭亮的男士皮鞋狠狠踢中,沿着大理石地砖滚到另一双Jimmy Choo渐变闪粉色高跟鞋旁边。
柴莉莉小心翼翼蹲下身,将那支空瓶拾起,轻轻放在旁边的地上。
她绞着双手,忖度司徒鸿才的脸色,“只是个强|奸案而已……”
司徒鸿才暴躁地嚷了句:“那个女孩出事那天,我也在场!”
柴莉莉:“可是那女孩又不认识您,您也没有……”
司徒鸿才摘下墨镜,捏了捏鼻梁,“算我侥幸,可高玉鲲他靠得住吗?万一把我们都供出来……”
柴莉莉屏住呼吸,不敢说话。
侍立一旁的特助捧着手机上前一步,“Gary说律师给高玉鲲递了话,让他一句多的都不要说,高玉鲲也点头了,但是……”
司徒鸿才厉声:“别给我但是!有屁就放!”
特助咽了口唾沫:“但是那个谈宁手上有很多资料,据说装满了一整个20寸行李箱,检察院那边掌握的线索,可能比我们想象中多多了。”
“……怎么又是谈宁?”司徒鸿才将酒杯往地上狠狠一摔,看向柴莉莉,“你当时怎么选的人?她进点星不会是为了卧底吧?”
柴莉莉张了张嘴,阻生智齿刚拔没多久,还没拆线,半边脸肿着,疼痛钻心。
“我……”她无力地辩解,“一开始她也不这样啊……”
“花这么多钱打造的TobeRose糊得不如XYZ66,还给我招个内鬼放在旁边,梦茹今年要是还起不来,你收拾收拾跟她一起滚蛋吧。”
司徒鸿才挥挥手,示意柴莉莉走人。
等高跟鞋的声音从走廊尽头消失,他才转过脸看着特助,“Gary他们有商量出什么办法吗?”
特助摇摇头,“让高玉鲲说遭受刑讯逼供就是Gary跟大家争取来的最后一招,没想到……唉,那边已经有了统一意见,他们觉得高玉鲲是弃子……只要他现在什么都不说,等人进去之后,花点钱找人把他解决掉,这件事应该就能翻篇了。”
司徒鸿才叹了口气,鞋尖踩上酒杯的玻璃碎片。
“真是人心凉薄啊。”
*
还是那间审讯室,这一回,坐在里间的变成了谈宁和彭圆圆。
逮捕高玉鲲已经过去18个小时了,按照规定,检察院应该在24小时之内完成询问。
一开始高玉鲲还企图向谈宁打听侦查线索,没想到半个小时不到,律师便带着证件去而复返。
与律师见过面后,高玉鲲一言不发,不吃不喝,已经僵持了整整17个小时。
谈宁抱着手臂盯了他一会,然后让警察给她送来一个菜市场专用的录音喇叭。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她对着喇叭念了遍《认罪认罚从宽制度》,然后打开了播放按钮。
声音不大,但是就摆在高玉鲲面前的桌子上,开始了鬼畜循环。
这招她在柯竹悦身上用过一次,屡试不爽,果然没到半小时,高玉鲲便敲着桌面,主动表示受不了了。
单向玻璃那边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老安摇头,“我还担心这招不管用呢,娱乐圈的人心理真脆弱,这才听两遍就不行了。”
谈宁带着彭圆圆走进去,关掉喇叭,“准备认罪了吗?”
刺眼的灯光照亮高玉鲲脸上的沟壑,他干涸的嘴唇颤了颤:“你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谈宁点头:“行,那你再想想。”
她的手指搭上播放开关。
高玉鲲急起来,他叫住了谈宁,恳求道:“看在一起共事过的面子上,能跟我说说,你们到底掌握了什么证据吗?”
谈宁琢磨了一下,看着手上的材料。
“告诉你也无妨。”
她回到桌边坐下,拿起第一份材料:“这是小云在医院重新调取的体检报告,你们之前已经撕毁一份了,不过没关系,有电子存档。”
高玉鲲没说话。
谈宁又拿起了几张照片,“是,你们很厉害,买通了当天的司机,我们也找不到酒会上的相关人员……但是没关系,从工作室到你家,途径好几个路口,每个监控电子眼都拍到了高清照片。”
她轻轻啧了一声,“居然还敢开敞篷车,这个揽着失去意识的小云,坐在后座上的人,就是你吧?”
没想到她还能从犄角旮旯找到这个证据,高玉鲲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拼命伸着脖子往前瞧,只是还没来得及看清,谈宁又拿出另外几张照片。
“有了路口的监控,自然还有你家小区地下停车场的监控。”
“当然,还有最关键的。”她抽出一张纸,上面是打印出来的视频网站页面,预览封面就很不可描述了,被打满了马赛克。
谈宁厉声问道:“这个网站的账户,是你的吧?”
高玉鲲咽了口唾沫。
谈宁用纤纤素手抓着那张纸,在他勉强晃了一下,“使用软件进入国际互联网,这本身就是违法行为,何况你还注册为收费会员,主动上传视频和照片。”
邻国前几年就爆出过类似丑闻,胁迫女性拍下剥削视频传播上传到收费制会员网站上,其中涉嫌不少未成年人,主犯最终被判几十年刑期。
高玉鲲的行为虽然没有那么恶劣,但是叠加起来,也足够往严重情节或者特别严重情节上判了。
高玉鲲企图狡辩:“我家每天有那么多工作人员往来,说不定是有人在我家上网。”
谈宁翻出其中一帧的截图,“拍摄者无意间露出一条腰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上节目时还用过,我们可以找节目组要直播母带,对比一下就行……你可别告诉我,你连腰带都被别人借走了。”
高玉鲲安静下来,良久没说话。
片刻后,他似笑非笑地叹了声。
谈宁端详他神色,将所有的证据收拢,“你好好想想,如果有必要,我还可以再给你重复一遍认罪认罚从宽制度。”
她敲了敲桌子,正起身要走,身后却传来一声“我认罪……”
转头望去,高玉鲲一咬牙道:“我认!”
单向玻璃那边,民警带头鼓起了掌,连老安都忍不住激动到跳起来打了套军体拳。
谈宁却宠辱不惊地在桌前坐下,“那就开始吧。”
人一旦想通了,面对之前不能接受的结果,也变得麻木起来。
高玉鲲叹了口气,闭着眼,就像那天法庭上的甄金一样,用没什么起伏的语气,将性侵小云、拍摄视频、上传网站的过程说了一遍。
仿佛在复述一段没感情的台词一样。
谈宁恶心得想吐,但还是强迫自己保持专业素养。
高玉鲲交代的内容与她的推断出入不大——他不仅在小云无意识的情况下,强行与她发生关系,还给昏迷中的她穿上各种各样的服装,摆出不雅姿势,拍下照片,上传到那个网站。
细节说得越多,谈宁眉头就抓得越紧,“所以事发之时,你觉得自己没错,是吗?”
高玉鲲那张木然的老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他一脸无奈地问谈宁:“我只是个普通男人,看见漂亮姑娘就忍不住,所以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法律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简直就是典中典!谈宁差点被这番言论给气笑了。
内娱明星基本素质太差,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有人质疑法律的一天。
要是在上辈子她还是法官那会,遇上这样的被告,一定在合法范围内往重里判,让他好好接受法制教育的洗礼。
耳机里传来两声爆笑——
“小谈,以你的智商,在娱乐圈简直超凡脱俗!”
“你们娱乐圈都是这种蠢蛋吗?”
这声音来自杨主任和戴主任,看来连领导们都来观看高玉鲲的精彩演出了。
这边笔录工作接近收尾,签完认罪认罚具结书,看守所的狱警走进来,准备将高玉鲲送去羁押。
“谈宁。”高玉鲲仰着铅灰色的脸,忽然叫了她一声。
她转起锐利眼眸,“还有话要说?”
高玉鲲眼神奇怪地盯着她,片刻后,摇了摇头。
谈宁看着那个佝偻了下来的背影走出审讯室,磕磕绊绊迈向黑暗的羁押通道,忽然感到一阵心慌。
这一案她确实完成得很不错,但是敏锐的直觉告诉她,有些更重要的东西,被埋藏在案件深处,还没有被挖掘出来。
——比如,那些和高玉鲲一起饮酒的“大佬”。
*
看守所在城郊,本就离长海区很远,高玉鲲这边提审完毕,谈宁又回到检察院做了点简单的收尾工作,再回到幸福里时,已经是夜半时分了。
小区主干道边种了几株巨大的树,摆出恣意烂漫的枝叶,她顺着路灯的缝隙往上望去,没有雾霾,也没有云翳,一轮澄黄的月亮高高悬于天顶。
视线往旁边偏了偏,属于乔聿白家的洋楼顶层还亮着灯,窗边似乎有团黑黑的人影,即便隔了那么远,那个人影看上去也是瘦削高挑,有一种别样的清俊。
视线似乎是对上了,谈宁坦然地对视了两秒,然后才收回目光,踩着噔噔作响的机车靴往公寓楼方向走去。
灿灿这个点也还没睡,她知道谈宁最近在忙高玉鲲的案子,明天恰好又是周末,不用早起,干脆熬夜做了一大桌子夜宵,等着谈检察官助理带回第一手消息。
“怎么样?怎么样?”大门一开,税务局小尹接过她手上的公文包,激动得要命。
谈宁不能透露太多细节,笑眯眯朝她点了个头。
灿灿原地转了个圈:“我就知道!宁姐出马,一定能敲死这个姓高的坏人!”
谈宁换了拖鞋,脱下外套按了按眉心,“离法院审判还有一段时间呢。”
“好了好了,不说工作了,你这么辛苦,赶快换换脑子。”灿灿打开冰箱,递上一盒柠檬无骨鸡爪,“厨房里还有葱油面,吃吗?”
“吃!”谈宁重重点头。
家里太温暖舒适了,疲惫一下子蔓上全身,谈宁望着厨房里摇头晃脑煮面条的忙碌身影,开始考虑要不要给灿灿转点伙食费。
葱油面端上来,面条是灿灿亲手擀的,红葱油是灿灿亲手熬的,里面放了芽菜,上面还卧了个边上脆脆焦焦的溏心荷包蛋,滋味香浓醇厚,比外面卖得不知道高出几个档次。
谈宁晚上就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饿得不轻,端起面碗,三五口功夫,已经有半碗下肚。
她不好意思地抽了张纸擦擦嘴角,称赞道:“太好吃了。”
灿灿紧紧攥着围裙的边角,“宁姐你喜欢就好,那个……我正好跟你说个事儿!”
一听就是正经事,谈宁放下面碗,“你说。”
灿灿娇羞地笑了下,“那个,唔,我……我谈恋爱啦!”
“哇!”消息来得措手不及,谈宁有点诧异,“恭喜你!”
灿灿摸了摸头发,“也就是隔壁区税务局的同事,恰好同批参加了初任培训,加上微信,后来一来二去,就……”
谈宁向来不爱八卦,不过看着灿灿这春心萌动的模样,也忍不住逗上一逗,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脸蛋,问:“谁先表白的呀?”
灿灿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自己胸脯,“当然是我!看好就先下手了!宁姐你不知道,税务局女生那么多,我想着反正表白被拒也没什么大不了,所以就在白色情人节那天给他发短信,问他要不要试试看……结果,结果他说他也喜欢我!正烦恼怎么跟我告白呢!”
这种刚刚陷入爱河的心情,一旦开了口子,就像泄洪一样停不下来。
灿灿坐在暖黄色的落地灯光下面,掰着手指头向谈宁陈述男友如何温柔体贴:“……他不爱吃生姜,但是可以排三个小时的队,给我买我最喜欢的那家姜母鸭……他从来不会大声跟我说话,总是轻声细语……我不喜欢运动,他就每天早上打车到旁边的公园陪我一起跑步,我上次体测足足长了两斤肌肉呢……”
谈宁看着她开心的笑颜,不由也跟着弯起了唇角。
小姑娘最近这段时间确实变化很大,不仅是生活变得更加规律,执行力比以前也变得更强了,整个人心态十分挺拔自信。
其实转念一想,虽然小云江妙她们遇人不淑,但是这世界上总归还是有值得去爱的具体的灵魂,足以让人放下一切防备,在亲密的交流与试探中建立更完备的自我。
灿灿看谈宁一直没说话,提心吊胆地问:“宁姐,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谈恋爱?”
谈宁还在沉思,没来得及回答,灿灿立刻解释:“放心好了,上次你说唐子晋‘男人多得是’的话我一直记着呢!只要他有半点让我觉得不合心意的地方,我马上揣了他!”
谈宁笑了:“我相信你的眼光……什么时候打算搬出去住了,提前把房东联系方式给我就行。”
“哎呀……”灿灿害羞起来,然后一拍大腿,“哦对,我男朋友也喜欢看《推理的法则》!当然,我没跟他说咱俩的关系,不过我看他最喜欢邢大哥,挺讨厌梦茹来着,上次在他家约会,我们正好一起看了第二期直播,一到梦茹的镜头他恨不得拉进度条!只可惜那是直播,就只能虎着脸去玩手机哈哈哈哈。”
白天提审高玉鲲的疲惫散去,谈宁靠在沙发上,手捧牛奶杯,笑得眉眼温柔,“今天节目组联系群发了新消息,导演剪辑版快要播出了,明天定档,会有预告片。”
“哇!”灿灿很激动,“我觉得我今晚要睡不着了!”
正式播出的第一期节目包含了整个先导片和第一案的开启,从他们半夜被广播叫醒、出发前往第一个任务,一直到过了栈桥,在明家别墅前发现第一个死者小李的尸体。
看电视和蹲直播的不是一个群体,慕强却是人类的共性,不管是叔叔阿姨还是正在上学的小朋友,谈宁这款胆子大脑洞大能力强还生了张绝美脸蛋的选手,自然是所有人的心头好。
尤其是已经看过直播的小朋友,还会和自家家长解释,“这个漂亮小姐姐就是高分考公上岸的谈宁哦,她以前是女团爱豆,现在已经在检察院工作啦!”
节目里有这么优秀、值得人学习的偶像,家长们自然准许小朋友多看十分钟。
当然,其中所有和高玉鲲有关的镜头要么被直接剪掉,要么后期用钞能力和强大技术抠掉。
——以至于其中还出现了好几个不对劲的镜头,比如大家明明挤在一起,但是中间奇怪地隔出一截距离,或者餐桌边没有坐人,但是餐盘里的食物却因不明原因减少。
对于绝大多数电视剧观众来说,其实大家上班都很忙,内娱动辄塌房,早就习以为常,并不关心那些花边新闻,更不知道前几天还红红火火的叔圈流量高玉鲲,现在已经沦为强|奸犯阶下囚。
但是他们总是看到这些诡异镜头,自然而然拿起手机搜索新闻,高玉鲲犯下的罪孽便也随着节目播出而得到了新一轮传播。
谈宁翻看着公众号新闻,忍不住拿出手机给毛雪晴发微信:“这件事影响到你工作了吗?”
毛雪晴回得很快:“没影响,还得了个新机会,大导说准备请知名编剧操刀改编高玉鲲事件,拍一部电影,让我试镜女二号,也就是里面的小云。”
谈宁发了个猫咪转圈圈的表情包,后知后觉地琢磨起来,这个电影的女一号……不会以自己为原型吧?
第33章 拒绝去相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期节目故事的影响, 这段时间,谈宁总是会梦见原身的父亲。
每个梦境的开头或许不同,但是在梦的结尾,谈宁总是发现自己站在高耸的工厂大楼下方, 抬眼看着楼顶上的谈同光。
那道身影宽清磊落, 但似乎夹杂了些不明所以的晦暗意味, 伫立片刻,在谈宁怦怦的心跳和母亲嚎啕大哭的声音中一跃而下, 变成地上的一滩深红。
又一次从梦中惊醒, 谈宁擦了把额头冷汗, 看向闹钟——
凌晨四点五十五分。
她在床上烙饼一样翻来覆去, 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索性坐起身,摸过手机打开朋友圈。
刷新了一下, 跳出一张五分钟前母亲新发的照片——
是几只流浪小猫蹲在脚边吃饭的场景。
方初南在舒丰苑经营了那么多年凉皮米线摊,即使现在歇下来,也改不掉早起的习惯。
外面天色还是一片昏沉, 方初南却已经出门,带着自己做的猫饭去街心公园喂流浪猫了。
这段时间忙着高玉鲲的案子,很久没和母亲联系, 对方也不敢贸然打扰。谈宁垂眸想了想,手指一动,给那张照片点了个赞。
五分钟后, 方初南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谈宁担心吵醒还在睡梦中的尹灿灿, 披着外衣去了阳台。
“喂, 妈。”春日清晨的风有点湿冷,她的声音里带着刚起床的沙哑。
方初南显然正在健身, 走得气喘吁吁,“宁宁啊,你怎么也醒这么早!”
谈宁不想说太多,随便找了个借口,“昨晚水喝多了。”
“哦,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注意,要养生啊!晚上七点以后就别喝水了。”方初南絮絮叨叨地说,“还有什么咖啡、茶、饮料,都要少喝,不过睡前可以冲杯热牛奶,助眠又美白!”
小区里零星亮起几盏灯,楼下有早起工作的人缓慢走过,谈宁望着天边稀薄的星子,淡淡“嗯”了一声。
“唉,你这孩子。”方初南叹了口气,小心翼翼问,“我听说你们那个推理节目啊,有个男嘉宾出事了,还是性骚扰,你……没什么事吧?”
“我没事。”
“嗳,那就好。”方初南语气松懈了点,“我一直想上你租的房子去看看,帮你打扫打扫卫生,买点菜包点饺子,你们年轻人忙,别老是点外卖,煮个饺子馄饨,蒸点玉米红薯,不比吃外面那些地沟油强?”
谈宁眼眸闪了一下:“平常吃单位食堂,室友很会做饭,不必担心,不用过来。”
“哦哦,好的好的。”方初南忖度着,女儿还是顾忌她和老陈的关系,既然话里话外透露着不想麻烦她的意思,她自然也不敢主动摸上门来。
谈宁顿了一下,“妈,再过几天就是清明了,我父亲的墓……”
方初南:“我记着呢,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谈宁想了想,“我最近工作比较忙,可以自己去的……您别忘就行。”
方初南:“你爸出事后我哪年不是按时按点给他扫墓?你尽管放心吧!”
谈宁嗯了一声,“那您保重身体,我挂了。”
她正要把手机从耳边拿下,听筒那边又传来了母亲急切的声音。
“那个,宁宁啊!”方初南大概是停下来了,周围的嘈杂也跟着变轻,“我有个事想问问你。”
谈宁有点诧异:“您说。”
方初南问:“你……没谈对象吧?”
谈宁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忽然关心起这个,她的视线往洋楼方向飘去一眼,又很快收回来,说:“没有。”
“啊,那就好那就好。”方初南声音里有了点喜滋滋的底气,“老陈年轻那会有个战友,很厉害,转业后下海做生意,现在代理了一个什么集团的一整个分公司……”
谈宁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淡淡说了句:“妈……”
方初南却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哎呦,瞧我这脑子,年纪大了也记不清了……总之那战友现在有个儿子,叫王什么来着,比你大三岁,我看过照片,人长得很精神的!他现在跟着他爸做生意,就想找个体制内工作的对象,我寻思着这么好的机会,你也老大不小了,得抓抓紧!”
谈宁叹了口气,“我现在没这方面的打算,不用费心了啊。”
方初南有点急:“你不懂,你爸走后我一个人拉扯你有多难……这女人啊,就是要踏踏实实地嫁个人生个孩子,这一辈子才完满……”
“我这辈子活成什么样都很完满,妈您要是再说这个,我就挂了。”谈宁脸上表情已经冷下来,打断了她的话。
方初南嚷了句“好好好”,语气飞快地说:“我还不是为你好嘛!总之,你的微信昨晚我已经托老陈发给他战友了,你们先聊聊看,说不定就成了呢?”
这通难得的电话在谈宁的无言以对中结束。
天空变成了温柔的浅蓝色,朝阳已经升起来了,淡金晨光照在楼下的梧桐树叶上。
她看着这么好的春日清晨,却捂着额头,痛苦地叹了口气,一点精神都打不起来。
洗脸刷牙,吃早饭,换衣服。她对着镜子,刚将长发束起,在浑圆的脑袋后面扎成一个马尾,搁在镜台上的手机便振动了一声。
好友申请列表里,那个姓王的战友儿子已经出现了。
想来也是,她的大名现在已经很响亮了,就算之前不关心娱乐新闻,上网搜一搜,也有各种各样的照片和事迹。
在检察院上班这两个月,想通过各种手段拿到她微信的男性数不胜数,还好领导和同事们足够给力,将她保护得很好。
没想到防住了外人,却没防住自家人,母亲竟然反手将自己的联系方式送给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谈宁的手指在屏幕上敲了一下。
她并不打算通过对方的请求,视线旋即往下一瞥,那张《黑色和金色的夜曲:降落的烟火》还静静躺在列表中。
“宁姐?”灿灿揉着眼睛,伸了半个脑袋进来,“你怎么起来了?是我睡过了吗?”
“没有。”谈宁拿起手机,将卫生间让给她,“是我醒得太早,睡不着。”
“啊……”灿灿站在洗漱台前挤牙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要和我一起出去跑步吗?”
谈宁不想给热恋中的小情侣当电灯泡,“不了,我先去上班了……那个,桌上有牛奶燕麦粥,我做的,可能味道一般,你要是不喜欢……”
“大美女给我做早饭,怎么会不喜欢!”灿灿含着一嘴泡沫,嘟嘟囔囔道,“不过你这么早去上班,这也太卷了吧……”
谈宁淡淡笑了一声,拎起公文包打开家门。
尹灿灿为庆祝拿到税务局发给她第一笔工资,专门去隆恒广场买了只香奈儿手袋,那个只能装得下手机的腋下包不仅花光了她还没捂热的薪水,还倒贴了之前的存款。
不过主业是收租副业才是上班的小富婆并不在意,还嚷嚷着要给谈宁买个同款。
被拉过来一起逛街的谈宁对此表示敬谢不敏。
——她向来不爱包,穿书前家里条件好,什么大牌托特在她看来都和买菜包没什么两样,一个能装又耐操的石墨灰龙骧可以背三年。
穿书后原身也有两个中看不中用的轻奢小包装点场面。但是那会她缺钱,基本都被送进海鲜市场抵现,然后用来买课本和食物了。
上岸后就更无所谓了,雷打不动用随手薅来的单位公文包,跟制服很般配,大得能装下全世界,结实好用不心疼,就算上班迟到,也可以伪装成刚出外勤回来。
……不过卷王谈宁是不可能迟到的。
她踩着隔壁中学的早读铃声走进检察院,在值班门卫大爷震惊的目光中刷卡过闸,身后便传来一个急刹车的声音。
回头一看,穿黄色冲锋衣的跑腿小哥左手抱着几根红玫瑰,右手抓着手机,不知道跟谁发语音:“俺今个第一天上班,没想到这大清早还有人往检察院送花,这些公务员可真有意思!”
还没来得及回头,那小哥径直叫住了她:“哎,美女!这个单位有没有姓谈的检察官啊?能不能帮她签收一下,俺这还有两单要送呢!”
谈宁脚步一顿——
之前她在政治部帮张欣整理过人事资料,全S城检察院姓谈的就她一个。
……所以那捧看起来很寒酸的玫瑰是送给她的?
门卫大爷举起了保温杯:“啊……小谈啊,那不就是……”
“可以。”谈宁打断门外大爷作法,故作镇定地走过去,“我帮她签收。”
还好这个点儿,单位门口并没有什么人,她接过花束,在大爷打趣的目光中往公文包里飞快一塞,顺手拾起卡片,只见上面写着——
“亲爱的谈大美女检察官,祝你工作顺利,天天开心,期待见面。白羽集团S城分公司王副总经理(身高一米八哦)”
谈宁眉头一拧,忍不住冷笑出声来。
……这么令人不适的称呼,这种典得不能再典的落款,收到这种花,工作能顺利开心就怪了!
她将卡片往包里一扔,决定先去食堂填饱肚子。
今天早上食堂师傅别出心裁,做小笼汤包和鸡丝沙汤,谈宁调了香醋蘸碟,不急不慢细细品尝,吃完的时候,恰好大部分同事掐着点进场。
谈宁用两个指头勾着公文包,一手汤碗,一手蒸笼,往餐盘回收的区域走。几名新来的实习生打打闹闹,一个没注意,撞掉了她的公文包。
于是那七零八落的几根玫瑰花,也从包里弹了出来,掉落在食堂的地板上。
“谈宁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实习生一脸歉意地朝她鞠躬,捡起了那几只惨遭地板蹂躏的玫瑰。
“没事。”谈宁无所谓地摆摆手,“喜欢吗?喜欢就送你了。”
实习生倒吸一口凉气:“啊……这不大好吧。”
谈宁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没关系,反正又不是我买的。”
今天工作不少,手头正在撰写的检察建议书要被送去参加文书评选比赛,下辖区有个涉黑涉恶案件递交给杨主任把关,她得先整理参考资料,还要抽空去一趟政治部,帮路文惠录一个关于非法集资的普法视频。
她满脑子盘算着工作计划,一脸淡定地离开食堂,全然没留意到众同事惊愕的眼神——
什么?有人给谈宁送玫瑰花?
所以谈宁这是谈恋爱了吗?
*
谈宁在电脑前埋首工作了一整个上午,与此同时,她谈恋爱的消息像长了脚,在整个单位不胫而走。
没有人能抗拒八卦的诱惑,更何况还是大美女的八卦。
彭圆圆坐在显示器巨大的工位上,一边用余光偷偷观察对面的谈宁,一边在小姐妹群里发微信:“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觉得看起来不像啊!”
杜秋:“千真万确!”
刘影:“那个实习生我们第二检察部的,刚刚我抓来又问了一遍,谈宁的原话就是‘不是我买的’!”
杜秋:“哇哦~送女生玫瑰代表什么含义,不用多说吧?”
刘影:“好像还是九朵,寓意天长地久!”
彭圆圆:“……可是我没见过谈姐和哪个年轻男生走得近啊。”
刘影:“肯定不是同事,谁和同事谈恋爱!”
杜秋:“对,是不是家里介绍的?”
刘影:“那个推理综艺里的嘉宾?可节目不是全程直播的吗?”
彭圆圆:“虽然有这方面的可能,但是你们真的不知道,谈姐好忙的,天天加班,我怀疑她在家的时长只能用来睡个觉。”
刘影:“唉不说了,老安来我这边送材料,微臣告退了哈。”
杜秋:“爱卿走好88。”
彭圆圆:“说到老安我想起来了,他上次说公安那边有个乔老师对咱谈姐不错,提审高玉鲲那次,还专门人肉送了咖啡到看守所哦。”
杜秋:“艾玛,帅吗?上班好无聊我想磕cp。”
彭圆圆:“没见到真人……”
杜秋:“罢了罢了,朕还是去品鉴晴宁共度cut吧。”
“……圆圆。”谈宁抬头叫了一声,吓得彭圆圆手忙脚乱关了微信聊天窗口。
“咋了?”
她拿起刚打印出来的文稿:“材料我整理好了,杨主任等会不是带着你去辖区检察院吗?正好麻烦你带给他,谢谢啦。”
彭圆圆接过来,哭笑不得,“谢什么,太客气啦。”
谈宁站起身,对着窗外活动了一下肩颈,视线一转,那张花店的卡片正静静搁在公文包旁。
那句留言怎么看怎么碍眼,她抬手拾起准备丢进垃圾桶,卡片背面的店名和号码正好露了出来。
谈宁垂眸琢磨了一下,抓起卡片和手机,走出办公室,找了个僻静无人的角落,拨通电话——
“您好,我想问一下今天送到检察院的九枝玫瑰花加上包装和运送费是什么价格?”
“……好,谢谢。”
她放下手机,流利地通过了老陈战友儿子aka白羽集团S城分公司王副总经理的申请,然后点开转账,输入金额,并进行了详细的备注。
王经理回得很快,“谈大检察官什么意思?”
谈宁回了三个字:“不合适。”
王经理:“卡片是不是没说清楚,我身高一米八哦。”
跟这样的人多说一句,谈宁都觉得是浪费口舌。
“对方正在输入”闪了一下,仅十秒钟后就收下了转账,还发过来一段表白之语。
谈宁看都没看,手指一动,飞快点下删除好友。
九枝红玫瑰,根本不值几个钱,但是对方这么自恋,万一认为她收下了花束就代表同意交往,后续带来的扯皮和纠纷,说不定还得她专门抽空解决。
她的时间精力是用来打击犯罪肃清风气的,可犯不着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
点星分部,练舞室。
黄昏的阳光像缓缓流动的甜美橙汁,坐在角落的梦茹却只敢喝冰美式,汗水顺着后背滑落,滴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
她已经很久没有到这间教室来了。
在内娱,爱豆不仅练歌练舞身体辛苦,咖位也比演员低得多。她知道自己外型不算特别出挑,当初花了那么多钱买通柴莉莉从女团出道,就是为了曲线救国,先挣人气,再图转型。
按照原本的计划,她凭借着暑假那部爆剧的女二,在团综结束之前就可以顺利走红,等到发完那张EP,整个TobeRose顺势解散,自己就可以专攻演员这条大道。
柴莉莉给她画过大饼:点星会将所有的影视资源优先砸在她身上——今年先接两个香蕉TV的小成本网剧,年底司徒鸿才带她参加几个酒会,走几个红毯,明年年初客串腾酷视频的悬疑正剧,再接个综艺刷脸熟。
等到了夏天后的项目储备期,S+大剧的女配、甚至S级的女主都会向她抛来橄榄枝。
那就算是名正言顺的流量花了!她甚至想过,上升期一到瓶颈,她就和跻身顶流的唐子晋公开恋情,顺势踢掉点星,成为不二传媒的签约艺人,后年的年度大典上,自己就应该有一席之地了!
只是在团综结束之后,计划好的路线却像被人踢了一脚,猛地转了个弯——那些本该属于她的热度和流量,却被她曾经看不起的谈宁悉数收入囊中。
而她却失去了好几个出演机会,稀里糊涂地公开了恋情,上《推理的法则》好像也没有任何起色……
苏蓝每天神出鬼没,赵嘉禾上周离开S城,前往国外参加新的选秀,前途未卜,柯竹悦靠家里资本舔了个女配的饼,剧本还是捡她之前不要的,情节很烂,播出也是扑。
粉丝已经开始嫌弃她在家抠脚太久,林滨天地从来没有这么冰冷过,就连唐子晋也忙着拍戏,三天才有空打一通电话。
偌大的三室一厅,忽然之间只剩她一人,变得好寒冷。
昨晚她在宿舍看电影,柴莉莉给她发来一个人物小传,“这是目前能接触到的最好的一个本子,虽然是客串,但是导演人不错,你好好表现,下部剧就有戏了。”
梦茹看见“客串”两个字就完全失去了兴趣,她刚好在网上冲浪,看见别的组训,兴冲冲发过去:“这个高玉鲲事件改编的电影,可以争取一个试镜吗?我觉得可以试一试女二号。”
柴莉莉很久才回过来:“梦茹,我不想打击你……其实你的资料早就递过去了。”
梦茹眉头一拧,手指动得飞快:“连个试镜机会都不给?”
柴莉莉:“导演一直属意毛雪晴,她是科班出身,咱们演技跟人不能比……”
梦茹又想起了上次录节目时谈宁和毛雪晴形影不离的模样,她烦躁地叹了口气,没得选,只能打开那个客串角色的人物小传——
这是个舞蹈老师,而且还是她从来没接触过的芭蕾舞,一共三场戏,十句台词,出场时间加起来不到十分钟。
柴莉莉又叮嘱道:“导演对细节有要求,我想你反正练了这么久舞,临时抱佛脚也不是不行,我给你请了芭蕾老师,明天到练舞室来训练吧。”
梦茹要零基础速成,为了尽快学得惟妙惟肖,自然得吃不少苦头。
这才训练一天,老师离开后,她发现自己的脚趾甲竟然正在流血。
天色渐渐暗下去,身上的汗也干透,梦茹擦了擦眼角,扶着练舞室的墙,一瘸一拐站起身。
在门口走廊上站了会,她转身直奔柴莉莉办公室。
*
柴莉莉也没下班,司徒鸿才给她下了死任务,为了那丁点流量,每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内娱就是这么残酷,她得先保住自己的饭碗,才有余力考虑其他。事实上,TobeRose再这么发展下去,单飞只会糊得更彻底,她甚至已经开始考虑放弃她们,转签新人了。
最近直播网站上有个戴面具匿名唱歌的女主播很火,柴莉莉歪在沙发上,正准备打开视频研究一番,眼珠一转,就看见梦茹的脑袋从门外探了进来。
她不着痕迹合上笔记本电脑,“怎么了?”
梦茹语气不大好,“练舞练成这样,看不出来吗?”
柴莉莉哦了一声,让她到沙发坐下。
“都是这么过来的,忍一下吧。”柴莉莉抱着手臂,“让助理给你买点药。”
梦茹转了个方向,皱着眉头道:“莉莉姐,你给我交个底儿,这样还得多久?”
柴莉莉觉得好笑:“什么样啊?现在你们各忙各的营生,不挺好的吗?”
梦茹吐了口气:“什么时候解散TobeRose?”
柴莉莉抬起眼皮,用那种试探的目光看了梦茹半天,忽然笑了。
“我说为什么呢,你还想着解散啊!”她粉紫色的美甲徐徐敲打在臂弯上,“不行。”
梦茹眼睛一瞪,“什么不行?”
柴莉莉:“你们现在单拎出来都不能打,绑在一起,好歹还有些团粉。”
梦茹有点急:“她们三个怎么跟我比,那我不是吃亏了吗?”
柴莉莉咳了一声,淡淡道:“半年前我也觉得谈宁人气不如你,但是现在什么情况你也知道……这行就是这样,给个契机就能飞,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你敢确定吃亏的是你吗?”
梦茹被这番话噎住了,动了动嘴唇,把一肚子气咽下去。
她昂起头,强忍着不让自己掉下眼泪,扶着桌子站起来,一瘸一拐走出这间办公室。
柴莉莉看着她略显落拓的背影,暗暗摇头。
人啊,有时候就活这一口气,梦茹颓势已显,想再红起来,只怕就难喽。
*
纽城,曼哈顿上西区。
作为节目组特聘专家之一,乔聿白主要负责《推理的法则》开篇的两个案子。现在录制完毕,他在节目组的工作也结束了,好不容易得来假期,当然要给自己放个假。
说是放假,其实也与工作有关,回国不过短短数月,乔聿白已下定决心,准备彻底搬离学习工作了这么多年的地方,回去建设大好祖国。
辞职信在第二期节目刚录完时就已经发过去了,这次回来,主要是将手上联邦调查局的工作完成交割,顺便看望大隐隐于市的托马斯教授。
老师看见自己最得意的门生,自然格外欢喜,光是犯罪心理方面的学术问题,两人便聊了整整一天。吃过晚饭,氛围惬意,话题自然而然引到了那起案子上。
托马斯教授慢慢吃着自己面前那一小碟提拉米苏,“找出真凶了吗?”
乔聿白点头:“所有人都投对了。”
“哦?”托马斯教授很诧异,“我知道华国人聪明,华国发展很好……但是连明星也这么厉害了吗?”
乔聿白微微弯唇,“有一位来自检察院的嘉宾,她很聪明,发现了时针的问题,说服其他嘉宾找到真凶。”
托马斯教授轻轻哦了一声,“聿白,你刚刚说了‘she’……还是个‘woman’?”
M国虽然是移民国家,但是白人主导各行各业那么多年,男权至上的想法很深,哪怕是同行业同级别,女工作者的工资都会略低男性一筹。
托马斯教授年岁已高,也不能免俗,自然而然地偏重“man”,看低“woman”。
虽然知道对方没什么恶意,但是这个单词还是让乔聿白觉得微微有些刺耳。
“她是位很优秀的女性。”乔聿白抬眼看向老师,“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人类之一。”
托马斯教授:“之一?”
乔聿白淡淡嗯了一声:“我还……不够了解她,或许有朝一日,她会成为我心中……”
他的后半句语声淡去,托马斯教授脸上的褶子却随着笑意越来越深。
老人轻轻地放下甜品匙,低声道:“噢,聿白,你遇见爱情了。”
*
回到位于时代广场的酒店,窗外夜色依然隆重华丽。
凌晨一点半,乔聿白洗过澡,松弛地披了件浴袍,坐在豪华的酒店套房中,一边欣赏还在不停闪烁的霓虹灯和广告牌,一边啜饮杯中清淡的绿茶。
今天是《推理的法则》导演剪辑版第一期海内外同步播出的时间。
他特意等到现在没睡,就是想第一时间欣赏……某个人在节目中的倩影。
剪辑版从谈宁进入酒店大堂开始,因为剪掉了高玉鲲的镜头,先导片部分的主要内容就变成大家一起吃饭,导演发布录制地点谜题。
眼下,平板电脑屏幕上正演到谈宁与闻人汪互相鞠躬进行自我介绍的桥段,乔聿白打开评论区——和直播时科普谈宁黑料、说谈宁硬蹭闻人汪的氛围不同,这一次几乎全是哈哈哈哈的好评。
尤其在第一段恐怖氛围中,谈宁一派淡定地分析出女生吟唱是昆曲《牡丹亭》,录制地点在大洋山岛,评论区更是被谈粉的彩虹屁刷屏。
乔聿白观察了一会舆论——晴宁共度的cp粉已经开始占领高地,零星夹杂着闻人汪粉丝对闻人汪光控胆子的嘲笑,至于点评郜曲邢牧毛雪晴的,只有偶尔才能看见两条。
好在专注剧情的观众也很多,第一期在嘉宾发现小李尸体、进入明家别墅处终结,预告片里飞快闪过赵管家、薇薇安、明先生、明夫人和佳嫂的镜头,并打上禁止剧透的标签。
看到这儿,没蹲过直播的观众纷纷开始对凶手和作案手法的猜测。
乔聿白往下翻了几页,手机却忽然响了。
他点了暂停才去看电话,竟然是节目组导演打来的。
“怎么了?”乔聿白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我刚看完第一期,剪得很不错。”
导演嘿嘿笑了一声,然后清了清嗓子,“那个,乔老师,节目组现在面临一个严重问题,我们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可能得麻烦您出面帮个忙。”
和导演共事几个月,乔聿白太了解此人的行为模式,话说到这个程度,问题一定不容小觑。
“是下期案子的剧情出问题了吗?”乔聿白看了眼日历,距离下次录制还有十天。
导演说:“也不是剧情方面的问题……是这样的,下一案不是角色扮演嘛,有个角色啊,本来是给邢牧老师量身打造来着,但是他说他夫人刚刚查出来怀孕,早孕反应很强烈,邢老师就跟节目组请假了……”
乔聿白有预感他们要说什么了,“……所以?”
导演:“所以咱们这节目临时缺个人啦!时间这么紧张,又找不到合适的飞行,正好您只经手了前两个故事,和所有嘉宾一样,完全不清楚下期的剧情,您不就自然成了所有人一致同意的首选了嘛!”
虽然乔聿白曾经接受过不少媒体的采访,但是要参与节目录制,走到毫无死角的监控之下,接受上千万乃至上亿观众的审视,还是让他生出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若是放在平时,乔聿白绝对会一口回绝。
……可是,谈宁也在这个节目中。
“我考虑一下,可以吗?”
导演:“可以可以,随便考虑……就是我们也急着找人,如果您不愿意……”
乔聿白嗯了一声,又看了眼时钟,“我会在两个小时之内给你们答复。”
“太好了太好了!”导演很高兴,“乔老师您可真是个大好人!”
大概是茶水喝太多,挂了电话,乔聿白靠在酒店舒适的大床上,毫无睡意。
原本以为和节目组的合作到此为止,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与谈宁接触。
可是参与录制,似乎提供了一个近水楼台的好契机……
要不要抓住这个机会呢?
他拉过搁在床头柜上的平板电脑,又一次打开谈宁的个人微博。
她似乎很注重保护个人隐私,不爱在互联网上分享生活。与她同龄的女孩总是喜欢晒自拍晒旅游晒鞋包化妆品,谈宁的微博只有转发节目上线的预告,转发毛雪晴的小作文,发直播预约,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真是越来越让人好奇了,心里好像住了只小猫,正在用毛茸茸的尾巴撩拨心房。
他翻了个身,手机在深夜的枕头边嗡嗡震动。
老安发来微信:“爆炸消息!!!”
总是这么一惊一乍,乔聿白早就习以为常。
他漫不经心地回了个“?”
老安:“我今天去隔壁检察院拿材料,听说谈宁谈恋爱了!”
老安:“今天早上,有人大张旗鼓地给谈宁送了花!”
老安:“一大捧鲜红的玫瑰花!”
老安:“你可怎么办啊我的乔老师!!!”
乔聿白:“?”
老安:“你不是喜欢小谈宁吗?还给人送咖啡!哥快四十了哥是过来人哥一眼就看出来了!我撮合你俩撮合得好苦啊!用年轻人的话来说,我就是你们俩的CP粉头子……等等,你俩的cp粉好像只有我一个?”
乔聿白:“。”
老安:“你不着急吗?家要被偷了知不知道?明天你也送花吧,我帮你看好了,单位附近就有花店,电话是……”
乔聿白:“好,谢谢。”
乔聿白:“我在M国,花就不送了。”
老安:“什么?你在M国?现在凌晨几点你怎么还不睡觉?你要是变傻了变丑了还怎么追小谈宁?”
乔聿白的手指抚过屏幕上的“谈宁”两个字,在微凉的空气中停顿了一下。
他将原本打出来来的字删掉,改成:“明天就回来。”
没再看老安又发来了什么,乔聿白坐起身打开电脑,把机票时间改签到明天早上第一班,然后拨通了导演的电话,
“导演吗?对……想好了。第三期节目录制,我参加。”
第34章 告黑成功了
“全体起立!”
伴随着审判长一声命令, 谈宁理了理衣袍,肃然站了起来。
“……本院认为,被告人高玉鲲无视国法,为满足个人淫|欲, 趁被害人醉酒后丧失反抗能力之际, 违背妇女意志强行与妇女发生性关系, 其行为已触犯了刑律,已构成强|奸罪, 依法应予以惩处……”
"……综上, 本院依照《刑法》第二百三十六条第一款、第六十一条之规定, 判决如下:被告人高玉鲲犯强|奸罪, 判处有期徒刑四年……"
现场安静得可怕, 对面辩护席上的律师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安静地收拾完桌面上的卷宗资料, 头也不回地迈着大步离开法庭。
高玉鲲颓然地坐在辩护席上,法警走过来解下械具,领着他穿越黑暗的羁押通道, 前往他即将度过未来四年的监狱。
谈宁站在旁边无声凝望,享受着自己胜利的劳动果实——
高玉鲲不敢抬头跟她对视,但是那半灰半白的发顶看上去至少憔悴了十岁, 再也不是电视剧里大反派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身影消失再法庭门外,谈宁平静地收回目光。
高玉鲲案今日开庭的消息不知是谁放出去的,往法院来的路上, 外面就已经挤满了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和狗仔。
尽管此案不是公开审理, 奈何他们足够有耐心, 甚至带了帐篷,提前一晚就在此地驻扎, 摆明了不拍点劲爆新闻不罢休的劲头。
果然,当她跟着杨主任走出法院时,那些镜头和话筒恨不得穿过铁栅栏,直接怼到她脸上来了。
“谈宁!谈宁!”有记者朝她大呼小叫,“请问你今天出现在法院与高玉鲲案有关吗?”
“……听说你是高玉鲲案的公诉人,请问是这样的吗?”
“……谈宁老师,可以跟我们透露一下高玉鲲判几年吗?”
“……听说高玉鲲案性质很恶劣,请问那些被害者愿意和解吗?”
幸好有法警帮忙阻拦,谈宁一路只能低着头,灵活地左腾右挪:“不便告知相关情况,请关注官方新闻,谢谢。”
总算钻进了停在路边警车里,谈宁松了口气,跟司机说:“下次咱们还是停地下停车场吧。”
司机说好,茫然地抓了抓头,“谁能想到高玉鲲火成这样啊……”
杨主任当了十多年公诉人,倒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包围,沾沾自喜了一会,又傲娇地哼了一声:“他们都问小谈宁,都不看我。”
司机“嗐”了一声,调转方向盘,“你确实没人谈宁长得好看啊!”
谈宁淡淡笑了笑,拿起手机,打开她和老安、彭圆圆的三人工作群。
谈宁:“等下我想去一趟监狱。”
彭圆圆:“怎么了?还有什么没审明白的吗?”
谈宁:“是有疑点,但是我觉得高玉鲲不会再跟我们说什么了。”
老安:“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个弃子啰……要不我想办法给他上点眼药?”
彭圆圆:“还能这样?[震惊]”
谈宁:“别!我就是怕有人趁机灭口,所以打算去监狱看一看他关在哪号哪间,对那些跟他关在一间牢房的犯人,咱们得留个心眼。”
彭圆圆:“啊!我偶像就是考虑得这么周到!”
老安:“你说得有道理。[赞]”
老安沉寂了一会,忽然没头没脑地发来一句私信。
“谈宁,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谈宁一脸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回复:“没有。”
老安:“哦哦哦,听说你收到了玫瑰花。”
后面还格外刺眼地发了九个花束的emoji。
谈宁皱起眉头,放下手机想了一会,终于想起了那个相亲对象王副经理和他莫名其妙的玫瑰花。
其实她早就把这件事给抛在脑后了,对方跟中间人怎么说的她并不关心,方初南打了两个电话过来,都被谈宁以工作忙没空细说为借口挡了回去。
有些父母就是这样,即便很久没联系,也总觉得自己有权力去干涉子女的生活。
她开始对那天早上在朋友圈里按下的赞而深感后悔。
……不过这段时间单位同事的异常关心倒是得到了解释,难怪总有人旁敲侧击地打听她的情感状况,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谈宁叹了口气,不知道大家是不是案子办多了,思路跑得太快——一个女生收到花,为什么一定要和恋爱挂上等号呢?
她正低头琢磨该怎么跟老安解释,杨主任忽然转过头叫她:“刚分来一个偷电缆的案子,我让书记员发你系统了,前几年有出台相关司法解释,你记得抽空研究一下适不适用。”
谈宁点点头,不再琢磨用词,飞快打完要说的话,将手机塞回公文包,抽出平板电脑专心研究了起来。
*
……这里好臭。
当监狱大门在高玉鲲面前缓缓打开时,这是他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这种臭味很难形容,像是沤了不知道多少夜的腐肉,混合着粪便的骚味和铁锈的生冷。
如果说待在看守所里的人尚还有一丝被宣告无罪的希望,那么走进监狱的人,就没有什么选择余地了。
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在白天的学习教育劳动改造和夜晚的睡眠中等待时间过去,刑满释放,用律师的话来说——好好表现,争取减刑。
终审之前律师向他专门科普过,法院量刑会分为好几种情况——通常来说,宣告刑为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和拘役的多能适用缓刑,不用真的蹲局子,而情节严重的则会判三年以上,没有缓刑的可能。
高玉鲲听到这话,心里登时就凉了半截。他知道自己这么多行为叠在一起,这牢房他住定了。
核验完身份就是集中清抄。他被带进了一个大屋子里,狱警指挥他将全部衣服脱去,然后毫不留情地戴上手套,对他全身上下的每个部位进行了搜查。
包括那个他没想到的地方,也都被扒开来,仔仔细细检验了一遍。
高玉鲲双手抱头,青蛙一样蹲在地上,脸憋成猪肝红色。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原来坐牢是这么屈辱的一件事。
换上号服,有人领他进监室,这个号舍里有八个人,只有他是新来的。
室友们看起来都不太友善,上来就是一个下马威:指定他睡在蹲坑旁边臭气熏天的铺位上。
为首那个光头把手指关节捏得啪啪响,“你就是那个明星吧?我们可都听说了啊!”
监狱里的消息应该没那么流通,高玉鲲瞬间紧张起来,“你什么意思?”
光头笑道:“有人交代我好好照顾你呗。”
高玉鲲猛地跳起来,敲打着监室的门:“狱警!狱警!我要换个号舍!”
光头笑得很开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磨得尖尖的牙刷,锋利得能当剃须刀。
他把玩着牙刷,“你还当自己是大明星呢?不会有人理你的。”
高玉鲲靠着铁门,腿抖得厉害,隐约感觉裤子里湿了一片。
这条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吗?那些人就这么信不过他吗?
下一秒,身后的门就忽然被拉开了,高玉鲲一屁股摔倒在地——
狱警就站在门外,手里拿着镣铐,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高玉鲲是吧?跟我走,给你换个单人号。”
劫后余生,高玉鲲的惊喜来得有点突然,就连光头也很愕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上的牙刷收进袖口。
高玉鲲连忙抱起了堆在地上的脸盆牙膏,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警官,这是什么情况?”他搓了搓手,“是八方传媒那边请您照顾我吗?”
“八方传媒?”狱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往前一指,“是检察院说你情况特殊,让我们单独处理。”
高玉鲲“啊”了一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谈宁那张难忘的脸蛋在重重铁门外晃了一下,盯着他的视线宛如寒潭。
高玉鲲不敢再看。他心有戚戚焉地走进单人监室,靠着墙壁坐下,长长松了口气。
没想到在最后的关头,自己这条狗命,竟然还是谈宁保下来的。
*
一墙之隔——
被判了九年的甄金坐在监室的铁床上,这是他从看守所转到监狱的第四天,也是他踩缝纫机的第四天。
前半辈子没做过什么体力活,现在膝关节咔咔响,两条小腿难受得不像是自己的,肩膀和胳膊也很酸,手指被缝针戳了好几个血洞,疼得他想流眼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甄金用袖子狠狠抹了把眼角,站起来动了动筋骨。
走廊上传来铁链哗啦哗啦的声响,单人监室区难得来新人。他好奇地凑到门边,企图通过门上那方小小的玻璃窗往外张望——
视线中却出现了那个他最害怕看见的身影!
黑西装、红领带、高马尾,剪裁勾勒出纤细挺拔的肩背……谈宁的目光冷冷扫过来,眼看就要扫到他所在的地方了!
甄金吓得一哆嗦,连瞳孔都在颤栗,捂着快要爆炸的心跳,一个猛子蹲了下去。
粗重的喘息声在监室里回荡。他是真的不明白,明明该说的都说了,为什么这个女人还阴魂不散地找上门呢?
……难道还是要索命?
甄金虔诚地跪在地上,向佛祖菩萨祖师爷玉皇大帝都拜了一遍,最后做出决定:
他一定要好好回想前半生的人和事,主动向组织报告可能潜在的犯罪线索,争取立功减刑!
*
【天下报讯近日,S城法院公开宣判被告人高玉鲲强|奸案,对被告人高玉鲲判处有期徒刑四年。经审理查明,被告人高玉鲲在其住所趁一名女性醉酒后不知反抗或不能反抗之机,强行与之发生关系,并进行了违法传播……】
高玉鲲判刑的新闻迅速占据了报纸媒体的各大头条,微博和论坛上也小道消息满天飞。
——S城检察院检察官助理谈宁现身审判现场,将高玉鲲送进局子踩缝纫机的人,很可能就是她!
【天!好像真的是谈宁,我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宁姐狂霸酷炫吊炸天!】
【瑞思拜!这才是最纯粹的偶像!真的好希望她多抓几个进去!】
【捍卫每一个女生的合法权益!!!】
【内娱颤抖吧,那些行为不正的艺人,我谈姐来抓你们了!】
【讲真的,从谈姐第一次出现在这个节目,我就觉得她不是一般人】
【上次不是有人猜谈宁背景吗?我有个大胆的想法,她一开始进娱乐圈,会不会就是去卧底的呀?】
【Vocal,那点星完了,我要去给梦茹发私信让她赶快跑路】
【玄学塔罗紫薇八卦星盘六爻测算谈姐下一个抓谁】
【庆祝高玉鲲判刑,抽十个腾酷视频年度会员】
【快看微博,谈宁告黑成功了!姐真的不放过一个造谣的人】
……
路文惠嚼着口香糖,鼠标点得飞快,将《推理的法则》豆瓣小组里的帖子浏览了一遍。
她抬头看向坐在沙发上整理资料的当事人,“宁宁,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大家怎么拍你的彩虹屁吗?”
谈宁手上动作没停,摇了摇头:“不好奇,应该和直播弹幕上差不多吧。”
路文惠松开鼠标,靠在椅背上羡慕地叹了口气,“也是,我们宁宁什么彩虹屁没见过。”
张欣抱着今年的评奖资料走进办公室:“宁宁来啦,唉,刚才戴主任还在说呢,你要不是还在试用期,光凭这个案子都足够申报个人三等功了。”
谈宁目色平静:“没关系,反正以后还会有别的机会。”
路文惠比了个大拇指,欣慰地说:“我当初真是没粉错人。”
谈宁笑了笑,交完手头材料,转身去敲了隔壁607主任办公室的大门。
戴宽最近的兴趣从绿茶转向了乌龙茶,办公室里飘着淡淡的水仙清香。
他看见谈宁,高兴地招招手:“快进来坐,我刚从副检察长那里敲来的大红袍,要尝尝吗?”
这茶八成是靠打赌来的,谈宁没跟他客气,端起杯子尝了一口,沉声道:“是这样的主任,之前我私下请律师帮我告了些黑……在网络上诽谤我名誉的人,我也跟您和纪检报备过。”
戴宽点点头:“有这事。”
谈宁从手边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纸:“法院判决已经下来了,这笔造谣诽谤的赔偿款虽然不多,但是我想捐出去。”
戴宽来了兴趣:“你想怎么做?我可以帮你联系。”
谈宁十指交叉:“现在社会上以各种名目成立的慈善基金会很多,这行水很深……”
戴宽笑着打断她的话,“我明白你的顾虑,这样,我给你推荐一个吧,华东法律援助基金会,理事长是S城法院前院长,我还是名誉理事之一呢!”
由戴主任推荐,谈宁自然放心。
从607办公室出来,她打开手机查了一下,这个基金会的理事会成员基本上都是法律界内人士,在各行各业工作,公益项目常年与白羽集团合作。
……白羽集团。
谈宁突然心里微微一动,隐约感觉这个集团的名字有点熟悉,似乎不久前在哪里见过。
她点开这家公司的官网,翻到了集团领导名单。
——现任董事长,乔北华。
谈宁轻轻皱了下眉头,来不及多想,一个电话忽然打了进来。
她将困惑抛到脑后,按下接通。
“您好,哪位?”
“我是一名普通记者,今日接到消息,某律师事务所官方微博挂出了关于谈宁女士名誉维权案的案件简讯,请问这个谈宁就是你本人吗?”
虽然对方自称是某周刊记者,但是这种不专业的提问还是很快让谈宁察觉端倪。
“营销号还是狗仔?”谈宁冷声,“案件相关情况不便告知。”
她正准备掐断,对方的语气却急躁了起来。
“……是,我是营销号小编,但你不是在检察院工作吗?”电话那端有一种气急败坏的嚣张意味,“检察官小姐,你和律师私下接触交往,违反了有关规定!我要曝光你的真实面目,让你的粉丝看看优质偶像都是什么德性!”
谈宁:“……”
“首先,我是检察官助理,不是检察官小姐。”她揉了揉眉头,向别人解释太多回,真的感到疲倦。
“其次,请注意,规定确实禁止了不正当接触交往,但是我提起诉讼的原因与工作没有关系,并且在有关部门提前进行过报备,完全合法合规。”
谈宁轻笑一声:“……编辑同志,你规定读得不仔细啊,要不你说一下地址,我再给你寄一本吧?对了,你是怎么查到我手机号的?”
营销号编辑哆嗦了一下,“别虚张声势吓唬人!我是合法公民,我有权对人民公仆提出质疑!”
“当然,当然——”谈宁停顿了一下,“你觉得我在工作中违反了规章制度,尽管可以通过正常渠道向上级部门反映……不过嘛,要是我发现贵营销号在网上造谣诽谤,下一次我起诉的对象里——”
“一定有你。”
*
谈宁心里记挂着捐款的事,中午吃完饭就匆匆回到第五检察部办公室,直接登录华东法律援助基金会官网,将赔偿款全部捐了进去。
她将捐赠发票的截图保存好,抬眼一看,杨主任已经领着诸位检察官同事们开始新一轮的加班了。
谈宁检查了一遍工作计划,她办案子又快又好,效率是别人的两倍,这会儿手头没什么急活,挣得片刻闲暇时光。
这几天又是连着做关于原身父亲的噩梦,没睡几个好觉,她从抽屉里找出一副蒸汽眼罩戴上,曲臂在办公桌上趴下,准备休息一会,手机却不给情面地振动了起来。
谈宁掀开眼罩,消息来自老安:“我刚从监狱回来,你猜的没错,有个犯人受律师指使,准备给高玉鲲‘一点颜色瞧瞧’,不过犯人未遂,我也没什么办法,这事只能交狱警了。”
她手指一动,点了个[ok]。
老安却没说完:“听经侦支队说,税务局有个案子涉及刑事犯罪,过两天转到专项组侦查,你有时间来提前介入一下吗?”
谈宁蹙起眉,睡意全无,一把摘了眼罩,坐起身来。
税务局的案子……该不会和秦乐池有关吧?
她回复:“明天要去录第三期节目,后天就能去专项组。”
老安:“我听说你们那个节目强度挺大,这么连轴转,你身体吃得消?”
谈宁打开税务局官方网站,在公告栏刷新了一下,没跳出来新信息,“吃得消……被告姓秦?”
老安:“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谈大检察官助理,等你哦。”
谈宁没理会他,切出去问灿灿:“秦乐池的案子移交公安了,你知道吗?”
尹灿灿:“!!!”
尹灿灿:“我被调来服务大厅坐柜台了!难怪呢!最近一点儿秦乐池的动静都没有,我还以为他交不完罚款润出去了呢!啊!这么劲爆的消息,稽查局瞒得我好苦!”
尹灿灿:“你放心,我一定做好保密工作!”
谈宁:“……”
谈宁:“我也刚刚得知,明天录节目,后天去专项组。”
尹灿灿:“宁姐NB,等你回来干翻他们!”
这一天也不知道是什么黄历,谈宁的手机似乎就没休息下来过。临到下班时分,她和杨主任报告完近期工作,刚回到工位,又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不过这次不是什么营销号,对方亲切礼貌又和蔼地自报家门:“谈小姐您好,我是电影《罪无可恕》的制片人吕新。”
这部电影改编的就是高玉鲲案件,虽然还处于筹备阶段,但是得到了最高检影视中心的大力支持,又有名导演名编剧加盟,算是这两年最热门的主旋律项目。
前两天【晴宁共度和她们三个没有的男人】群聊里还在讨论这个事。毛雪晴告诉谈宁,《罪无可恕》的剧本还没写完,递给节目组的自荐信就像雪片一样,无论大咖小咖,都想在电影里刷个脸。
谈宁忙着工作,项目具体进展如何她并不清楚,只知道毛雪晴已经跟剧组签了意向约,将出演女二号小云的角色。
她低声说了句“您好”,心里却琢磨着——节目组现在打电话来,是对案件细节还有疑虑吗?
吕新笑了笑:“谈小姐,请问您对拍电影感兴趣吗?”
不等谈宁回答,他开门见山道:“《罪无可恕》这个项目源自您的真实工作,我和导演编剧商量考察了很久,始终没有合适人选,既然您就是女一号的原型,我们认为……如果能请您亲自出演,那就再合适不过了。”
第35章 资方小鲜肉
四月初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 快到傍晚六点了,天色还亮着,谈宁的视线穿过玻璃窗,投向楼下一株含苞待放的广玉兰, 礼貌笑笑:“抱歉, 我已经有工作了, 根据有关规定,公务员不能从事盈利性活动。”
吕新的声音很快从听筒传来:“……这很好办, 我们可以帮你向上级打报告说明情况, 你愿意的话, 也可以调往影视中心工作, 转为事业单位编制……如果你担心的是演技问题, 剧组看中的是你的形象和气质,我们可以为你找表演老师, 至于合约嘛,你要是相信我,我可以帮你联系最好的经纪公司, 不信我也行,你大可以成立独立工作室,自己当老板。”
谈宁温和地听对方把话说完, 沉声回答:“谢谢您,我已经离开娱乐圈了,不打算再回去。”
吕新长长“啊——”了一声, “我看你上了《推理的法则》, 还以为你……”
谈宁沉声解释:“参加普法综艺是单位布置的任务。”
“……是这样啊。”吕新听出她话语里的果断, 遗憾地叹了声,“太可惜了, 希望我们以后还能有合作的机会。”
挂了电话,走出单位大楼,谈宁心头涌起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悸。
玉兰花清淡温柔的香味弥漫在春天的空气里,她清楚记得这是原身最喜欢的植物。
穿书而来,她占据了这个跟她同名女孩的身体,记忆也融合得越来越紧。她记得关于原身的一切,比如这个女孩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优秀的艺人,在舞台和屏幕上大放光彩。
谈宁在双十一晚会上的表现算是完成了一半梦想,但是内心深处总有道声音在提醒着她——剩下的另一半呢?
谈宁深吸口气摇了摇头,努力把心悸抛到脑后。
她不愿按照别人的想法来生活,哪怕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也不行。
到家时天才黑透,灿灿今晚回父母那边去了,家里空荡荡的。她打开落地灯,点了份清淡的脱皮玉米羹配烤鸡腿,靠坐在沙发上,边吃边看节目组发来的台本。
第三期节目的录制地点还在竖店影视城——节目组大群里,导演暗搓搓地表示:“这期是本人亲自策划的案件,我们把经费都花在了该花的地方!这一期绝对让各位嘉宾兴尽而归!”
大群里有几百号工作人员,瞬间弹出一长串点赞表情包,此时【晴宁共度】群冒出一个红点,聊天页面弹出一行小字,“闻人汪”邀请“PPPSC”加入了群聊。
裴司晨:“大家好![乖巧]”
[裴司晨发起了一个红包]
闻人汪:“老裴你正常点!”
裴司晨:“明天见~[可爱]”
闻人汪:“[掐人中]”
邢牧突然冒出来,发了一串哭唧唧的表情包,在郜曲“直男不要卖萌”的警告下,他向大家解释:“我这次请假了,你们嫂子害喜……那个,你们好好玩,啊不是,好好录节目哈!”
郜曲:“嫂子这就怀孕了!!!”
闻人汪:“哇哦你速度好快!”
邢牧:“男人不能说快!”
闻人汪:“好吧,我收回!”
郜曲发起提问三连:“这次台本怎么这么简单?只说了这一案是六人,所以会有新的飞行嘉宾吗?@谈宁 我们已经到酒店了,没发现新人,可怜的小谈宁还是明天一早坐专车来?”
谈宁吃完了外卖,又拆了一袋薯片,用干净的无名指戳屏幕:“是的。”
毛雪晴:“心疼地抱住我宁姐。[抱抱]”
谈宁:“我在看台本,这次是古装吗?”
毛雪晴:“是呀,节目组把明清民居那个园区给包下来了,围布遮得严严实实,我们都在议论这次会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谈宁眼光倏地一亮,起身拍了拍脑瓜。
差点忘了,在原书中,梦茹作为飞行嘉宾参与录制的正是这一案啊!
她翻了翻台本,结合着少得要命的提示,眯起眼细细回忆——
虽然原书对这期节目的情节着墨不多,也没有给出凶手是谁的明确线索,但是书上写得很明确,这一案与前两案形式不同,他们将不再以侦探团的形式参与破案,而是玩沉浸式剧本杀,化身案中人物,凶手就藏在嘉宾里!
果然,当她第二天踏进影视城,钻进园区外临时搭建的备采中心时,导演笑嘻嘻走过来宣布:“咱们这次是角色扮演本哦。”
谈宁一点都不诧异,点点头:“怎么选身份?其他嘉宾呢?”
导演搓了搓手:“当然是抽签……这不是怕有人抽中选手当场挂了相嘛!为了游戏公平,大家分开选身份哈,这一案的女性角色……呃,你就二选一吧!”
他递上两份封面一模一样的台本。
谈宁盯着台本,皱起了眉头。
她记得梦茹选中的那个角色似乎涉及到恋爱情节。怎么说呢……和郜曲闻人汪裴司晨相处了这么久,大家就像哥们一样,哪怕是短暂扮演出来的感情关系,也让她后背冒起了鸡皮疙瘩。
更何况还有一个新来的陌生嘉宾,万一凑成一对,这得多难为情呐!
但是在导演一脸八卦的目光下,她只能硬着头皮随手挑了一本。
翻开看了眼扉页的人物简介,谈宁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梦茹那个角色——她拿的人物拥有双重身份,表面上是南戏班子的花旦,实际身份是六扇门的女捕快,身负重要的秘密任务。
导演:“……嚯!和你本职工作还挺般配呢!看来这一案的推理就靠你了!”
谈宁:“……”
反正已经主扛了两案,也不缺第三回 。
导演走向下一个房间,给别的嘉宾选角色去了。谈宁在妆造老师的帮助下换了身水红色的衣裙,还梳了个干练又不失灵动的发型,直到外面广播提醒了一声,才走出备采中心。
大概是节目组包了场,整个园区空无一人,棚顶上吊着巨大的白炽灯,将周遭照得亮如白昼,看不出来外面的天色,四处都是粉墙黛瓦和青砖石道,又大又安静。
工作人员引导谈宁顺着小巷往前走,两边都是高深压抑的粉垣围墙。她转了好几道弯,最终在一扇木门前站定。
头上广播“叮咚”一响,直播间正式开启。
为了方便观众同时看见六位嘉宾的行动,直播屏幕平均分成了六个板块——第一次直播先导片时,整场下来的流量是3000万观看人数,在经历了高玉鲲事件和第一期导演剪辑版电视端上线后,这一次竟然猛增到了5000万人同时在线观看——
【笑死!这个分屏!点进来那一瞬间我还以为在开视频会议!!】
【大事很妙,竟然是角色扮演,还是古装本,天啊期待值拉满了!】
【梦茹和唐子晋不参加这一案了吗?】
【楼上的,要磕cp去超话哈,他们俩那个表现,也没必要来第二回 ……】
【无人在意的角落,我汪汪拿了什么剧本,怎么看上去这么开心?】
【哈哈哈哈我天那个谁穿的是女装吗?】
【左上角的小哥哥有点帅,没见过,哪家公司新签的艺人?】
【靠,官博太能捂了,什么信息都没有】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了啊,这一案的凶手是谁,欢迎来论坛下注!】
【禁止赌博,谈姐会教你做人!】
【谈姐美神降临,我说她没演上古偶就退圈是内娱一大损失】
……
观众口中的美神谈宁此时独自站在门外等候,她东瞧瞧西望望,只是除了高高的白墙和压抑的黑瓦,看不出任何端倪。
这时木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位中年男子打扮的npc朝她招手:“哎呦,宁姑娘,你怎么现在才来!就快轮到你上场了,快去前院吧!”
谈宁入戏地点了点头,按照人物台本所写,这位大概就是南戏班子的班主。
班主指了个方向,她穿过穿过绿叶形的小门洞,才发现这间宅子别有洞天。左边是松林草坪,右边是竹坞曲水,中间台馆分峙,回廊起伏,装饰华丽精美。
谈宁心里默默感叹着果真大手笔,顺着抄手游廊转过一道弯,忽然发现对面光影地里站了个人。
起初是背对着这边的,大概是因为听见了脚步声,他忽然回过头,往谈宁所在的地方眺望。
——顶灯的光倒映在他眸底,一小片菱形的光,漾出脸上那一点笑,眉宇间却还是那种漫不经心的味道。
谈宁脚步顿了一下。
……节目组保密的新嘉宾,竟然是他?
“宁姑娘。”乔聿白朝她走来,他穿着深蓝色的布衣,明明是寻常的布料,却衬得面目皎皎,身姿明朗。
谈宁脸上看不出诧异,她垂眸思索了一下台本内容,根据对方衣着打扮,可以判断出来他拿到的也是戏班里的一个角色。
“乔……郎君?”她试探地问道。
乔聿白笑着点了下头,默不作声地盯住谈宁。
她有双清霜一样的眼睛,乌浓眼睫垂落,在雪白皮肤的映照下显现出清晰修长的弧度。
直到走到她面前一步之遥,他才沉声道:“该你上台了。”
【嘶——新嘉宾帅的,就是有点孔雀开屏怎么回事?】
【是单我一个人磕到了,还是大家都磕到了?】
【先看剧情先看剧情哈!】
两个镜头合并,被磕到的两位当事人正并肩往前院最热闹的戏台子方向走去。
谈宁一脸平静,甚至转过头仔细打量起了乔聿白身上的道具。
“随身携带书册和炭笔,手上有握笔的痕迹……你是写话本子的?”
乔聿白似乎一点都不惊讶谈宁出色的观察力,他点了点头,薄而形状优美的唇角勾起,像书册上捻得卷起的一方页角。
一路走过来,宅子里很寻常,似乎没什么特别怪异的地方,谈宁问乔聿白:“这宅子主人是谁?今天为什么设宴?”
乔聿白温声回答:“这是本地富商闻人苗的宅邸,听说今日是他家小公子十八岁生辰。”
他说得一本正经,谈宁却差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闻人苗……节目组起得什么奇葩又对仗工整的名字,看来闻人汪的角色不是这个富商的好大儿,就是好弟弟了!
走到候场的地方,乔聿白道:“宁姑娘就在此地稍等,我回去寻班主。”
谈宁点点头,掀开眼前的帷幕。
从戏台后面打眼望去,院子里前一派热闹,节目组请了不少群演,正排排坐在对面的水榭里看表演。
再往戏台子上定睛一看,坐在台前一脸迷茫胡乱按着胡琴的青衣女子,不是毛雪晴吗?
谈宁:“……”
难道她待会也得上去表演吗?
倒也不是不行,原身在点星接受培训时学过一点戏腔,也有打小学起来的舞蹈经验,只是无论她还是原身,都没在这么不正经的舞台上展示才艺,有点怪怪的。
谈宁正摸着下巴思索,后背却猛地被人打了一下,她转过头,当场愣在原地——
身高一米八六的郜曲穿着一条樱粉色的裙子,头上顶了个高高的髻,斜斜插了支珠光宝气的金步摇,在灯光照射下blingbling地摇晃。
他举着团扇,遮住一半面容,只露出描了柳眉贴了花钿涂了粉色眼影的上半张脸,瓮声瓮气地叫了声——“宁姑娘”。
谈宁捂住嘴,大眼睛眨巴了一下。
“……对不起,我真的很想笑。”
弹幕:【哈哈哈哈哈我先笑为敬!】
郜曲又细又长的眉头一拧,娇滴滴道:“不许笑!”
“好好好,我不笑,不笑。”谈宁一本正经地扬起下巴,“曲姑娘,你把扇子拿下来,让小姊妹我看看整张脸什么模样。”
郜曲听话地将团扇放了下来,露出玫瑰粉色的大片腮红和同色系的嘟嘟唇口红。
“……嗯。”谈宁脸上还兀自镇定,“粉色娇嫩,好在我们曲姑娘年轻貌美,用这个颜色正合适。”
郜曲娇嗔了一下,跺了跺脚:“哎呀!宁姑娘你可真会说话!”
弹幕这会已经快要笑疯了,满屏幕飘着“哈哈哈哈哈哈”的字样。
主控室里的导演满意地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得亏是郜老师愿意女装!这效果可真好!”
这个时候郜曲又问:“刚刚陪你走过来的那个郎君是谁?”
他戏精上身地捂着嘴偷笑,“长得好俊俏哦!”
谈宁:“你忘了吗?那是在咱们戏班子里写话本的乔郎君。”
郜曲哦了一声,又“嗳呦呦”地感叹了一阵,然后八卦地低头跟谈宁咬耳朵:“是哪个资方塞进来的小鲜肉,你认识吗?”
谈宁:“……”
亲爱的郜曲老师,你还记得这是直播吗?
【快说,我也想知道!】
【给你一分钟时间,我要知道这个资方小鲜肉的全部信息!】
谈宁内心挣扎了一会,在公安帮忙的犯罪心理学家身份肯定要保密的,说不定人家还有更厉害的身份呢?
再说他不是还兼任了前两案的策划吗?忽然摇身一变成了嘉宾,观众会不会认为节目组有黑幕啊。
谈宁顿了下,缓缓转过头回避话题:“不知道,还是先走剧情吧。”
郜曲委委屈屈地“嗷”了一声。
他们掀开帷幕,谈宁眯着眼观察对面水榭——
飞檐翘角的屋顶,雕梁画栋上挂着“闻人雅兴”的横额,最中间那张铺了软垫的座椅却是空着的,旁边坐了个穿一身青色缎子的青年公子,正是闻人汪,而站在闻人汪身后,不停朝他翻白眼的则是裴司晨。
闻人汪面前佳肴点心,时令果蔬排了满满一桌,他这会儿把每个菜都往自己盘子里夹了一大口,还不住地往嘴里塞水果和瓜子。
眼下戏台子上又起了一阵轰动,毛雪晴本来用胡琴随便乱按了一首《好汉歌》,都准备提着裙子溜下台了,却被两个群演又按在了台上。
群演起哄道:“老爷最喜欢晴姑娘的琴艺了,再弹一遍吧!”
毛雪晴绝望地朝后台看了一眼,满脸写着“合理怀疑节目组在水时长”。
谈宁抓了抓额角,回头看了眼郜曲的打扮:“所以你的身份是?”
郜曲娇俏地摸着发鬓:“看不出来吗?我是大花魁啊!”
谈宁扶额:“……嗯,现在看出来了……”
郜曲说:“我好想和你一起上台唱歌啊小宁宁!”
谈宁捂起耳朵:“……”
毛雪晴好不容易将一首歌弹完,逃难似的抱着脑袋从台前窜了下来。
正是在这个时候,有两名雄赳赳气昂昂的下人从后院钻出,一脸慌张地大喊:“来人啊!来人啊!闻人老爷死了!闻人老爷死在书房里了!”
闻人汪立刻戏精上身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大声嚎叫:“什么?我爹死了!”
他抓住身后裴司晨的衣领晃了晃:“你听见了吗?我爹死了!”
裴司晨面无表情:“哦,死者出现了。”
闻人汪抱着廊柱,一边吟唱一边假装抹泪:“啊!你不懂!你不懂我爹对我意味着什么,我爹死了,我的家散了,我的世界一片灰暗,我的人生从此将不再快乐,我要把自己隐藏在黑暗的角落……”
默默向后退了一步的裴司晨:“……”
导演组:“……”
身后的群演如潮水般涌去,等谈宁郜曲和毛雪晴皱着眉头看完闻人汪演技不合格的亲情大戏,大家才发现宅子里只剩他们几个嘉宾了。
谈宁:“走,我们看看死者去。”
有了前两案的经验,大家不慌不忙地踏上前往案发现场的路,宅子里一片死寂,大概是由于导演没有关灯,闻人汪一点都不害怕,像只小狗一样上蹿下跳,紧张的气氛也被消弭了大半。
五个人晃晃悠悠到了闻人老爷的书房,只见乔聿白负手站在廊下,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哟嚯!”
闻人汪和裴司晨很兴奋,凑上去问:“哪里来的郎君?”
乔聿白微微颔首:“我姓乔,在戏班子里写话本。”
“真是位青年才俊啊!”闻人汪搓了搓爪子,企图对乔聿白勾肩搭背,然后被裴司晨毫不留情地打掉。
乔聿白笑了笑,指着已经被下人踹开的房门,看向众人:“我们进屋验尸吧。”
进门的时候,闻人汪郜曲裴司晨故意留到最后,互相用口型交换眼色。
闻人汪瞪大眼睛:“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裴司晨摇头:“不知道。”
郜曲耸肩:“小宁宁好像知道但她不告诉我。”
闻人汪跺了跺脚:“可恶!内娱还有我不认识的帅哥?”
裴司晨用袖子捂住脸:“你说话好gay,请注意现在正在直播。”
【哈哈哈哈哈我也想知道!】
【谈宁到底知道什么?】
【啊,好想魂穿谈姐可以认识帅哥,又觉得魂穿可以认识谈姐的帅哥也不错】
【老裴你注意点,我们汪汪虽然万年单身狗但他可是直男!】
这边三个还站在门口窃窃私语,那边谈宁、乔聿白和毛雪晴三人已经蹲在了闻人老爷的尸体旁边。
毛雪晴指着死者npc身上的匕首:“他是被人捅死的吗?”
乔聿白淡声:“不是。”
“……是中毒。”谈宁用手帕包住手指,简单检查了一遍闻人苗老爷的指甲和眼睑。
她站起身,和乔聿白心照不宣地对看一眼,下定结论:“这一案有杀人动机的人,应当有两个。”
毛雪晴抱着手臂站起来,忧心忡忡:“我们一共就六个人耶……”
谈宁没说话,抬眼细细打量书房内的陈设——和上一案遍地狼藉的情况不同,现场没有任何被破坏的痕迹,书架码得整整齐齐,窗户也关得妥妥当当,角落的铜香炉还在吐袅袅白烟。
她低声喃喃道:“这一次的凶手,要么对自己的作案手法很自信,要么就是临时起意,犯事后落荒而逃……”
视线落在闻人苗的书桌上,那是一本搁在角落的蓝色布面书册,薄薄的,封皮和前几页的书脚微微卷起,像是被人捻了很多遍。
耳边有一道声音传来,“这话本子是我写的。”
谈宁转眼一看,果然封皮上写了“阴阳路”和“乔聿白”的字眼。
她正打算翻开细读,那厢裴司晨“啪”地一声展开手上折扇,“嚯!乔郎君,你这话本子写得莫不是鬼故事呀?”
乔聿白没说话,他垂眸望着地上的尸体:“从尸体痕迹来看,闻人老爷不是刚死的,应该有半个时辰以上了。”
闻人汪一个箭步跳了过来:“你怎么知道?”
乔聿白不假思索:“因为我为了写这《阴阳路》话本子,专门去县衙里拜了位仵作为师,打探到了很多辨尸验伤的法门。”
众人又“嚯”了一声。
突然此时,一个熟悉的圆滚滚身影从门外蹦跶进来。
大家悚然一惊,这不是导演吗?
导演穿了身绸缎衣衫,脑袋上还挂了个滑稽的大帽子,高声道:“我乃是本宅管家……嗳呀呀!老爷!你死得好惨啊!”
他用比闻人汪还要稀烂的演技表达完主人丧生的伤心之情,然后看向六位嘉宾:“我乃是玄学宗第十八代亲传弟子,昨晚祖师爷给我托梦,如果今天宅中发生意外,那么凶手一定潜藏在你们六人之中!”
众人:“……”
【好生硬啊!明明刚才还有那么多群演!】
【对啊,管家,戏班班主,还有那两个发现尸体的下人都没有嫌疑吗?】
【是因为古代本不好设置广播体系吧,所以找了很多npc……】
【感觉这期案子没有前两期缜密,改走搞笑路线了?】
【听小道消息说,前两案是专门请来的策划,第三案是导演自己瞎编的】
【哈哈哈哈哈难怪!】
现场一片尴尬的沉默,导演朝谈宁投去了一个“救救我,救救我”的可怜眼神。
毕竟刚才在备采中心里,导演还拜托她担起主扛推理的重要任务。谈宁叹了口气:“要不各位先说一说自己是什么身份,以及最后一次见到死者都是什么时候吧,我先来……我是南戏班子的花旦,今天没见过死者。”
站在旁边的乔聿白接过话头:“我是南戏班里写话本的乔郎君,一个时辰前,我准备将这本《阴阳路》送给死者,出门恰好碰见裴秀才,他自称是闻人府的教书先生,正要去书房找老爷,可以顺路帮我把话本带过去。”
裴司晨抬了抬下巴:“乔郎君说得没错,我这人啊,没办法,主打一个人好心善,这不看见乔郎君辛苦,才提出帮他送书的嘛……对了,当时我那亲爱的学生闻人汪公子就在书房里。”
郜曲徐徐摇着团扇:“哎呀,本花魁和闻人老爷的事,无可奉告呢。”
毛雪晴言简意赅:“一个时辰前我在调胡琴,没见过。”
闻人汪看了一圈,吃惊地咬住手指,“天呐,最后一个见到我爹的人,不会就是本公子吧?”
他哇哇乱叫起来:“天地良心!真的不是我啊,我亲爱的教书先生给我布置了那么多功课,和爹说完话我就去念诗了……虽然念着念着就莫名其妙走到了水榭里……”
裴司晨啧了一声:“我看你小子很有嫌疑……啊,教不严,师之惰啊!你犯下如此大逆不道的弑父之举,为师看了很是心痛!”
闻人汪高声尖叫:“真、的、不、是、我、啊!”
他越过乔聿白,一把抓住谈宁的袖子开始摇晃:“姐姐姐姐,我的清白就交在你手上了!”
这什么虎狼之语!谈宁闻言瞳孔地震,飞快把自己的衣袖拽了回来。
【哈哈哈哈谈姐很避嫌嘛!】
【磕这对cp的我去角落哭哭了……】
【只要我磕all谈,我就不会有难过的那一天哈哈哈哈】
闻人汪眼底飘过一丝不明情绪,很快掩饰过去,快乐小狗那总是上扬的嘴角耸拉下来,“我要搜证!赶快搜证!找出真凶还本公子一个清白!”
导演“哈”了一声,变戏法一样从身后变出一个签筒,里面插了六根纸卷,“来吧!抽!”
闻人汪主动拿起第一根,展开一看,有点失望,“啊!是老郜的名字!”
郜曲斜觑他一眼,“人家明明叫曲姑娘……小汪汪,你那什么表情,搜本花魁的屋子,还给你委屈上了?”
闻人汪朝他吐了吐舌头。
大家按照次序抽签,郜曲抽中了秀才裴司晨的地盘,裴司晨则抽中了写着毛雪晴名字的纸卷。
裴司晨站在闻人汪身边,满脸满眼都写着“好开心”,恨不得立刻给发小表演一段报菜名。
闻人汪无情地转过头,跟郜曲换了个位置。
那边毛雪晴抽到了闻人汪的名字,签筒前就只剩下谈宁和乔聿白了。
当然,那剩下的两个纸卷上,写的自然也是他俩的名字。
深蓝色衣摆擦过水红的裙裾,乔聿白向前迈了一步,自然又圆融地提议道:“既然如此……宁姑娘愿意和我互搜吗?”
弹幕上——
【自古红蓝出cp!】
【今晚直播结束我高低给大家剪个视频出来!】
【我宣布从此刻开始,这个cp可以与晴宁共度一战!】
第36章 主题是冥婚
身下是舒适柔软的坐垫, 面前是各色瓜果和点心,伙伴们吃吃喝喝打打闹闹,湖面上飘来微醺的风,将轻纱帐幔吹得飘飘摇摇。
如果不是角落的监控摄像头提醒她仍处在节目录制之中, 谈宁觉得这一案也太平静了, 简直惬意地让人想就地睡个午觉。
完成第一轮搜证后, 众人在管家的带领下回到水榭梳理案情。
谈宁是最先结束搜证的,自然第一个站起来, 分享线索。
如果说, 刚才乔聿白问愿不愿意互搜时她还没觉得有多尴尬, 那么此刻手上的几样证物, 让她头一次产生了如芒在背的感觉。
……明明记得有感情线的是原书中的梦茹、也是现在毛雪晴拿到的角色, 怎么剩下的另一个也逃不开类似戏份啊……
谈宁冷峻的视线凌厉地扫过导演一眼,很想抓起始作俑者的衣领晃一晃——
这是推理普法综艺, 又不是拍古装偶像剧,没必要给每个年轻女性角色拉郎配,ok?
导演笑眯眯揣着手站在檐下, 他本来对自己策划的剧本很自信,还拉来了整季最大的投资,甚至自己亲自上阵扮演npc管家。
不过此刻, 他忽然觉得背后寒风阵阵。
那边谈宁清了清嗓子道:“我搜的是乔郎君的书房。”
尽管不大高兴,但她还是将手上的证物一一拿了出来。
“我在书架上找到一封写了一半的报官信。”薄薄的纸张在她秀丽的手指间扬了扬,“收信人乃是本州的知州大人, 弹劾的对象正是死者闻人苗, 至于原因嘛, 很可惜,还没写到这就停笔了。”
大家好奇地望过来, 谈宁继续道:“为了确定写信人身份,我将信上字迹与其他本册进行了对比,确定是乔郎君亲笔无疑。”
闻人汪瞪圆了眼,一拍桌子站起身:“乔郎君,你为何要和本公子的爹过不去!”
乔聿白斜倚在圈椅上,笑得很松弛:“暂时还不能说。”
裴司晨拉了拉他袖子:“小汪汪快坐下,放心吧,我们每个人八成都跟你爹过不去。”
闻人汪斜眼,傲娇地哼了一声。
谈宁拿起第二件证物:“在乔郎君的衣橱里,我发现一块令牌,上面写了主事二字,我怀疑……乔郎君或许有另一个身份,他是衙门里的人。”
毛雪晴:“啊!我刚才就觉得他一个写话本的能拜仵作为师很是奇怪,如果他本身就是主事,那这就很正常了。”
闻人汪眼珠一转,立刻狗腿地贴上了旁边坐姿随意的男人:“青天大老爷今天累了吗?喝茶吗?吃点心吗?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大人莫怪啊!”
乔聿白不动声色地躲开闻人汪热情的爪子:“不是什么大人,不用这么客气。”
【小汪汪你竟然还有两幅面孔!】
【乔郎君有隐藏身份,所以他是本案的侦探吗?】
【我不信他一个新人能扛得起来,推理这一块,还得看我谈姐的!】
谈宁深吸一口气,拿出第三样证物——
那是一张画像,不过手掌大小,画上的美人栩栩如生,巧笑倩兮,美得像梦,正是谈宁的模样!
众人:!!!
弹幕:【!!!】
谈宁咳了一声,有点尴尬地说:“这个是我从……呃……乔郎君的床头暗格里找出来的,很明显,上面画的是……”
郜曲离得最近,浓妆的脸蛋笑得像朵花:“嗳呦呦!这不是我们宁姑娘嘛!”
闻人汪在原地狠狠甩袖子:“那可是本公子心仪的姑娘!你竟然……”
导演赶紧上来打岔:“请嘉宾专注自己的人设,不要给自己增加设定没有的感情线哈。”
闻人汪连忙哈哈地笑了一声,裴司晨转过头,狐疑地看了眼发小。
一片喧闹声中,乔聿白却是眉目淡淡,认真道:“宁姑娘这张画像酷似本人,确实好看。”
天生有些沉的声音,听得众人耳朵发痒。
【咦?嗅到了一些狗血的气息……】
【乔暗恋宁吗?】
【哈哈哈汪汪是不是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哇,节目组给谈宁这张小像画得好好看!】
【哈哈哈哈这是古代的小卡吗?】
【不敢相信要是做成小卡得卖多贵啊!】
当事人谈宁默默坐下来,不去看称赞她好看的人:“该你了。”
乔聿白站起身,简单说:“宁姑娘和在下一样,也是个有双重身份的人,她的身份比我还高,是六扇门的捕快。”
这句话像颗炸弹,刚才还吵吵闹闹的水榭一下安静下来。
闻人汪转抱谈宁大腿:“亲爱的宁捕快,您渴吗?累吗?我给您盛碗酒酿元宵丸子润润喉可好?”
谈宁:“……”
乔聿白继续道:“我在宁姑娘的桌子上发现一瓶毒药,上贴【六扇门】之标签,只不过,这桌子就支在半开的窗户边,所有路过的人都可以拿到,而且那药无色无味,瓶子上也没有标签,想来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它是用处。”
郜曲困惑:“那你怎么知道是毒药?”
乔聿白已经坐了下来,他漫不经心地偏了偏头:“曲姑娘忘了吗?我师从仵作。”
郜曲“嘶——”了一声,低声和闻人汪说:“我感觉像认识了一个男版谈宁。”
谈宁回想台本上的注释,扶着额头解释:“这确实是毒药,六扇门发的居家旅行必备之良品,主要用来防身。”
毛雪晴提出猜想:“既然瓶子上没贴标签,那么下毒的凶手会不会是无意杀人啊?”
乔聿白点头:“存在这个可能。”
下一个分享线索的是毛雪晴,她语气平平地放出重磅消息:“我在闻人大公子的房间里找到了日记本——他原是个流浪儿,被已故的夫人收养,夫人后来生下了小公子,只可惜小公子也意外去世了,这些年闻人汪一直努力讨好老爷,只是老爷根本看不上这个流浪儿,连下人都敢欺负他。”
裴司晨捧哏:“嚯!你身世这么凄惨啊!”
郜曲哼笑:“每个人肯定都有动机,我才不信就只有这些。”
果然,毛雪晴摸出一沓纸:“这还没完,他在床褥下藏匿了与学堂旧友的往来信件,友人告诉他,听说闻人老爷怀疑他出于嫉妒杀害了小公子,打算找个出去做生意的借口让他离开闻人府,请镖局的人在路上悄悄做掉。”
众人长长“哦——”了一声,这才对嘛。
郜曲高高举手:“如果按照第一案的逻辑来盘,闻人夫人挂了,小公子挂了,现在老爷也挂了,小汪汪是不是可以继承闻人府的全部财产了呢?”
裴司晨冷笑:“你爹一死,你的人生果然大不一样了呢闻人公子。”
闻人汪翻了个白眼,双手捧脸:“谢谢小晴晴,搜得好仔细哦——”
下一秒,就被裴司晨在桌下狠狠踩了一脚。
谈宁琢磨郜曲的问题:“放在古代这个语境下,完全没有继承法这一说,而且闻人府或许还有男性或者旁支,很难下定论闻人汪就是唯一的继承人……”
闻人汪嘿嘿笑:“就是!还是宁姐疼我!”
谈宁却接着说:“当然,涉及性命,闻人汪还是很有嫌疑的。”
闻人汪:“……嘤。”
轮到裴司晨了,他喜滋滋地掏出了晴姑娘房中搜出来的证物——一根刻了他名字的毛笔,还有死者向她示好的信件。
裴司晨耳尖泛红,一脸春心荡漾道:“这根毛笔就是我的,想来是我每日去老爷房中报告公子学习进度时弄丢在路上,没想到竟被晴姑娘收了起来……”
谈宁扶额……原书里正是梦茹拿到了晴姑娘这个角色,为了刺激唐子晋,整场直播她都在和裴司晨你侬我侬,演得十分带劲,裴大少爷也就此成为了梦茹的裙下之臣。
再转头瞧瞧丝毫没入戏的毛雪晴,她只是看着裴司晨敷衍地点了下头,一脸“别磨磨唧唧快点走剧情”的表情。
谈宁叹了口气,仰头问裴司晨:“闻人苗的信里写了什么?”
裴司晨“哦”了一声,不痛不痒道:“他邀请晴姑娘今早在书房见面。”
闻人汪哇哇大叫:“老裴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这么重要的线索竟然想偷偷瞒过去……多亏我们宁姐机智聪明!”
裴司晨跳脚:“你不要乱讲!我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
闻人汪说:“晴姑娘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我记得很清楚,她说她在调胡琴!”
毛雪晴耸耸肩:“我的原话是‘一个时辰前在调胡琴’,你们又没问我早上的事。”
裴司晨和闻人汪又开始打打闹闹,郜曲问毛雪晴:“你们见面说了什么?”
毛雪晴:“没说什么,也就是问问今天的曲目。”
谈宁低头在笔记本上记下线索,眼角余光瞥见斜对面的乔聿白。
他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望向他们。
谈宁不由多看了他两眼,心中揣测——对于犯罪心理学家来说,这个案子肯定是小儿科……他是不想一句话点破真凶,让大家扫兴,坏了节目效果,所以才一言不发的吗?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谈宁的视线,乔聿白唇角勾起,带了浅浅笑意。
郜曲站起身展示了他在教书先生裴司晨那里搜出来的两样物品,第一件是枚漂亮的翡翠耳坠,一看就是女子物品,另一件则是不知道从哪儿撕下来的笔记——“江湖传闻,闻人一族历来有冥婚之习俗。”
“……冥婚?”谈宁回过神,眉头一皱。
闻人汪:“啥?我怎么没听说过?什么冥婚啊,意思就是假如我噶了,也会有人帮我娶媳妇吗?”
话音刚落,他脑袋上就结结实实挨了郜曲一个爆栗。
【心疼汪汪,不过曲曲也没错,呔!熊孩子该打!】
【唉,看到这个主题已经开始感到沉重了】
【灯光是不是调暗了?要开始恐怖氛围了吗?】
湖面上的风倏然变得凉了起来。
郜曲的纱裙最轻薄,此时瑟瑟发抖地抱住了胳膊,裴司晨不动神色地拿起一张绒毯,往毛雪晴那边推了推,毛雪晴会意地拿过打开,盖在她和谈宁的腿上。
乔聿白转过视线,放下拿起一半的披肩,盯着郜曲手上的翡翠耳坠沉默不语。
裴司晨慌里慌张地解释:“那个耳坠子是我未婚妻胡姑娘的遗物啦,不过她失踪已经很久很久了,现在我的心只为晴姑娘而停留……”
众人:“渣男!”
谈宁抓着裴司晨话中的疑点:“胡姑娘失踪多久了?”
裴司晨想了想:“五年,那时她十六岁。”
闻人汪一脸若有所思,“我弟弟也故去五年多了。”
说到这儿谈宁忽然想起来,刚进入场地遇见乔聿白的时候,他告诉自己——今天府内请戏班子,正是因为闻人公子的生辰。
谈宁蹙起眉头:“今天是你弟弟……也就是那位已故小公子的冥诞吗?”
闻人汪眼色一黯:“是,如果他没掉下池塘,今天正好十八岁。”
谈宁琢磨了一下,即便是五年前,小公子也才十三岁,这是个在现代看来还远不可以结婚的年纪。
——但是古人不一样,十几岁结婚的比比皆是,坊间更是有“女大三,抱金砖”的说法。
谈宁摸了摸下巴,一个不成熟的推理在她脑海中浮起——
难道胡姑娘是被闻人苗拉去给小儿子配阴婚了吗?
如果裴司晨知道真相,那么他杀害闻人苗的动机也足以成立。
最后终于轮到闻人汪,他搜的是大花魁郜曲的房间,只发现价值不菲的玉牌一张。
郜曲用挂着叮叮当当翡翠镯子的手臂摸了摸云鬓,一脸娇俏地说:“还是无可奉告呢!”
闻人汪:“噫……恶心死了……”
裴司晨摸着下巴:“小曲曲,你真的很可疑了哦。”
郜曲“哎呀”了一声,头上的金步摇闪着寒光:“好了啦,那玉牌是祖传的宝贝,其实人家以前是官家小姐来着,只是父亲获罪,家被抄了,人家才沦落到如此境地……梨园那种地方,怎么能养出来我这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蕙质兰心还妩媚多情的女子呢!”
闻人汪捂着胃,机械地一屁股坐下,“……我特喵今天就不该吃这么多东西!”
线索梳理得差不多了,作为管家站在一旁待机很久的导演赶紧跳了出来说:“既然现在大家已经知道了各自隐藏的秘密,要不要带着猜测再搜一遍案发现场呢?”
虽然切得很硬,但是谈宁对案发现场确实还有疑点,立刻马不停蹄地带着众嘉宾杀了过去。
书房里还维持着大家刚刚离开时的模样,扮演死者闻人苗的npc老师一动不动趴在地上。
闻人汪嚷了句“……爹,你辛苦了”,然后就一转身,和郜曲一起进入地毯式搜证模式,将书柜上的每一册书、博古架上的每一个摆件都搬下来仔细检查。
裴司晨站在桌边查看桌上一应物品,毛雪晴挽起袖子,企图再次在死者身上寻找蛛丝马迹。
唯有谈宁和乔聿白动都没动,立在原地细细思考。
他们俩心照不宣地对看了一眼,脑中升起同一个想法——
书柜、博古架和书桌这些地方都太显眼了,是第一次来到案发现场就能轻而易举发现证据的地方。
既然导演有信心提出第二轮搜证,那么最重要的线索,肯定不会藏在这些大家容易想到的位置。
谈宁的目光在书房里逡巡一圈,最后落在了搁在角落高几上的铜香炉上。
她记得第一次走进书房时,这个香炉还在燃烧,熏得屋内一片袅袅白烟。
……而此时,燃香已经灭了,旁边还放了半根用过的蜡烛。
乍一看上去并没毛病,但是谈宁在公考题里看过,这种制式的博山炉是将香料制成香球或香饼,下置炭火,用炭火的高温将香料徐徐燃起。这么一来,香味浓厚,烟火气又不大,很适合在书房使用。
她走到了香炉边,捡起那半根不该出现的蜡烛。
炉子里的炭火已经燃烧殆尽,谈宁打开炉盖,用小香钳在密实的灰里扒了扒——
一枚小小的绿色物件在灰烬里盈盈发亮。
——与片刻之前郜曲从裴司晨房间里搜出来的耳环一模一样。
一对本属于胡姑娘的翡翠耳环,一只被裴司晨保留了下来,另一只却出现在死者的香炉中,可以说,胡姑娘的失踪与闻人苗必定有关,先前她关于冥婚的推测得到了新的证实。
再往下推测,不管这耳环是死者还是凶手放进来的,很显然,这位失去未婚妻的教书先生身上满是疑点。
谈宁回过头,朝一直站在书桌旁边的裴司晨看了一眼。
而乔聿白此时却走到了窗户边,从帐幔的夹层里翻出几张纸。
“这里有两封信,都是死者收到的。”他平静地将一张纸递给郜曲,另一张交给谈宁。
谈宁垂眸一瞧,乔聿白给她的那封竟然来自六扇门内部,有内奸将她的捕快身份供了出来,还告诉闻人苗,宁姑娘有一个重要任务。
她坦然地将信上内容念了一遍,这个任务原本只在台本上轻轻带过——捕快宁姑娘潜入戏班混进闻人府,实际上是为了寻找闻人老太爷勾结地方权贵,在二十多年前揭发检举了几名官员的重要证据。
节目录了一半都没有触发关键,她本还以为这个任务只是节目组随便打造的人设背景。
如今看来,这封信倒正好成了宁姑娘这个角色杀害闻人苗的动机。
乔聿白徐徐踱步:“事到如今,我也不用隐瞒了……我乃是县衙主事,与宁姑娘接到了同样的任务,只不过我那封报官信刚写了一半,就被班主叫出来干活了。”
【卧槽卧槽卧槽,如果宁姐是真凶,她肯定能完美逃脱,我敢打包票在场没有一个能投中!】
【乔郎君有点东西嘛!】
【我觉得裴司晨很可疑,谈宁都找到耳环了哎!】
【楼上的,节目组什么时候设置过这么明显的凶手?】
【哈哈哈哈这可不一定,毕竟这期是导演自己策划的,我推凶手是管家!(大雾】
旁边的郜曲深吸口气,“这是我写给我娘的信。”
他动情地抹了抹眼角泪水,“唉,罢了罢了,告诉你们也无妨,我爹啊,那可是一名响当当的大清官,虽然深受百姓爱戴,但他行事作风硬朗,得罪了不少权贵乡绅……八岁那年,我正和女婢玩耍,忽然间家就被抄了,我和娘一起被送进教坊司,听说爹在菜市口被砍掉了脑袋……”
他徐徐叹气:“辗转了很多年,才得知我爹的死有闻人苗在其中推波助澜……”
大家很是唏嘘,闻人汪还伸手拍了拍郜曲的肩膀,“本公子替我爹给你道个歉。”
谈宁视线从乔聿白脸上扫过,看见他正专注地盯着自己。电光火石间,两人都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曲姑娘的动机很强烈,但是裴先生的嫌疑也无法洗清!
*
案发现场第二轮搜完,到了最后盘时间线的时候。
原本一直等在屋外的管家导演这会儿不知道上哪里去了,六位嘉宾鱼贯走出书房,毛雪晴忽然蹲下身,捡起门边不起眼的几团黄纸。
“……这是什么鬼画符?”毛雪晴皱起眉头。
谈宁凑过去端详,“是小篆,只不过旁边加了很多纹样,所以看起来像符咒。”
她细细辨认上面用朱砂写成的字迹:“阴阳和合,比翼连理……这是冥婚仪式上用的吗?”
“……啊?”大家吓了一跳,纷纷凑过来。
如果说闻人苗曾经为殒命的小儿子和胡姑娘实施过一次冥婚,那么眼下书房外怎么又会出现相关符纸呢?
众人交换眼色……难道,他还想故技重施?
郜曲嘀咕:“你家也没死人啊……难道是你爹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所以提前给自己选好鬼新娘了?”
毛雪晴看着闻人汪:“也有可能是你爹准备杀了你,出于愧疚,给你准备了一位夫人。”
闻人汪吓了一跳:“别乱说,我感觉好害怕!”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喃喃:“我可能知道是为了什么……”
大家都没听见他的话,此时棚顶上的灯光渐渐暗了下来,不知远处哪里响起一点稀碎嘈杂的声响,像是不成曲调的音乐,听得众人人心惶惶。
闻人汪小腿肚子直打颤,甩着袖子躲到裴司晨身后:“……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乔聿白回头瞧了他一眼,正准备上前,才发现自己的一只胳膊被缩着脑袋的郜曲紧紧抓住了。
郜曲:“别走,我怕QAQ”
“我去看看。”谈宁一马当先,试探着朝声音来源处走了几步,角落某间废弃厢房里忽然传出砰砰声响!
“还有人吗?”跟上来保护姐姐的毛雪晴问。
厢房里发出毛骨悚然的咯咯笑声,棚顶大灯忽然从暗淡的白色变成骇人的红色——
闻人汪躲在发小背后,眼瞅着就要撅过去了,恍惚中看见谈宁和毛雪晴毫不畏惧地走到厢房外,正伸手要推门而入……他拼尽全部力量,大叫了一声:“不要开门——”
谈宁和毛雪晴收回了手。
闻人汪有气无力:“那是我家老太爷的屋子……天啊,我还以为他已经死了,没想到还能发出动静啊……”
乔聿白和谈宁对视一眼,同时问出声:“冥婚是为你家老太爷准备的吗?”
闻人汪还没来得及回答,头顶上的棚灯就由暗红转回了白光。
导演冷不丁从一个犄角旮旯里蹦了出来,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脑袋上的管家帽子掉落,露出了稀疏的头顶。
众人:“……哈哈哈哈哈你活该!”
屏幕和弹幕飘过的笑声冲淡了刚才短短数秒的惊悚氛围,闻人汪嚎叫:“都知道我光控的胆子,求求能不能别再搞我了!”
导演挺起胸脯,入戏入得很彻底:“大公子您在说什么呢?小的听不懂啊听不懂!”
闻人汪:“……”
谈宁:“说吧,下一步是什么?盘时间线还是搜身?”
导演有一种被戳破的羞怯:“啊!那各位贵客以及尊贵的大公子,要不要互相搜一搜身呐?有三次机会哦!”
闻人汪一把抓住郜曲,露出恶狠狠的笑容:“花魁姑娘,本公子觉得你最可疑,现在就要搜你!”
郜曲被闻人汪挠得咯咯直笑,主动投降:“好啦好啦!就在我袖子里。”
闻人汪从郜曲的广袖里摸出一个月牙形的皮套。
他眼珠子一转,背过裴司晨,向郜曲和毛雪晴使了个眼色,一脸茫然地嚷嚷:“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乔聿白和谈宁一个按住裴司晨,一个动作比机场安检还利落——他身上倒没有藏东西,只是一直遮在袖子下方的左手指头上有两块鲜红的伤口,一看便是刚刚烫伤不久。
裴司晨嘿嘿笑着把左手藏起来:“因为我今天想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
最后一个搜身名额,毛雪晴和乔聿白至今重大没什么疑点,于是大家面临在谈宁和闻人汪两人里做选择。
大概是考虑到节目组不会选谈宁这么bug的存在当凶手,大家不假思索,都选择搜闻人汪。
郜曲找到了报复的机会,一把掀开闻人汪腰后的衣袍,抽出那个奇怪的凸起:“拿来吧你!”
——那竟然是一本《诗经》。
闻人汪得意地昂起脖子:“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先生和爹爹让本公子背诗,有什么不对吗?”
郜曲皱着眉头将《诗经》翻了一遍。只是这本书看上去平平无奇,没有写奇怪的字眼,更没有夹杂字条。
乔聿白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书角上扫过,只听谈宁说了声:“等等,把书给我。”
郜曲听话地递过去,谈宁翻了翻,拎起书的一角。
“这里有一块污渍,好像是……”
闻人汪短促地“啊”了一声,“书是从我爹书房拿来的……他每每翻书页的时候都喜欢舔一下手指……”
数个线索在脑中交汇,谈宁眼底忽地一亮,将《诗经》塞回闻人汪手中,转身向案发现场快步跑去。
“……哎!宁姐!”除了乔聿白以外,所有人都跟了上去。
导演揣着手走过来:“郎君啊,你也太深藏不露啦!”
【谈姐又发现关键线索了吗?】
【我明白了,凶手知道死者翻书舔手指,一定是把毒下在了书上!】
【啊……死者毒发前正在看乔郎君写的话本子!】
【不是吧新人帅哥是凶手吗?】
【不不不不不不不要啊!!!】
【我还是想知道那个老太爷是怎么一回事!】
*
片刻后,谈宁站在众人中间,背起手缓缓踱步——
“我想,时间线是这样的……”
“二十年前,闻人老太爷和闻人苗联合权贵,扳倒了好几个他们看不顺眼的的本地清官,其中就包括郜家……”
“十五年前,闻人夫人收养了闻人汪,十三年前,夫人生下小公子,而后去世,五年前,小公子意外丧生,闻人苗怀疑是闻人汪出于嫉妒动手杀害了幼弟。”
闻人汪狠狠点头。
“闻人苗今日举办宴席,请来了南戏班子,一来是因为小公子的冥诞,二来,闻人老太爷命不久矣,他想从戏班里物色一个漂亮姑娘送下去给老太爷作伴,而这个人选,就是晴姑娘。”
毛雪晴:“是的,今天他邀请我去书房会面,先是一番称赞,然后便问我家里还有没有人,我说自己是个孤儿,他好像非常满意……当时我感到很害怕,就赶紧离开了那里。”
谈宁颔首:“我猜这场对话还是被人听见了,比如每日都要向闻人老爷汇报大公子学习进度的教书先生,对吗?”
裴司晨猛地一惊:“你怎么知道?”
闻人汪举手抢答:“你在晴姑娘房里捡到毛笔时说漏嘴了啦!”
裴司晨“啊”了一声,一巴掌拍向自己额头。
谈宁说:“你来到闻人府的目的很可能就是为了寻找胡姑娘,江湖上本就有冥婚的传言,或许你早就发现胡姑娘的耳环在闻人府中,再加上死者对晴姑娘这一番说辞,你自然就明白了,他要对晴姑娘下手……”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静静地看着谈宁,等她继续往下推理。
“……一个可以为了失踪的未婚妻在府中潜伏数年的人,在终于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要么会直接报仇,要么会选择将真相告知晴姑娘……而晴姑娘就住在我隔壁。”
裴司晨面色难得严肃起来。
他沉默片刻,将话接了下去:“是啊,我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我……看见了那瓶毒药。”
话说到这里,真凶看来没打算隐瞒,直接将自己聊爆了。
闻人汪很好奇:“你是怎么下毒的呢?”
谈宁将视线投向乔聿白。
乔聿白淡声道:“我正要将今日上演的话本《阴阳路》交给死者过目,裴先生说自己要去找死者,可以顺便帮我送书,随后他将毒药涂在话本书角上,利用死者翻书必舔手的习惯,将他成功毒杀。”
谈宁补充:“当然,为了避免自己不慎中毒,裴先生在手上滴了层蜡油作为保护,这就是为什么他的左手出现了烫伤,而死者书房则有燃香用不上的蜡烛。”
郜曲反应过来:“难怪!两次搜案发现场他都一直拦在书桌前,就是为了不让我们发现话本上的端倪!”
裴司晨叹了口气:“好了好了,毒是我下的,但是小汪汪你也不清白好嘛!”
闻人汪不可置信地看了裴司晨一眼:“你在说什么啊?”
裴司晨直起脖子:“死者身上的匕首与你没关系嘛?”
郜曲闷声道:“匕首的皮套都从我身上搜出来了,也就你没看出来……”
裴司晨凸了眼珠:“啊——!”
闻人汪叹气:“……你这个智商,出门别说是我发小。”
【哈哈哈哈哈晚了,上期就知道了!】
【瑞斯拜,我谈姐又破一案!】
【连续三案了,我的天,当之无愧的mvp!】
【话说新人也玩得蛮好的】
【谈迷心乔超话已建好,欢迎来玩~】
……
等大家稀里哗啦地投完了票,棚顶上的灯光又变成了红色。
第一案的下半旗播出后,没想到大逃杀环节竟成了收视率高峰,很显然,节目组打算如法炮制一番,让嘉宾们在逃出生天中结束这一案录制。
闻人汪无语望天:“……给本公子一个痛快吧!”
裴司晨无比兴奋地搓了搓手,上一案他没遇到大逃杀,没想到还能获得体验券。
只听得轰隆隆一阵声响,废旧厢房的破门在大家梳理线索时竟被打开了。
众人朝那边望去——消失的闻人府众下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部涌了出来,老太爷顶着他的恐怖老人特效妆,手中举了把菜刀跑在最前面,口中大叫:“我的媳妇儿!你别跑啊!”
“啊——!!!”
毛雪晴成了大家的重点保护对象,众人在宅子里一阵乱跑,先翻过水榭直奔前院大门,没想到大门已经被人从外面紧紧锁上了。
嘉宾们又是一通长跑杀到后门。
——没想到那小木门也被人从外面钉死了。
眼看老太爷率领闻人府众仆从即将追上嘉宾,远远围观的导演得意极了。
跑到后门又怎样?只要把所有的门都堵死,你们也……
诶?谈宁在做什么?谈宁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
在导演震惊的目光中,谈宁缓缓掏出了——她从死者身上拔出来的匕首。
当然,作为节目组的特制道具,这是一把伸缩匕首,只要拨对合适的开关,也可以当作一把真正的利器来使用。
导演:“???”
你什么时候回去拿的?
只见她轻轻松松对着木门薄弱处一顿乱砍,那短期赶工出来的木门应声裂开一个足够钻出的缝隙。
赶在老太爷举着菜刀抵达之前,六位嘉宾成功逃出闻人府!
主控室里坐镇的副导演:“…………”
围观的导演:“…………”
嘉宾及弹幕:“谈姐好帅!”
导演挫败地按了下耳麦:“算了算了,宣布游戏结束吧呜呜。”
*
拿完这一案的金币,谈宁对着镜头进行完《婚姻法》相关的普法工作,嘉宾们终于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备采中心。
除了一脸兴奋的导演以外,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疲倦。
裴司晨仰靠在沙发上:“我再也不想录节目啦,我现在只想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啊……”
导演搓着手:“只要你下期还来录,我一定满足你……”
裴司晨摸了个鸭舌帽盖在脸上:“我聋了,我什么都听不见。”
即便这样也没能抹杀导演的兴致,他高兴地把每个人拉起来,让大家打起精神配合他拍下八百张合照,然后还强迫大家发朋友圈。
“啊对,还没把乔老师拉进群里!”导演一拍脑门,在手机上戳了几下。
谈宁已经卸妆换下长裙,一个人坐在懒人沙发上,等专车过来送她回家。
她看了眼共经患难的伙伴们——毛雪晴已经累得睡着了,裴司晨小心翼翼地给她掖毛毯,两个单身狗闻人汪和郜曲凑在一起,横拿着手机,显然是想打游戏放松一把。
谈宁听见手机一声振动,随手打开看了一眼。
聊天页面弹出一行小字——“导演”邀请“Q”加入了群聊。
……Q?
谈宁挑着眉头去看熟悉的昵称。果然,头像就是那张《黑色和金色的夜曲:降落的烟火》。
眼前光线暗了暗,忽然有人走了过来。
她抬起眼,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靠近,正是头像的主人。
乔聿白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服,质地精良的黑衬衫黑西裤,纽扣一直系到喉结下方,更显得克制禁欲。
他轻声笑道:“谈小姐,可以加一下微信吗?”
第37章 朋友圈照片
“左边手脚架可以拆了!”
“闻人汪老师一路顺风!”
“小心小心小心……”
“对对, 下一期我们节目组将不再租用竖店影视城的园区了,代表我们导演向您表示感谢……啊,我们导演啊……我也不知道他上哪里去了……”
“好的好的没问题,粗剪结束一定给您发一版!”
天黑透了, 影视城中心路上车灯闪烁, 道具组的人都来了, 工作人员步履匆匆,现场一片人声鼎沸。
四位艺人嘉宾已经登上了他们的保姆车, 剩下一位嘉宾的节目组专车也已经抵达。
乔聿白靠在路灯廊柱下, 看着谈宁那张隐匿在鸭舌帽下的明媚素颜消失在摇起的车窗后面。
他朝停车场走了几步, 一言不发地登上了一台改装过的黑色路虎揽胜。
车门刚一打开, 他立刻发现车里多了个人。
总是散发着清茶香味车厢内, 此刻弥漫着炸鸡焦香和番茄酱酸甜的香气,有人将副驾驶调直, 转过脸来。
——是导演。
“钥匙?”乔聿白偏了偏头,看起来一点都不诧异。
导演鬼鬼祟祟地一笑,将智能钥匙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你的副导演正在到处找你。”乔聿白按下点火开关。
“我饿坏了。”导演嘟囔着, 变戏法一样搬出开封菜全家桶。
他往嘴里塞了一把薯条,番茄酱糊到了下巴上,“乔老师今天怎么不参与推理?”
乔聿白婉拒了他递过来的香辣鸡翅, 将安全带系好,慢悠悠道:“我参与了。”
导演在纸巾上揩手:“别敷衍我,我可是知道乔老师真实水平的。”
乔聿白面不改色地调转方向盘, “谈宁……她很厉害。”
导演抓了抓额头:“这一案又不难, 只怕走进案发现场那一刻, 不用证据,你就能直接看出来谁是真凶了吧?”
车子驶出园区, 霓虹灯闪烁,乔聿白笑笑:“推理的法则重在推理,没有证据就指出凶手,那还算推理吗?”
导演:“……”
乔聿白面无表情地问:“明天有工作,我今晚要赶回S城,你在哪儿下?”
导演“啧”了一声,“工作狂啊……把我放到天鹅湾soho门口就好。”
都在长海区,但是今天他车牌限号,要绕一点路。乔聿白简短地点了下头:“好,油费均摊,三百五十元,请直接打我账上。”
导演有点抓狂:“有没有搞错啊,你不是白羽集团的公子吗?随随便便就能飞一趟M国,还住得起时代广场的高档酒店,缺这点油费?”
乔聿白淡声:“白羽集团是我爸的公司,和我没有关系,去M国是工作需要……挣钱很不容易的。”
路虎揽胜从竖店的闹市区离开,直接上了城际高速,过了一个隧道,人间烟火隐去,前方夜色黑暗,只有路道两旁深绿色的安全标识随车灯映射一一亮起。
导演原本已经抱着手机玩起了开心消消乐,此时猛地坐起身,指了指不远处的商务车:“诶?那不是我们节目组的专车吗?”
乔聿白斜觑一眼,是熟悉的车牌号——谈宁刚刚上的那一辆。
导演收回视线,眼珠一转,旁边开车的男人明明双眼盯着前方,唇边却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弧度。
“……啧,乔老师看起来心情很好啊,下期还来吗?”
春夜的风从窗外漫进来,香甜而温柔,乔聿白将车速放慢,跟在那辆专车后面,眉睫凝住不动,语气清淡:“我想想。”
答应了要送导演,进S城市中心没多久,路虎揽胜就拐上了另一条主干道。
在天鹅湖soho停车,导演摆摆手,拎着他吃得一干二净的全家桶:“下次见啊乔老师。”
车门关上前,他只得到了乔老师一句冰冷的“记得转账”作为回答。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夜雨,乒乒乓乓敲在车顶,路面被缓缓打湿。
距离幸福里还有三个路口,路虎车身却忽然一斜。
——爆胎了。
还好已到凌晨时分,路上没什么行人车辆,乔聿白瞄了眼仪表盘,打开双闪,轻踩刹车,靠边停了下来。
他冒雨下车,正准备开后备箱取备胎,一辆大众辉腾从身边缓缓驶过,恰恰就停在前方。
司机举了把黑沉沉的大伞跑过来:“少……乔老师,您怎么在这里?车子还好吗?”
乔聿白看了那辆辉腾一眼,后排有个安静的人影。
他沉声道:“爆胎。”
司机弯下腰,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光照了照轮胎豁口,“钉子和玻璃渣……唉,您最近都去哪儿了?”
涉及工作隐私,乔聿白可以不回答,只是司机跟了乔北华很多年,算半个家人。
“工作原因,去了几趟看守所。”他回答,“在市郊,路不好。”
“难怪……”司机顿了一下,把伞炳塞到乔聿白手中,“您在这儿等我一下。”
前车的窗缓缓降下,司机走过去,车上人转过头,低声吩咐几句。
司机点头:“明白。”
再小跑过来,他跟乔聿白说:“乔总让您这段时间用他的车,正好这台辉腾旧了,也不打眼,您开正好,家里的宾利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到,您的这台车我来处理,修好了再给您开回去,您看成吗?”
乔聿白将伞递给他,“我和我爸说几句话。”
细如牛毛的雨丝在空气中凝成一团雨雾,他钻进温暖的车厢里,后座上的中年男人抬了抬眼镜,收起膝盖上的平板电脑。
乔聿白看见他眼底有一片青黑。
“爸,公司业务重么,这么晚才回家?”
乔北华摘下眼镜,揉了揉睛明穴,“还不是因为儿子不给我当帮手。”
远处的车灯反射在彼此的眼底,乔聿白没有回答父亲的埋怨。
从他读高考后选择犯罪学而不是金融或法律的那一天起,乔父乔母的这番说辞都不知道用了多少遍了。
“都在S城住,你也不回来!”乔北华叹了口气,“你妈妈对你太过纵容,放纵你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白院长听见您这么比喻犯罪学,会生气的。”乔聿白淡淡道。
乔北华:“你铁了心不打算回来继承公司吗?”
乔聿白默然片刻:“我很喜欢我现在的事业……”
乔北华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敲了一下。
儿子是夫妻俩亲手带大的,一旦找到一个方向就打死也不撒手的倔强性格跟他妈妈一模一样。
平心而论,乔北华其实很欣赏儿子的这份执拗劲儿,但是家里就这么一个孩子,不愿回来接手,那花了他半生心血的白羽集团该怎么办?
难不成就这样交到别人手上吗?
问了太多遍,他也能感受到儿子的无奈。有几年他甚至害怕乔聿白在M国定居,再也不回来了。
“以后还出国吗?”
乔聿白摇头:“不了,就在华国。”
乔北华感觉肩头微微松懈了几分,不管怎么样,能留在身边就是好事。
“你妈妈一定会很高兴的……有时间,有时间回家里看看,幸福里那房子旧了,总这么住着,不是个事。”
乔聿白淡淡“嗯”了一声。
外面的车灯倏然亮起,是宾利和拖车一起到了。
乔父拍了拍他手臂,没再多说,起身离开。
乔聿白一个人坐在辉腾里,默默叹了口气。
回到家,打开玄关的灯,大平层里空空荡荡,小黑从沙发上跳下,伸了个懒腰,才竖起尾巴来迎接他。
乔聿白蹲下身,摸了摸猫咪毛茸茸的脑袋。
简单打扫过卫生,洗了澡,才换上一身舒适的家居服。
刚出去留学那几年其实过得很苦,他有意不想让自己依赖父母的财富。学校不分配宿舍,他就跟几个华国来的男同学一起合租。
小小的一间公寓,属于他的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小衣柜,只是那时他沉迷学习研究,每日早出晚归,一点都没觉得辛苦……直到有人恋爱,动辄将女友带回公寓进行双人运动,他也通过实习拿到不菲薪水,这才换了间单人公寓居住。
相比之下,乔父看不上的破旧大平层简直是在国外想都不敢想的奢华场景了。
隐隐饿意传来,电饭煲煮上米饭,他打开冰箱,端出一碗红烧牛腩,卷起袖子洗了个新鲜番茄,切块丢进锅里,和牛腩一起炖煮。
留学生活让他拥有一手好厨艺,房间里很快就升起了醇厚的香气。
乔聿白倚靠在冰箱上,随手打开《推理的法则》豆瓣小组。
距离直播结束已经快五个小时了,兴奋的观众还是毫无睡意,新的帖子一刻不停跳出。
他扫了眼标题——六成是对谈宁表现的称赞,两成谈论女装的郜曲,一成在磕裴司晨和毛雪晴cp,剩下的,则是在讨论作为新人嘉宾登场的他。
【乔有点来头啊,我用识图软件都搜不到他什么来历,连名字都查不到,作为新人空降推法,背景很牛逼了!】
【建议节目组不要再从艺人里选嘉宾了,智性恋只想看谈宁这样有脑子的素人】
【拉倒吧,tan姐还能叫素人?】
【乔郎君看宁姑娘的眼神大家都磕到了吗?】
【我宣布谈迷心乔锁死,钥匙被我吞了】
【逐帧开扒!我发现乔聿白早就发现死者舔书角习惯的证据了!】
【很多人不敢说,乔比tzj帅多了……】
【是隐藏不露的大佬还是手握剧本的资源咖?希望乔能证明自己的实力给观众看看】
……
乔聿白的目光一路向下,只在“谈迷心乔”这四个字上略微停顿片刻。
伸出修长手指,选中,复制,然后切换到视频剪辑网站,粘贴。
电饭煲发出叮叮咚咚的音乐,他不假思索,直接选中播放量最高的前十个视频,保存了下来。
吃饭的时候,乔聿白打开了微信。
谈宁的名字静静躺在他的列表里,亮色调的头像,像是一片澄澈的天光。
他自己向来不爱分享生活,对方显然也是一样,朋友圈设了三天可见,没有新的内容。他下意识刷新了一下,却忽然跳出一张没写文案的图片——
是录制结束后导演让大家一起拍的合照。
尽管在收到照片的瞬间,乔聿白已经原图保存下来,但此刻他还是忍不住放大图片——
谈宁被大家众星拱月地围在中间,漂亮熠亮的眼睛微微弯起,笑得很灿烂。
只可惜他被郜曲拉到了后排,用只有自己才知道的余光观察前排女孩的一举一动。
乔聿白看了许久,默默按了个赞。
*
梦茹站在镜子前看了眼自己平平无奇的素颜,戴上帽子和口罩,才从化妆间走出来。
迎面碰上了剧组的男一号赵鸿,也是八方传媒如今的“一哥”。
真人看上去不如屏幕上帅,脸上轮廓很深,瘦得吓人,个子也不高,耷着眼皮从走过来,似乎有点儿犯困。
人走得近了,梦茹主动向他点了下头,赵鸿没抬眼,冷淡“嗯”了一声。
……这就是主演和客串演员的区别。
梦茹咬了咬牙,忍住了这种慢待。
就在刚刚,她在这部剧里的客串结束了,一共十分钟的戏份,早上七点到场,直到下午五点才拍上,换了三个场地三套衣服,凌晨三点半总算杀青。
忙了一天,只有助理送上一捧不怎么新鲜的花束。
她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出化妆酒店,等在路边的粉丝没有看见正主,失望地缩回了头。
外面停了一排高级保姆车,没有一辆是属于她的。
点星给她派的是柴莉莉淘汰下来的二手丰田。
梦茹刚在后排坐下,便听见一叠声欢呼,原来是赵鸿出来了,粉丝们举着礼物和灯牌,欢天喜地地迎了上去。
一瞬间有点恍惚,她蓦然想起很久之前——在团综结束的最后一夜,她的粉丝也曾这么真情实感地等她下班过。
揉了揉肚子,小腹隐隐作痛了一天,常年节食加上熬夜,她的经期一直不那么规律。
梦茹下意识摸包里的烟和火机,看了眼外面蜂拥而至的粉丝,又缩回了手。
她随手拿起手机,刷新了一下朋友圈。
《推理的法则》众嘉宾都发了合照,谈宁的笑颜刺眼地跳进了她眼中。
更刺眼的是,唐子晋挨个点赞,并在导演那条下面询问:“怎么没看见谈宁发?”
梦茹捧着手机,心头没由来地感到一阵慌张。
……他们是什么时候加上的好友?
车门在这个时候忽然开了,跟了一天的助理兼司机拎着卫生巾和水果沙拉钻进来。
梦茹头都没抬,没好气地吩咐:“快走。”
助理“哦”了一声,放下东西,转动钥匙。
“……梦梦姐,我陪了你一天,真的很累。”车子开上主干道,助理小心翼翼开口,“你可以和公司说说吗?团队就我一个人,公关粉运宣传都是我,加一个职业司机不过分吧?”
平时倒也罢了,梦茹向来很乐意给手下人施点小恩小惠,偏偏此刻心绪不顺,她怒气冲冲反问:“别人的助理不也身兼好几个工作吗?”
助理眼圈红了,“嘉禾姐和苏蓝姐的助理都休假好久了,明明大家工资都一样……我,我还不如去考公务员!”
“你倒是去考啊。”梦茹放下手机,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能考上再跟我谈别的。”
助理撇了撇嘴,将一肚子的委屈咽下。
梦茹心烦意乱,在手机上胡乱点了一圈,最后打开了TobeRose群聊。
三个小时前,赵嘉禾说自己已被淘汰,过两天回国。柯竹月发了个安慰的表情包,苏蓝大概是睡着了,没有任何回复。
梦茹长叹一声,想起那天柴莉莉在办公室说的话。
……短期内还不能解散,她自己始终离飞升差一口气,还得拽着底下的鸡犬。
这日子怎么就越过越不顺意了呢?
*
一张简单的合照引发了这么多人心头波澜翻滚,对此浑然不知的当事人却饱饱睡了一觉,第二天起了个大早。
秦乐池的案子还在等着她呢。
雨还没停,地面一片湿漉漉,灿灿把头从窗外缩回来,给男友发短信放弃了今天的晨跑计划,然后叫住准备出门的谈宁:“宁姐,今天我开车送你。”
谈宁有点懵:“……你买车了?”
灿灿笑嘻嘻:“我妈送我的上岸礼物,昨天刚提回来。”
小富婆开车送上班,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谈宁跟着灿灿一起来到地下停车场,灿灿指着一辆马自达昂克赛拉,有点害羞地问:“颜色是我选的,好看吗?”
火烧一样的红色,熠熠生辉,在一排黑车里很跳眼,确实符合灿灿乐天的性格。
谈宁衷心地点点头:“好看!”
灿灿很高兴地去拉车门,拉了一半,动作却停了下来——
“宁姐,那不是……”她的声音随着来人的靠近小了下去,但还是倔强地说完了后半句,“……在节目暗恋你的郎君吗?”
谈宁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乔聿白颀长的身形隔着一台其貌不扬的黑车,立在三米开外。
想到可能会在小区里遇见,但没想到这么巧,一起录节目的第二天就迎面撞上。
谈宁下意识反驳:“不是暗恋……”
乔聿白礼貌地笑了一下,彬彬有礼地解释:“对,不是暗恋,按照台本,宁姑娘与乔郎君是双箭头,互相喜欢的。”
谈宁默默扶住了额头。
她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的,用这么温文尔雅字正腔圆的语调说出这种句子。
灿灿长长“啊——”了一声,眼珠八卦地朝谈宁那边转了一下,笑嘻嘻道:“乔郎君也住这个小区啊……我们住三号楼二单元1103室……”
谈宁:“……”
对于灿灿来说,这分明还是个陌生人……怎么可以随便和陌生人说自己的家庭住址呢?
乔聿白捕捉到谈宁的表情,目光里带了笑意:“我叫乔聿白,住前面洋楼的顶楼……上班快迟到了,谈小姐,下期再会。”
他礼貌地点了下头,钻进了旁边的黑车,平稳快速地驶出地下停车场。
“宁姐,这位乔先生不是什么公司新签的艺人吗?”灿灿眨巴着眼睛,“他为什么还要上班啊?”
谈宁:“他不是艺人。”
“啊?”灿灿收回目光,上了驾驶座,“听你语气,好像认识很久了……”
谈宁想了想,“工作中有交集……也不算很久吧。”
灿灿磕磕绊绊地寻找停车场出口,口中还在嘀咕:“宁姐,他虽然长得好看,不过开帕萨特,不值钱的车,当个朋友就算了,找对象还是得再考虑考虑嗷!”
谈宁哭笑不得:“你这小脑瓜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呢?再说……那不是帕萨特,是十年前的限量款大众辉腾,现在已经停产了,市值也就200多万吧……”
“多少???”灿灿瞠目结舌,一个猛刹车,差点撞上了绿化带边的地锁,“我还以为唐子晋那辆亮蓝色paramera就已经很骚包了……”
谈宁苦笑一声,没再回答,指挥新手司机小心看路。
新手加上新车,这一路开出了20码的速度。
好在她起得够早,准点抵达执法办案中心。
老安正坐在工位上转圈圈,看见谈宁神采奕奕走进来,不由感叹:“你们年轻人精神就是好!我昨天看了直播,算一算路程,半夜十一点才到家吧?”
谈宁笑了一下,“还好,我在车上补觉了。”
老安不可思议地摇头:“我在车上就睡不着……看来随时随地想睡就睡也算一项超能力啊……”
谈宁抓起桌上的材料,“秦乐池的案子,说说吧。”
老安却拿着车钥匙站起了身,“不用说了,人就在看守所,叫上圆圆,咱们直接提审吧。”
秦乐池塌房两个多月了,粉丝已经接受了他荣升素人的事实,加上这次转移的保密工作做得好,看守所外并没有任何记者的身影。
但是曾经的顶流到底是顶流,更是彭圆圆爱过的偶像。一路上书记员同志愁绪难平,不停向老安和谈宁发出提问:
“所以说,税务局的意见是,秦乐池这一次逃避缴纳税款数额较大,占据了应纳税额百分之十以上,交完钱还要判刑,是吗?”
谈宁已经在路上简单看完了材料,点点头道:“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罚金。”
彭圆圆捂着心扣默默叹气,“当初我真是瞎了眼……”
“不止这么简单,要不然也不会送到我们专项组。”老安带着她们穿过看守所黑暗潮湿的走道,在审问室坐下,“秦乐池前天背着律师向专项组打了报告,他想争取轻判或者缓刑,愿意向我们提供一些线索。”
谈宁闻言眼光一亮。
彭圆圆感叹:“邪不胜正啊邪不压正,宁姐你知道吗,高玉鲲案已经入选咱们院年度十佳案例了,我觉得秦乐池这个办好了也能上!”
谈宁:“那可不一定,还是得看他能说出点什么。”
像每个被带出提审的当事人一样,秦乐池养尊处优的脸蛋迅速变垮,没有发型和妆造的加持,跟路人也没什么两样,连曾经的真爱粉彭圆圆看了都抓起眉头。
“还真是你。”秦乐池看见谈宁,无精打采地冷笑一声,“看来小道消息没错,高玉鲲也是你送进去的。”
谈宁不欲跟他废话,敲了敲桌子,“说吧,有什么线索要交代的?”
“也没什么……”秦乐池舔了舔下嘴唇,“就是有一次,我记得很清楚,三年前的七夕,那时候我为了一个配角,还得陪制片喝酒……半夜吧,大概十一点半到十二点之间,我从影视园区附近的一家酒吧出来,就看见有人开车撞倒了人,然后跑了呗。”
“肇事逃逸?”谈宁眉头一蹙,“说具体点。”
秦乐池:“我可不敢说得太详细啊,反正就是那个时间那个地点,人肯定是这个圈子的人,你们不是有天眼监控么,尽管去查呗。”
谈宁点了点耳麦,几分钟后,老安的声音传来:“查到了,车牌号发你手机了,友情提示,是老熟人。”
谈宁点开对话框一看,眸色立刻凝重起来——
这个车牌号她很眼熟,一直停在点星的地下车库,就是柴莉莉曾开过的那辆丰田!
第38章 笋干肉丁包
谈宁在点星发的艺人守则上看过, 内娱无论明星还是资本,平日豪横惯了,发生交通肇事不算什么罕见新闻。
前几年有撞车后逃逸被罚的演员,有酒驾引发连环车祸被拘的歌手, 还有不服指挥跟交警干架被抓进局子的导演。
新闻报道多了, 圈子里自然有所收敛, 名气稍微大一点的艺人和幕后工作人员基本都会请专职司机开车,规避肇事的可能。
因此秦乐池被带离审问室后, 谈宁冷静下来想了想:
这台车算点星的财产, 虽然柴莉莉曾是车主, 但是三年前肇事逃逸的司机很有可能另有其人。
以原身和谈宁加起来对柴莉莉的了解——此人嚣张跋扈, 嗜财如命, 甚至是个法盲。
但是她胆子也不算大,跟真正的法外狂徒相比, 行事作风还是比较保守的。
谈宁将自己的想法跟老安说了说,刚刚兴奋不已以为抓到点星把柄的老安也沉默了下来,认同这个想法——
开车撞人这事, 柴莉莉干不出来。
“行为分析只是提供一种可能。”谈宁看着单向玻璃窗那边,彭圆圆正将打印出来的笔录装进公文包里。
她淡声道,“究竟如何, 我们还需要去验证。”
老安问:“怎么验证?”
谈宁在手机上简单搜索了一下,然后将屏幕递到老安眼皮子底下。
“三年前的七夕是8月22日,点星在B城的总部召开高管会议, 据我所知, 柴莉莉在B城没有房子, 只能住酒店。虽然照片上不能看出柴莉莉有没有参会,但是可以搜一下购买车票和酒店开房的记录。”
老安打了个响指, “这个思路可以。”
他们一行三人走出看守所,上了老安的车。
S城多雨,这个春天更是一直下个不停。
在古人笔下的江南烟雨迷蒙,是何等人间美景。但是打工人眼中,下雨只意味着无处不在的堵车、冗长的通勤、裤脚的泥浆,以及头顶上挥之不去的云翳。
老安拨弄了一下雨刷,顺手按通了车上改装的通话设备,交代专项组那边的技术小哥按谈宁建议的思路先查。
他转过头问谈宁,“如果查到了不在场证明,那怎么办?直接冲到点星将车查封还是把柴莉莉叫来拘传?也太打草惊蛇了吧……”
谈宁想起上次审高玉鲲时的突破点,垂下眸子道:“附近的监控呢?”
老安摇了摇头:“刚才我就想到了,那个园区你也知道的,都快出五环了,前几年荒凉得要命,设备跟不上,监控拍出来的影像很模糊,看不清驾驶者是谁。”
彭圆圆的脑袋从前排座椅靠背之间伸过来,眨巴着眼睛问:“要不我们再审一审秦乐池?”
“不用。”谈宁清冷眸光抬起,看着车窗外灰蒙蒙的天色,轻声道:
“……肇事者不好查,那就调转思路,从受害者入手。”
*
从看守所回到长海区后,老安那边一直没有什么太大进展,那个时间点,S城各大医院似乎也没接到符合案情的受害人。
案子暂时耽搁了下来。
4月意味着第二季度的开始,新一轮“案-件比”考核指标压在头上,杨主任给谈宁打了好几通电话,本职工作要紧,谈宁只能先从执法办案中心离开,回检察院清理系统堆积的案卷。
跟高玉鲲案不同,秦乐池认罪认得爽快,税务局那边移交的材料也简洁明了,谈宁很快就把量刑建议书初稿写完,发给了杨主任。
杨主任很满意,简单改动了几个字,就正式定了稿。
彭圆圆悄悄跟谈宁咬耳朵:“领导就是这样啦,其实宁姐你写得特别好,一个字都不用改,但是他不换两个同义词改两个标点符号,怎么证明身为领导的实力呢?”
谈宁淡然笑了笑,她对这个并无所谓,只是彭圆圆这么一说,她便想起自己穿书前当法官时的习惯——
只可惜自己从来没有遇见什么得力下属,助理和书记员交上来的材料她恨不得帮忙重写一遍,至于判决书这种重要文书,从来都是自己亲笔,根本不敢让人代劳。
想到这里,她不由朝小办公室里得意洋洋敲着二郎腿哼着小调的杨主任看了一眼,歆羡地摇了摇头。
——遇上我这么优秀的下属,你可真走运啊!
雨季一直延伸到了清明节那天。
按照法定节假日,谈宁本来是不用去上班的,不过杨主任一大早又发来消息——法院排期时间调整,节后第一天上午有个公诉案要开庭,文书他可以自己在家写,不过谈宁的住处离司法鉴定中心和检察院都很近,正好可以帮他取几样物证鉴定材料。
谈宁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人已经醒了,接到任务便搓了搓脸,从床上坐了起来。
灿灿的房门紧紧关着,显然还在补觉,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阳台上,打开窗户,春雨特有的潮湿水汽扑面而来。
谈宁今天本来也有出门的计划,司法鉴定中心坐落在一片繁华的商业区里,距离幸福里地铁两站路,也就是提前一个小时出门的事。
她站在衣柜前逡巡了一圈,最后选了件宽松肥大的黑色冲锋衣外套,以及同色的工装裤和内搭衬衫。
再戴上鸭舌帽和口罩,整张脸就只剩下一双明亮的眼露在外面。
谈宁对着镜子满意地点了下头,遮成这样,就算是灿灿和方初南也未必认得出来,应付两站地铁应该已经足够了。
乔装得很顺利,等到她提着公文包从司法鉴定中心走出来,竟没有一个人认出她就是《推理的法则》上耀眼夺目的谈宁。
时间还早,早上起来没吃东西,谈宁摸了摸胃,感到腹中空空荡荡,于是钻进了旁边的便利店。
她站在冷藏区,低下头看酸奶的生产日期,背后却有道声音沉沉响起——
“太寒凉了,对胃不好。”
谈宁回过头,对上一双明亮又熟悉的眼。
乔聿白就站在两步之外,修眉朗目、肩宽腿长,身上穿着西装,单手插兜,姿态松弛又随意,却隐隐有种不动声色的压迫感。
他将手上的便当袋递过来,“如果是早饭的话,还是吃热的食物比较好。”
谈宁惊诧地朝他点了个头,没有动,“好巧……”
乔聿白笑了一下,拎着便当袋的手还停在半空中,纹丝不动,“是啊,我受律师事务所的旧友邀请,过来帮他们梳理一个案子。”
他转头,指了指对面的写字楼。
谈宁看着那块浅金色的“诚德律师事务所”招牌,淡淡“啊”了一声。
乔聿白垂下眸子:“清明节喊我来加班,他们很客气地请了咖啡和面包……只不过,我自己做的笋干肉丁包就要浪费了,很可惜的。”
尾音拖长,像从喉咙里逸出。
谈宁盯着那个便当袋和拿着便当袋的修长手指,咽了下口水。
……笋干肉丁包。
……还是这张帅脸的主人亲手做的笋干肉丁包。
她虽然不会做,但是懂吃,这可是道时令美食,清明节过后的笋子会慢慢变老,再想吃,就只能等明年了。
乔聿白说得没错,就这么浪费,实在可惜。
谈宁扬起脸,笑眼弯弯地看向对面高大清俊的男人,“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一手接过便当袋,一手摸了把头上戴得稳稳的鸭舌帽,“乔先生,你怎么看出来是我的?”
乔聿白眸光一闪,黑漆的眉眼像被春水柔润过,没有回答。
“谈小姐要去哪里?我的车就停在地下车库。”
已经拿了人家做的食物,还腆着脸蹭车,多少有点不礼貌了。
谈宁理所应当地认为对方在客套,笑道:“没关系,我打个车就好。”
乔聿白没有多问,点点头,走向商业中心另一端的电梯间。
等到他身影消失,谈宁才打开了握在手中便当袋。
四只胖嘟嘟的笋干肉丁包躺在袋底,旁边还配了一次性手套。
她迫不及待拉下口罩,开始品尝。包子的面皮发得极好,柔软弹牙,馅料鲜香可口,不是外面卖的味道。
连着吃下两只,胃里暖洋洋的,逐渐舒适了起来。
谈宁将剩下的两个包子重新装好,留着跟灿灿一同分享帅哥的手艺。
雨势在慢慢变小,只是主干道上车行缓慢,还堵得厉害。
她看了眼手表,计算着赶到墓园又能合理避开方初南的时间,提着便当袋和公文包往地铁站方向走。
等到面前有个人狐疑地看了她好几眼,然后调转步伐朝她走来时,谈宁才想起来——刚才吃包子时摘下来的口罩忘记重新戴上去了!
她身姿眉眼依旧坦然,被认出来就认出来,没什么大不了,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人民公仆坐地铁,这是多么勤俭持家的正常行为啊!
只是那男人探头探脑越走越近,脸上挂着的笑意也越来越浓。
……不是遇上私生或者黑粉了吧?
她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几步,那人果然也跟着凑上前来。
谈宁在原地站定,神色冷峻地盯着对方,右手慢慢伸进口袋——
还好她一直有随身携带防狼喷雾和工作证的习惯。
那男人搓了搓手,小声道:“是谈大美女检察官吧?”
谈宁眉心一蹙,正在想哪里见过这耳熟的称呼,对方已经笑逐言开:“我是白羽集团的副总经理王先生啊!”
她差点要因为这要素齐全的自我介绍而笑出声来,只好扬起眉头,长长地“啊——”了一声,作为掩盖。
是了,方初南给对方发过照片,能认出她来并不奇怪。
王副经理挑眼看着她,谈宁比了一下,很确定,对方的身高并没有到他一直不停强调的一米八。
“有事吗?”她偏了偏头。
王副经理:“我就想问问谈大美女检察官,你说不合适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等谈宁回答,他追问道:“都没接触过,你怎么知道合不合适,今日撞上就是缘分,不如赏光吃顿饭吧。”
地铁站前人来人往,不是动口动手的好地方,谈宁重新戴上口罩,捏紧了鼻梁上的金属条,“没时间。”
王副经理油腻地笑道:“没关系的,网上怎么说来着……时间就像那啥,挤一挤就有了嘛。”
谈宁没再回答,她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迈开长腿,企图绕开对方。
然而王副经理却转动脚步,拦在她面前,“方阿姨可没说你这么有脾气啊……谈小姐,你在体制内工作,应该不会不懂藏拙的道理吧?不过没关系,我家有本《王府家规》,等我们正式交往了,我妈会发给你,让你好好学习的。”
谈宁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右手握紧了口袋里的东西。
就在她正要拿出来的时候,对方的手机叮叮咚咚响起——
“……喂?”王副经理不高兴地接通,旋即变了脸色,“集团总部来巡查工作台账是吧?好好好,我下午过去……什么?二十分钟后就到?你把会议室打扫出来啊,我现在就回去!”
他愤懑不平地看了谈宁一眼,很快钻进了地铁站入口。谈宁抓住这个机会,脚底一抹油,转向另一个方向。
*
谈宁很不高兴,对面的男人似乎在纠缠她。
乔聿白驾车从地库上来的时候,恰恰看见了这一幕。
前方车流行驶缓慢,他按下双闪,找了个临时车位远远停下。正准备开门冲上前去,男人胸前的工牌随动作换了个角度,清清楚楚映在他眼底。
——那是白羽集团的工牌,看带子的颜色,还是子公司级别不低的职位。
乔聿白脚步顿住,拿起手机,摁通了一个号码。
“……钱总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子公司那边我还是有股权的吧?”他语气带笑,眼底却一片生冷,“没事,我就是忽然想起来了……他们第一季度的帐查了吗?”
果然,五分钟之后,那个男人接了个电话,然后灰溜溜地逃走了。
乔聿白重新坐回车内,等谈宁带着一脸怒意走到附近时,他才摇下车窗,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般,语气懒散地打了个招呼。
“——谈小姐。”
谈宁这会正恼得要命,王副经理已经进了地铁站,她可万万不想跟他再次撞上。
然而打车软件的等待时长已经排到了半个小时后。
她甚至打算在外面站上十分钟,再去地铁站碰碰运气。
就在这时,有人叫住了她,声音像天边的星河,拂面的清风。
“……乔先生?”谈宁停住脚步。
乔聿白那张清隽的脸上浮现一个温润的笑,“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真的不用我送吗?就当是上次在节目里你带着我们逃出生天的回礼。”
谈宁盯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犹豫了一下。
……他也,太热心了吧……
细论起来,他们是同住一个小区的邻居,是一同录过节目的同事,他还是老安的半个神秘上司,甚至连戴宽都隐隐约约透露过与他相识。
片刻之前,自己还吃了人家亲手做的笋干肉丁包……此刻再说不信任对方,那多少显得有点矫情了。
反正自己身为国家公职人员,又有什么好怕的!谈宁松快地笑了一下,打开副驾的门,“那我就不客气了。”
车内陈设很简洁,没有放香薰,一点点清冽好闻的味道,是从他身上传出来的。
乔聿白跟随车流上了主干道:“去哪里?”
谈宁没什么表情,“墓园。”
乔聿白了然地点点头,没有多问,伸手在导航上点了两下,驶入相应的车道。
“刚才……你看见了吗?”谈宁盯着窗外迷蒙的春雨。
“没有。”他双目直视前方。
……回答得这么笃定,也不问问她到底指的是什么。
那就一定是看见无疑了。
谈宁转过脸去瞧着专心开车的男人,不由猜测起刚才的解围里有多少对方的手笔。
等红灯的间隙,乔聿白将脸微微朝她这边偏了偏,那张俊朗的面庞上一点异样都无,眉眼温和惬意,还带了点漫不经心的矜贵。
这一瞬间谈宁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家庭,可以蕴养出这样的翩翩风度。
“谢谢你。”她琢磨了一下,轻声道,“包子很好吃。”
穿过了最堵的市中心,车子开到市郊,反而畅通无阻了起来。
扫墓都赶大清早,眼下已近中午,路边的车位空空荡荡,乔聿白停下车,从后座拿了把黑伞递给谈宁,“小心路面湿滑,我就在这等你。”
谈宁眨了下眼睛,“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去的。”
乔聿白没给她拒绝的余地:“顺路,节省油费。”
谈宁在路边买了花,走进墓园,还在后知后觉地思考他的话。
……到底,是节省谁的油费?
*
原身以前每年都给谈同光扫墓,她按着记忆找过去,墓碑前已经立上了一篮菊花,花片上盛着新鲜的雨露,是母亲来过的痕迹。
谈宁摘下口罩和帽子,在原地站了一会。
谈同光去世得太早,即便是原身,跟这位父亲,也没什么话好说。
她把花束放在花篮旁边,浅浅鞠了个躬。
“安息吧。”谈宁轻声细语。
“如果您能见到原来的谈宁,请告诉她,现在的日子很好,以后会更好。”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点星欠她的,我一定会帮她找回公道,绝对不会重蹈那样的结局。”
墓碑上的谈同光在灰白照片里微笑,一阵清风拂过,花瓣抖了抖,雨露沁入土地。
*
回到乔聿白的车前,他正在打电话。
看见她弯腰敲了敲车窗,乔聿白匆匆忙忙把电话摁断,按下车锁。
“有公事?”谈宁拉开副驾驶的门钻进车内,“我打扰到你了吗?”
乔聿白温声说没有,“小事,已经解决了。”
谈宁点了点头,抓起安全带系好。
他没有抓着地铁站前的事多问,给了她足够尊重的空间,她自然也不会侵犯他私人生活的边界。
乔聿白调转车头,问:“回家吗?”
谈宁看了眼手机,她已经将早上拿到的物证拍照发给杨主任检查,刚刚接收到他传过来第二条指示——“物证OK,不用专门送回院里了,可以节后上班带来,直接出庭使用。”
谈宁松懈了下来,向乔聿白笑笑:“对,回家。”
下了整整一周的雨终于要停了,城郊的天边有一抹浅淡的蓝色,和风吹动枝头澹澹新绿,车轮滚过路面的间隙,隐约能听见啁啾鸟鸣。
他们没有说话,将视线齐齐投向远方,车内有一种惬意的安宁。
一直到下高架驶进长海区,喧嚣和嘈杂才重新围了过来。
乔聿白随手拧开了车载广播——
“……《冥婚》这个故事目前在豆瓣《推理的法则》小组投出的的单集评分中得到了9.1分,是本季最低的评分。有小道消息称,这一期的口碑下滑源于故事策划的换血,不再注重推理逻辑的严密,而是将重点放在两对cp、郜曲爆改女装、集体大逃杀这些噱头上……《推法》能否重回巅峰,作为第一季的最终期,第四个故事会给我们带来的惊喜吗?”
乔聿白:“……”
谈宁:“……”
两人互看一眼,很有默契地同时笑出了声。
谈宁问:“乔老师上期太藏拙了,下期还来玩吗?”
乔聿白笑了笑,声音压沉:“谈老师想见到我吗?”
谈宁耳尖有点烫,从乔聿白的角度望过去,黑色衣领和帽子之间的肌肤莹白如玉,还带了点微微的霞色。
她却一本正经地说:“我想啊,想见见乔老师的真实水平。”
乔聿白收回视线,淡声道:“好啊。”
谈宁还想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张口,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却嗡鸣了起来。
她拿出来一看,屏幕上写着“吕新”两个大字。
“……介意我接个电话吗?”她先征求了乔聿白的意见。
乔聿白抬手关掉广播,“谈小姐请自便。”
谈宁深吸口气,按下接听,“吕先生您好。”
“啊,谈小姐竟然存了吕某的手机号。”吕新在电话那端笑道,“过节,打扰您休息啦。”
谈宁:“没事,您说吧。”
吕新清了清嗓子,“上次跟谈小姐通电话,您的意向很明确,不愿意参加《罪无可恕》的拍摄,我们全体团队都感到非常遗憾……既然请不动您真人出演,为了更好地展现这个故事,我们想请您抽空来一趟工作室,那个导演还有编剧啊,想就故事细节想跟您做个专访……请问谈小姐什么时候方便?”
谈宁咬着下唇,有点犹豫。
S城的影视公司都在那一片,不管《罪无可恕》的具体筹备地点在哪栋写字楼,总归要走到老东家点星分部附近。
经过了高玉鲲案,再加上手头正在侦查的肇事逃逸案,那个地方,她可没有孤身前去的打算。
吕新察觉到她的迟疑,半带着笑意劝道:“谈小姐,您大可以放心,我们都是为了把项目做好,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对了,您的朋友毛雪晴毛小姐已经跟我们签订了出演意向约……如果我们请她出面做说客,谈小姐可以给个面子吗?”
谈宁深吸了口气,她不想给吕新面子,也不想毛雪晴夹在中间为难。
“不好意思,最近检察院工作确实比较多。”她笑了一下,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淡,“如果只是采访的话,可以通过线上视频吗?或者请贵片方将问题发到我的邮箱,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尽快回复。”
吕新是个明白人,失望地淡笑一声,“那好吧,我下午就把问题发给您,麻烦您了,谈小姐。”
*
节后上班第一天,老安给谈宁打电话:“尊敬的谈检助,今天可以来专项组推进一下肇事逃逸案吗?”
谈宁抬眼看了眼主任办公室,向正在往保温杯里灌咖啡的杨主任指了指电话,用口型说:“专项组。”
杨主任会意地一笑,点了另一名检察官助理,“那个,小胡啊,今天你跟我出庭吧。”
谈宁朝杨主任抱了个拳表示感谢,放下电话直奔隔壁公安。
老安愁眉苦脸,“省厅领导作重要指示,尽快破案,没办法,只能辛苦你了。”
说罢还双手递上一杯橙C美式。
从4块钱的雪王升级到9块9的瑞幸,足见老安下了血本。她承情地接过咖啡,往工位前一坐,“说吧。”
老安说:“根据你上次提供的侦查建议,三年前的8月22日,我们确实查到了柴莉莉购买车票和酒店开房的记录,几乎可以断定,她人在B城,有不在场证明。”
谈宁“嗯”了一声。
老安叹了口气:“至于受害人这边,我们查了当天监控,在那辆丰田离开后的十分钟,受害人被一辆无牌黑车带走……线索就此中断,清明这两天,我带了两个民警跑遍全市各大医院和派出所,都找不到符合条件的受害者。”
谈宁徐徐扬起眉头。
……没办法确定受害者,这就很棘手了。
她想了想,“我留在这继续找线索,点星那边……”
老安点头说:“我知道,这两天我继续回后勤部卧底,手机联系。”
谈宁拍了拍他肩头,“老安,安全归来。”
*
与此同时。
点星分部顶楼。
就在谈宁对着电脑疯狂查找一切有关司徒鸿才的线索时,谈宁本人的详细档案,也被搁到了董事长的办公桌上。
司徒鸿才双手撑着额头,对着那份履历表喃喃——
“……没想到,你竟然是谈同光的女儿啊。”
第39章 前同事求助
又是一天工作结束, 苏蓝关闭摄像头,看了眼流水,将头上的猫猫头面具取下来,捋了捋上面的毛, 才满意地离开工作室。
在网站匿名直播半年, 她凭借出色功底在各路颜值主播中杀出重围, 即便从不展露真容,也能登顶榜首。自编自唱的单曲《余温》更是被不少大热cp向剪辑视频拿来当BGM, “《余温》一响, 情意万两”成了网站上最热的梗之一。
这半年苏蓝赚得盆满钵满, 对TobeRose安排的工作自然没那么上心, 为了方便在点星眼皮子底下偷偷搞副业, 她租的工作室离林滨天地不远,走路不过十分钟的距离。
深夜十一点半, 就算身处闹市区,大马路上还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转进小街小道, 已经见不到几个人了。
路灯忽然闪了闪,不知道为什么,苏蓝心里一直毛毛的, 不由裹紧略显单薄的牛仔外套,加快了步伐。
拐进林滨天地小区时,她总觉得身后好像有人跟着——
狐疑地转过头, 除了路边黑漆漆的灌木丛, 街上一片空荡, 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再往前走几步,那种跟了她一路的细碎脚步声又一次从背后响起。
苏蓝一咬牙, 回头大喊:“再跟着,我就报警了!”
脚步声停了,无人应答。
住在林滨天地的都是有钱人,出入有车代步,因此这个点上,地下停车场可能比地面广场还热闹些。
苏蓝感觉心跳砰砰加快,好在前面不远处有人影在靠近——是半夜巡逻的保安,手电筒的光掠过大理石地砖,给了她一点安全感。
“你好,那边好像有陌生人!”她朝身后指了指。
保安抬了下帽子,一口牙白森森的,“好的业主,我去看看。”
还好宿舍所在的那幢公寓楼就在眼前,苏蓝加快脚步,拼着一口气冲进门厅。
回到家中,只有赵嘉禾还没睡,坐在客厅沙发上分发她从国外带回来的伴手礼。
苏蓝知道柯竹悦带资进组了,这几个月都住竖店,梦茹最近心情不好,一直卧床休息。
赵嘉禾朝她点点头:“回来了。”
苏蓝“嗯”了一声,摸了摸心口,室内暖黄的灯光让刚才的惊吓烟消云散。
赵嘉禾打了个哈欠,站起身:“困死,我去睡了……对了,你有个快递,我帮你收了,放在茶几上。”
她转身走进房间,苏蓝却对着茶几上的纸箱皱起眉头。
……快递?
她这段时间长期逗留工作室,已经将那里设为收货地址,怎么还会有东西寄到林滨天地呢?
难道是以前有商务合作的公司寄来了PR包裹?
苏蓝茫然地在茶几前坐下,晃了晃纸盒。
里面的东西不重,似乎是个坚硬固体。
苏蓝抱着纸盒,走到边柜前拿裁纸刀划拉了几下,打开盒盖——
一个涂满鲜血的猫猫头面具赫然出现在眼前!
“啊!”苏蓝惊叫一声,手跟着一松。
纸盒掉落在地,里面的东西甩出来,滚得老远,鲜红的液体从苏蓝的裤子一路淋到地板上。
房间门虚掩着,赵嘉禾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你没事吧?”
艺人收到恐吓物品并不罕见,但是寄出这个面具的人很显然知道那个直播的猫猫头就是她。
苏蓝吸了口气,“我……没事。”
赵嘉禾“哦”了一声,没有走出来。
苏蓝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目光慢慢往下看。眼前安静躺在地上的东西,与她直播时佩戴的那副面具一模一样。
——这是谁寄来的包裹?
她冷静了许久,费力地蹲下身去看纸箱。
翻来覆去,也没看到快递公司和寄件人的信息。
苏蓝下意识拿出手机,按下110——拨出去的瞬间,她又犹豫了。
地上的红色液体没有任何腥臭气味,色度也很单一,仔细辨认,便能看出那不是血液,只是红色的颜料。
为这么点小事惊动警察,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呢?
更何况,她还不想让点星知道她现在直播唱歌的事。
想了想,苏蓝打开微信,求助那个第一时间涌进脑海的人。
“明天方便见个面吗?”她用颤抖的手指打下,“宁宁,我想请你帮个忙。”
对方竟然还没睡,回得很爽快:“我明天上班,午休12:00到14:30,中午我请你吃饭吧!”
*
尹灿灿同志对谈宁那天带回来的笋干肉丁包赞口不绝。
在得知这是“乔郎君”亲手做出来的面点后,她摩拳擦掌,在各大网站看了几十个相关视频,并订购三十斤面粉十斤猪肉十斤冬笋,发誓要成为幸福里小区最专业的面粉学大师。
谈宁也因此连着吃了整整一个星期各种面食,从馅饼面条面疙瘩到饺子馄饨大肉包子,整个人吃得流下宽面条泪,只希望灿灿能换个新花样。
不过尹大师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志气,熬夜在厨房和面团酣战,谈宁也睡不着,盘膝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给小云发微信。
高玉鲲被判刑后,小云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法院强制执行了一笔赔偿款,她也顺理成章地改换姓名,从S城搬回老家,重新梳理人生。
前段时间她给谈宁留言,决心用这笔钱复习备考,找一个稳定工作,陪在爸爸妈妈身边过平静安宁的生活。
恰逢当地事业单位招考,小云的专业是传媒,又懂视频剪辑,谈宁帮她参考,选了一个电视台的专业技术岗。
眼下已经到了笔试关头,作为第一次考公的选手,小云焦虑得整夜失眠,在朋友圈发泄心情,谈宁每每看见,还会安慰鼓励几句。
灿灿顶着一头面粉从厨房走出来,谈宁看着她灰头土脸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没关系,下次我看见乔老师,让他把和面的配方写给你。”谈宁揉了揉小厨娘毛茸茸的小脑袋。
灿灿义愤填膺:“他是个男人!这个世上怎么会有男人下厨房,而且厨艺还比我好?”
谈宁笑着拍了下她的大腿:“可不兴说这种长男人志气灭女人威风的话!”
灿灿在沙发上躺了一会,表示放弃:“算了算了,我不过就是做面点不如他,比别的我一定比他强!”
她一个轱辘坐起身来,“宁姐,那个秦乐池的案子最近怎么样了,跟我说说呗。”
谈宁放下手机:“唔……很快就要开庭了,不过他的案子没有高玉鲲性质恶劣,应当可以缓刑,不用真的蹲局子。”
灿灿短促地“啊”了一声,“挣这么多还偷税漏税!那可是人民的血汗钱,太便宜他了!希望那些208w都能吸取教训,好好做人!”
谈宁向沙发后背靠过去,深浓的眸子盯着天花板上被顶灯照出来的光圈,沉沉叹了口气。
秦乐池偷税案已成过去,现在让她心头烦恼不已的,还是那桩肇事逃逸案。
这几天,她带着专项组技术小哥,几乎把三年前七夕当夜S城能查到的监控都查了一遍。
那辆深蓝色丰田直接回了点星分部大楼,而无牌黑车却开出了s城,一直到了县城监控拍不到的死角。
技术小哥告诉谈宁,丰田车仍在使用,最近这段时间甚至出入了好几个剧组,根据路口监控拍到的影像,已经成为了梦茹的专用车。
“三年前梦茹还在舞蹈学院上学,没有出道,这件事和她应该没有关系。”谈宁长眉一扬,笃定道,“我和她以前是队友,比别人了解得更深一些。”
她没办法告诉技术小哥的是——这个时间点正是原书剧情刚刚开始的时候,作为豪门真千金的梦茹晚上忙着和假千金宅斗,白天还得上学,根本无暇分身。
不过在原书里,秦乐池和高玉鲲都没有出事,没能带出这桩肇事逃逸案,点星更是好好活到了大结局。
柴莉莉靠着从艺人身上压榨的血汗钱组建点星子公司,大肆进军古偶板块,而司徒鸿才的综艺事业布局到整个亚洲,若干年后美美在纳斯达克敲钟上市,一时风光无两。
找不到肇事者也找不到受害人,只有一段监控视频和秦乐池的供词,能切切实实地证明——车祸确实发生过。
案件一时陷入僵局。
第二天上班,谈宁靠在办公桌前,抱起手臂,望着面前白板上柴莉莉和司徒鸿才这两个名字出神。
彭圆圆抱着咖啡杯走过来安慰她:“宁姐别苦恼啦,老安好几天没传消息回来,一定找到了线索,正在深挖吧。”
后勤部门很难接触到业务核心,谈宁徐徐摇头:“我们也不能就这么放手不管了。”
“那也得劳逸结合嘛,说不定忽然就灵感一现,发现切入点了呢?”彭圆圆放下杯子,随手拿起手机,“《推理的法则》导演剪辑版第二期就要上演了……如果我们手上的案子也像节目里这样就好了,嫌疑人就那几个,证据都明明白白摆在眼前,我们谈姐一定能找出真凶!”
谈宁“嗯”了一声,转眼一瞥,彭圆圆正好打开微博,还点了个刷新。
她眸光一紧,霎时坐直了身体。
手上的动作比脑子思路还快,谈宁打开微博,一气呵成地在高级搜索栏上输入“盛会”,地点选在B城点星总部,时间选在了三年前的七夕。
这种娱乐公司的内部会议与会者虽不算多,但是一定有人暗搓搓拍照,发到网上炫耀一番。
果然,还真让她找到了一张那个时间点上非官方视角的照片……
这是从某个十八线小演员的账号发出来的,中间一大半篇幅都被照片主角和她朋友们的自拍所占据,柴莉莉出现在了照片的右下角,背着众嘉宾往嘴里塞食物。
谈宁咬住嘴唇,这算是铁一样的不在场证明了。
而几步之外,身着西服套装的司徒鸿才独自站在落地窗前,眉头紧抓,正在打电话。
这组照片有九张,她徐徐往后翻了几页——主角换了好几种比心的姿势,和好几拨人拍了合照,而柴莉莉已经吃完了两块巴斯克蛋糕,重新走回人群中寒暄。
唯有司徒鸿才打电话的姿势和表情始终未变。
谈宁抬起手,按了按眉心。
她隐隐有种直觉,司徒鸿才一直在打的这通电话,很有可能同车祸有关!
上午过了一半,老安吊儿郎当地晃着钥匙,踏进执法办案中心。
“今天点星没什么事。”他在办公椅上坐下,抓起水壶吨吨猛灌,“昨晚后勤部部长非要拉着所有人一起喝酒,把我给喝吐了,睡到这个点才爬起来。”
彭圆圆好奇地探头:“老安哥,你喝这么多,不怕把真实身份给说漏嘴了吗?”
老安“嗐”了一声,挺直了腰板子,“我可专门练过,就算断片,嘴还是一样的严!”
他看着谈宁在白板“司徒鸿才”那个名字上重重画下的圈,疑声道:“查到老板身上了?”
谈宁摇了摇头,把照片给他发了过去:“没证据。”
老安不慌不忙看完,慢悠悠道:“昨晚倒是听后勤部部长说了个瓜……”
彭圆圆一巴掌拍在办公桌上:“别卖关子,快说!”
老安:“好啦好啦,就是点星以前是有个专门的财务总管来着,不过已经离职了……蹊跷的是,此人离职时间很巧,就在三年前的9月初,也就是案发过后十来天。”
谈宁眯起眼:“什么名字?”
老安吐出三个字:“庞开诚。”
谈宁后背猛地一个激灵。
彭圆圆眨眼:“在哪儿听过呐?”
“北城万宁广场现任总经理。”谈宁飞快打开相关网站,轻声道,“其实这个名字,我之前也听人提起过。”
——是TobeRose平安夜的那次商演。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她们五人在商场里站了一整夜,天要亮了,主办方还临时加节目,苏蓝告诉她,那是因为总经理就是柴莉莉的男朋友,所以才敢这么随意地使唤她们!
谈宁深吸口气,零散的线索在脑中渐渐凝聚起来,还是在万宁广场,小云看见高玉鲲的经纪人Gary和一个神秘男子一起走进旁边写字楼,她们等了很久,这两个人也没下来。
有娱乐圈人脉关系,在万宁广场随意出没……这个神秘男子很有可能就是庞开诚!
这边彭圆圆找到庞开诚在万宁广场官方网站上的证件照和履历表,那边谈宁和老安抓住技术小哥,将车祸前几天点星大楼周边的监控全部调了出来——
大部分时间,驾驶者那辆丰田的都是柴莉莉,除此之外,柴莉莉出差或休假的几天监控中,驾驶座上赫然出现了庞开诚的脸!
而庞开诚从点星离职后,便直接进入万宁广场,空降副总经理职位,半年后转正为总经理。
“不行,还是不够。”老安缓缓摇头,“这不是庞开诚那天开车的直接证据。”
谈宁在白板上写下这个名字,将他与司徒鸿才和柴莉莉的名字用线连了起来。
她摩挲着马克笔的笔盖,“老安,你在点星卧底这么久,一点直觉都没有吗?”
老安正低头戳手机,耸了耸肩,“我又不是乔老师。”
彭圆圆很好奇:“乔老师,就是那个上面请来的犯罪心理学者是吗?听说了这么多回,还不知道他有什么真本事呢!”
老安:“请他过来帮帮忙?”
彭圆圆很高兴:“好啊好啊!”
老安举了举手机,“人已经在楼梯上了。”
话音刚落,一道气度不凡的修长人影从门外晃了进来。
老安站起来,伸长手臂开心地打招呼:“……这边!”
谈宁忽然想到了数天之前两人一起在车上共度的时光,嘴里涩涩的,有点干,连忙抱起马克杯啜饮了一口。
放下杯子,乔聿白已经站到面前,微笑着朝她点了个头,眸色清明,笑意温润。
“乔老师。”谈宁抬起眼,眉眼灵动。
自诩cp粉头子的老安抱着手臂,在旁边看得很开心。
不过彭圆圆却没眼色地拿起庞开诚的照片凑过来:“乔老师,您觉得他看起来像是会开车主动撞人的那种人吗?”
老安来不及拉开,懊恼地跺了下脚。
破案比谈情重要,这么明目张胆的起哄举动,很有可能让谈宁不适。
乔聿白恢复了那种专业而疏离的态度,接过彭圆圆手上照片看了一眼,眉棱一挑:“不好说,还是得结合案情和此人经历来看。”
老安眼疾手快地将线索材料塞到乔聿白手中,又简单将案子说了一遍。
乔聿白靠在桌边听完,默然片刻才道:“确实有很大嫌疑,只是如果你们希望我对他做个评估,还是找一个熟悉庞开诚、至少是跟他当面见过的人过来,让我跟他谈一谈。”
老安皱起眉心:“有点难办啊……如果小谈宁猜测没错,这案子查到后面,点星肯定跑不掉,所以咱们不能从点星挖人,那就只能从万宁广场……”
“等等。”谈宁福至心灵,手指在桌面一敲,骨相精致的脸上绽开微笑,“我或许认识符合条件的人,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彭圆圆大叫一声“宁姐万岁”,外面下班铃一响,刚好到了饭点。
老安摸出饭卡:“吃食堂吗?还是让乔老师请客点外卖?”
乔聿白笑了笑,拿起手机,“附近有家很好吃的水煮鱼,我来叫吧。”
谈宁看了眼时间,起身披上外套,抱歉地说了声:“中午有约,你们点三人份的就好。”
她匆匆离开执法办案中心,老安诧异地“咦”了声,望着彭圆圆,“小谈宁有约了?你知道吗?”
彭圆圆摇了摇头。
乔聿白眼底闪过一丝失落的情绪,但很快就垂下眸子掩盖过去,客气地将手机递给老安和彭圆圆:“想吃什么,尽管点吧。”
*
中午吃饭的地方是苏蓝选的,一家很难预订的私房菜馆,在东方索维亚中心的地下二层,位置隐秘,进门要先打电话,有人专门带进去,坐电梯甚至还要刷指纹。
餐厅环境中西合璧,玻璃墙外的地下花园视野一览无余,只是一点声音都听不见。服务员看着她惊讶的目光,礼貌笑道:“我们这儿最大的服务亮点就是保护客人隐私,您和您的朋友尽管放心说话。”
或许是苏蓝有什么大事要说吧……谈宁点点头,跟着服务员进了包厢。
一个是艺人,另一个也没能完全脱离娱乐圈,不想被打扰,找个隐私好的地方吃饭还算可以理解。
但是当苏蓝穿着奇怪的服装,一脸帽子墨镜口罩假发齐全地出现在眼前时,谈宁向上天发誓,她是真的没认出来。
“你这是……”谈宁困惑地眨着眼。
苏蓝缓了口气,将手上的包裹递给谈宁,然后一件件往下摘帽子墨镜假发,“宁宁……我好像被人跟踪了。”
……
事情其实很简单,第一道菜端上来时,谈宁已经听完了苏蓝的遭遇。
这一晚上的仔细回想,其实在很早之前就有了端倪——
一开始是有人在直播间里疯狂的表白,在粉丝质问她为什么不愿意展示真容时帮忙说话。
后来是有人往工作室寄东西点外卖,苏蓝没当一回事,还以为是粉丝的爱心。
直到昨晚,她终于察觉一切异常恐怖,那个人知道的太多了,能将直播里的猫猫头和她本人对上号,能往宿舍寄涂了红色颜料的面具,就有对她本人下手的可能!
谈宁将包裹盒里涂着红色颜料的猫猫头面具放到旁边,面不改色地夹了一块排骨:“和公司说了吗?”
苏蓝叹气:“说了……我背着他们开直播,也不敢说得太详细,只说收到了恐吓物品,柴莉莉觉得没大不了。”
她把手机拿出来,翻到和柴莉莉的聊天记录,上面的原话是“梦茹也收到过,恭喜你,证明你要红了”。
谈宁垂下眼,前两天刚出了个新闻,隔壁M国有一位美女歌手被苦缠多年的男粉丝连捅数刀身亡,引起巨大轰动,内娱私生伤害明星的情况也多如牛毛,不少法检单位都准备拿这个案子做普法案例,引导粉丝理智追星。
没想到转眼苏蓝就遇到了类似的事情,柴莉莉竟还能劝她宽心?
谈宁问:“你觉得对方有什么意图?”
苏蓝摇了摇头:“不知道……想引起我的注意吗?”
谈宁:“如果只是这样,给你直播打钱或者寄正常的礼物就足够了。”
“是啊……”苏蓝越想越害怕,“我该怎么办?”
谈宁握住她的手:“收集证据,报警,用法律武器保护好自己,工作室也别再去了,出入最好请保镖,不要独自行动。”
苏蓝迟疑道:“可是这样一来,点星就会知道我在外面直播……”
谈宁看着她的双眼:“直播什么时候都能做,其实柴莉莉说得没错,有人开始恐吓你,就说明外面有更多的人喜欢你,以你的唱作能力,TobeRose解散后,专心走歌手路线发展,也一定能做得很好……”
被她这么一说,苏蓝忽然就打开思路,有了信心。
……是啊,直播只是她涨粉的手段,不是最终目标,既然匿名唱歌都能收获这么多流量,自己长得又不差,还有在TobeRose时的粉丝基础,何必拘泥于点星的一纸合同呢?
看苏蓝心情好转,谈宁也放下心来,“总之安全第一,点星的法务靠不住,最好还是自己请律师。”
苏蓝点点头,“宁宁,别人我信不过,你能帮我推荐一下吗?”
谈宁表情很严肃,“真的爱莫能助,前几年系统开始教育整顿,禁止干警干预案件,哪怕为当事人引荐律师也不行……”
苏蓝哭笑不得:“我还以为你们都是嘴上说说,原来是真的一点都不能过问啊……”
谈宁挺直了腰板,“我们政法干警都有高度的政治自觉,接受革命性锻造和深入灵魂的精神洗礼!”
苏蓝被她义正言辞的模样逗得捧腹大笑。
谈宁:“不过我可以给你出个招……如果我是你,干脆就在最后一次直播中曝光真实身份,将粉丝跟踪恐吓事件说出来,不仅能借公众力量保护自己,还可以借这件事的声量为以后引流。”
苏蓝恍然大悟,“对哦,这么好的话题,我干嘛不利用,再说万一以后有人冒充我带猫猫头面具唱歌,那岂不是便宜了别人?我明天就去报警,然后开最后一次直播……不!我今天下午就去!”
和厉害的人聊天总是叫人茅塞顿开。压在苏蓝心头的大石头落下,她眉飞色舞地和谈宁说起了离开点星后大家的变化。
其实谈宁离开点星不过半年,但是听见那些曾经熟悉的姓名,又有了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小姐妹间的快乐畅谈以谈宁快到上班时间告终。
从餐厅出来,谈宁打车将苏蓝送到了辖区派出所,看着她走进玻璃大门,跟门口的警务人员接洽,自己才放心地转身回执法办案中心去上班。
乔聿白和老安已经离开了,彭圆圆向谈宁大肆表扬了一番乔老师如何慷慨大方,外卖叫来的水煮鱼和几道时蔬何等惊艳美味,并旁敲侧击地询问起谈宁中午约饭的对象。
“是前同事。”谈宁大概说了下苏蓝遇上恐吓包裹和夜半跟踪的遭遇。
彭圆圆一双眼瞪得圆圆的,“我天!现在这些粉丝也太吓人吧!宁姐,你退圈真的是非常非常正确的选择啊!”
“是啊……”谈宁叹了口气,想起毛雪晴闻人汪郜曲裴司晨这些圈内好友,“圈内利益高,风险也大,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希望他们都能平平安安的。”
这个下午又是枯燥无味的埋头工作,看监控理线索盘关系。晚上回到家,苏蓝发微信过来说已经报警成功,警察开始到工作室取证,她也为自己找了保镖和律师,准备和点星提出解约。
谈宁想了想,在手机上打字:“柴莉莉都知道了吗?”
苏蓝回复:“自从你离开以后,公司里动不动拿解约威胁的艺人不少,柴莉莉早就见怪不怪……她人眼下还在B城,好像没怎么放在心上,还怪我反应太激烈,打扰她和她男朋友约会吃大餐了。”
谈宁手指在键盘上徐徐摩挲。
……这可是个好机会!
她小心翼翼敲出几个字发过去:“你见过庞开诚吗?”
苏蓝回:“见过啊,光是在柴莉莉的车上我就见过两次。”
谈宁琢磨了一下,“如果明天方便的话,可以单独来一趟执法办案中心,帮我们做个评估吗?”
第40章 别总是加班
第二天, 和苏蓝一起出现在谈宁面前的,是跟踪苏蓝的嫌疑人资料。
“眼熟吗?”谈宁把照片展示给苏蓝看,“他是包裹的寄件人。”
那是张寄件站点的监控照片——怀抱着包裹盒,正在同快递小哥交涉的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男子, 身形瘦高枯槁, 一口牙白森森的, 像是在衣服里晃荡的骷髅架子。
苏蓝微微眯眼,“隐隐约约感觉在哪见过, 但是具体说不上来……还有别的信息吗?”
谈宁转回电脑前看了一眼, 脚步却猛地定住, “派出所民警查到他两个月前刚刚就职, 工作单位是芳草物业公司……这不就是林滨天地的物业公司吗?”
说到这儿, 苏蓝也想起来了,“如果他穿制服的话, 确实有点像小区新来的保安……对了,我前天半夜还碰上他了呢!”
她眼神蓦然一亮,“这就说得通了, 只有保安知道我们宿舍住址,还有我每晚都在那个时间回家!和猫猫头下播的时间一对比,很容易把我本人和那个账号拉上等号!”
谈宁点点头, 给派出所那边打了个电话。
放下手机,她和苏蓝说:“民警已经出动了,上午就会将他拘传, 你可以试着申请保护令, 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尽快和点星解约, 然后从林滨天地搬出去。”
苏蓝点了点头,俏皮的眼睛瞪得溜圆, 没想到困扰自己失眠了两夜的私生粉事件,就这么飞快地解决掉了。
“宁宁,现在的侦查技术也太厉害了吧——!”
谈宁笑着解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是一方面,这个嫌疑人也没什么反侦察意识。”
说罢叹了口气,“要是我们遇到的案子都是这样就好了。”
苏蓝“啊”了一声,“你们是遇到什么棘手案子了吗?还和柴莉莉的男朋友有关?”
她捏了捏衣角,小心翼翼地问:“宁宁你放心,我知道你们查案要保密,我从这走出去,绝对一个字都不会说。”
如果不算卧底的老安,苏蓝是整个点星唯一对她示好过的人。谈宁信任地点了下头,“我们想问问,你眼中的庞开诚是什么样子的。”
她带着苏蓝走进隔壁老安的小办公室,向坐在沙发的乔聿白介绍道:“这是点星的签约艺人苏蓝。”
然后转过头,“这是犯罪心理学者乔聿白老师。”
苏蓝盯着面前那个气质清冷的男人,吃惊地张大了嘴,“这这这不就是上期《推法》的新嘉宾吗?我们还以为……”
“还以为是资方新塞进来的小鲜肉?”乔聿白淡淡地笑了下,声线疏淡。
“您也看见评论啦……”苏蓝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谁能想到,素人长得比明星还好看呢?”
乔聿白微微偏头,反问:“谈老师不就是例子?”
“哈哈哈哈这倒是……”苏蓝看了一眼谈宁,感觉没那么紧张了。
乔聿白让苏蓝在沙发上坐下,他和谈宁则坐了对面的两把扶手椅。
谈宁用余光看着他修长十指交叉,向后靠在椅背上,摆出一个平和且舒展的姿态。
“苏小姐,请你先尽可能详细地说一下见到庞开诚时的场景吧。”
苏蓝垂下眸子,“我第一次见到庞开诚,还在进TobeRose之前,我来交履历表,正好碰上他和柴莉莉,就坐在点星楼下喝咖啡……嗯,第一印象的话,就是这个男人脾气不大好的样子,长相也有点老,有点磕碜,不知道柴莉莉是怎么看上他的……刚好过了几天,我看见本地新闻说万宁广场人事调整,我才知道他就是总经理庞开诚,对于莉莉姐那种掉进钱眼里的人来说,这个人确实是她的取向。”
乔聿白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苏蓝:“第二次见到他啊,好像是最后一期团综录制前夕……对,宁宁你那天正好住院了,我们四个从公司出发去现场彩排,还是在点星分部大楼的门口,庞开诚从一辆无牌黑车上下来,我当时还觉得很诧异呢,这里好歹是S城市中心,竟然有人开着没有牌照的车招摇过市!”
乔聿白和谈宁对视一眼……又是无牌黑车!
谈宁心头泛起波澜,除了这个线索之外,她还敏感地察觉到了苏蓝所说的时间点——那一天,也是她穿书而来的日子。
“……庞开诚从车上下来后一直等在大楼门口,我感觉他心情不大好,反正柴莉莉让我们先上了大巴,她站在车下,跟庞开诚说了几句话,说着说着还差点吵了起来,我记得他气冲冲地走了。”
“再后来就是你退圈之后的事了,我在柴莉莉车上见过他两回,嗯,两回他都坐在柴莉莉的副驾上,我没什么好跟他聊的,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就这样。”
乔聿白在笔记本上寥寥记下数笔,“苏小姐,有什么你觉得特别的细节吗?”
苏蓝想了一会,“很注重时间观念算不算?我记得庞开诚一直在催柴莉莉车开快一点,还抬起右手看了好几下表……”
谈宁搁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一动,乔聿白应该也察觉到了这段话中的线索,徐徐阖上了笔记本。
送走苏蓝,他们叫上害怕卧底身份被发现所以一直躲在男厕所的老安,再次打开了那段交通肇事监控——
谈宁快进到丰田撞人之后,将那个片段循环了几遍。
“看,出事后车辆是向左偏的。”她指着屏幕,按耐住怦怦的心跳,“根据人的反射习惯,遇到危险时,会下意识的将非主导手抵挡在最容易接受冲击的部分,所以惯用右手的人在遇到交通事故前,会下意识抬高左手,放低右手,此时方向盘会向右打……而左利手则刚好相反!”
“是哎……”老安摸着下巴,“不过这也只能证明,驾车的人可能是个左撇子……”
“司徒鸿才、柴莉莉、包括现在给梦茹开车的助理都惯用右手。”乔聿白找了几张佐证照片,补充道:“然而依据苏小姐所说,庞开诚的手表一直戴在右手上,很大程度上,他就是一个惯用左手的人!”
老安深吸口气,缓缓点头,“还是得乔老师出马,一下子就找到突破口了!”
乔聿白摆摆手,淡淡笑道:“其实谈老师也发现了这个疑点,只是将说出来的机会让给我罢了。”
谈宁朝他挑眉一笑,“还你在节目上送我高光的人情。”
有了目标嫌疑人,老安立刻跟点星那边请了假,带着几个民警开始在万宁广场附近进行蹲点工作。
谈宁路过白板,目光在“Gary”这个名字上停留了好一会。
庞开诚和Gary有联系,而Gary作为高玉鲲的经纪人,在最后关头放弃了保他的机会。
……高玉鲲身上显然隐藏了许多秘密,或许他是个突破口?
她按了按额角,决定再往监狱去一趟。
*
谈宁和老安分头离开了执法办案中心,乔聿白不是正式工作人员,不用坐班,结束掉手头琐事,便直接驱车回幸福里。
小区门口有菜市场,在路边停下车,他走进市场选了两尾新鲜的鲈鱼——一条清蒸,一条给小黑做猫饭。
鱼肉鲜嫩,只可惜太大了,一个人一顿吃不完。乔聿白挽着袖子站在料理台前,正考虑如何处理案板上还在活蹦乱跳的鱼,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洗过手才去接电话,小臂上的肌肉线条流畅而好看。
电话是钱特助打来的。
“乔老师,乔总让我跟您说一声,子公司的帐已经查完,那位王副总经理就是王经理的儿子,当年集团招聘时,他的学历和经历并不符合要求,属于违规走后门,人事总监已经在处理了。”
“知道了。”乔聿白很轻地皱了下眉。
钱特助接着道:“乔总让我问问,您还有没有其他指示,这事可轻可重,可以直接给王副总经历一个降级处分,不再追究,也可以就着当年违规录用暗箱操作这条线深挖……不过乔总让我提醒您一声,王经理他是集团的老人了……”
在华国做生意,总归避不开人情世故,尤其是他们上一代人。他在M国待了这么多年,既然回来了,也不能不尊重这里的游戏规则。
乔聿白想了想,“王经理还有多久退休?”
钱特助:“一年半。”
乔聿白“嗯”了一声,“请您转告我父亲,先给王副总降级处分,一年半后再查当年违规录用,这样可以吗?”
过了片刻,钱特助回答:“乔总说可以。”
“好。”乔聿白言简意赅地放下手机。
他将鲈鱼铺好葱姜,倒入酱汁,点火清蒸。等待蒸鱼的功夫,顺手打开了手机。
#推理的法则第二期播出#冲上微博热搜第一条。
乔聿白扬起长眉,本都要划过去了,但是词条用了谈宁的剧照做头像。
他手指一动,点了进去。
第二期案子不长,便没有再分上下两期播出,评论大多围绕谈宁在节目上的精彩表现,磕梦茹和唐子晋cp的也很多,只是随着节目放到中后段,这两家的粉丝便默默消失了。
【我说一句谈宁姐姐定海神针不过分吧?】
【宁姐真的好有魅力啊!她的粉丝真是赢麻了!】
【为什么要请梦茹来啊,最后还质疑谈姐,我真服了】
【郜曲闻人汪果然到哪儿都有梗】
【唐子晋和每个女嘉宾都好有cp感,啊,除了高冷毛毛】
【咳咳,楼上是不是还没看第三期直播,看了你就懂了,我们裴少和雪晴妹妹很不一般哦】
【我在客厅看电视,我妈走过来看了一眼,她说谈宁穿港城警服一看就是大牌很有质感,梦茹穿就是唯品会促销,我哈哈哈哈哈笑喷了家人们】
【抱走梦梦,我们梦梦没惹,请预约香蕉TV《芭蕾俏佳人》哈!我们梦梦有客串哦】
……
餐厅里充满了豉油的香气,乔聿白放下手机,把蒸好的鲈鱼从锅里取了出来。
刚端上餐桌,门铃便响了起来。
老安带着一脸坏笑出现在门口,“媳妇儿在加班,蹲点吃外卖和泡面吃得想吐,让我看看,乔老师是不是又做好吃的了?”
“就你一个?”乔聿白朝他身后张望了一眼,“进来吧。”
老安饭量大,有他在,五盘鲈鱼都能吃得精光。
老安在餐桌对面大喇喇地坐下,抱着小黑又吸又撸。放下脾气很好的小猫,又问道:“你吃饭都不看电视吗?不听个响儿,都不觉得寂寞?”
乔聿白放下筷子,把遥控器递给他。
老安抱着饭碗捣鼓了一会开关,电视机上跳出一个图像。
大概是上个使用者关机前正在看的视频。
“……双十一晚会?”老安狐疑地转头看了眼乔聿白,“你一高冷男神,还喜欢看这个?”
电视机很久没用了,乔聿白一时想不起来上次为什么会看这个晚会。
等到他终于回想起来,伸手去抢遥控器时,为时已晚——
老安按下了播放键,一拍大腿,“哎呦我去!这不是小谈宁吗?我听说她退圈前有个唱跳现场特别惊艳,原来就是这个啊!”
乔聿白站起身,一把拽掉了电视机的电源线,语气生冷又无奈,“再说一句,以后都别到我家来。”
*
审讯室的光线永远那么昏暗,明明是傍晚,却照出了深夜的感觉。
隔着数道铁栏杆,高玉鲲仰在对面的椅子上,满脸疲惫,闭着眼睛,不听不看。
民警问他话,偶尔回答一句,也是在气呼呼地挑衅。
谈宁透过单向玻璃,仔细审视着高玉鲲的举止,彭圆圆和几名狱警蹲在角落啃鸭货,整个房间都是咸香麻辣的气味。
“这混蛋可真能耗!”彭圆圆给谈宁递装在食品袋,“到晚饭点了,宁姐多少吃点儿。”
谈宁摇了摇头,对着台面上的麦克风说:“把他手铐解了吧。”
民警犹豫了一下,按照谈宁的指示照办。
谈宁:“辛苦了,出来吃点东西,让我和他单独谈谈。”
见到熟面孔,高玉鲲显然兴奋了不少,“我说小谈宁,你要是早点过来,就不用那两位警察在这浪费半天口舌了……”
他不敢直视谈宁,却斜觑着眼,死性不改地往彭圆圆胸前打量。
彭圆圆不舒服地往后缩了缩,谈宁从角落拿了件大衣丢给彭圆圆披上。
谈宁坐下,冷声问他:“过得还好吗?”
“托您的福,挺好。”他故意挑衅地“啧”了一声,“到底是老相识……我都听说了,你还特意给我安排了单人间,就是贴心啊!”
谈宁垂眸淡淡笑了笑:“监狱里的单人间,再好也不能和外面最差的招待所比……我听说有人在吃饭时企图对你动手,所以现在你连放风的机会都没了,是吗?”
高玉鲲冷哼了一声,转动着被戴了很久镣铐的手腕。
她叹了口气,“太可惜了,外面天气这么好,你却什么都看不见……对了,我听说原本定你出演男二的戏已经在N城海边开机,圆圆,你经常关注的瓜主说,那部戏叫什么名字来着?”
谈宁仿佛疑惑起来,转头看向彭圆圆,像是在寻求答案。
彭圆圆“啊”了一声,“好像叫《惩戒者》。”
高玉鲲坐直了身子,“不对!明明叫《有力回天》!”
谈宁遗憾地摇了摇头,拿出手机上搜索到的开机照片,“前两天才官宣呢,看来改名了?诶?你看这个站在导演旁边的人是不是Gary啊?他怎么去现场了,难道剧组新找的男二也是你们工作室的吗?”
高玉鲲神色一凛,飞快地往她手机上瞟了一眼。
谈宁挑出来的这张照片上,海边风光优美,阳光灿烂,Gary咧嘴站在一片沙滩上,和旁边的中年男艺人勾肩搭背,笑得正欢。
高玉鲲心里没由来地一酸。这个男艺人还是他介绍给Gary认识的,算是他师弟,在那部让他去年爆火的电视剧中,这个男艺人只能演他手下几十场戏份的小弟。
他一咬牙,闷哼道:“……是Gary带的艺人。”
激将法这招很好用,既然开了口,后面问起话就顺畅多了。
“他们过得这么开心,却没有人来关心关心你,还想暗中对你下手。”谈宁将手机收回,倒扣在桌面上,“你真的忍得下这口气吗?”
能在直播节目上公然对女嘉宾开荤腔,这位老戏骨的涵养和城府远没有他的演技好。
果然,高玉鲲双目渐渐变得赤红,对着审讯室的地板呸了一口,“这些人算什么东西!”
彭圆圆盯着地上那一滩缓缓蠕动的黄痰,拧紧了眉头。
谈宁处变不惊,眨也不眨地盯着对面男人的双眼,淡淡笑道:“克制一点。”
“克制?”高玉鲲举起双手,不敢置信,“他们把我当弃子!”
“……至少在我们这里,你不是弃子。”谈宁十指交叉,姿态悠闲,“甚至我可以让你一直住单人间,让你的胳膊腿都齐齐整整的,直到出狱的那一天。”
高玉鲲目光一闪,显然心动了。
良久他哑着嗓子张口,“你想知道什么?”
“这个人。”谈宁拿出庞开诚的照片,转了个方向,推到高玉鲲面前。
“不认识。”高玉鲲看了一眼,“没见过。”
谈宁说:“他叫庞开诚,是北城万宁集团的总经理,点星娱乐经纪人柴莉莉的男朋友,我们查过了,三年前,他的职位是点星娱乐的财务总管,同时与你的经纪人Gary相识。”
“都查到点星了?那不是你前公司和经纪人吗?谈宁,你可真无情啊。”高玉鲲垂下眼皮,又仔细看了一眼,语气比刚才诚恳了不少,“这个庞啥啥,我真的没见过。”
“没关系。”谈宁把照片收回来,背着手在审问室内踱了几步,像聊家常一样,“其实我一直很好奇点星是怎么发家的,它又不像八方,是老牌传媒公司转型……据我所知,司徒鸿才五年前注册了这个公司,新闻通稿上说他以前是H城投行大佬,但是我查过,那些公司大多是皮包公司啊……”
她偏了偏头,露出一点纯真而好奇的神情,“高老师在娱乐圈这么多年,我还以为多少知道一点呢。”
高玉鲲手里把玩着镣铐,看着谈宁唇角勾起的弧度。
“我是没见过这个庞开诚——”他手指在刚才放照片的地方点了点,“但我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
高玉鲲刻意地卖着关子,但是谈宁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焦急的神色。
僵持了片刻,他自觉没趣:“罢了罢了,告诉你们吧……三四年前,点星还是个小公司,我听Gary说过,他们管财务的惹上大事了,有个叫孔福的乡下人,满S城找他要钱,还在点星门口拉横幅静坐,司徒鸿才本来头发就不多,活生生愁掉了一大半,哈哈哈哈!”
“孔福?”
“对,这名字起得,一点福气都没有!”高玉鲲往身后椅背重重一靠,“我就知道这些,足够你们查了吧?”
又引出一个新人物,谈宁抿了抿唇,在笔记本上刷刷记下名字,快步走出审讯室,给老安发了过去。
刚坐上回检察院的车,老安的电话就回过来了。
“大突破啊!查了三年前那个时间段的出入市记录,这个叫孔福的确实乘大巴来过S城。”老安语速很快,带着兴奋,“而且他在家乡派出所就报过一次案,声称点星娱乐诈骗,只是他有精神病史,并没有引起重视,此后也没再上诉,案件不了了之。”
“……诈骗?”谈宁蹙眉扣上安全带,“我想看看当时的资料。”
“在联系了。”老安换了口气,接着道,“还有一件事,我们没有查到孔福以任何方式离开S城的记录,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你觉得他会不会……”
“是肇事逃逸案的受害者!”谈宁把剩下的后半句话补完。
她深吸口气,声调冷静而专业,“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庞开诚,甚至是实施诈骗,孔福受害,在家乡报案无果,于是来S城找庞开诚要钱,没想到有来无回!”
*
窗外的夜深浓似墨,执法办案中心孤灯如豆。
乔聿白推门走了进来。
谈宁还坐在电脑前,光致致的额头被荧光照成淡淡的蓝色。
“还没走?”
谈宁仰起头,跟乔聿白对上目光。
她深深拧起的眉慢慢松开,“我还想看看孔福的病历和报案记录。”
乔聿白周遭有一种很纯很清的香,她不懂香水,一直以为那是淡淡的清茶气味。眼下他就站在她身后,离得足够近才能闻出来,那是近乎于夜晚海风拂过鸢尾草的味道。
谈宁轻轻咳了一声,“我就是不想放过点星……”
“我知道。”乔聿白轻声说,“谈宁,做我们这行,身体最重要,已经过去快三年了,不急于一时的……”
谈宁默然片刻,“也是……你怎么知道我还在单位?”
乔聿白安静地看了她几秒:“导演在群里艾特所有人,明天晚上录制第四案,你一直没有回复,老安说你应该还在加班。”
谈宁短促地“啊”了一声,在桌面散落的资料上找了一阵,终于在某个笔记本夹层里发现了自己的手机。
她看了一眼。
是三个小时前的消息。
“走吧,我送你回家。”乔聿白顿了一下,声调里有一种熨贴的意味,“放心,老安会替我们守好阵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