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回忆

    这话关汀说得, 可简文彦说不得。听在沈康时耳朵里,这就是简文彦对自己赤/裸裸的挑衅。

    沈康时:“我的事情, 轮得到你插嘴?”

    确实是简文彦多嘴,但沈康时反击的这话属实没太多杀伤力,简文彦无所谓地耸耸肩。

    他自然有办法却从别的地方找回场子来,而且能够直击沈康时痛处——

    简文彦很刻意地又将关汀往自己身边搂了搂。

    沈康时的眼神肉眼可见地锐利了起来。

    关汀下意识地有些抗拒。其实他并不喜欢这样被两个男人“争夺”的感觉,这样的场面让他隐约有种自己是一件抢手的商品、或者是个什么宠物,这是他们两人的对峙,与关汀自己无关。

    没有人会喜欢这种感觉,这不是“爱”。

    但这也并非不能利用起来, 内心的不适转瞬被关汀掩饰得毫无痕迹,他甚至主动往简文彦身旁拢了拢。

    关汀侧头看着简文彦,睫毛在脸颊边划出一道淡淡的阴影。

    “走吧, 文彦。我不想呆在这里了。”关汀轻声说,声音正好足够让沈康时也听得清楚。

    沈康时确实听到了,特别是听到关汀如此亲密地称呼简文彦, 他神色立刻难看起来。

    简文彦瞬间意识到了关汀的异常举动,虽然他知道这只是为了让沈康时闭嘴, 但还是为这突然的主动靠近大喜过望。

    没等他再做出什么动作,沈康时一个箭步冲上前来, 拦住了两人。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简文彦不悦, 声音中已隐约有威胁之意:“沈总,这里可不是你沈家的地盘,也不是你可以随意撒野的地方。”

    沈康时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满眼盯着关汀:“关汀, 你不能和他走。”

    这话听起来像命令又像恳求,说得甚至有些软弱。只顿了片刻, 沈康时伸手拉住了关汀的衣袖。

    他本来是想拉住关汀的手的,可是一伸手关汀就像碰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迅速地缩了回去,沈康时抓了个空,只牵住关汀的袖子。

    沈康时眼尾发红,隐忍住千番情绪。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奶奶。”

    沈康时本不想再用关汀奶奶牵绊住他,显得自己所有的所作所为都好像一种要挟。

    可是挟威也好,挟恩也罢,沈康时一心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关汀走。

    他隐隐约约有一些惶恐,好像关汀这次要是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关汀并非对沈康时的态度转变没有察觉,但他的心中已经再分不出空闲去在意。

    关汀脸上出现了一种沈康时感到陌生的神情,尤其是在听到沈康时再一次提到奶奶后。

    那样冰冷的眼神……和关汀那么不搭。

    沈康时敏锐地察觉到了,那是一种“恶心”的情绪。

    “放开。”关汀的袖子还被沈康时捏住,他很果断地把袖子抽了回来。

    轻声的两个字,却掷地有声。此前关汀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过话,沈康时微怔。

    或许是从此刻起,沈康时才开始真正意识到眼前人的变化。

    沈康时的手维持着伸出去的动作,手中却空空如也,他仿佛被定在了原地一样。

    简文彦翘起嘴角,心情很松快,拉过关汀的手,想绕开路中间的沈康时离开。

    关汀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了起来。

    关汀掏出手机,见来电人的名字,眉头紧锁。

    简文彦从没见过关汀露出过这样为难的神色,忍不住用余光瞟了一眼屏幕。

    没等他看清,关汀已经做出了选择,接起了电话。

    简文彦离得近,听筒里的声音他一听就明白这个让关汀如此为难的人是谁了。

    “小关呐,”对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好久没来看老爷子我了。”

    纵使沈老爷子极力掩饰着自己的虚弱,却也听得出来中气不似往常一样足。老爷子闭门不出许久,只说是身体不好需要静养,具体情况对外没透露过半点风声。

    关汀原以为这只是托词,无非是对沈宏恺沈康时等一众小辈表现不满意,找个理由拒不配合罢了,也算是一种态度上的威慑。

    可如今听电话里的声音,倒真有些病入膏肓的感觉。

    话筒对面传来一阵沉重的咳嗽,关汀的心揪了一下。

    他也照护过自家老人,老年人的疾病有时候不讲道理,有些未知的凶险即使是沈家这样的大富大贵人家也不见得能躲过。

    沈老爷子虽对关汀无生养之恩,但也同在一个别墅里生活了许多年,平时也多有关照,关汀要说毫不在意也做不到。

    沈老爷子似乎并不在意关汀这边的沉默,自顾自地一个人说了下去。

    “我啊……最近日薄西山的感觉一日胜似一日。”老爷子语速极慢,吐字也不似从前一般铿锵有力。

    关汀动了动嘴唇,想找补几句,沈老爷子没有停顿给他机会。

    “人老了,就特别爱回忆过去的事情。”

    “有时候在家里就感觉,这个宅子真大啊,我又在这里生活了太久,里面的每一个物件,都能让我想起故人……”

    关汀皱了皱眉头,几乎可以确定沈老爷子的来意了。

    无非是又要为沈康时助攻罢了,此时来追忆往昔,显然是想唤起关汀的恋旧之情。

    “您说笑了,人人都知道沈老爷子老当益壮,还远不到说这些丧气话的时候,您老只顾好好修养,很快就能恢复到从前一样。”

    既然明了沈老爷子的目的,那关汀便有对策。和沈康时虽然是已经划清界限了,和沈老爷子面上倒不必那么难看,毕竟也是长辈。

    关汀便拿出了自己的那一手油盐不进的太极功夫,沈老爷子忆往昔,他便顾左右言他。

    关汀的一身本领多半也是沈老爷子培养出来的,被看穿来意,沈老爷子非但不觉得尴尬,反而有些欣慰。

    于是天便这么半真半假地聊了下去,其中有几分利益、几分真心,谁又说得清?

    沈老爷子感慨中倒像是真的有些遗憾:“门口那两颗桂花树啊,还是你和康时小时候闹着玩儿种的呢,现在都长到那么粗了。昨天我让小秦推我过去晒太阳啊,就总恍恍惚惚觉得你们还是在树底下玩闹的小孩,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你们都长大了……”

    那树关汀是记得的,关汀从小喜静,对花花草草的也有些兴趣,那天园丁过来说换了一批新的树种,要种在花园里。

    彼时关汀还是个小小孩,又是初来乍到沈家,拘谨得很。关汀在沈家没有朋友,倒是和园丁、厨师、管家一干人等相处热络,园丁很热情地给他介绍各种植物的区别。

    从那时候起,于润那些人就常常取笑关汀的交际圈,直至发展到欺负关汀——他们这些少爷小姐,向来是不屑于与这些普通人为伍的。

    那时只有沈康时并未露出过不屑的神色,虽然也并未有过什么实质上的保护,关汀却已足够感激。

    园丁种桂花树那天,关汀很好奇地上去帮忙,亲手种下了一棵,还说要领养它。园丁大叔笑得爽朗,说,那这棵树就取名为“汀”吧。

    说罢又指着对面的另一棵小树苗,“那这棵,就是小少爷的树!”

    小少爷自然指的是沈康时,沈康时正好路过听到这一番话。他自小少年老成又有教养,不会像于润那一帮人一样鼻孔朝天看不起人,却也觉得关汀这些举动幼稚又没意义得很,只骄矜地哼一声,便不予置评地离开。

    后来树长得郁郁葱葱,桂花每年都开。没有人再提谁的树的事情,这个瞬间却定格在关汀心中,想忘记也忘不掉

    沈爷爷只是无意提起桂花树,没想到却勾起了关汀的回忆。

    意识到电话这头的沉默漫长得不同寻常,沈老爷子明白自己击中了靶心。

    沈老爷子是来说和的,这破镜重圆也有技巧,他孙子显然不得其法。

    左思右想,沈老爷子还是觉得孙媳夫关汀来当最合适。他对沈康时再不满意,那也是亲孙子,而且与吊儿郎当的沈宏恺不一样,沈老爷子对沈康时寄予厚望,在这事儿上绝对要统一战线。

    但沈老爷子真的懂人心吗?那也未必。他不过是误打误撞把关汀的回忆之门打开了,但并未触及核心。

    关汀的态度已然软和了些许。他回神过来告诉沈老爷子:“……是啊,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们都长大了,也都变了。”

    这句话里包含的无尽遗憾与委屈,不知电话那头的沈老爷子有没有听懂,电话这边还没有离开的沈康时却是怔了一下。

    自己也变了……么。沈康时从来没有这样,站在一个第三人的立场上审视过自己。

    沈康时从来以自己的感受为先,本身能力出众,又有这样的一个家庭后盾,想要什么都是唾手可得。

    从儿时起,他从不曾为谁停留。

    但,关汀记忆中的那个沈康时,他曾经默默爱了许多年的那个沈康时,是什么样子的呢?

    第072章 遗物

    沈老爷子那边还在絮絮叨叨, 关汀这边诺诺应声,这聊天竟然不知不觉地聊了挺久。

    不知道什么时候, 沈康时等一行人已经离开,关汀挂断电话时,只有简文彦在不远处静静抽烟。

    影帝不愧是媒体盛誉的“蛊王”,简简单单一个抽烟的动作,俊美之外还似乎有些故事性,仿佛在什么文艺片片场似的。

    关汀挂下电话,静静呆立许久,好像在为什么事情纠结。连简文彦丢掉烟走过来也没有察觉。

    “怎么了?”简文彦放轻声音, 像是怕惊吓到关汀似的。影帝声线低沉,自带一些抚慰人心的作用,仿佛天大的事情他都有办法解决, 不必再自己忧心。

    关汀勉强笑了一下:“没事。”

    简文彦佯怒:“上次我们说好的,有事情可以一起解决,别自己憋着。”

    关汀盯着简文彦故作严肃的表情看了几秒, 简文彦绷不住先笑了起来,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漾开的活泼如此生动, 一瞬间也让关汀心头的阴霾散去了不少。

    简文彦握住关汀的手,也不催着他说话, 等他自己思考。

    关汀:“刚刚答应了沈老爷子, 明天去探望他……”

    意在言外,关汀的感情与纠结简文彦略一思索就理解了。

    关汀与沈康时一刀两断,与沈家其他人却并不能切割得如此轻松。不谈他父母辈命运与沈家的纠缠,单是沈老爷子一句半真半假的倚老卖老, 他就没法拒绝。

    ——毕竟沈老爷子对他也有养育与教导之谊不是么。

    沈老爷子又是自称孤寡老人,又是大骂沈康时不懂事, 话里话外都是在向关汀示好,饶是关汀如今再怎么嫌恶沈康时,也没办法强硬地回应一位老人要求他常回去看看的请求。

    关汀答应了沈老爷子,可挂断电话依旧踌躇。

    那处故宅留存了太多的记忆,此时他身心尚未恢复,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去重新面对。这趟探望注定对他来说是一次及其需要勇气和力量的考验。

    简文彦轻轻捏了捏关汀的掌心,他的声音也充满了蛊惑的魅力:“不用怕,我陪你一起。”

    这是一个肯定句,简文彦的声音温柔却有力量,像是把很多很多魔力注入了关汀心里一样。

    “嗯。”关汀轻轻回答了一声。

    身边的人让他好像不会再害怕面对了-

    次日。

    管家殷勤将关简二人引进会客室,沈老爷子迷迷糊糊半睡不醒的样子,看着精气神确实比数月前差了许多。

    但一看到关汀,老爷子立刻清醒不少。这欣喜倒不是演出来的,老爷子在家里寂寞许久了,也没什么人陪他说话,难得好说歹说关汀愿意回来探望他。

    想到这一层,关汀心中也未尝不有些唏嘘。

    对简文彦,沈老爷子虽一眼认出,却是没什么客气神色,只点一点头就算打过招呼。

    简文彦对这怠慢不以为意,他今天的身份不是什么影帝,也不是什么简家儿孙,只是关汀身边一位知冷知热的男伴罢了。

    沈爷爷和关汀絮絮叨叨唠起家常。

    “……你徐姨做的那道豆腐,我最近吃着,总觉得淡而无味。她也在咱们家干了这么多年了,怎么手艺最近还退化了。”沈老爷子抱怨些琐事。

    关汀耐心得很:“也许不是徐姨手艺退化,是你味觉改变了?口味也是营养师都调配好的,你现在可不能吃高盐高糖的食物。”

    沈老爷子拒不承认自己的味觉也正在老去,变得不那么灵敏,对着关汀假装吹胡子瞪眼:“胡说,我的口味才不会变。”

    不过是玩笑话罢了,沈老爷子作弄一番,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这道家常豆腐,记得你小时候也爱吃。”沈老爷子又陷入回忆。

    关汀对这事儿并非没有印象,那时他还是刚记事的年纪,头一回来沈宅,是跟着爸妈一起。

    那夜关家一家三口参加了沈家的家宴,正是这么一盘家常豆腐放在关汀面前。

    这菜是咸鲜可口,爽滑下饭,小孩根本抗拒不了。关汀一口一口吃得挺带劲,差点忘记了父母先前教他的餐桌礼仪。

    关爸爸用筷子轻轻敲了敲关汀手背,暗示关汀别老盯着这盘菜吃,注意礼貌。关汀小小年纪哪里懂得这些,根本没接收到父亲的暗示。

    倒是对面的沈老爷子目睹了一切,爽朗地哈哈大笑:“小孩爱吃,由着他去吧。”

    又介绍:“这是我们家厨师的拿手好菜,我也爱吃。这小子倒是和我口味很投缘。”

    小关汀懵懵懂懂,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成了全桌的焦点,只觉得对面的爷爷亲切又友善,看着是个好人。

    从回忆惊醒,关汀明白沈老爷子和自己想的是同样的片段。

    此时沈老爷子暗示那时,又是何用意?关汀想起自己的父母,温情脉脉的回忆中也暗藏了一些伤感。

    沈老爷子欲言又止:“那时还说小关和我口味投缘,后来也没想到,你还真就成了我老爷子的饭搭子。”

    这话说一半藏一半。关汀成为老爷子的饭搭子,那自然是在他父母过世以后。老爷子今天频频提起关家父母,不像是暗示什么,倒像是明示关汀不要忘了来时路一般。

    老爷子也不明说,只是隐隐将话题往这上面引。关汀何尝听不出,这是有些挟恩图报的意思在?

    于是闲聊的温情变得苦涩起来,关汀默然不知怎样回应。

    一直在旁边不做声的简文彦突然出声了:“关汀,你也是在这间宅子长大的吧?”

    关汀不知他何用意:“嗯?”

    简文彦轻笑:“这老头道貌岸然,总在要挟你报恩呢,你听不出?”

    这话说得尖锐,一下捅破了关汀和沈老爷子之间来回拉扯的那几分尴尬,两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沈老爷子哪里被小辈这样顶撞过,有些恼羞成怒。“放肆!关汀是我们沈家养大的,来看看我沈老爷子有什么问题?外人别插嘴。”

    关汀从那一瞬间的尴尬种清醒过来,突然明白了简文彦的用意。

    沈老爷子想打感情牌,却又不明说。总想用沈家的“恩”来换关汀的“情”,无论是关汀对沈康时的爱慕也好,对沈老爷子的敬重也罢,不过都源自于报恩二字。

    简文彦:“关汀的父母为沈家兢兢业业一生,甚至因此丧命,沈家照顾小关汀不是应该的么。就是有天大的恩,不也报完了?”

    关汀有些恍然,简文彦看似顶撞沈老爷子,实际是在点醒自己。

    感情哪里是能用恩情来换的呢?

    关汀想到自己对沈康时的在意,好像一开始就错了。在错误的道路上走得太远,而忘了抬头看看真正的方向——自己的心。

    简文彦火力未停:“关汀重感情,沈老头你无非也是利用这一点来拿捏他罢了,不过,到此为止。”

    这一声“到此为止”,关汀的世界突然清明了起来,他已经在“报恩”的魔障中打转了太久。

    沈老爷子被简文彦质问到说不出话来,怒气翻涌了一阵,好容易平静下来。

    “也罢。”沈老爷子叹了一口气:“你们小年轻有自己的路要走,是我老糊涂,多管闲事了。”

    沈老爷子颤颤巍巍地站起身,那些精明算计的机锋全然收起,像任何一个缠绵病榻的老人一样虚弱。

    “小关啊,这里还有一些东西给你。”沈老爷子扶着拐杖,示意关汀跟着他绕到书房一角。

    沈老爷子从书架角落取出一个小木匣,郑重其事地交给了关汀。

    “这个匣子,我本来准备你和康时婚礼上交给你,也算是留个念想。”沈老爷子一手轻抚匣子盖上的木纹。

    “康时那小子不争气,你和沈家的缘分没有延续到那一天。”说到这里,沈老爷子又满是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你自己看吧,也算是物归原主。”

    关汀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想他明白那匣子里面是什么了。

    关家父母出事以后,因为涉及到许多不能为外人道的保密资料,所有相关的证物都被粉碎了个干净。

    关汀在某一天放学突然接到消息,回家面对的就是再也不会回来的父母和被情理的一尘不染的自己家,所有的生活用品都被清理得了无痕迹。

    那一天,他被茫然地接到沈家。没有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告诉他之后要怎么做。

    这个匣子里不出意外的话,是关汀父母的遗物。那些关汀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的东西。

    他急切地打开那个匣子,一一翻看起来——

    关汀的出生证明,旁边母亲用充满爱意的笔触写着记录:家庭新成员,六斤二两的乖小子。

    父母第一次带自己去游乐场的照片,一家三口笑得那么灿烂。

    幼时的手工作品,一家三口好不容易共同完成了一个黏土捏成的小人,五官长得奇形怪状。

    关汀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泪扑簌地掉落在地上,在地毯上打出一个又一个深色的暗点,然后很快消失不见。

    第073章 判决

    管家轻轻敲了敲门, 房间内人一齐往外看去。

    看着关汀和他身边正在轻拍后背安抚着的简文彦,管家有些踌躇。犹豫片刻开口通报了一声:“小少爷回来了。和……柳先生一起。”

    话音未落, 沈康时已经带着柳亦久进了来。众人冷不丁打了个照面,都有些猝不及防。

    最尴尬无措的反而是沈康时,他盯着关汀,满眼都是:这次绝对不是来堵你的,我不是,我没有。

    几人之中只有沈爷爷气定神闲,像是对这场景早有预料。众人恍然大悟:是他故意喊沈康时来的,想为两人的关系做最后的努力。

    沈老爷子示意管家上茶, 可几人都不情不愿地没有落座。沈老爷子只当没看见众人的尴尬,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闲话。

    关汀简直觉得有些可笑。

    他捧出一颗真心的时候,从来没有人在意过。怎么如今自己想要离开, 他们却又知道后悔了?

    这一份挽留,关汀已经不稀罕了。

    沈老爷子本来制定了完美的破镜重圆计划,先是对关汀卖惨骗他过来探望, 又是对沈康时威逼利诱喊他回家,好容易将两人凑到了一个屋里。

    可惜这份计划中最大的疏忽是没料到柳亦久也跟过来了, 虽然柳亦久频频示好,想在沈家长辈面前好好表现, 可他对柳亦久可没什么好脸色——人品有问题自然是大问题。

    更别提关汀也带着简文彦。本来沈爷爷想让沈关两人心平气和地好好聊一聊、解开心结, 再续前缘,可现在闹成了一个四人修罗场。

    罢了,沈老爷子想。

    沈老爷子清清嗓子:“再勉强也没意思了,年轻人的事情留给你们年轻人自己去解决吧。”纵有不甘, 孙辈的爱恨情仇他也确实不适合掺和太多。

    关汀:“您多注意身体。”

    简文彦补充:“不用你操心的事情别瞎操心。”

    沈老爷子:“……”。

    关汀带着父母的遗物告别离开,一时无话-

    简文彦本来有事在身, 抽身出来陪关汀过来探望。见关汀情绪稳定似乎没有大碍也放下心来。

    两人本要一同驱车回家,简文彦突然接了个电话。听着像是工作上的要紧事,和关汀打过招呼,他一人匆匆先离开了。

    沈康时见关汀要走,自己也不想久留。不情不愿地和沈老爷子聊了会儿,沈老爷子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

    沈老爷子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挥手放他走人。

    这爷孙相见的“温馨”场合,自然也有人难受,那就是柳亦久。

    此前人多时,柳亦久见沈康时的目光黏在关汀身上一样,只是敢怒不敢言。这个飞醋吃得让他难受,心里生了闷气,却又发作不出来。

    联系到沈康时近来的种种异常,柳亦久越发确定:沈康时似乎是变心了。

    柳亦久这边吃醋得紧,可沈康时浑然不觉有异,只一心要赶快离开。

    ——是不是因为关汀走了,他想追上去呢。柳亦久恨恨地想。

    但是这是沈家的地盘,柳亦久纵然再不爽也没什么地方可以掀起风浪。他左看看右看看,不由自主开始找茬挑刺儿,不知道怎么就发现了门口的桂花树。

    柳亦久隐约记得,儿时来沈家是没有这两棵树的,那就是在关汀搬来之后种的。

    想到这一层,这几棵树也越看越不顺眼。

    好巧不巧,树下那不是关汀是谁?

    关汀本来正要走,没想到在门口遇到了园丁,停下脚步聊天。

    这园丁还是小时候和关汀关系不错的那一位,爽朗的大叔现在已经成了大爷,依旧在沈家的花园里服务着,看到关汀也颇为惊喜。

    “关小少爷!”园丁笑眯眯打招呼,“好久没来了。”

    关汀笑道:“说了多少年,叫我小关就行。”

    关汀和这些人总处得不错,他自恃只是借住在沈家,一向待人谦和有礼,宅子里的人都当他也是沈家人一样毫无怠慢地对待。

    小时候关汀最喜欢跑花园里玩,一个人不声不响地也能呆一整天。长大了离开沈宅,园丁好久不见关汀,絮絮叨叨拉着他讲话。

    “这棵树……哎。”园丁叹一口气。

    两人身旁的这颗桂花树一开春不知怎么就遭了虫害,今年一直病怏怏的,估计秋天也开不出花。

    园丁一时半会没有找到治虫害的办法,也不知道是砍掉还是怎么办才好,最近正发愁呢。

    “这棵树还是你小时候亲手种的呢!”园丁笑眯眯看着关汀,这笑里又有些伤感。

    “小孩子玩笑罢了。”关汀淡然一笑。说是关汀自己种的树,可是小孩子哪有什么种树的力气,无非是帮忙填过几铲子土罢了,这样的小事,大家竟然还记得,关汀不免也有些感怀。

    树上确实有些虫害的痕迹,明明应该是郁郁葱葱的季节,叶子却无端枯了不少。

    ——它好像是病了,和自己一样。这个念头突然浮上了关汀的脑海。

    关汀抚着树干,感到有些可惜。

    园丁:“这毛病之前确实没遇见过,我把能用的药水都打过啦,还是病病殃殃的。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治才好。”

    “要是治不好的话,就只能砍掉了。这么多年的树,实在是不忍心……”

    园丁的话逐渐变得有些飘忽,声音好像从耳边溜走了,关汀有些触景伤情。

    “李叔,你先别急,我去查查资料,再联系联系懂这个的人,看有没有办法救一救。”关汀一瞬间身为秘书处理各种问题的本领上身,各种方案人选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当下便想到了几个可能懂树木病虫害治理的专家教授。

    ……这也算是职业病吧,关汀苦笑。

    但是能救回一棵树的话,好像也不是坏事-

    这边柳亦久还在暗自和沈康时置气,看到这树计上心来。

    “康时……”柳亦久柔声唤沈康时名字,他知道沈康时吃这一套。

    沈康时虽然心不在焉,倒也回应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你们家门口这树,是会开花的?这可不方便了,我……”柳亦久欲言又止,一边想着措辞,一边窥探着沈康时的态度。

    沈康时不置可否,他便大胆继续说:“我有点花粉过敏的,到时候开花了,可要难受了。”

    两人说着话便走到了树下,园丁和关汀还聊着治虫害的问题。

    “哎呀呀,这树还生虫?”柳亦久故作惊诧,退后两步狐疑地看着这棵不太有生机的树。

    “那可更加不能留下来了,要不趁早砍掉吧。康时,你怎么看?”柳亦久拉拉沈康时的衣袖,满是期待地等他一个回答。

    没等沈康时作声,园丁颇有遗憾地开口了:“这树种了挺多年了,说砍就砍实在不合适。”

    言外之意就是不愿意,柳亦久表面彬彬有礼听他把话说完,心里却是翻了个大白眼——这时候哪里轮得到你一个下人做决定?

    关汀只是冷冰冰地看着他演戏:“柳先生,我不记得你有什么花粉过敏的毛病。”

    关汀说这话理直气壮。他做过沈康时这么多年的秘书,谁不夸他的满分妥帖?沈康时的日常安排他从没出过一点差错,别说柳亦久本人了,沈康时身边那些来来去去的替代品的生活习惯、有无过敏和忌口他也有一本帐记得一清二楚。

    这一句话不仅是点出柳亦久无中生有的“过敏”,也是在戳破沈康时过往的荒谬。

    沈康时显然听懂了,他自己做过的事情并无辩解的余地。

    柳亦久虽然隐隐约约听出什么不对,但此刻只想争个上风。颇不服气地反驳:“以前没有过敏,现在还不能变了?再说之前我都在国外,现在刚回来水土不服,体质变了……”

    “亦久!”话被沈康时强硬地打断,“你别再无理取闹了。”

    无理取闹?沈康时哪里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过话,倒像是在训斥什么上不了台面的小情人一样。

    沈康时这是到手就不珍惜了吗?还是如沈宏恺所说,他真的已经变心了。

    柳亦久越想越委屈,又不想在关汀和下人面前争吵,丢了面子不说还让情敌看了笑话去。

    于是他一扭头,愤愤地走了。

    这就气跑了?关汀觉得有点荒谬的好笑。

    “喏,沈康时,你未婚夫跑了,不去追?”关汀从来没有用这种嘲讽的语气和沈康时对话过,可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却也并没有什么违和感。

    关汀看起来是让沈康时别对柳亦久这么怠慢,实际不过是懒得看见他罢了,他现在巴不得这两人都趁早从自己眼前消失。

    沈康时完全明白这一层意思,所以才更觉得不同于以往。这……才是真正的关汀么,一个鲜活的,没有戴着假面的关汀。沈康时闷闷地想。

    正是因为这样,沈康时陷入了两难的选择——他明白,如果此时追上去,便是永远失去了关汀。

    他没有挪动脚步,只是转过来面对关汀:“我之前犯了很多错误,现在才意识到。你还愿意回来吗?”

    树影婆娑,在关汀脸上印出深深浅浅的光影,沈康时屏住呼吸,像在等待判决似的等一个回答

    关汀如同带着快意似的下达了这个判决:“我已经不爱你了。”

    第074章 恋爱咨询

    那日沈宅, 沈康时最终没有追上柳亦久。

    柳亦久一个人生着闷气回到家里,后来沈康时回来, 两人互相都不说话,静悄悄地开始了冷战。

    虽然两人没有选择开诚布公地谈论这个话题,但毫无疑问,他们的心里都明白,有什么事情正在悄然改变。

    柳亦久不知道的是,由于他自己身上还没有洗清的学术污点,除了对他现有学术水平的质疑和连带沈氏受到的名誉危机,还有更大的舆论风暴在暗地里酝酿着。

    他此前借助这出众的外形和言之有物的谈吐, 在公共媒体上做科普效果不错,聚集了一小批粉丝。虽然没有非常广泛的大众知名度,但也算是行业名人。

    柳亦久年少时确实是因为对历史文化有兴趣才选择了这个行业, 但后续的发展却不尽如人意。后来发展自媒体也算是围魏救赵,带着他自己有些知名度以后才开始在学术圈里有一席之地。

    实际上专业人士看来,那些科普内容不过是拾人牙慧, 真正属于他自己的成果少得可怜。曾经大家并不点破,如今算是墙倒众人推了。

    而学术不端的风波袭来后,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质疑,那些妙语连珠的文稿真的出自他自己的手笔吗?

    大家开始从蛛丝马迹中寻找捶死柳亦久的证据, 真真假假的议论甚嚣尘上。早早就被他们扒出了曾经的代笔不说, 更是发现了不少有意思的事情。

    柳亦久很年轻就出国读书,因为家庭变故的关系,他为了快点出去,少不了找了些关系、走了点捷径。

    这些也被网友一一找出证据, 开始扒他出国手续是否正规、申请学校资格是否满足。

    他以前共事过的同学同事也出来吐槽,从学术能力进一步上升到人品问题,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铺天盖地的质疑声在互联网的角落里翻滚,论坛里“818柳亦久的真实背景”的高楼盖了几千层。

    柳亦久哪里会不在意这些声音,他既不敢面对,又忍不住不停地去关注,昼夜不休地刷着那些爆料贴,一会儿想办法删除,一会儿又看得火冒三丈披马甲上去对骂。

    柳家也当这是件大丑闻,本来缓和的关系又开始隐隐约约出现裂痕,柳家的老爷子也在考虑将柳亦久这枚“弃子”捡回来的收益能不能抵消他带来的负面舆情。

    柳家在媒体的门路有限,对删帖的事情鞭长莫及,柳亦久求情也没有用。他自己没有能力也没有人脉处理,只能凭借沈氏的公关能力把新闻压下来。

    可他还没有真正和沈康时结婚,名义上成为沈氏的一员。沈氏的人都是看人下菜碟的老油条,未尝没有察觉到沈柳二人之间不寻常的冷漠,因此做事做一点留一点,总是不让柳亦久满意。

    沈康时根本不知道这些,他近期别的事情有些推进受阻,也忙得有些焦心。

    沈氏一直想进军影视娱乐业,之前捧徐应、做电影、以及和品牌媒体的合作,都是按部就班地在推进。

    如今新人捧了几个,电影拍了几部,后续却有些阻力。

    电影要大卖,进院线的排片很重要。沈氏期望合作的是院线占比极高的新影集团,只要啃下这块硬骨头,后续排片安排话语权能高不少。

    对公的合同一早就在推进了,可是进行到最后关头,需要大佬点头的时候,却迟迟没有下文了。

    沈康时了解到是新影这块业务一位高层不太配合事项推进,一边表示可以后续合作,一边又态度暧昧,没有实质性的合同进展。

    但这中间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却并没有人知道其中关窍。

    沈柳两人处于漫长的冷战之中,一个操心着舆论,一个操心着工作,谁也不知道对方在忙些什么。

    柳亦久焦虑得不得了,想找些借口主动向沈康时示好。还有些不能明说的原因——自然是他想获得沈氏在媒体运作能力上的资源倾斜,能帮助自己洗刷黑料。

    可有什么事情此时又能让两人不计前嫌呢?

    两人虽然住在一个房子,可各有各的房间,各有各的事情要忙,有时一连几天都见不上一面。

    好在沈康时作息规律,一早就坐在餐桌上吃着准备好的早餐,一边简单浏览手机上的事项。

    柳亦久难得也早起收拾妥当,趁着早餐这会时间坐到了沈康时旁边。

    沈康时一愣,两人颇有几天没打过照面、没说过话,他像是忘了房子里还有这么个“未婚夫”一样。

    “康时,没休息好?”柳亦久既然是来示好,自然是放低姿态。

    沈康时确实有些睡眠不足,集团内换血还没有完成,很多事情他如今必须亲历亲为,更别说这年度开始拓展新领域,肩上担子很重。

    见柳亦久温言软语关心,他心中本来冷战时赌的那一口气便也消散得快,好整以暇地等柳亦久继续说话。

    柳亦久措辞半天:“康时,我们俩订婚以后,还没有去看望过爸爸……”

    原来是这事,柳亦久不说,沈康时倒还想不起之前在柳家碰的一鼻子灰,可以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沈康时声音里是大大的不愿意:“下回吧。最近没有空。”

    柳亦久明显不愿意就这样放弃,打算软磨硬泡:“爸爸现在醒了,他一定也很期待我们……”

    沈康时烦躁地拨弄着手机,任凭柳亦久在一边啰啰嗦嗦编造着理由。其实柳亦久那个疯疯癫癫的亲爸,恨姓沈的恨得要命,期待见到沈康时——也亏得他找了这么个烂借口。

    张秘书的工作消息弹出得很是时候:“沈总,何总下周可以约见。”

    何总便是新影集团院线部分的高管,既然愿意当面沟通,也算是个好消息,能让沈康时知道合作的阻力到底是在哪里。

    工作的事情一打岔,柳亦久在旁的嗡嗡声便更加入不得耳。沈康时敷衍几句便直说:“我今天有点忙,先这样吧。”

    沈康时披上外套便要出门去,司机已经待命多时。

    柳亦久愣愣地站起身,借口说到一半突然哽在那里,继续软磨硬泡也不是,软语关怀也不是。

    就在他茫然无措的这一回儿,沈康时已经出了门去-

    张秘书突然被叫到了沈康时办公室。

    老板什么也没说,只说过来一下——这可是最吓人的情况。张秘书茫然盘点,最近有没有做什么错事,触到什么霉头。

    又或许是约见何总那件事有什么进展?这是沈康时近来最操心的事情。

    于是一进沈康时办公室门,张秘书便开始详细汇报:都已经安排好了,但是何总依然配合意愿度不高,还在排队云云。

    沈康时没等他说完,便开口打断。说的内容让张秘书更加摸不着头脑。

    “张兴,你刚结婚是吧?”

    张秘书诺诺应声:“是的……嗯?”

    沈康时像是为什么事情烦恼得很:“那你应该懂,我……”

    话一出口又拐了个弯。沈康时:“我有一个朋友,已经有了婚约,可是脑子里却常常在想着另一个人。”

    人精一样的张秘书这一听哪有不明白的。

    沈康时找补:“我替朋友问问。”

    张秘书迅速对号入座故事中的主人公分别是谁,但也顺着沈康时的话说下去,为老板排忧解难,大秘书义不容辞。

    “爱情的事情,哪有那么多常理可以解释。”张秘书斟酌用词,显然——沈康时现在的心是偏向关汀的,他找老板爱听的话说就行了。

    “爱情会流动也会改变,您这位朋友的情况并不算稀奇,人难得是看清楚自己的心。”

    看清楚自己的心……吗?以前沈康时似乎是能看清的,所谓白月光,其余人都是饭渣子而已。

    但如今那一抹月光却好像只是想象的泡影。沈康时从未看清楚过自己的心。

    沈康时:“那如果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喜欢的到底是谁呢?”

    张秘书像一个耐心的老师一样循循善诱:“这个很简单,你和谁在一起更开心、更放松,那就是喜欢谁。”

    是这样吗?沈康时陷入思考。

    张秘书见老板沉思,才恍然大悟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话,他是套用了自己的生活经验,可无论沈康时和柳亦久还是关汀近期的纠葛,都似乎并没有多少开心放松的时刻。

    沈康时倒是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尴尬,他第一时间想到关汀。

    他们之间,也是有过温馨美好的时刻的——在很多年以前。

    可是……

    沈康时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我有一个朋友”的托词,脱口而出:“可是我伤害他很深,我们之间没有开心和轻松,留下了很多痛苦遗憾。”

    这就是偏向关汀无疑了。张秘书正在懊恼说错话,一听立刻借坡下驴,改口到:“您刚刚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谁,就更喜欢谁。”

    挡在沈康时眼前的那些迷雾仿佛被这一句话一下子扫清了,他双眼瞬间亮了起来。

    “我明白了。”沈康时说。

    第075章 心意

    新影集团手握电影院线资源, 在排片的比例上有相当大的话语权。毕竟无论什么电影上线,排片量都会决定它后续有没有机会卖座。

    如果沈氏能和新影“牵手”成功, 别说投资的徐应这部片子,后续再有新电影也不用担心排片占比和票房问题。

    相比对方,沈氏的合作意愿要强烈得多。

    沈氏新涉足这个行业,虽然企业老牌、名声也不错。但传统行业打得下江山却并不能证明能在新领域也如鱼得水。

    合作方有所疑虑也是风险下的正常考虑。但沈康时有足够信心能够说服对面同意合作,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合同具体条款都已拟得清清楚楚,谈判也进行到了最后阶段,怎么看这都是一次双赢的好合作,可新影的何总却迟迟不肯点头。

    张秘书虽然不参与决策, 但作为总裁秘书,近来也为这事奔走不少。

    本来约定的见面,何总推迟了很久, 这天突然托人带话过来,说合同继续推进可以,要和关汀谈。

    此前关汀能力名声在外, 且离职的消息尚未公开,合作方不清楚细节也属正常。但业务部门收到这回信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业务部门回复说关汀不在, 模模糊糊讲他近期有其他安排在身、本项目也并不属于他的权责范围,不方便临时加入云云。

    何总也算是行业大佬, 颇有些不依不饶的劲儿:贵司有什么业务比和新影的合作还重要?你们既然想合作, 这点诚意都不拿出来吗?

    业务部没辙了,一个邮件直接求助到了沈康时。

    沈康时并不知道其中有什么隐情,何总一个中年人,职业年限长、经历相当复杂, 可能在之前与关汀有过什么业务往来也未可知。据他所知,并没有听说过何总和关汀会有什么私交。

    ——实际上, 关汀的人际关系他几乎一无所知。

    但此时,这对于沈康时来说是一个约关汀出来的极好借口。送上门的机会,岂能不把握?

    沈康时当即亲自回复了何总,又加上了微信半与他公半私地约了个晚餐,保证务必叫上关汀。

    这厢对着关汀,则是一个电话打了过去,理直气壮地安排了下来。

    沈康时自然不提自己也要出现,只说是有位大佬需要关汀去见。

    他显得过于理所当然,关汀气急反笑:“你没事吧?我已经辞职,贵司的谈判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沈康时对何总海口已经夸下,保证关汀一定会过来一起吃饭。但其实关汀会不会答应,他自己心里也没底,此时心里涌上一阵淡淡的懊恼,不知道两个人的关系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何总是新影高层,对你印象比较好,只是吃个饭而已,不需要你做什么。”沈康时回答得小心翼翼。

    关汀冷笑:“贵司人才济济,就没有一个能够对接何总的人吗?”

    沈康时默然,这方面倒确实没有谁能够比肩关汀的……

    关汀这些牙尖嘴利的功夫,沈康时并不是特别熟悉。虽然在外处理事情,特别是和“人”有关的事情,多少是需要些魄力和手段的,关汀总是完成得很好,显然并不是什么软弱可欺的人。

    但他不喜欢锋芒太盛,面对沈康时也总是温柔和煦的模样,因此沈康时少有见到他尖锐的这一面。

    反而是两人渐行渐远了,关汀却才越来越鲜活起来……思绪扯远,沈康时发现自己对于关汀的“顶撞”,不仅不生气,反而有些饱含生趣的喜爱。

    沈康时转念一想,抛出了一个令关汀不能拒绝的理由。

    “徐应的电影很快就要上映了,这部片子你制作的,应该最熟悉不过。”沈康时战术性地停顿了一下,给关汀思考的时间。

    显然,沈氏和新影的合作谈下来,作为达成合作后的第一部片子,对方在安排徐应这个电影的排片时,多少要给出点诚意。

    这片子是关汀的心血不说,作为男主演,徐应可能是最大的获益方。虽然沈氏下了番功夫力捧,但徐应的经纪约其实并不在沈氏。

    沈康时话不用说得太明白,关汀听一半便明白了其中弯弯绕绕的利益关系

    沈康时无非是知道徐应前一阵子帮助关汀挺多,关汀存着回报的心思。

    若是只需要来会一会何总,合作真的就能谈下来,关汀也算是借花献佛,多送点票房和流量给徐应。

    一旦想清楚这其中的关联,关汀拒绝的口气便不那么坚决了。

    关汀心里叹一口气,徐应如今成天关哥长关哥短的,叫得顺口极了,自己空担了这一声“哥”,在各方面却是帮不了他什么忙,这个机会对他自己无所谓,对徐应可是举足轻重。

    沈康时见关汀语气松动,忙小心翼翼地乘胜追击:“看在你制作的电影和徐应的份上?”

    “……嗯。”关汀无语。

    沈康时心里有个雀跃的小人一蹦三尺高。但冷静下来不免还是有点不爽:如今我沈康时竟然要借徐应的面子了么?!-

    时间地点都是张秘书发给关汀的,关汀其实对这位何总有印象,在拍电影期间,导演作为中间人,大家互相认识了一下。

    何总与关汀聊过一阵,从电影艺术聊到商业运作,之后对关汀印象极好,直夸是做实事的年轻人,一听关汀是沈氏的人,也表示有机会可以合作。

    张秘书叮嘱,在场共进晚餐的除了关何双方,还会有沈氏负责这一块业务的高层作陪——这也合理,毕竟这顿饭后面还是沈氏和新影的合作。

    关汀按照标准礼仪准时到达,毫不意外地见到了所谓“沈氏高层”。

    不是沈康时和张兴又还能是谁?

    关汀腹诽:……就知道。

    面上礼数不能不周到,几人还是非常友好地握手寒暄,相互介绍了起来。

    几人落座,何总话里话外掩饰不住的欣赏:“沈氏人才辈出。本来只知道关制片有本领,今天一看沈总也是年轻有为,我看沈氏和新影的合作大有可为。”

    这就是满意的意思了,沈康时大松一口气,愉悦得很:“何总过奖……”

    沈康时正要再往回客套两句,话头却被关汀截断:“何总说笑了,沈总确实优秀,对我不必过誉,我现在已经不在沈氏任职了。”

    “喔?”何总端起酒杯:“这是……?”一副愿闻其详的神色。

    沈康时本以为关汀不会戳破这一层,没料到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恨得有些牙痒痒。但这反倒是让他更加精神抖擞,谈判桌上的关汀,可不是一个可以小觑的对手。

    推杯换盏之际,关汀轻轻巧巧地将这话题带了过去,最终也是没有正面回答。

    倒是看向沈康时的眼神中,有些狡猾的得意。

    沈康时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轻轻地撞了一下,被这从来没有在关汀脸上见过的神色。

    自己真是不对劲了,沈康时想。在看到关汀屡屡这样“冒犯”的时候,心中似乎隐约有着一些……雀跃?

    何总大致猜出来了一些关汀和沈氏的复杂关系,既然关汀即将从沈氏离职,沈氏便不再是一个有吸引力的合作对象。

    于是何总态度又变得含糊起来,刚对沈氏打的保票便也不稳妥了。

    几人在饭桌上谈判,何总的意思是这部新电影倒是可以尝试合作一次——但也仅这一次,后续还是要看沈氏的作品表现与吸金能力云云。

    如果沈氏再有新的电影,也这样一部一部单论,至于长期合作——何总看向关汀,倒有些看关汀未来选择的意思。

    沈康时对这暗示不置可否,倒是张秘书有些皇帝不急太监急。

    师徒两人的默契还在,张兴眼神一抬,关汀明白他有话要说,便寻了个借口要上卫生间。

    张秘书没过一会儿在卫生间堵住关汀,颇有些不忿:“关……秘书,沈总的心意,你还没感受到么。”

    关汀:“怎么,他这次派你来当说客?

    立场变化,关汀对张兴便也没有往常的维护,没想到张秘书急吼吼地叫他出来,竟然是为了给沈康时“求情”。

    张秘书努力措辞:“沈总最近纠结得很,茶不思饭不想的……还向我讨教恋爱心得,他可能真的变了。”

    关汀冷笑了:“这就是你说的所谓的心意?”

    “张兴,我在公司这么多年的付出,你明明清楚。”

    “我陪他一路走过来的时候,他有正眼看过一次我的付出吗?”

    “我有很多机会离开沈氏,去更好的平台,做更有成就感的工作。我曾经都拒绝了,我问心无愧。”

    “他的心意你看得见,难道我的心意就这样一文不值?”

    关汀很少有这样情绪起伏的时刻,可是这一刻他不在乎了,他要全部讲出来。

    “现在我已经累了。”

    “我已经仁至义尽,后续再也与我无关。”

    关汀眼眶红红,说的仿佛是工作,又像是在说对沈康时的感情。

    沈康时跟在张兴身后,本来隐在一旁未曾出声,默默听着关汀的控诉。

    他今天方才发现自己竟然忽视了那么多。

    沈康时现身,来到关汀面前。

    他从未这样放低姿态:“我……不是为了集团,今天来只是想见一见你,我想看到你开心。

    关汀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当真不是为了集团?”

    那张今天异常鲜活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狡黠:“既然我开心就好,那么那我把何总这一块业务都带走了。”

    沈康时连忙答应:“只要你高兴都可以……”

    “不对,除了带给简文彦!

    第076章 再见修罗场

    本来关汀怒火中夹杂着委屈, 看到沈康时这样无理取闹的样子,又有些啼笑皆非。

    沈康时只是盯着关汀, 耍赖似的堵着他不肯离开,想要他一个回答。

    关汀好整以暇地抬眼看着他。无非是耗在这里,关汀也没什么好急的。

    倒是张秘书有点着急,何总还在等着,几人躲在卫生间门口对峙像什么样子?生意还等着聊呢。

    张秘书佯装咳嗽,试图打破沈关两人间那种外人莫入的结界。

    “咳咳……要不,沈总您看……”

    沈康时不悦,正要斥张秘书不懂读空气。

    可以说得上“不速之客”的人出现了:“干什么呢这么热闹?”

    正是简文彦那标志性的醇厚嗓音, 简文彦曾经为某些ost一展歌喉被粉丝誉为塞壬,足见他得天独厚的声音条件。

    但这声音如今听在沈康时耳朵里却是世界上最讨厌的噪音。

    关汀闻之认出简文彦,回头眼睛一亮。

    那样亮晶晶的眼神, 也是沈康时所陌生的,他的心里揪着疼了一下。

    简文彦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挽起了关汀的手, 又随之落座。

    ……你谁,邀请你了吗。沈康时气倒, 碍于何总的面子却不好发作。

    何总业内大佬,简文彦也不陌生:“何总。”递过名片并伸手相握:“简文彦。”自报家门也简单, 简文彦这张家喻户晓的影帝脸一出现, 对方自然是没有不认识的道理。

    沈康时眼睁睁看着这半路杀出来的情敌加对手相当熟络地和何总应酬起来,压力顿时浮现。

    一顿饭吃得剑拔弩张,沈康时与简文彦推杯换盏都存着压对方一头的意思,何总不置可否, 客客气气地两边都吊着没给一个准话。

    倒是关汀,慢条斯理地在一边吃了个饱。

    宴席要散场, 何总唯独给关汀释放了些友好信号,听这意思倒是就想和关汀合作——关汀以后在沈氏,这业务就进沈氏口袋,要是关汀跳槽到了简文彦或者别的谁手下,那业务也跟着走。

    反正一边沈氏是老牌企业,一边有简文彦这名扬四海的影帝背书,左右都不是亏本生意,还卖了关汀一个好大的人情,何总打得一手好算盘。

    关汀虽然不明白何总干嘛无端给自己这么一个大人情,但也只是无语笑笑便却之不恭地应下了。

    简文彦听闻关汀被沈康时“骗”到这饭局来,本身只是起着个英雄救美的心思,没想到还能白拣个合作机会。

    本来也只是来刷一下存在感,无所谓合作能不能成,能恶心到沈康时就行。

    ……只有沈康时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饭局结束,何总首先告辞,关汀毫无疑问要跟着简文彦一起离开。

    沈康时:“……等等!”

    简文彦挑挑眉,望了关汀一眼,像在说:你自己能搞定吗?

    关汀很轻地点点头,简文彦捏捏他的手,放心转身先去了停车场,给沈关两人留了些说话的空间。

    这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看在沈康时眼睛里无比刺眼——他们是什么时候培养出来这样的默契的?

    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是恋爱吗?上床了吗?关汀已经决定和简文彦在一起了吗?

    沈康时脑子里被无数的可能性搅得一片乱糟糟,但不能问。此时问这些话,只会让关汀越来越远。

    眼见简文彦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关汀好整以暇地等着沈康时说话。

    沈康时突然有些泄气,张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在看过简文彦和关汀的互动以后,他感受到了一些没有出现在自己和关汀之间的东西。

    没有什么要说的话——关汀转身欲走。

    沈康时沉默半晌,拉住了关汀:“你,有爱过我吗。”

    这话更像是沈康时在质询自己一般。

    他不敢回想,自己的眼睛里没有关汀的时刻,到底失去了多么珍贵的东西。

    关汀闻言只觉得诧异:“原来你是真的感受不到。”

    他只笑着摇摇头——那些年……就当真心喂狗罢了。

    无所谓了。虽然痛,血肉也会重新生长出来。关汀轻轻分开沈康时拉住自己手腕的手,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

    隔天。

    关汀近来赋闲,便常常往疗养院里跑,只想多陪陪奶奶,和她说些话。

    这天关汀要去,简文彦说什么也要跟着。

    简文彦名气大,出门去这种公共场合要防着狗仔,总是得全副武装,出行一次繁琐得很,关汀不想为这这事给他添麻烦。

    关汀劝他算了,简文彦倒是无所谓:“确实麻烦,要不我就这么出门好了。”

    简文彦在家正穿着一身舒适的休闲装,倒是清爽便利得很,但这样出门岂不是立马就能引起那些八卦媒体的注意。

    关汀疑惑:?

    简文彦耸耸肩。被狗仔拍到他并不在意,还正好能将关系半公开一下。

    收拾收拾准备出门,疗养院并不算太远,自从奶奶换到本市疗养,祖孙见面确实方便了很多。

    关汀腹诽:沈康时倒也算做了一件好事……虽然憋着坏水。

    简文彦好说歹说还是跟着关汀来了,甚至是毫无掩饰、大大方方地出现在关汀身后。

    引起疗养院年轻姑娘一片议论纷纷,悄悄小声八卦:今天简影帝来我们医院了?!

    不是她们不想上去合影签名,只不过上班期间有职业的要求。

    不过简文彦姿态平易近人得很,一丝一毫的大牌架子也无。对这群小姑娘主动问候,妥帖得很,倒让人有些受宠若惊了。

    小护士微信群里消息都爆炸了——到底是谁家亲属,让大影帝这样关照着?

    不止如此,简文彦还带来了堆成山一样的水果礼物,关奶奶可吃不下这些,简文彦一一分给工作人员和其他病友,嘱咐他们都多多关照关奶奶。

    关奶奶虽然身体不好,脑子可不糊涂,哪见过这阵势?

    简文彦这脸她也不陌生,虽然老人家没有看过影帝那些晦涩难懂的文艺电影,但这张名贵的脸,在饮料包装瓶上、在电视广告上、在商场的大屏幕上,她可没少见到。

    简文彦被一行人缠住,关汀过来和奶奶说悄悄话。

    “……你告诉奶奶,这是怎么回事啊。”奶奶见这热闹,不像是欣喜,反倒是有些担忧。

    “你们沈总近来三天两头来探望,也带老多营养品,吃都吃不完。”关奶奶指给关汀看,名贵的营养品堆成了山,病房和看护也都换成了最昂贵的等级。

    关奶奶勤俭一生,并不贪图这些虚荣的享受,这样突然的“天上掉馅饼”总让她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

    关汀斟酌一下,实情过于复杂,一时半会和奶奶似乎也讲不清楚,他只得安抚:“没事的奶奶,都是福利,我现在有出息了。”

    奶奶皱皱眉头:“你别骗我,哪有员工下属让老板这么上心的。”

    “还有今天这个人,是大明星吧……“

    关汀回头看还被大家缠着脱不了身的简文彦,心里突然像有片羽毛扫过似的柔软地痒了一下,带着笑意“嗯”了一声回答奶奶。

    简文彦不仅是大明星,其他背景也不简单,连不关心新闻的奶奶也有所耳闻。

    “关汀,”奶奶的声音严肃起来,难得地直呼他大名:“你没有掺和到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里面去吧?”

    关汀难得轻松地笑出声来:“没有,别担心啦奶奶。”

    奶奶还是愁容满面,生怕孙子搅进什么身不由己的事端里面去,怕关汀搞不定。

    关汀:“不喜欢这样的话奶奶别理他们就行。本来也跟您没有关系的事情。”

    关汀解释都是朋友关系,三言两语避重就轻地打消了奶奶的疑虑,哄得她重新露出笑脸。

    但长辈总是操不完的心,奶奶又问关汀:“汀汀,你现在一个人生活,过得开心吗?”

    奶奶想问问关汀,没有父母的支撑,奶奶也缠绵病榻,关汀会寂寞吗?

    这事是奶奶的心结,总觉得似乎亏欠了关汀。关汀越懂事、越能干,越是让人心疼。

    但这话题一拐,变成了催婚。奶奶问:“汀汀心里有喜欢的人了吗?平时有一个人陪伴说说话,心情也会好很多。”

    关汀笑笑,没有正面回答。

    奶奶心里跟明镜似的:“你们沈总,还有这个简文彦,都……”

    关汀突然打断:“奶奶,不必管他们。”

    他轻轻握住奶奶的手:“奶奶,您是我最后的亲人了,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奶奶不明白:“你的工作,还有……”

    关汀没有回答:“想不想换一个城市生活?那里也会有很好的医疗条件。我现在有足够的积蓄,我们祖孙两人会过得很好的。”

    是的,关汀相信自己已经有足够的能力抛下这一切,他可以给奶奶一个更好的、不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打扰的生活。

    至于他自己,也是时候重新开始了

    没等奶奶回答,简文彦不知何时回来两人身边。

    简文彦声音中只有好奇和跃跃欲试:“你喜欢哪个城市?”

    第077章 梦

    要去哪里。

    关汀愣了愣, 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挑开了这个问题, 跟奶奶聊花园里的花,聊村里的小猪。

    简文彦神色敛了敛,若有所思。

    第二天,简文彦拿出了一幅地图,指着全国各地问他:“西藏要不要去?新疆呢?甘肃呢?”

    简文彦一个省份一个省份指过来,说各个省份里出名的自然风光或是人文风景。

    关汀没什么兴趣,但从简文彦开始报菜名的那一刻,就掏出平板开始整理表格。

    简文彦愣了一下, 说:“我是不是准备得太不充分了?我回头整理一份再给你看。”

    关汀则是抬起眼问他:“为什么?就这样选呗。”

    关汀是那种一切都要好好规划的类型,遇事不决来张表格。比较起来,简文彦则要来得更随性自在一些。

    简文彦当初从订婚宴上带走关汀, 又如何不是一种“兴之所至”呢?

    关汀本来没有跟简文彦一起“旅游”的兴趣,但看简文彦在地图上指指点点的时候,忽然想把所有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的另一种选项给记录下来。

    记录着记录着, 关汀忽然又觉得:好像出去旅游也不错。

    方医生也对他说过,要去体会另一种人生。

    于是在表格做完之后, 关汀忽然非常突兀地问简文彦:“你能吃辣吗?”

    简文彦说:“不太行。”

    关汀想了想,删掉好几行表格, 说:“那川蜀一带不能考虑了。”

    看见关汀这样认真地选择和思考, 简文彦愣了一会儿,旋即欣喜若狂。

    “你要跟我一块儿去旅游吗?去哪里?我的护照貌似需要去处理一下,稍微等我两天。”

    跟简文彦一块儿呆了这么久,这几乎是第一次, 关汀看见简文彦露出这样外放的开心。

    关汀也被这样的情绪感染,说:“要出国吗?”

    简文彦想了想, 说:“不用吧,国内也挺好,气候更合宜一些。你想去哪个城市?我们去买套房吧。”

    关汀:“买房?”

    简文彦说:“正好我在A市住厌了,换个城市住,也不错。”

    关汀:?

    明明只是要去旅游而已,怎么在简文彦嘴里,就好像变成了要去旅居?

    简文彦说:“我现在也没什么工作,下一部电影还在找感觉,去其他城市看看也挺好。”

    关汀盯着简文彦看。

    关汀好像这个时候才发现,对方是跟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格,擅长体会,勇于改变。

    是关汀几乎不曾拥有的力量。

    关汀笑了一下,说:“好啊,都随你。”

    他不随简文彦,他随另一种思考模式。

    去尝试新鲜事物。

    简文彦得到关汀的默许,变得更加兴致勃勃,当即提出许多点子。

    关汀不置可否,看着简文彦折腾。

    但规划到最后,也未能成型。搬家哪是随口说说的事情,即便简文彦和关汀有超能力,不去计较新添置的家具物什,可关汀终究不可能放任奶奶留在A市,完全置于沈康时的掌控之下。

    简文彦倒是想过跟沈康时撕破脸皮,直接把关奶奶请出来——简家虽然没有自己的私立医院,但总有些关系让关奶奶得到更精细的治疗。这个念头被关汀否决,因为他不想让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还为孙子的感情担忧。

    简文彦只得作罢。

    最后问关汀:“我们去露营吧,就当是在野外了。”

    在城市的公园里露营,与野外露营差了十万八千里,但现在也未尝不是一种替代品。

    两人去选购户外用品。

    在商场里,关汀却见到了一个忘记许久的面孔。

    林启逸。

    林启逸陪大哥来买高尔夫球杆,没想到一转头却看见了关汀。

    关汀低头选购手套,姣好的侧脸看起来温和无害,自带一股令人宁静下来的力量。

    林启逸看见关汀,心中一痛——他本来有机会和关汀发展一段真心关系,但最后因为家庭的原因妥协。这件事掺杂了不甘心和遗憾,还有微妙的挫败感,或许将成为林启逸心中积年累月的朱砂痣。

    林启逸不知道该不该上前,他现在哪有立场靠近关汀?

    可正在他犹豫的时候,却看见了关汀旁边的那个人。

    “简……文彦?”林启逸这样喊着,走了上去。

    简文彦显然跟林启逸并不熟稔,微微点点头,生疏地叫道:“林先生。”

    关汀看了看林启逸,说:“你来买东西?”

    这样随意日常的对话,足以彰显出关汀在简文彦身边的自在。

    林启逸却皱着眉头,说:“关汀,你不能跟简文彦在一起。”

    关汀本来想说“你误会了”,可转念一想,似乎也没有什么澄清的必要,便没有开口。

    简文彦则是凉凉地说:“林先生,你自己情场失意,就要破坏他人幸福的可能性吗?这未免有些下作了。”

    林启逸:“……”

    林启逸显然还想说些什么,但此时他的大哥已经走了过来。

    林家大哥先是叫了简文彦一声:“简总。”然后又问弟弟:“启逸,你挑好了吗?下次有机会,跟简总请教请教。”

    “……”林启逸的拳头捏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丢下一句:“我去结账。”

    就离开了。

    林家大哥跟简文彦虚与委蛇,关汀没什么兴趣,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林启逸的背景上。

    林启逸似乎很担心关汀,即便逃开了也是一步三回头。

    ·

    沈康时心乱如麻。

    他叫人关注着关汀的身影,自然知道这些天关汀跟简文彦打得火热。

    下面的人还递上来了好几张照片,光是这样看着,沈康时就能分辨出关汀和自己在一起时究竟有多么克制隐忍。

    借着加班的理由,沈康时已经许久没有回过别墅。

    他跟柳亦久的婚礼,硬生生成了笑话。

    谁又能想到,几个月前沈康时还对柳亦久魂牵梦萦,现在却有苦难言呢?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或许就是这般难以琢磨。

    沈康时在办公室的里间置办了小床与洗漱的空间,每天晚上就睡在这里。

    他很多时候都会梦见关汀。

    或许是办公室这个环境过于熟悉,沈康时梦见的全都是之前关汀还没辞职时候的事情。

    不……还要再往前一些。

    是柳亦久这个名字不能被提起的时刻,是关汀心甘情愿跟在沈康时身边的时刻。

    关汀穿着一身衬衫西裤,是他常穿的搭配,关汀问沈康时:“沈总,今晚吃什么?我已经定好位置了。”

    沈康时似乎知道这是梦,但醒不来,只能依着梦里的剧情,问:“今晚要去见谁?”

    关汀还做沈康时秘书的时候,沈康时几乎从不纠结行程,反正关汀会替他安排好一切,他只管照着做。去的路上关汀自会将资料准备好。

    关汀说:“回沈宅。沈爷爷今晚准备了家宴,还邀请了我奶奶。”

    关汀微微低着脑袋,看起来格外乖巧。

    沈康时喉头微动,声音有些不自觉的颤动,说:“是要……”

    关汀抬眸笑了一下,说:“当然是结婚。”

    关汀这样说着,往前走了一步,搂住沈康时的腰。

    体温真实而又焯烫。

    沈康时快要忘记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将关汀拥在怀中了?

    体温和拥抱,原来是这样的触感吗?

    梦里的关汀很主动,转瞬已经吻上了沈康时的喉结。

    沈康时意动,发出暧昧的声音。

    关汀的呼吸响在耳畔,沈康时听见关汀叫自己“康时”……

    沈康时忽然睁开了眼睛,像是有人拉着他的衣领,将他高高地提了起来。

    呼吸变得稀薄,沈康时却看见了眼前的人。

    ……是柳亦久。

    柳亦久眸光潋滟,温柔叫道:“康时……”

    沈康时的声音猛地冷了下来:“你怎么在这里。”

    柳亦久说:“你太久没有回家,我担心你,来看看你。”

    柳亦久的手没有挪开,而是顺着刚才的动作,在沈康时腰间摸了一下,心疼道:“你瘦了。”

    沈康时却没有体会到半点关心,反而感到腰间一阵很别扭的触感,恨不得拿什么东西擦一下。

    沈康时说:“谁让你进来的?我的办公室权限,只有几个人有。”

    柳亦久一僵,说:“我是你未婚夫,秘书那边都知道。连我也不能进来么?”

    柳亦久这话说得楚楚可怜,沈康时的表情却依旧冷淡:“还是合规矩得好。”

    方才沈康时动情时,柳亦久隐约听见一个二字名字。再结合沈康时此刻反应,也意识到了什么。

    他今天过来,是求欢、是求和,本不愿闹翻,可任谁都很难忍过这样的侮辱。

    柳亦久忍了又忍,还是脱口而出:“你刚刚在梦里,想的是谁?是关汀还是我?”

    沈康时或许被戳中了痛点,表情变得有些生气,说:“你来这里,是为了问这一个问题吗?”

    柳亦久说:“要不是你不回家,我又怎么会来找你?”

    却没想到,沈康时揉着眉头,有些不耐地说:“上次订婚宴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我想先静一静。这段时间你也跟学校那边接触下,看看到底怎样处理。”

    处理……?

    柳亦久看着沈康时,意识到这场拔河比赛中,他距离输不远了。

    第078章 露营

    办公室那一夜之后, 沈康时柳亦久两人再见对方,只觉得别扭。

    柳亦久虽然一心要得到沈康时的偏爱, 但他也是自视甚高的人,主动一次两次已是极限,让他做出那些“舔狗”一样的举动,他可不愿意。

    柳亦久一边焦急,一边又带着骄傲想:等着瞧吧,沈康时会清醒过来的。

    可事实却是两人渐行渐远,沈康时既不过问柳亦久的生活,也没有如他所愿地回心转意, 只是日复一日地在工作中麻痹自己。

    这架势连张秘书都有些意外——他印象中的沈康时,可不是什么“禁欲”、“工作狂”人设。

    彼时沈康时虽然挑剔,身边也没少了花花草草莺莺燕燕, 即使他自己什么也不做,也总有人前赴后继地扑上来。

    如今的气场却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了,这冷峻却别有一番魅力。张秘书忍不住也和其他同事悄悄感叹:跟换了个人似的。

    不过张秘书可没多少八卦的闲工夫。

    柳亦久虽然见不着沈康时, 可却没舍得放弃沈氏的各种便利。

    如今不能舔着脸找沈康时要,那还能骚扰谁?

    柳亦久便盯准了张秘书。张秘书今天替他买鞋, 明天为他搞票,天天疲于奔命也捞不着个好。

    张秘书也不是没想过暗戳戳告状给沈康时, 又怕老板的感情生活将来有什么变数, 到时候自己里外不是人。只能尽可能地敷衍一下,独自没人处大骂这没眼力见的“老板娘”-

    沈康时日复一日地忙。到他这个位置,想做个甩手掌柜也简单,但只要想操心, 就有操不完的心。

    开完一个紧张的跨国会议,沈康时疲惫地揉揉太阳穴, 这时微信弹出一个红点。

    是好友申请。但对方id是个熟人,林启逸。

    自从沈康时暗地里给了林家一下,林启逸被锤得大伤元气,差点没被逐出家门。两人早就把那富二代塑料友情撕烂了,相互拉黑得很痛快。

    也不知道这林二缓过一口气来了没,怎么还主动上赶着来触霉头?

    沈康时见好友申请栏里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关汀和简文彦那畜生混在一起,你不管?”

    沈康时皱皱眉头,这话他自己倒是被骂过不少次,但很难将这个形容词和简文彦联系在一起。

    他动动手指通过了好友申请,对话框里发了个问号回过去。

    林二回得很快:没了,就这事。

    沈康时:还轮不到你来阴阳怪气。

    这话发出去带着些怒意,林启逸评价如此之低的简文彦,轻松便夺己所爱,岂不是更证明自己的失败?

    可他林启逸也不过是个输家,还是更早出局的那种,沈康时可不想被他嘲讽。

    林启逸正在输入中显示了半天,结果发了个无语的表情包。

    沈康时想,真是给他脸了。自己怎么会同意这个废物的好友申请?正想抬抬手重新拉黑。

    林启逸又一条消息发过来:虽然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珍惜关汀,但我宁愿是你。

    这都是什么云山雾罩的话?

    听不懂,但听着烦人。沈康时想再发个问号,消息发出却跳出红色感叹号。

    ……竟然被林启逸抢先拉黑了!

    沈康时一口气哽在喉头,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气得差点把手机砸了。

    仔细一想,又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冷静片刻,沈康时喊了张秘书进办公室:“张兴,你尽快帮我查一下,……”-

    关汀和简文彦计划露营筹备了许久,终于成行。

    现在年轻人都流行露营、野餐,关汀没机会了解这些,参与得很笨拙。简文彦倒是大包大揽,说让他不用操一点心,自己见多识广全程安排。

    安排得的确很周到,光是各种装备都塞了满满一车。此行没有简文彦身边日常跟着的那些前呼后拥的工作人员安排,两人自己开车曲曲折折绕了不知道多久,来到一片开阔的露营地。

    关汀见简文彦稳稳停下车,好整以暇地一项一项往外掏装备。

    帐篷、露营桌椅、燃气烤炉、一大堆新鲜的肉类和蔬菜……甚至还有便携式的咖啡壶。

    简文彦还变魔术似的掏出桌布和一束鲜花,折叠的小桌子顿时铺上一层浪漫色彩。

    关汀忍不住在心里鼓掌。往常他都是负责安排的那一个人,此时看着别人一项项准备,有条不紊地掏出各种东西来,倒是见新鲜事。

    装备既然已经到位,两人热火朝天地开始张罗。

    搭帐篷、户外烧烤,对关汀来说都是全新体验,两人一边说笑,一边轻松享受这闲暇。

    露营地人不算多,不远处有其他人的帐篷,隐隐约约传来嬉笑声。微风徐徐,一派岁月静好。

    ……这轻松之中突然混进些不和谐音。

    不远处这一身深色户外装的,不是沈康时是谁?

    关汀脸色顿时冷下来:“你跟踪我们”

    沈康时尬笑:“哪有。偶遇,偶遇。“

    鬼才会相信这说辞,沈康时演得尴尬。关汀懒得和他计较,只是甩脸不理会。

    沈康时一时无话,又不甘心就这样结束,忙分辩两句:“……确实有人告诉我,我没有恶意……只是来看看你。”

    这话并非不真诚,林二那天神神叨叨地通风报信过后,没多久又托人来透露给了他关汀的旅行计划,只说是见过他们选购户外用品。

    沈康时大致一推算,也就明白了他们的行程。

    左思右想不放心,还是自己跟过来了。

    简文彦也远远见到了他。简文彦现在意气风发,只当沈康时是条落水狗,正眼也懒得给一个。

    既然关汀如今已经从异常情绪中缓和过来,那么也不必将他隔绝在无尘环境中。沈康时这种小事留给他自己处理即可,不必过多介入。

    ——来骚扰又如何?简文彦对自己的魅力打败沈康时有充分的自信。

    于是奇妙的局面形成了,简文彦轻松哼着歌儿,有条不紊地搭着帐篷;关汀偶尔搭把手,还有个沈康时卑微跟在旁边,没事就找关汀搭话。

    这场面一直持续到午后,关简两人支起了烤肉架。

    简文彦没什么做家务的经验,即使是野餐烤肉也不得其法。滋滋冒油的肉放上去,却不是没熟就烤糊。

    他身上倒是一点“惭愧”也无,还想哄着关汀吃下烤糊的肉。关汀笑骂,将他的手拍开。

    沈康时在不远处,静静地翻弄着自己的烤肉架,香味扑鼻,他却有些寂寞。

    这个距离下,听不见那两人打打闹闹在说些什么,只见阳光正好,一对璧人熠熠生光。

    沈康时异常羡慕这样相处的氛围。那两人互动不多也不算亲昵,但有种离奇的信赖感。

    肉烤好,沈康时给关汀拿过去。

    简文彦烤的食材大都浪费了,他见关汀没吃几口。想到之前关汀因为“低血糖”进过医院,忍不住叮嘱几句:“按时吃饭。”

    关汀愣愣地盯着他递过来的肉串,烤得很完美,色香味俱全,却毫无食欲。

    “……”有些反胃,关汀甚至干呕了一下。

    那串烤肉最终被毫不怜惜地扔进了垃圾堆。沈康时有些落寞,可看到关汀恶心想吐的样子,毫无责怪的心情,只是有些心疼。

    ……是什么时候呢。沈康时记起,有段时间关汀身体很差,也总是无缘无故地反胃,饭也吃不下。

    那时候自己在干什么?沈康时懊恼自己以前从未真正关心过关汀-

    烧烤了半天,关汀几乎是一口也没吃上。简文彦点着鼻子嘲笑他饿得肚子咕咕叫。

    关汀笑骂:“你还恶人先告状?也不知道是谁把好端端的食材都烤成了焦炭。”

    简文彦装傻:“是谁?”

    旁边突然跑过来个圆圆脸的小孩,奶声奶气地喊关汀:“大哥哥!”

    关汀一笑,世界都温柔了起来:“怎么啦小朋友?”

    小孩脸涨得通红,神秘兮兮地掏出一大堆水果零食肉脯:“大哥哥!我喜欢你!这些零食都送给你!”

    说罢像是不好意思一样,一溜烟地跑开了,还没忘回头:“不用客气!”

    关汀和简文彦相视一眼,笑出声来。

    简文彦调侃:“还是我们大哥哥魅力大啊。”

    关汀好笑,远远给小孩哥喊了声谢谢。没客气地撕开一包薯片——这些零食倒是解了他燃眉之急。

    ——在他没看看到的角落。

    小孩绕了一圈回来找到沈康时:“怎么样,任务完成!”

    沈康时悄悄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小孩哥喜滋滋地玩去了,沈康时在心中悄悄叹了一口气。

    关汀的拒绝只是针对自己罢了,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天色晚下来,露营地渐渐安静。

    关平时不是爱运动的人,今天有些过度透支了体力,加上和简文彦打闹的时候喝了几口啤酒。

    他是没什么酒量的人,不一会儿困意袭来,歪歪倚在露营椅上,半睡不睡地小憩。

    露营地渐渐亮起零星的灯火,人声也安静下来,四下无声。

    简文彦呢?关汀迷迷糊糊地想,就听见他似乎在接个什么着急的电话,声音模糊听不真切,接着就越来越飘远了。

    关汀睡着了。

    ……露天怎么就睡着了,多冷啊。沈康时放轻脚步,过来给他披上了件外套。

    关汀的睡颜宁静美好,像是全世界的烦恼都与他无关。沈康时有些出神。

    这样美好的一个人,自己究竟还要错过多少次?

    只是这样想着,沈康时叹了一口气。他记起关汀白天似乎撒娇似的向简文彦抱怨过,好久没有走这么远的路,小腿有些酸痛。

    沈康时半蹲下身子,给关汀揉了揉小腿肌肉。

    夜色渐黑,气温变得有些冷。

    关汀只觉得自己身边影影绰绰有人,不出声但令人格外安心。

    半梦半醒他感觉有人把自己抱到帐篷里,又轻轻地退了出去。

    关汀只当是简文彦回来了,嘟嘟囔囔感谢了一声。

    退出去的身影顿了一瞬,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不知是否是因为在大自然中的缘故,这一夜无梦,关汀睡得格外踏实-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亮露营地的时候关汀醒过来,他很久没有觉得自己这样神清气爽过了。

    打开帐篷,简文彦已经在轻松张罗早餐:他不知从哪里变来了些热气腾腾的早点。

    “睡得好吗?”简文彦笑眯眯。

    关汀心情愉快:“什么好吃的,好香啊!”

    想到昨晚的良好睡眠,又觉得应该表示些什么,于是矜持地感谢了一下:“昨晚多谢!”

    简文彦莫名其妙:“谢什么?”

    关汀愣住,回头看向帐篷,突然见到那件熟悉的黑色外套。

    ——是去年他帮沈康时添置的一件外套。

    第079章 因为爱情

    拉拉扯扯之间, 徐应的电影终于敲定了档期,选了个日子, 要开试映会。

    关汀作为制片人,导演给他发了好几次消息,邀请他出席。

    关汀本不欲再掺和相关的事情,但这毕竟是徐应的荧幕首秀。再加上关汀最近调理得还不错,竟然也有了一些出席的想法。

    于是理所应当的,简文彦也申请要出席。

    关汀自然知道简文彦是为了什么,也听之任之。剧组格外高兴,尤其是宣传组——任何作品都需要营销, 而这部电影目前负面舆情很重,正需要一些新鲜的、正面的点子。

    简文彦是绝妙的营销入口。

    当天,关汀颇为低调地穿了一身黑色, 还戴上了口罩,坐在角落里。

    他不想招惹目光,但简文彦就坐在他身边, 媒体的视线总是会若有似无地转过来。

    关汀有些无奈。

    他穿得简约,简文彦也选了类似的风格, 连口罩也一模一样,昭然若揭地暗示着两人的关系。

    沈康时也来了, 如今他与关汀的交集实在不多, 能有七弯八拐的方法关联到,对于沈康时来说都是难得的良机。

    身为投资方,沈康时与制片人的座位紧挨着,因此将关汀的动静完全收之眼底。

    但, 关汀不理他。

    仿佛看不见他一样,沈康时对关汀说话, 关汀也闭眼假寐,一副全然抗拒的态度。

    可与之同时,关汀对简文彦却是有问必答,态度友好淡然,形成极为强烈的对比。

    简文彦朝关汀那边歪了歪,低声说:“我好热啊。你戴着口罩不热吗?”

    关汀想了想,说:“待会儿开场之后,可以偷偷把口罩摘下来,不会被人看见。”

    简文彦说:“可现在,我已经被认出来了啊。戴口罩好像意义也不大。”

    关汀笑道:“那也戴着。我不想跟你一起上热搜。”

    这段对话声音极轻,为了不影响他人,简关二人靠得很近,那话语却一字不落地进入沈康时耳中。

    沈康时有些恍惚地想:关汀还是秘书的时候,他们俩之间有过这样自然的对话吗?

    他们俩,曾经靠过这样近吗?

    往日种种,回忆起来件件都是隔阂与疏远。沈康时恍然发觉,即便他们身体最为靠近的时候,关汀也依旧是一副职业的秘书模样,将真心藏得严严实实——哪怕只是秘书,沈康时都曾经见过合作伙伴跟秘书打成一片的呢。

    口腔里一片苦涩,还有些许血腥气味。

    电影开场了,灯光暗了下来。全场黑漆漆的。

    关汀还真把口罩摘了下来。

    这电影拍得如何,沈康时完全没看清。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关汀那边。

    简文彦倚靠着身体,问关汀:“当时你们真去国外拍的吗?”

    关汀说:“没有,是咨询了周教授,请了技术专家复刻了一些场景和文物,才达成现在的效果。”

    简文彦又说:“徐应演得不错,风度翩翩的。”

    关汀说:“当时带他上了仪态课。”

    简文彦说:“比原型的仪态要好。原型今天好像没来。”

    关汀有些惊讶地说:“你见过柳亦久?”

    简文彦无奈笑道:“我们俩是在什么场合认识的,你还记得吗?”

    关汀:“……”

    还真忘了。

    “才认识这么几天么。”关汀喃喃自语。

    仿佛已经认识很久了一样。

    沈康时几乎是支起耳朵,收听隔壁两人的电话。听到这里,他不由得攥紧了掌心。

    可关汀跟自己认识二十年了。

    沈康时心里有一些诡异的优越感,但又因为这优越感,产生了一种失重感。

    简文彦用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经跟关汀如此亲近了。

    沈康时猛地站了起来。

    不止关汀,另一边的人也看向了沈康时。

    沈康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莫名的情绪,道:“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间。”

    沈康时看向关汀,关汀此刻已经转过了头,风轻云淡地看向屏幕,没有给沈康时一个眼神。

    “……”沈康时从另一边挪了出去。

    ……

    电影很快结束,因着是首映礼,所以主持人自然邀请主创团队上台。

    徐应意气风发,电影外的风风雨雨姑且不谈,他自我感觉在电影里进步不少,是很拿得出手的成绩。

    等主创都站在台上,徐应朝关汀招招手,让关汀也上来——在徐应眼里,关汀也是主创的一员。

    关汀摆了摆手,低调极了。

    主持人笑着说:“看来这位先生,是电影的神秘嘉宾啊。”

    徐应大方地说:“没有他,这电影也不可能这么成功。当然,也是我的贵人。”

    徐应站在台上神采飞扬,主持人问了好几个跟拍摄有关的事情,他都能回答得有理有据,把应援团的粉丝迷得嗷嗷叫。

    主持人说:“这位贵人旁边的先生,我们好像也很眼熟。”

    摄像头马上追了过去,正正好将简文彦和徐应两个人框了进去。

    简文彦大大方方地笑了一下,朝关汀那边歪了一下,说:“今天我是观众,大家给给面子,我不想喧宾夺主。”

    话音刚落,观众就发出了善意的哄笑声。

    “影帝是要跟我们徐应合作了吗!”有粉丝大胆地问了出来。

    简文彦说:“如果有机会的话。”

    有简文彦这尊大佛现场认可,粉丝立刻吃下了这块大饼,欢呼起来。

    场子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气氛很好。

    在一片其乐融融之中,只有沈康时的脸色黑得像锅底。

    自然也有有心人注意到,这是简文彦为数不多的露面,与其说是给徐应抬场子,倒不如说陪他身边的青年来的。

    在观众交流感想环节,主持人“盲”点座位号,自然抽到了简文彦。

    简文彦又好气又好笑,接过话筒说:“电影挺好看的,徐应演得也好。不过有些内容还是太专业了,比如主角跟教授对话,然后顿悟的那个情节,如果知道一些背景,或许能更好地理解剧情。这部分的内容,让制片人补充一下可以吗?”

    简文彦把话筒递给关汀,眉眼含笑。

    众目睽睽之下,关汀只好把话筒接了过来,说:“那个情节,主角和老师在讨论一个悬置很久的问题……”

    关汀慢悠悠地把那段剧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背景故事能帮助更好地理解角色变化,但不知道也不影响理解。简文彦能提出这一点,足以说明他对于“故事”足够敏锐,也是他身为演员,对剧本的敏感。

    关汀回答完这个问题之后,掌声雷动。

    而简文彦始终含着笑,目光里全是欣赏。

    主持人道:“原来这位就是我们的制片人先生,的确,电影能够成功,多亏了制片人攒局。当然,也离不开我们的金主爸爸——沈氏集团。今天我们有幸请到了沈氏集团的沈总来到现场。”

    沈康时拿着话筒,淡淡地“嗯”了一声,装作自己始终没有看向关汀。

    主持人cue流程:“那么让我们采访一下沈总,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沈氏想投资这么一部电影呢?这种传记类的电影,尤其是大众不太熟悉的领域,这么大手笔的投资,风险也挺大的。”

    沈康时握着话筒,虽然没有看关汀,但身侧关汀的存在感不容忽视。

    沈康时感觉自己那一半身子都僵硬了。

    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呢。

    不是为了柳亦久,就是为了徐应。

    无论怎么说,都跟沈康时此刻的心情背道而驰。

    在沈康时犹豫的时候,简文彦已经抢答了。

    “因为爱情啊。”

    这话一出,现场都陷入了微妙的安静中。

    主持人迟疑:“可是……电影里似乎没有明显的感情线。”

    沈康时凌厉地看向简文彦,简文彦说这个,就是存着揭底的心思。

    两人越过关汀对视,眼神里电光火石,充满敌意。

    沈康时说:“简影帝什么时候也练就了信口雌黄的本事?”

    无论是内容还是语气,都剑拔弩张。

    在场其他人一下子都反应过来了。

    有事情。

    简文彦说:“啊,那可能是我听说的不对。那是因为什么,才有这部电影的呢?沈总?”

    简文彦洗耳恭听,这副姿态刚好把沈康时架了上去。

    沈康时如何不清楚?

    他大可以随便编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扶持推广科普事业、向科研工作者致敬云云,但关汀就在旁边,关汀知道是因为什么。

    沈康时喉头一紧,几乎是有点狼狈地说:“沈氏集团有向影视行业进军的打算,作为布局的一环,这部电影非常受到重视。当时选定关汀做制片人,也是因为他的能力。”

    一番话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假大空极了。沈康时也知道自己说得不太好,但他只顾着看向关汀。

    而关汀竟然扯着嘴角,冷笑了一下。

    关汀并不相信,沈康时会认可他的能力。当时让他去做电影,也有将他调离权力中心的意思。

    沈康时读透了这一点,仿佛心脏都变得皱巴巴的。

    是他……做错了啊。

    简文彦说:“是这样吗?”

    沈康时:“你到底想说什么?”

    谁知这一刻,关汀歪着头看了过来,静静地问:“难道他说错了吗?”

    第080章 流产暴露

    这部电影的开端, 毫无疑问是爱情。

    只是到如今,沈康时忽然发现自己以为的爱情只是镜花水月, 是一朵腐烂的花,靠近方知荒谬。

    他与柳亦久阔别十几年,这期间从未有过任何接触,他怎么敢认为佳人永不变、爱情永不变?

    沈康时偶尔回望过去,发现记忆都变得灰扑扑的,他思考不出,当时他与柳亦久当真“相爱”过吗?

    只是这番告解与剖白,自是无法对关汀托出。

    关汀过去受过的苦, 都是因这虚妄的“爱情”而产生。

    这部电影,何尝不是具现的巨大伤痕?

    沈康时疏地意识到这一点,痛得手指都蜷缩起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他颤抖着嘴唇,无声道:对不起。

    关汀根本没看他,已经偏过头去了。

    关汀的侧脸精致姣好, 睫毛长长的一片,说完那句话之后就淡定地直视前方, 有种岿然不动的美感。

    自从关汀辞职之后,沈康时终于领略到了关秘书的威力。

    面上无可指摘, 但因着那股机器人般的精准, 让人感到恼火的泄气。

    沈康时十分挫败,却知道这全是自己的错。

    他不知道该怎样讨好,叫关汀原谅。

    主持人也知道气氛不对,打了个哈哈, 把话题又扯开了。

    这场首映礼很是成功,剧组跟在场记者都打过招呼, 叫把那段冲突隐去,着重宣传简影帝的赞不绝口。

    营销组甚至把简文彦观影时的反应剪了好几个小视频,发在社交平台,用来说明这部电影拍得有多么出色。

    而首映礼结束后,观众陆续离开了。

    徐应百忙之中对关汀使了一个眼色,让关汀留下来,似乎结束后有什么打算。

    于是沈康时也留了下来。

    观众走完之后,观影席上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了。

    简文彦坐在椅子上,歪头看着沈康时,问:“沈总怎么还在这里?”

    沈康时说:“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简文彦说:“首映结束之后,剧组有个小型的庆功宴,我和关汀要一起去。并没有邀请沈总你吧。”

    “……”沈康时甚至怀疑这个所谓的庆功宴是否确有其事。

    他为什么没有收到邀请?

    沈康时抿着嘴唇,僵硬地说:“这是沈氏集团投资的电影,自然也邀请了我。”

    简文彦:“没有。因为根本没有这个庆功宴,是我刚刚编的。我想跟关汀一起,邀请徐应吃饭。徐应应该不会拒绝。”

    沈康时:“……”

    无语之外,简文彦的话却给沈康时带来了一些灵感。

    沈康时对张秘书道:“跟剧组和徐应说一下,今天首映礼很顺利,待会儿沈氏集团打算开个庆功宴。去定溪河家。”

    溪河家是有名的高档私房菜,这样的大手笔。

    张秘书一顿,还是接下了这个任务,道:“好的。”

    沈康时这才看向关汀,用一种卑微且期盼的语气问:“……你去吗?制片人。”

    沈康时完全无法从关汀面无表情的侧脸里看出什么端倪来。他心里七上八下,有一丝青涩的紧张。

    他没有其他的办法,能够跟关汀产生联系了。

    他甚至有点庆幸,当时让关汀当了这个制片人,而关汀竟然跟徐应私交不错。

    而后,沈康时看见关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沈康时。”关汀嘴唇微动,姿态从容,却又微微叹息。

    “你不要这样。我不想见到你,你不要再出现在的我面前了。”

    关汀就这样轻轻巧巧地,判了沈康时死刑。

    沈康时一愣,好像什么都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关汀还没说话,简文彦便道:“沈总现在怎么跟狗皮膏药一样。”

    沈康时猛地站了起来,说:“你说什么。”

    简文彦也站了起来,与沈康时对视,一字一顿地说:“我说,关汀不要你了。你不要来骚扰他。”

    两位大佬剑拔弩张,即便大多数人已经走了,其他人的视线也已经看了过来。

    关汀依旧坐在座位上,两个男人都站着,人高马大,将他周身的空间都积压了。关汀周围的光线都暗了一些。

    关汀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揉了揉眉心。

    沈康时却在这个时候,朝简文彦挥了拳头。

    沈康时并非热衷暴力的人。

    可这一刻,简文彦的眼神让他觉得欠揍。

    只有这种原始的斗争,能叫他解气,叫他心中郁结消散。

    “打人了!”

    “发生什么事了!”

    周围声音吵吵闹闹,关汀头痛欲裂,猛地站了起来:“够了!”

    简文彦嘴角有血,此时用大拇指擦了一下血迹,没有说话。

    沈康时竟然还在追问:“你已经跟他在一起了吗?”

    关汀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简文彦说:“对不起。”

    然后又看向沈康时,冷冰冰道:“你非要弄到这么难看吗?”

    沈康时说:“你在护着他?”

    关汀说:“你能不能别闹了?”

    沈康时说:“你要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吗?”

    关汀忽然满脸厌恶,回头对简文彦道:“算了,我们走吧。”

    沈康时捏着拳头,看着关汀决绝转身。

    忽然,关汀停下了脚步。

    沈康时心里一喜,开口道:“关……”

    可没想到,关汀只是越过了他,看向张秘书道:“下次沈总要去哪里,可以先告诉我吗?我不想跟沈总出现在同一个场合。”

    “……”

    关汀走了。

    沈康时在原地站了好几秒。

    简文彦去而复返,忽然伸出手,在沈康时脸上还了一圈,沈康时来不及躲,或者说,没想过要躲。

    简文彦揉着手腕,道:“关汀为你做到什么地步,你又知道吗?他的身体彻底坏掉了。”

    脚步声渐远,沈康时鼻子发痒,流下一行血来。

    关汀的身体……

    ·

    简文彦说的话,一直萦绕在沈康时心里。

    抑郁症的事情,沈康时已经知道了。简文彦在说这个吗?

    直觉告诉沈康时,还有其他内情。

    思来想去,沈康时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一个人。

    方嘉良。

    简文彦和关汀在阳台上,应该是第一次认识。那时候方嘉良也在。

    如果有什么自己不清楚的事情……最有可能就是方嘉良了。

    沈康时直接去了方嘉良那里。

    方嘉良一看见他,立刻说:“你怎么了?你这是被谁给打了?”

    沈康时摆了摆手,没有让方嘉良帮自己处理鼻子上的事情,而是顶着这样的一张脸,问方嘉良:“关汀生病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方嘉良一愣,以为沈康时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定了定神,道:“什么病?谁还没有个小病小灾的……你对关汀好一点,不要再刺激他了。”

    沈康时望着方嘉良,显然并没有被糊弄过去。

    方嘉良又说:“关汀的抑郁症,是经年累月的。你之前没有发现,现在发现也不晚。你也知道他抑郁症的来源是什么,你做个人吧。”

    沈康时静静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方嘉良沉默不语。

    关汀流产这件事,本人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尤其是沈康时。

    沈康时这幅态度,方嘉良不太拿得准,是已经知道了,还是……

    沈康时道:“你不说,我也会去问关汀。我一定会弄清楚。”

    方嘉良深深叹了一口气。

    沈康时这幅样子,似乎是有些开窍,知道了关汀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

    但,他真的知道该如何对一个人好吗?

    方嘉良权衡一番,把事情告诉沈康时,沈康时或许对关汀会更柔软一些,于是说:“你知道这个世界上男人也能怀孕吗?关汀就是这样特殊的男人。”

    “你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