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会逃跑吗?
云意看了眼俞秋, 他也捡了块石片,掂了掂石头的重量,然后往远处微微斜着扔了出去, “什么对的错的, 这世界上的事哪儿说得准?你觉得它是对的那就是对的。”
俞秋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笑了下道:“你看事情看得还挺开。”
“那肯定。”
可能是刚才俞秋给他处理了伤,他看俞秋也没那么不顺眼了, 大有一种要开解俞秋心事的样子。
云意从兜里摸了根烟放嘴里,又拿了打火机,用手挡了下风点上。
“要不要来一根?”云意问。
尼古丁的味道在周遭散开, 混在冬雾里。
俞秋摇头,“我是好学生。”
云意:“……”
他挑了下眉, “真没看出来。”
俞秋:“不信拉倒。”
两人没再说话, 只能听见远处隐约传来的狗吠声。
这片湖离老城区其实还有段路,周围的树栽得挺密, 不过现在是冬天, 不像小区那种绿植能一直常青, 只有挂着冰的枯枝交叉纵横,挡住天和远处的路,看得不是很清楚。
俞秋很少会主动和别人说起自己的事, 但他现在脑子挺乱的,所以默了会儿他问:“你没有觉得自己做错的事吗?”
云意不说话了。
良久,俞秋听见他有点落寞地开口:“有。”
他吐了口烟, 把搭在手上的皮衣穿好,转身朝着俞秋摆手, “走了。”
俞秋“嗯”了声,拍了拍手心的灰, 也打算离开了。
逃也没用。
江淮许也不能吃了他。
随便吧。
第二次走老城区比第一次走要熟稔得多,俞秋这一次倒是自己走出去了。
这附近的路实在太绕,俞秋想到江淮许见怪不怪的表情,心想他应该来过这儿挺多次。
又走了会儿,俞秋看见了上一次他们一起来的那个超市。
他犹豫了一瞬,这次进去买了两罐糖。
随便抓了颗扔嘴里,是颗菠萝味的。俞秋咬了下,糖很快在嘴里碎掉。
有点酸,不过倒是也能接受。不知道江淮许怎么会喜欢吃的。
路上的积雪已经开始化了,小巷里不少店家拿着扫帚和铲子扫雪。正在运货的三轮车发出“请注意倒车”的提示音,空气里还有没来得及散掉的汽油味。
有机车从路上飞驰而过,俞秋以为是云意,还抬眼看了下。不过是黑发,和云意那头黄毛不一样。
说起云意,虽然是个黄毛,长得倒是挺清秀。只是眉间有道疤,说话又冷,看起来和老师家长口中说的三好学生完全搭不上边。
俞秋觉得云意是个很怪的人,但他并不讨厌。
他和云意挺像的。
俞秋停了下来,看着破旧的老城区黑压压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有的人在里面能看见阳光,有的人只能烂在里面,连挣扎都挣扎不出来了。
他和云意都是后者,看见云意的那瞬间,俞秋就确定。
云意经历了什么俞秋并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像他和云意这种人,死了别人也只会拍手叫好,也可能无人在意,死了就死了。
这样想着,俞秋突然停下了。
他的脑子变得格外清醒,在这一瞬间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
2014年四月初,老城区湖里捞出来一具尸体。俞秋之所以记得,是因为死的人是三中的,也姓云。
也叫云意。
老城区那片湖不是第一次死人,但那件事闹得很大。
法医鉴定时在尸体上检查出了十八处刀伤,不过因为是未成年犯罪,缓刑了,没死刑。
当时还上了报纸,是三中附近的混混做的,甚至有几个还在上学。
那几天唐柔态度很坚决,说什么也要让林叔去接他和江淮许。
后来这件事慢慢淡出了众人的视野,也就不了了之了。
听说连给他收尸的人都没有,一个人来,又一个人离开,没人在意。
可能是雪化了的原因,俞秋觉得今天简直冷得出奇。
脚底一点温度都没有了,鼻腔里都是冬天的味道。
二月份老城区的湖边都是枯枝,光秃秃的,半遮半掩能看见天。
四月份的老城区湖边是什么样子?水应该是清澈的,有野鸭子也有鱼,柳树梧桐,甭管什么树都变成绿的了。
云意死在绿色的春天,云时初也是。
俞秋重生后第一次特想骂脏话,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现在自己的心情,“草!”
良久,他又轻声说:“也太倒霉了。”
也就是说上辈子他们全死了。
他一时分不清算不算缘分。
算也是算他大爷的孽缘!
俞秋有那么瞬间感觉这世界上的事也太操蛋了,努力的活着却挣也挣不脱命运的枷锁。
唯一让人觉得庆幸的是可以重来一次,所有的事都还没发生,意味着上辈子那些糟心事都还来得及。
可能真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夕阳落下或者凛冽寒冬的傍晚朝着25路公交奔跑,俞秋觉得自己运气真的一点点变好。
也许这辈子他会有朋友,再好一点,他也可以和江淮许说麻烦你了。
他给云时初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电话接通。
“俞秋。”云时初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闷闷的,和平常不一样。
俞秋停顿片刻,问:“你在哪儿呢?”
“在我爷爷家里,”云时初叹了口气,“我姑姑她们也在,人很多,有点烦。”
“嗯,”俞秋想了想,给他支招,“你可以出来,告诉他们你在和同学打电话。”
“好。”
云时初那边确实很吵,过了会儿才慢慢变得安静,应该是出来了。
俞秋也往前走着,寒风呼啸,刮在脸上并不是很好受。
他把围巾弄得紧实了些,半张脸陷了进去,冬雾混着呼出的气很快模糊了眼镜。
“我出来了。”云时初说。
他抱了抱胳膊,“今天天气好冷,也不知道我哥回去的时候会不会好一点。”
云时初主动提及了云意,事情也变得简单很多。俞秋顺着他的话继续问:“他没和你一块儿回家吗?”
“没,”云时初轻声咳了咳,“他不会回家的,他不认我爸妈,也不认我。但我缠人,他刚开始的时候老讨厌我了,后来我妈死后,我爸不管我,他才管我的。”
“你是有点缠人。”俞秋笑笑。
“云时初,”俞秋喊他,“云意今天有和你说他要去见谁吗?”
云时初虽然不知道俞秋为什么会突然关心起云意的事来,但他对俞秋没什么防备心,很快开口,“他去他养父母家。”
俞秋顿了一下,“他养父母除了他还有孩子吗?”
“有,之前和我们在一个初中升的学,现在在三中呢。”
云时初咬牙,“我之前和你说打我的那帮神经病有一个就是他。不过他跟着三中外的大哥混,云意和那大哥在老城区相当于是一人管一半,他们不敢打云意,就来打我了。”
“知道名字吗?”
云时初默了会儿道:“沈昭。”
俞秋抿了下唇,所有的事情都连成一串了。当时这事还上诉过,其中一个理由就是没人收尸的云意突然多了父母,父母双方谅解了杀人凶手。
所以云意的死很大可能和沈昭有关,2014年4月初,沈昭杀了云意,也因此进了监狱。2014年4月末,云时初自杀。
这两件事肯定存在着什么联系,只是俞秋现在还不清楚。
现在已经是二月了,离四月还有两个月。
俞秋停了下来,“云时初,”
他很快在心里盘算了下他和云意之间互相欠下的人情,云意送他回过一次锦绣区,而他帮云意处理了一次伤,算是两清了,所以他没必要帮云意瞒受伤的事。
“我今天在老城区遇见你哥了,他受了伤,感觉挺严重的。”
云时初不说话了,过了会儿,他的声音变得焦急起来,可能是起身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他打架了吗?”
俞秋摇头,虽然云时初看不见,“不知道。”
走到了熟悉的路上,俞秋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再多分点心神在找路上了。
他很冷静地开口,“云时初,你别着急。”
云时初的动作一顿,电话那边的声音小了很多。
俞秋继续道:“我以前在三中读的书,有认识沈昭的朋友。他和我说沈昭这两个月会找人收拾云意。”
“我知道云意打架也很厉害,但以防万一,难为你在不耽误高考前提下,看着云意,别让他打架。”
朋友是俞秋瞎编的。
不过也大差不差,左右是有那么回事。云时初缠人,缠着云意也挺好。
云时初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说:“好。”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问俞秋,“俞秋,云意不会有什么事吧?”
俞秋放软了声音,“嗯,不会有事的。”
要挂电话时,俞秋又说:“家里的公司记得让你爸注意一下身边的人,有些人不能太信任了。”
“也是那个朋友说的吗?”云时初问。
俞秋笑了笑,“嗯。”
“好。”
“怎么对人这么没有防备心?不怕我骗你吗?”
云时初也笑,“你不会。”
挂了电话,一切又变得安静下来。
他发了个短信给王乔,才把手插在兜里,低着头,踩着14年年初第一场雪回家-
年初后的第四天唐柔和江声平回来了,家里那种似有似无的暧昧总算消失。
俞秋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点遗憾,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段感情。
他上辈子花了很多年终于确定了他爱江淮许,和他之前认为的愧疚扯不上任何关系的一种感情。
这辈子江淮许对他应该也有意思,不然也不可能会亲他。
从很久之前一直是江淮许毫不吝啬的表达自己的感情,这一次理应换成他了。不然对江淮许来说太不公平。
直白的表达爱意,去找江小秋那只猫,上一个很好的大学,冬天的时候可以一起躺在被子里,试试网上很流行的情侣之间勺子式的拥抱。
他想他也应该拥有这种生活了。
什么时候变得越来越贪心的,俞秋也不知道。
刚开始他只想远远的看着江淮许就好,偶尔能聊几句话,逢年过节能从唐柔和江声平口中知道他的近况就足够了。
可江淮许轻而易举的打破了俞秋自认为维持得很好的平衡。
俞秋打算往前走一步了,所以他在寒假的最后一天敲了敲江淮许的门。
门把手转动了一下,江淮许开了门。
他的头发还有点湿,没完全吹干,漂亮的眼眸漆黑沉静,他低头看俞秋,问:“怎么了?”
俞秋蜷了下手心,他忽然有点紧张,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次有没有做错,但很神奇,他想到了云意说的那句,你觉得它是对的那就是对的。
他抿了抿唇,开口:“江淮许,”
他这样喊,“你下次要麻烦我的时候,能先告诉我吗?”
江淮许笑了,笑意从他的眉眼漾开,他的身上有种很好闻的味道。
俞秋感觉是初冬。
江淮许问:“先告诉你的话你会逃跑吗?”
俞秋想了想,“不会,我会提前做好准备。”
“嗯,”江淮许抬手碰了下俞秋的眼睛,像上一次一样,“知道了。”
第32章 白色的布偶猫
2014年年初后第八天, 莞城大部分学校高三都开学了。
国中不少学生打算直接出国留学,因此相较于其他学校,学习压力没那么大。但对于想在国内升学的学生来说没什么差别。俞秋是后者。
重生回来还得再学一次, 放哪儿都是恐怖故事。
不过好在俞秋现在的水平和上辈子已经相差不大了, 学习的事他并不是很担心。
可能高三真的有什么魔力, 平常不学习的人也开始拿着单词本背,俞秋有时候在路上遇见齐醒都得吓一跳, 顶着两黑眼圈,脸色惨白得不行,怪不得上辈子没被拉去结婚。
因为是高三下学期, 国中能让高三生在教学楼自习到晚上七点。虽然俞秋昨天才收到王乔发来的短信,说是陈国为现在在南城, 但学校里学习氛围要浓些, 他还是和上辈子一样自习到晚上七点才坐公交回家。
一班的学习压力应该也很大,他和江淮许的作息完全错开来, 能见面的次数就显得格外珍贵。
周五的时候俞秋又收到了王乔的短信-
俞小弟明天有时间吗?
俞秋很快给他回了消息, 说明天下了课去一趟小白谭。
回了消息, 俞秋看了一下莞城财经频道的新闻,果然,城东那块地还真让王乔中标了。意料之中, 俞秋把手机放回包里,顿了一会儿才继续刷题。
第二天下午,俞秋打了个出租车往小白谭的方向去。
一回生二回熟, 这一次俞秋刚进门,小白谭的经理很快下楼, 带着他往负二楼走。
“俞少,这边请。”
俞秋把校服给脱掉, 只留下里面的卫衣,“麻烦了。”
负二楼今天很吵,气氛高涨,和平常不太一样,俞秋看了眼中间围成一圈的人,皱了皱眉。
经理解释,“今天负三楼有拳击对抗赛,赌有筹码的那种,俞少要是感兴趣也可以试试。”
做他们这行的得八面玲珑些,俞秋第二次来就能让王乔对他以礼相待,往后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经理犹豫了会儿,继续说:“俞少可以投十五号,他的胜率更高些。”
经理刻意咬重了胜率两个字,俞秋心里了然,他抬眼往大屏幕那儿看,另一个要更有技巧些,现在也是他占上风。周围的人呼声很高,但今天这场比赛注定是十五号赢了。
俞秋摇头,收回目光,“不用了,走吧。”
经理看了眼俞秋,转身带着他继续往王乔的包间走。
没一会儿,经理和俞秋在上一次那个房间门口停下,他敲了敲门,很快,门从里面打开。
开门的是赌场老板,身后王乔仰躺在沙发上,嘴里叼着根烟。
还有几个人,穿着西装,看起来很面善,浑身都透露着文化人的气质,和王乔还有赌场老板不一样。
赌场老板道:“快进来吧。”
经理朝赌场老板和王乔问了个好,微弓着身子把门带上出去了。
里面的人见俞秋都愣了下,有个大约三十几的男人有点震惊,“还真是个学生啊。”
王乔含糊地应了声,“嗯。”
他吐了口烟,介绍几人认识,“俞小弟,这是我公司项目开发的负责人,李阳。以后有什么问题你俩商量就行。”
俞秋点头,上前和站起身的李阳握了握手,“你好,我是俞秋。”
李阳笑了笑,感叹道:“果然人不可貌相。”
王乔打趣道:“老李,你再不努力点,真要被年轻人赶超了。”
李阳倒是无所谓,他抬了下眼镜,“长江后浪推前浪,总有一天会的。”
王乔找俞秋也没什么大事,主要他对这种事也不是专业的,再加上上一次把标书交给李阳后,李阳刨根问底好半天,惹得他心烦。
王乔和他说是个高中生写的,李阳死活都不相信,觉得王乔是在拿他打趣,没办法,这一次只好带着他来了。
他一来,其他几个人也乌泱泱跟着来。王乔拿他们没办法,也随便了。
俞秋坐下后,一行人开始针对城东那块地能拿来做些什么在那儿争得面红耳赤。王乔插不上嘴,和赌场老板在旁边看他们一会儿说新能源,一会儿说房地产,一会儿又说医疗设备。
越扯越远,听得他一个头两个大的。
他不是读书人,除了一身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尝试的劲儿才走到现在。说实话,还挺不容易的。
这些年房地产确实正在势头,但王乔总觉得没什么东西能一直站在时代的风口。房地产的行情不太好了,再不抓着点新的东西,身后一帮兄弟就没饭吃了。各自都得养家糊口,和他们之前在道上刀尖舔血,惶惶不安的日子不同。
上一次俞秋给他的建议其实他还蛮感兴趣,他自己也有点小道消息,大数据这一块儿莞城还没多少人做,他要真抓住这个机会,往后的日子也不用愁。
但他自己也有考量,没人做就意味着风险大,可能能闯出来,也可能最后落得一个两边都不讨好,因此他没第一时间采纳俞秋给的建议。
算了,闯一闯也没什么不好的!
到处都是机遇!
现在给他的感觉和九十年代他刚二十几岁的时候一样,风一吹就能听到时代巨浪拍打暗礁的声音。
于是王乔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一拍大腿决定了,“做大数据吧!”
还在吵的几个人不再说话了,全都抬眼看王乔,过了会儿,李阳笑道:“得嘞!”
俞秋也在笑,有那么瞬间,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上辈子他和江淮许因为王乔他们公司突然横插一脚,害得两人忙活了一个月的日子。
聊了多久俞秋也不太确定了,时间应该是在走的,而且很快。门的隔音效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门外时不时传来标志着这一场对抗赛结束的口哨声。
最后的时候有几个人对有个地方不是很清楚,俞秋在那儿和他们耐心解释。
他的思路清晰,有时候说出来的话能让旁边几个人都吃惊,实在太不像一个高中生了。甚至还会用其他公司的例子来分析,专业知识也是说得几人一愣一愣的。
李阳脑海里已经有大概雏形了,所以也没再听。朝王乔借了打火机,自己也点了根烟。
王乔坐在他旁边,低声问:“如何?”
李阳看了眼还在侃侃而谈的俞秋,不动声色地朝王乔比了个拇指。
王乔笑了笑,也不说话了,往沙发后仰,深深抽了口烟。
半个小时后,李阳他们起身,把带来的电脑和文件全部收拾好,“下次有事的话直接电话联系。”
“行。”俞秋点头,给李阳留了个联系方式。
王乔和俞秋还有事要说,公司还有事,他们就先走了。
门关上后,王乔笑笑,“俞小弟这个赌赢了吗?”
俞秋知道他指的是陈国为的事,迎合道:“麻烦王总了。”
“哈哈哈,”王乔心情还不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大事,我好奇的是用那么大个人情只换陈国为,真的值得吗?”
“城东那块地还没中标之前,这人情就不大。”俞秋说。
王乔吐了口烟,他的脸在烟雾里看得不是很真切,不说话时带了点属于上位者的威严。良久,他问:“俞秋,你有考虑过以后来我公司跟着干吗?”
俞秋被他这一句话搞得半天没反应过来,“……啊?”
王乔继续说:“以后你不可能一直在江家,时间久了,大多数的人都会觉得你是别有用心。不如早点跟着我一起做,以你的实力,没几年应该就能和李阳平起平坐了。”
他的语气真诚,也没必要拿俞秋来打趣。
只是在此之前俞秋就没想过这种可能性,他也没想到王乔会因为这件事就邀请他。
“你先别着急拒绝,想想再给我答复吧。”
王乔没读过多少书,但他看人很准,也很会用人。要是有俞秋的话,以后公司肯定能越走越好。俞秋给了他这种感觉,所以即使他现在只是个高中生,王乔也不觉得难为情。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要是俞秋现在就拒绝就显得是他不是了,有的场合双方给个阶梯下都挺好的,现在就是。
俞秋笑了下,“行,过几天给你答复。”
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赌场老板一边看手机一边上前去开门。
进来的是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和赌场老板打招呼,“老板,外面结束了。”
“行。”赌场老板又吩咐,“让十五号休息,明天继续让他上。”
说完赌场老板关了门,看着王乔道:“明天还是十五号。”
王乔点头,“你在那儿看着办。”
他们说的应该是打假赛,这玩意在赌场里还挺常见的。更别说来小白谭的不少人都是有钱人,单纯图个刺激,也没打算回本,押的注一个比一个大。根本不在乎赢不赢。因此在小白谭就更常见了。
王乔见俞秋抬了头,以为他感兴趣,“俞小弟要不要试试?”
俞秋对这没感觉,但他倒是想和十五号打一次试试。
不过他抬手腕看了下时间,已经晚上八点了。再不回去唐柔会担心,他摇头拒绝,“下次吧。”
“得。”王乔点头,让赌场老板送俞秋出去。
临走时,王乔忽然又叫住了他。
俞秋转头去看,问:“怎么了?”
王乔犹豫了会儿,“陈国为那边你有另外找人帮忙吗?”
俞秋没听懂他是什么意思,摇头,“没。”
“南城那边也在找陈国为,说是贩毒。”王乔顿了下,“那边闹得挺大,还没抓到人,不过一时半会儿他应该回不来了。但他这人是个滑头,指不定那天突然杀个回马枪,你自己要小心一点。”
一番话下来,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再一次在俞秋心里升起。
上辈子他还是后来去做笔录的时候,警察和他说的陈国为碰那东西时间不长,满打满算才一个月,也就是2014年五月。
要是那么早就碰了,俞秋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报警,而不是选择和他干耗。
“行,谢了啊,大哥。”俞秋道。
王乔被他这个称呼砸得有点懵,过了会儿才笑出声,“你这声大哥我可担不起。”
俞秋笑笑,“大哥,多谢了。”
王乔有点不是滋味,上次俞秋走后他找人查过他,本来该好好读书的年纪过得一团糟的,看得人糟心。
可能是想到了以前的自己,对俞秋还真有种看自家弟弟的感觉,他摆手,“不算什么。”
“哦,对了。”王乔又说,“你前几天给我发短信让我给你在老城区找几个人那事我办好了,晚点他那边会联系你。”
俞秋还没来得及感谢,王乔立马阻止了他,“感谢的话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老四你赶紧把他送出去。”
赌场老板姓梁,家里第四个孩子,所以取了个梁四的名字。刚开始梁四跟着王乔混的时候,才从村里出来没多久。说普通话带着股口音,总把梁字的发音发成老,一帮兄弟笑话他,总叫他老四,喊着喊着,喊习惯了,慢慢就成了梁老四。
梁老四点头,把手机上花花绿绿的页面关掉,带着俞秋往外走。
“俞秋,”王乔今天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撞邪了,总有说不完的话,他想了想说,“你要是平常有时间,可以来这儿练练拳,当是锻炼身体了,要真遇到陈国为也能应付。”
“行。”俞秋没拒绝。
直到出了门,梁老四带着俞秋往外走,他才说:“大哥话比较多你也别嫌弃,他其实人还挺好的。只是他没想到给陈国为放贷会害得你……算了。”
梁老四挠了挠头,“我不会说话,反正还是希望你别恨他。”
俞秋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这事真赖不上王乔。没有这个小白谭也有下一个小白谭,只要陈国为还是陈国为,该发生的事照样会发生。
“嗯,不会的。”
临走时,俞秋和梁老四说:“你要是想玩炒股的话买耀科的股票,虽然刚上市没多久,但以后挺有势头。”
俞秋和他分析了半天,梁老四听不懂俞秋说的那些专业术语,回去的时候脑子还懵得不行,一拍脑子把前不久剩的钱全投了-
晚上打车贵得不是一点半点,饶是在物价还没大幅度上涨的14年俞秋都觉得肉疼。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九点了,他换好鞋,家里只有唐柔,江声平去国外谈生意去了,怕公司有事,唐柔就留在了莞城。
二楼的灯没打开,江淮许还没回来。
“小秋,你回来了?”唐柔在做小蛋糕,她听见有开门声便从厨房里出来。
“嗯。”俞秋很快洗了手,进厨房帮忙。
把烤箱设置好时间后,他抬手腕看了下表,九点半了,江淮许还是没回来。
唐柔看他时不时看表,立马了然俞秋是在担心江淮许,笑着道:“他八点半就回家了,只是东西掉路上了,现在还在找呢。”
俞秋一顿,回小区的路上他没遇到江淮许,默了瞬后,他问:“很重要吗?”
对于江淮许来说,重要到能在外面找一个小时的东西。
唐柔把烤箱拿了出来,很快,空气被浓郁的奶香味占据。
“应该挺重要的,一条项链,”唐柔说,“可能有两三年了吧,之前也丢过一次,还哭了。”
俞秋有点震惊,没想到江淮许以前还有戴项链的习惯。
他突然想到了上一次他和江淮许一起翻墙的时候,在灰蒙蒙的天下,转瞬即逝的,一根白色的细线,只是再晃眼就消失了。
所以俞秋以为是错觉。
不知道为什么,俞秋有那么瞬间觉得自己知道江淮许在哪儿了。
他很快把外衣穿好,“唐姨,我出去一趟,等会儿和江淮许一块儿回来。”
唐柔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关上门出去了。
小区里还有点过年的氛围,这附近靠海,没前几天那么冷了。
俞秋深吸了口气,朝着那条小巷的方向跑。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俞秋竟然觉得有点怀念,他本该一贯如此的。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慢慢停下了,隔得很远,但足够俞秋看清。
昏黄的路灯下,眉眼清隽的少年低着头,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猫。
一只白色的布偶猫。
第33章 一根线
远处江淮许似有所感, 他停了下来,抬眼看向俞秋。两人一如既往的沉默,谁也没说话。
俞秋一直觉得江淮许身上有种很好闻的味道, 他形容不上来, 后来江淮许死后的有年冬天, 他踩在第一场雪上,才总算对那种感觉有了实质的描述, 初冬。
现在他看见江淮许,看见了他怀里那只白色的小猫,恍惚间好像又闻到那种味道了。
江淮许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俞秋, 他短暂性地停顿了下,才继续抬脚朝俞秋走近。
“俞秋。”他这样喊。
“嗯。”
俞秋应了声, 他的视线落在江淮许的怀里, 嗓子有点哑,不知道是跑得太快, 风从鼻腔里涌进呼吸道而导致的, 还是因为点别的什么原因。
是江小秋那只小猫啊。
其实上辈子江小秋是他和江淮许在工作后的第一年才养的, 那时候已经四岁了,不知道江淮许在哪儿捡的,反正俞秋出了趟差回家就看见了。
江小秋可能以为是俞秋霸占了它在家里老大的地位, 看见俞秋态度就没好过,叫得很凶,还爱炸毛, 殊不知它才是中途插进来那个。
江淮许问他,“叫俞小秋怎么样?”
俞秋:“……”
他不喜欢猫, 嫌弃地把往他身上爬的江小秋拎起来,皱着眉道:“不怎么样, 难听。”
江淮许笑笑,他咳了下,从俞秋手里把江小秋解救出来,抱在怀里,“嗯,那就叫江小秋吧。”
上辈子的场景和这辈子慢慢重合,不同的是江小秋现在还是只小奶猫,看上去月份还不大,肚子脏兮兮的。
唯一不变的是看见俞秋还是爱炸毛,不过可能是外面太冷了,喵呜喵呜地叫唤了会儿又垂了尾巴,往江淮许怀里拱。
俞秋差点没被这只猫气死,心想这偏心猫真是一点恩情都不记,上辈子江淮许死后要是没他,江小秋早就成孤儿了,哪儿还能让它安逸的过完老年生活。
但他又觉得有点眼热,看着江小秋也说不出话来。
江淮许笑了笑,看了眼动作小心翼翼的俞秋问:“要抱抱它吗?”
俞秋喉结滚了一下,还是摇头,“算了。”
但他的眼睛又一直离不开江小秋,所以江淮许又说:“俞秋,要麻烦你一下了。”
俞秋还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下一瞬,江淮许握住俞秋的手腕,他垂眼,引着俞秋的手往江小秋的方向去。
温热的触感顺着手心传入胸腔里,俞秋定在了原地,周遭的一切喧嚣都在远离,昏黄路灯落下的光将江淮许,他,还有江小秋这只猫笼罩。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手心下就是江小秋心脏的位置,隔着血肉有力地跳动着。
过了好久,俞秋问:“它叫什么名字?”
江淮许默了会儿,抬眼看俞秋,“江小秋。”
江淮许重复,“它叫江小秋。”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俞秋不知道他问这个问题的意义是什么,他希望能得到江淮许什么样的答案?如果江淮许和他说这只猫叫其他名字,也许他可以自欺欺人的骗骗自己,江淮许什么都不知道。
他曾经做过的那些错事可以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也从来没有让江淮许看见过自己卑劣的一面。等这辈子陈国为坐牢后,他会努力变成一个坦率的俞秋,可以直白地表达自己的爱意。
但江淮许没有,这只小猫就叫江小秋。
“……江小秋吗?”俞秋勉强笑笑,他想把这个话题给过了,“名字挺好的。”
江淮许不说话了,他垂眼看着俞秋,眼睛里藏着很多东西,良久,他“嗯”了声,继续说:“才五个月大,是秋天生的,叫江小秋。”
俞秋说不准自己现在的心境,但几乎是江淮许的话一说出口,他心里那块大石头就落下来了。
这辈子也叫江小秋,不过和上辈子不一样了,不是因为他才叫的这个名字。
“你的项链找到了吗?”俞秋又问。
他问这话的时候眼睫轻轻地颤抖着,虽然可能他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但江淮许还是看见了。
“找到了。”
“一条项链吗?”俞秋顿了下,问,“还是一根线?”
“项链。”江淮许语气如常。
他松开俞秋的手,抱着江小秋那只猫,在清冷的月亮下慢慢的朝前面走去。
现在可能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但俞秋不想抬手腕看。他现在整个人都挺没精神的,也提不上劲来。
明明他应该为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答案松一口气,这样看来江淮许并不是像他一样也是重生的,拥有那些实在谈不上美好的回忆他一个人就够了。
远处的海上起了雾,整个莞城显得格外凉寂。
俞秋仰头看了下天,长长地叹了口气。
听到唐柔的话时,他短暂性的以为过是那根线。
那根细长的,系在他和江淮许手指上的线。
***
上辈子唐柔让他和江淮许领证这事儿其实俞秋还挺犹豫的,他不知道怎么开口能把尴尬的感觉减轻。
本来俞秋想着尴尬就尴尬吧,左右两眼一闭提一嘴就是了。没想到从急诊室出来后,医生说不知道江淮许还能不能醒,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这造化造了一个多月,俞秋买来求婚用的白玫瑰都换了好几次。
期间齐醒也来看过江淮许,每次来看见俞秋买的花都气得够呛,“俞秋,你买的什么破花啊?!”
俞秋还在玩开心消消乐,他最近很多关都只能打到二星了。闻言,他抬眼看齐醒,从椅子上起身把齐醒丢在垃圾桶里的花捡起来重新放好。
“你懂什么?”俞秋说,“我买来求婚的。”
齐醒:“……啊?”
他一脸不可置信,“我去!俞秋你是不是人啊,江淮许还病着呢,你要去给盛清佑求婚?”
俞秋实在不懂他和盛清佑除了平时聊几句,其他时候也没交集,他俩的传言是怎么越传越离谱的,他看了眼齐醒,“用在江淮许身上的。”
“要我说江淮许就是脑子有泡才喜欢上你……”齐醒说得正起劲,听到俞秋的话后又戛然而止,半晌摸了摸鼻子道,“是我脑子有泡。”
俞秋笑了笑,没和他说话了。
估摸半个小时,齐醒起身离开。
出门时,他停了下来。一向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人脸上多了认真的表情,看起来成熟稳重了很多,“俞秋,我不知道你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时间久了也有点喜欢了,才想和江淮许领证的,但既然你做了这个决定,以后你装也得装得喜欢他。”
齐醒的声音哽咽了一下,“……而且其实江家挺有钱的,你要真是为了钱也行。”
俞秋没忍住笑,“知道了。”
“我和你说认真的,”齐醒缓了会儿说,“要是我觉得你对江淮许不够好,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嗯。”
那个月公司很忙,唐柔和江声平忙得焦头烂额的,有时候晚上十点可能才有空闲的时间来医院看看江淮许,照顾这事全压在俞秋身上。
他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江淮许很长时间没有陷入那么久的昏迷了让俞秋莫名心慌。始终有种浮在半空的失重感,好像下一秒就能坠落。
晚上查房时医生进门,问俞秋这几天江淮许有没有反应。
俞秋摇头,他看见医生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来,心里猛地漏了一拍。
他突然害怕医生的到来了。
他心想会不会是自己晚上睡着了没看见,其实江淮许是有反应的。
所以从那天起,俞秋开始每天晚上用一根很细但也还算牢实的线把他和江淮许手指系在一起。
他一直觉得晚上睡觉时他瞌睡挺浅的,最起码江淮许一动他肯定能感觉到了,但他没有。
第一天,没感觉。
第二天,没感觉。
第三天,还是没感觉。
医生再一次查房时,俞秋甚至想自欺欺人了。
其实有的,只是他睡着了,他没看见。
“没有。”俞秋泄气道。
直到有天晚上,应该刚进入夏天不久,病房外能听见聒噪的蝉鸣。
俞秋的手指传来很细微的拉扯感,他几乎是瞬间就从梦里惊醒。
江淮许醒了。
他抬了抬手,碰俞秋的眼睛,可能是长时间没说话的原因,说话时声音有点哑,“让我们小秋担心了。”
没。俞秋回。
但没发出声音。
脑子沉得不行,心里却轻飘飘的。
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疼得不行。俞秋缓了好一会儿,说:“扯张证吧,以后你下病危通知书我还能签。”
病房外起了风,医院花园里的绿植被吹得哗啦啦的响,聒噪的蝉鸣声渐渐远去,从窗往外看能看见连成河的星星也成了斑驳的光影。
俞秋在心里感慨了一下,觉得自己求婚的地方也是别具一格,之前在贴吧看的经验贴全给忘光了,说的话也着实算不上浪漫。
要是江淮许不答应的话,他还能给唐柔合理的理由,说江淮许不答应他也没办法。他是这样想的,不过心里那点紧张和失落他就装感觉不出来了。
感觉不出来,那就不是他的情绪。
江淮许短暂地一顿,过了会儿笑着说:“俞秋,你这样求婚啊?”
“……嗯。”
“没花吗?”
俞秋有点想笑,说不上来为什么,“之前有的,齐醒说不吉利,让我换一种。我还没想好换什么。”
其实是来不及。
“戒指呢?”
俞秋:“……”
这他真给忘了。
在医院里求婚,说的话也不浪漫,戒指没买,还是在人刚醒来没多久,他甚至还没和唐柔打电话说江淮许醒了。
“下次吧,这次就当我在彩排了。下次给你准备得隆重一点。”
江淮许拉了下他俩之间还没来得及解开的线,“算了,就这个。”
“……这能当戒指?”俞秋笑笑,“江淮许,有点出息啊。”
江淮许也笑,“嗯。”
后来俞秋用自己炒股挣的钱给他和江淮许买了对戒,他以为那根线早丢了,毕竟也不是什么显眼又牢固的东西。
但有一年他和江淮许闹别扭,江淮许自己一个人开车出去透风了,俞秋在家整理书房平静心情,没想到最后在书房的保险柜里找到了那根线。
那一瞬间俞秋的心情其实挺复杂的,他不是一个很好的人,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被人这样珍视。
他那时的心情和现在差不多,有点害怕,又有点开心和失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上辈子他害怕他也爱江淮许,却因为江淮许爱他而开心,又觉得即使江淮许真的爱他,江淮许也不是属于他的,他只是短暂的拥有他的爱,和汪今一样,很快又会失去。
这辈子他害怕江淮许知道他以前所有不好的一面,害怕江淮许会做出和上辈子一样的选择。因为江淮许还好好的活着而开心,却又觉得只有他知道上辈子的事了,带着点失落。
俞秋又一次认可了齐醒骂他的那些话,他是很自私。
他走了好一会儿,终于看见了前面的江淮许。他走路走得真快,和上辈子闹别扭的时候一样,快得俞秋都快要跟不上了。
清冷的月光洒在雾茫茫的夜色里,把江淮许的影子拉得很长。
江淮许停下了,他抱着他的猫,转身看俞秋,喊:“俞秋,走快点吧。”
挣脱十七岁的俞秋,大步向前走吧。
江淮许心说。
“好。”
俞秋应了声,他努力地走快一点了,他刚开始是走的,后面变成了跑,隔着不是很远,也不是很近的距离,他和江淮许的影子撞在一起了。
第34章 你要找那人找着了
回到家的时候唐柔还没睡, 客厅里的灯还开着,她担心俞秋和江淮许,拿了电脑坐在沙发上处理工作。
听到开门声, 唐柔抬眼往玄关处看, “小秋, 淮许,你俩回来了。”
两人应声, 唐柔又低了头,过了会儿反应过来,“江淮许, 你从哪儿抱了只猫?”
还没等江淮许回她,唐柔很快起身, 把江淮许怀里的猫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你动作没轻没重的,它还那么小碰到就不好了……”
唐柔自顾自地说了半晌, 一门心思放在江小秋身上去了, 没再管俞秋和江淮许, “算了,我先给它洗个澡,明天再带它去宠物医院。”
“嗯。”江淮许点头。
抱着江小秋往楼上走时, 她才突然想起什么,提醒两人,“等会儿洗完澡记得喝了牛奶再睡。”
“好。”
江小秋就此成功在江家住了下来, 并且家庭地位以一种极为夸张的速度压过了另外三人。
俞秋有时候回家看见江小秋趴在猫爬架上打盹,总忍不住揉它肚子。心想这猫的猫生也太好了点, 明明都是重来一次,它倒是乐得清闲的睡觉, 俞秋还得把难捱的高三生活熬过。
但鉴于江小秋醒来后会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围着唐柔和江淮许的脚脖子撒娇告状,俞秋多数时候也只敢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和偶尔清醒的它来一个大眼瞪小眼了。
本来刚开始江声平和他一样不受江小秋的待见,但江声平觉得实在不行就用钱威逼利诱,给江小秋买了一堆猫玩具,然后江小秋就叛变了。
俞秋:“……”
不过有时候俞秋早上醒来时,看见趴在他被子上睡觉的江小秋,忽然也觉得这偏心猫还是有点良心的,即使它也不记得上辈子的事-
二月底的时候,俞秋去了趟老城区。
王乔以前算是个地痞流氓,干的都是些道上的事,金盆洗手后才做的房地产。虽然话是这样讲,但也没彻底和以前的兄弟们断了联系。
上次俞秋找他让他帮忙,王乔寻思不是什么大事,给俞秋找了几个还在道上的兄弟-
老城区手机维修店,你从街口走到红绿灯那儿,再拐个弯儿往小巷深处走就是。
俞秋看了消息,把手机放回兜。
其实他到这儿也有段时间了,就是方向感不好,在附近转了好一会儿也没转出个所以然。上辈子江淮许说他是路痴他还觉得江淮许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解,现在看来对他有误解的是他自己。
后来还是梁老四给他打了个电话。
“秋子,你在哪儿呢?”梁老四操着带着点家乡口音的普通话问。
俞秋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声音,顿了会儿,“……梁老四?”
“唉,”梁老四说,“是我。”
“你在哪儿?老城区这边路七拐八绕的,我怕你摸不清。”
俞秋暂时忽略掉梁老四对他奇怪的称呼,看了下周围有没有什么标志性的东西,“这儿有红绿灯。”
梁老四:“……”
“你这不废话啊,”他气不打一处,“我这儿也有红绿灯。”
俞秋尴尬地咳了下,最后转头看见了一家面馆,“春朝面馆这儿。”
“行,我知道在哪儿了。”梁老四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可能是他手机质量不怎么样,音质都变了,俞秋感觉下一秒就能有电流滋啦一声冒出来。
梁老四说:“你站在原地别动,我等会儿就过来。”
他这样说了俞秋也不再拒绝,应了声给面馆老板要了张凳子坐。现在是下午,没什么生意,老板探头一看,扬声让俞秋自己拿。
道过谢后,俞秋不再有什么顾虑,坐在面馆外等梁老四。
等的时候他还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他好像答应过江淮许再请他吃顿饭,可惜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一直没请成。
其实俞秋并不觉得江淮许会在意那么一顿饭,他只是看见路旁熟悉的梧桐树又开始冒绿了,莫名有点想念江淮许,所以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没等几分钟,梁老四开了个小面包进来,巷子口不大,怕等会儿又有大车进来把路给堵了,梁老四从车窗探出头来,“秋子,快上车!”
俞秋:“……”
他被这个称呼给雷得头皮发麻,在小巷里其他人怪异的眼神里很快上了车。
“走吧走吧。”俞秋催促。
梁老四心情不错,乐呵呵的掉了个头往外走。
“……你,”俞秋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称呼梁老四,卡壳了下。
梁老四打了方向盘,也没转头看俞秋,“你叫我四哥就行。”
俞秋很少碰到像梁老四这样自来熟的人,脑子里回想了下上辈子他坐在小白谭和王乔还有梁老四剑拔弩张谈生意的模样,顿时觉得反差感未免太强了,一时间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他也没拒绝,默了默道:“四哥,你怎么在这儿?”
“大哥怕你第一次来这儿找不着路,今天特地给我放了一天假,让我带你过去。”
俞秋稍顿,“谢了。”
巷子有点窄,梁老四怕蹭到车,放慢了速度,他啧了声继续说,“谢我我就收下了,要是想谢大哥的话等你什么时候去小白谭了,亲自谢吧。”
俞秋笑笑,“得。”
车里渐渐安静下来,俞秋找不到话聊也就不找了,他并不是个会主动找话题的人。
小面包的功能还挺齐全,就是隔音效果不怎么样,俞秋坐在车里阖上眼都还能隐约听见小巷里的声音。
没过多久,梁老四将车给停下。
“秋子。”梁老四晃了晃他的肩。
俞秋瞬间清醒了过来,很快下了车。
梁老四惊叹,“就那么小段距离你都能睡着。”
“怕晕车,习惯了。”俞秋说。
“行吧。”梁老四摸了根烟,看了眼俞秋又把烟放回烟盒里,他说,“他们估计等得不耐烦了,得赶紧进去。”
两人拐进了个小巷子里,一路也没怎么说话。
只是过了会儿,俞秋还是有点犹豫的开口,“四哥,你要不还是叫我俞秋吧,小秋也行。”
梁老四:“也行。”
俞秋松了口气。
结果一进门,梁老四看着维修店里的几人介绍,“俞秋,大哥让帮衬的那个,都自家兄弟,叫秋子就行。”
俞秋:“……”
维修店里几个人齐刷刷抬头,喊,“秋子。”
俞秋尴尬地摸了下鼻子,勉强笑笑,“你们好。”
梁老四开始给俞秋介绍其他几个人,“老赵,奇子,王越。一直和你联系的是老赵,你平常有什么事也可以找他。”
老赵看起来有四十来岁,他面前的桌上有一堆手机零件,笑起来很和蔼可亲,看上去实在不像在道上混的。
而且还是在手机维修店里,哪哪儿看都觉得不对劲。
梁老四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这个手机维修店就是他们的据点。”
老赵笑骂,“滚你犊子的据点,养家糊口用的。”
老赵起身进了里屋,没一会儿传来水流的声音。
另外两人比俞秋大不了多少,二十好几的样子,低着头修手机,动作算得上专业。
奇子道:“你们先坐,老赵等会儿就回来。”
话刚落没多久,老赵边擦手边走出来,“你要找那人找着了。”
他咳了下,从兜里把手机摸出来打开,“这人就是沈昭。”
俞秋上前去看,是张照片。照片里的人一头红毛,吊眼角,有点下三白。
“他跟着老城区另一片的大哥混,那人以前坐过牢,身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会做些打打杀杀的事,但没留下过证据,警察心里门清也抓不了。”
老赵喝了口水继续说:“至于你说的那个云意。”
他指了下沈昭的照片,“和这小子有点关系。云意四岁的时候被一对夫妇收养,没想到后来那对夫妇有孩子了,也就是沈昭,之后就把云意卖给了人贩子。当时没人知道,也就没人报警。只当是云意自己走丢了。”
“又过了两年,贩卖儿童这事儿被捅破,人贩子全部落网。云意那时八岁,在警察的帮助下他打了官司,把沈昭的父母给告上法庭了。但因为他还是个孩子,陈词这些证据也不足,没成功。”
老赵又喝了口水,“挺可怜的一个孩子,也不愿意去福利院,平常有时间就给老城区里的街坊邻居干点活儿挣钱,学习倒是没落下,初中的时候成绩很好。”
“他初三时,有对有钱的夫妇来老城区找他,说是他亲生父母。他没认,还是自己在自己租的房里住着。高中不知道什么原因,高二还是高三就辍学了。”
老赵没再说话了,冷不丁听了那么一段别人的往事,他们几个人的心情都挺复杂的。
默了好一会儿,俞秋说:“麻烦你了。”
老赵摆手,“小事儿。”
俞秋点头,继续道:“沈昭最近应该会找人蹲云意,云意那边就两人,一个是他,一个是他弟弟。”
“就你上次给我发的照片里那小孩儿是吧?”
“嗯。”
“行,”老赵摸了根烟点着,“要是他们这边有动静,我给你打电话。”
“到时候先报警吧。”俞秋说。
其他几人一愣,过了会儿反应过来笑着说:“你让地痞流氓报警,是让条子来抓我们还是来抓他们?”
俞秋也笑了笑。
坐在角落里修手机的王越忽然抬头道:“到时候看准时间就行,最好是等我们都跑了,条子来了,然后把他们一窝全端掉。”
他这样一说,其他几人笑着说:“也是。”
从手机维修店里出来时,恰好进去两个进去要修手机的。
俞秋还是震惊了一下,“他们还真修手机啊。”
梁老四给王乔回了短信,点头,“是啊,好歹能吃上饭,要不然饱一顿饿一顿的,没门手艺在身上,我们早就饿死了。”
他把面包车调了个方向,朝俞秋抬下巴,“上车!”
第35章 在找话题,有点难
俞秋再一次坐上梁老四的车。
梁老四平时油嘴滑舌的, 看上去不太靠谱,车开得倒是四平八稳,小心翼翼地出了巷子口后提了速, 转头问俞秋, “大哥问你要去小白谭吗?”
俞秋刚有点困意, 被他这么一嗓子彻底吵醒,“不了, 你把我放在前面路口就行。”
“得。”
梁老四心情应该是真的很不错,就小段路程的距离,他一直在哼歌。他可能是个音痴, 明明是首流行曲,最近大街小巷都在放, 都给唱跑调了。
俞秋看他时不时往后视镜里瞥, 一脸“快问我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总算顺了他的心意, 问:“四哥是发生什么喜事了吗?”
梁老四一听这话恨不得拍拍自己的大腿, 不过还是念着还在开车, 歇了心思,喜气洋洋道:“秋子,”
他压低了声, “你上次让我买的那个股票还真涨了。”
说完梁老四嘿嘿一笑,“我还是第一次自己挣了那么多钱。”
俞秋很平淡地点了点头,“哦。”
梁老四偏头看他, “就一个字?你不发表点其他什么意见?”
俞秋能发表什么,他就说梁老四无缘无故的突然和他自来熟了怎么一点征兆都没, 要是有人和他说乐|透号码他也可以自来熟。
想到这儿,俞秋有点后悔重生前没把乐|透号码记下来, 毕竟这是个不需要很多成本就能挣钱的东西。
梁老四看他一脸懊悔,“咋的了,咋一脸死老婆的样子。”
俞秋:“……”
他面无表情地回答,“你才死老婆。”
梁老四不知道自己撞枪口上了,乐呵呵地挠了下头,道:“我都打光棍打了三十年了,还没老婆呢。”
俞秋:“……四哥,咱不说话了。”
他模仿梁老四的口音道。
他学得有模有样的,梁老四笑了好一会儿。
“瞎,”梁老四小声嘀咕,“你刚才那表情能吃了我,要不是你还是个高中生,我还真以为你有老婆了。”
俞秋不喜欢坐车,他头有点晕了,其实从他和梁老四这儿到街口那儿要不了多长时间,但他还是闭了眼。
想了想回梁老四,“没老婆,但有个事儿精。”
“——哦。”梁老四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俞秋,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来。
估摸过了十分钟,梁老四总算停了车,俞秋和他道谢,梁老四摆摆手,开着他的面包车走了,留下一溜烟车尾气。
现在才六点,俞秋还是第一次那么早回去,总觉得不适应。
江淮许应该已经在家了,或者和齐醒还有林嘉昀他们去打球了也有可能。今天是整个莞城的学校高三学生第三次诊考,不少老师说这次的分数和高考分数的排名在省内相差不大,让他们用心点考。
像齐醒那种性子,用心考完这一场得放松个好几天才能续满血条继续学,不去玩都不像他。他要是去星阁或者小白谭,江淮许也是会去的。
俞秋叹了口气,把想着问江淮许要不要出去吃饭的想法压回了心里。
路上他还久违的收到了云时初的消息,是一串省略号。
俞秋:“……”
一看就知道是云意发的。
果然,没一会儿,云时初那边有消息发了过来-
你和他说的我受伤?
俞秋扫了眼,本来不想回的,后来还是觉得反正顺手的事,发了个字过去-
嗯。
又是一串省略号。
俞秋忽略了,把手机扔回兜。
到家的时候晚上七点,开了指纹锁进门后,他看着客厅里盘腿坐在沙发上打单机游戏人一愣。
江小秋趴在江淮许的肩膀上打盹,时不时摇摇尾巴会扫过江淮许的脸颊。
听见他的声音,江淮许转头看他,“回来了。”
很自然,自然到俞秋以为自己身上穿的不是校服,而是上辈子每天穿去公司的西装。坐在沙发上的不是十八岁的江淮许,而是二十四岁或者二十五岁的江淮许。
江小秋也看见了他,睁了眼后从江淮许的肩上一跃而下,迈着养肥了不少的身子往俞秋那儿去。
俞秋以为它会和平常一样看着俞秋炸毛,没想到它过来后,晃了晃尾巴,亲昵地蹭俞秋的脚脖子。
哇。
江小秋你良心发现了!
江小秋这只偏心猫终于舍得和他早早和好了?
俞秋心里震惊道。
他仔细一想觉得这事儿不对,他和江小秋现在和解也太匪夷所思了。
所以俞秋很快把江小秋抱了起来,想了想问:“它是不是发|情了?”
江淮许的动作顿了顿,放下手中的游戏柄也起身朝着江小秋走过来。
他摸了摸江小秋的头,过了会儿说:“才六个月,会不会有点太早了?”
俞秋看了眼江小秋,在心里为它默哀了几秒,毫不犹豫地开口,“可能它比较早熟,再过几个月就把它带去绝育吧。”
江淮许拿手机查了一下,说:“嗯,说是八个月大的时候去做最好。”
“行。”
俞秋算了下时间,也就是今年五月份,那时候忙着高考,他和江淮许不一定有空照顾成了“小太监”的江小秋。唐柔和江声平也忙着公司的事,也没空。
之前家里倒是有阿姨和管家,但后来唐柔觉得不自在,左右这边别墅也没那么大,就全给辞了,只留了个会做饭的阿姨。
“六月份吧,”俞秋说,“高考结束后我们一块儿带它去绝育。”
那时候一切都会结束的。
江淮许垂眼看低着头撸猫的俞秋,抿唇笑了笑,“好。”
两人不再说话,只有浑然不知道自己被决定了命运的江小秋发着呼噜呼噜的声音。
上楼的时候,俞秋停了下来。他站在楼梯的拐角,看向楼下还在给江小秋顺毛的江淮许,犹豫了会儿开口,“看电影吗?”
家里又只有江小秋一只猫了。
其实家里三楼就有看电影的地方,但俞秋没说,江淮许也没说,两人都默认出去,甚至还换了个衣服。
俞秋在手机上搜了下附近哪儿有电影院,没搜到,他想了想发了条消息问老赵。
他本来想的是老赵他们对老城区的路摸得比他熟,有些藏在旮旯里的地方他们比手机还清楚。
话是这样讲,但老赵收到消息时心情应该挺复杂。
俞秋看着老赵发过来的问号不知道回什么。
老赵又发了条消息过来-
沈昭他们现在在电影院?你等会儿,我给奇子和王越打个电话,让他们赶紧带人去。
俞秋连忙阻止了他下一步行动-
老赵,没,我就约个会。
过了好一会儿,老赵那边的消息框里一直有“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标识,但也不见有消息再过来。
俞秋忽然觉得问老赵还不如让云时初问云意来得好些。
最后聊天以老赵的省略号以及发过来的一个地址结束。
俞秋松了口气,看着走在前面的江淮许道:“老城区那边有,不过走过去可能要半个多小时。”
之前他和江淮许去的那条巷子其实也属于老城区的管辖范围,不过那条街俞秋看过几次,没有看电影的地方。老赵给他发的这个位置要更远一点。
“好,”江淮许说,“明天没课,慢慢走都可以。”
俞秋也是这样想的,他觉得江淮许就像他的加油站,他没油了跑不动了就能从江淮许这里得到很多能量。
慢慢走的话就能一起待很长时间,在这段很长的时间里他可以喘口气,等有力气了再去解决其他的事。
“……今天考试考得好吗?”俞秋问。
“还可以。”江淮许说。
“我感觉物理最后一道大题挺难的,快交卷了才突然发现那道题怎么解,前面的生物和化学倒是还好。”
江淮许点头,“是挺难,能做对的应该也没几个。”
俞秋“嗯”了声,也不说话了。
平心而论,这次诊考他觉得除了几道题比较难其他都还可以,中规中矩,虽然出考场的时候一路上听到不少人在抱怨,但以俞秋学了两辈子的经验来看,嚎得越惨考得越好,尤其是成绩好的人。
吴果就是其中一个代表,从数学嚎到理综。
俞秋自己反而觉得语文更难点,不知道出考题卷的老师受了什么刺激,也可能是为了激励学得两眼发黑的高三生,整张卷子小到论述类文本,大到作文这种主观题,都围绕着勇气这个核心展开。
俞秋看得头疼,他最缺少的就是这东西,每每落下一个字都怕阅卷老师能从苍白无力的字里行间中识破他的伪装。
“江淮许,”俞秋强制性不去想让他头疼的问题了,他打破两人之间沉默的氛围,“齐醒他今天没约你和林嘉昀一块儿去星阁吗?”
江淮许一顿,默了会儿还是如实开口,“有,但我想了想,还是回来了。”
“你们吵架了?”俞秋又问。
其实俞秋觉得他问这个问题有点蠢,不想去就不想去,可能是因为太累了想好好休息,也可能是因为省下来那点时间可以再多刷一套题,但他找不到话聊了,也不想那么快结束话题。
江淮许看着他,笑了笑说:“怕小秋等我。”
俞秋动作僵了下。
“只有江小秋在家它会害怕。”
俞秋猛地松了口气。
嗯,是江小秋那只猫,不是他。
他不会等江淮许回家,顶多刷题的时候听到他的声音会出去看看,再多的也没了。
“小秋有点可怜。”
俞秋:“……”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开口,“你可以考虑把江小秋的名字叫全。”
江淮许笑了,点头,“嗯,知道了。”
江淮许抬手捏了捏俞秋的后颈,假装没注意到俞秋的动作又突然变钝,轻声道:“俞秋,你今天问的问题怎么都那么没水平?”
俞秋:“…………”
他一直以为江淮许的体温天生就要比他低一点,但他现在在想他是不是误会江淮许了。
因为现在江淮许碰到他后颈的那一片变得很热,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在往那儿涌。连带着之前眼睛那一块也跟着变得烫了起来。
莞城的景色挺好看的,可能是这儿有一片海的原因,这儿其实是旅游胜地。春天的时候能看见清澈的海水,一望无际的蓝天倒映在海面跟着浪起起伏伏,现在正好是在这样的春天里。
不同的是现在是晚上,在老城区。没有蓝天,也没有海。
可俞秋听到了浪的声音,而且很快,也许是心跳。
俞秋听到自己说:“在找话题,有点难找。”
江淮许没说话,过了会儿,他的声音落下,“那就不找了。”
他带着笑意道:“找不到问我的就说你的,我听。”
俞秋蜷了下垂在身侧的手,他点头,“好的。”
第36章 约会
俞秋习惯了自己问别人的事或者别人和他说别人的事, 很少会被要求说自己的。
他在脑海里迅速想了想最近自己身边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他以前过得挺糟,也没人教他要怎么样和别人聊天才不会把天聊死, 要怎么表达才能让别人准确的理解自己的意思, 所以大多数时候他感觉聊天社交很累。
他还是挑了比较有意思的事说:“前几天叶知安过生日, 吴果给他买了蛋糕。去买蛋糕的时候老板问吴果要写什么字,吴果让老板写‘孙子, 爷爷祝你生日快乐’,但当时老师来了,他只顾着藏手机, 不知道自己的字少打了两。”
“第二天他把蛋糕提过来,结果上面是‘爷爷, 祝你生日快乐’。叶知安因为笑得太开心, 把自己笑岔气进医院了。”
俞秋说完停了一会儿,转头去看江淮许, “不好笑吗?”
江淮许:“哈哈。”
俞秋:“……我觉得还挺好笑的, 我当时也笑了。”
这事已经是俞秋能想到的他身边最有意思的事了, 剩下的只有枯燥的学习和刷不完的卷子。
江淮许捏了下俞秋的后颈,笑着道:“好笑的。”
俞秋听到他笑,自己莫名其妙也跟着想笑了, 两人停了下来,站在路边笑了一通。
可能持续了两三分钟,俞秋笑得肚子都痛了。周围还走过去几个人, 看他俩像看神经病一样。要是放在他二十几岁他可能还会尴尬,但现在他十八, 还是学生,俞秋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个人就更没什么了。
过了会儿, 俞秋揉了揉脸,“其实我不想笑的。”
“嗯,”江淮许说,“其实我也不想。”
听他说完,俞秋又有点想笑了,不过最后他还是压住了自己莫名其妙变得很高兴的心情。
“俞秋。”江淮许喊他。
俞秋“嗯”了一声,“怎么了?”
“这也不是你的事。”江淮许说。
俞秋不会的,他都会慢慢教。
虽然可能要很久,但江淮许觉得俞秋有在进步,有在朝着他走过来了。
俞秋一顿,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俩走进了小巷,空气里隐约能闻见樱花的味道。江淮许抬头去看,看见攀着发潮的墙往外长的樱桃树,弯着身,折了腰,但还是开花了。
“江淮许,”俞秋说,“我可能可以有朋友了。”
江淮许愣了下,他有那么瞬间想抱抱俞秋,最后他只是说:“恭喜我们小秋了。”
这次的小秋单纯指的是俞秋,而不是江小秋。
上辈子江淮许也爱这样喊,这辈子是第一次,俞秋有点后悔没拿手机录下来,这样以后他发生什么很好的事了可以拿出来多听几遍。
“嗯,”俞秋笑了笑,“提前恭喜的话我应该会做得更好。”
“有想要的礼物吗?”江淮许问。
俞秋看了眼他,认真道:“这样也有礼物吗?”
“有。”
“为什么?”俞秋有点不解,他想知道答案。
江淮许说:“因为主语正确了。”
从其他人变成了我。
“而且会分享了。”
即使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像是琐事,但对于俞秋来说是很大的一步。
“好的。”俞秋停顿,“现在还没想好,想好的话我会告诉你。”
电影院的位置没那么难找,起码不像那个维修店一样。可能有江淮许的原因,他这个方向感不是很好的人这一次很快找到了正确的位置。
其实俞秋只给江淮许说了一下大概位置,但江淮许好像真对这附近挺熟,他俩进去的时候才九点。
“想看什么类型的?”俞秋扫了下今晚排的电影问。
他挺爱看电影,什么类型的都可以。上辈子也是,心情好去,心情不好也去。他倒不是喜欢看里面的剧情,只是觉得在电影院里看一部电影从开始到结束,最后再谢幕,电影院里的人匆匆离开,这个故事也就结束了,心里会觉得感慨万分,而这种感觉让他沉迷。
江淮许指了下角落里人气不是很高但带了点惊悚元素的悬疑片,“这个应该挺有意思的。”
恰好上一场电影结束了,不少人从电影院的入口出来。
有人从他俩身旁擦过,“大爷的,难看死了。”
另一个也说:“再也不当冤大头了,豆瓣评分那么低是有原因的,纯吓人,剧情线也稀碎。”
俞秋:“……”
江淮许:“……”
俞秋偏头笑了下,过了会儿说:“要不然换一个吧。”
他犹豫了片刻,“主要可能有点吓人。”
电影宣传海报上的图看上去确实恐怖,况且现在已经九点,看完电影可能都十二点了,大半夜的怪瘆人。
他倒是无所谓,只是这东西江淮许从上辈子就怕,俞秋不懂他为什么对这题材一直情有独钟,用网上的话来讲就是又菜又爱玩。
“你怕吗?”江淮许垂眼,反问俞秋。
“……”俞秋面无表情,“不怕。”
他很快心甘情愿的当了冤大头,买了两张挨着的票走了进去。
算了,反正害怕的不是他。
他和江淮许买的座在偏后排,本来俞秋以为没什么人的,毕竟风评不好还是这个点,结果进去以后乌泱泱的一堆人头。
也许是为了追求刺激,反正有了一堆冤大头,俞秋心里那点不平衡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淮许皱了皱眉,俞秋看见了,他有点想笑。
这事儿精本来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还有洁癖,在这影院里纯属来折磨自己。
虽然刚才是被江淮许用激将法激进来的,但他后面想着可能江淮许也是觉得选这个片子的话人比较少能忍受,没想到人远远要比他想象中的多。
他俩坐了进去,等坐下了俞秋才反应过来这影院这个时间点里的人怎么都是两个两个一块儿来的。
随即想到好像来的都是情侣,莫名其妙的,他感觉坐立难安起来。
江淮许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侧身说:“他们好像都是情侣。”
俞秋:“……嗯。”
没几分钟,放映厅里的工作人员进来关了灯,电影开始。
可能是江淮许说的那句话的原因,俞秋心不在焉地看着屏幕上无聊的剧情。
电影院里的人看得应该都挺沉浸,时不时能听到小声的惊呼。
到某个剧情时,穿着红衣的女鬼忽然凑近,整块屏幕里只有她的脸,加上放映厅里的音响效果挺好,一时间还真有点吓人,饶是俞秋都震了一下。
影院里很快传来周围人的尖叫声,好几对情侣吓得挨在了一起。
俞秋心跳加快了点,松了口气才转头看江淮许。
身旁没动静俞秋不太适应,上辈子江淮许心脏不好,其实这种影片他们很少会看,看也只是选不是很恐怖的。可江淮许都能被吓得一惊一乍。
这次恐怖等级高了,江淮许没声,俞秋心想不会是把人吓傻了吧?
他正打算转头,江淮许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啊,好害怕啊,俞秋。”
那个场景已经过了,周围的尖叫声已经下去,并且慢慢趋于平静。前排有个男生在拍他女朋友的背,俞秋猛地被抓住手也就显得没那么突兀。
只是坐在俞秋和江淮许旁边的也是两个男的,可能二十来岁的样子,因为隔得很近,不可避免的听到了江淮许的话,看他俩的眼神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俞秋:“……”
不过江淮许的反应在他的预料范围内,看来是真吓到了,不然也不至于反射弧那么长。
他没挣脱,任由江淮许握住他的手,倾过身子,低声,“说了有点吓人。”
“嗯,”江淮许点头,“下次不会了。”
两人的手紧紧的握着,这次俞秋真没心思看了,江淮许倒是看得挺认真的。
俞秋看着他和江淮许握着的手,开始思考这算不算暧昧。
应该是,只是有层东西一直没被挑破。其实还差一点,俞秋感觉自己就要知道了,但直觉告诉他就先暂且这样,不要去试图打破他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而俞秋又是一个很相信自己直觉的人。
电影看了两个半小时,出去的时候是十一点过四十分。
快要十二点了。
江淮许还牵着俞秋的手,手心很热,很温暖。
走到门口时还遇到了刚才在电影院坐在他俩身旁的两人,其中一个看着他俩牵着的手表情有点复杂,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身旁的男人拉了他一下,及时制止了他的动作。
“抱歉。”
说完后他俩很快离开,隐约间俞秋还听到热心肠男士的声音,“好茶啊我去。”
俞秋不清楚他们为什么会突然道歉,问江淮许,“刚才在电影院你和他们起冲突了吗?”
江淮许说:“没,可能说的是好怕。”
俞秋点点头:“哦。”
走回去的路上两人的手还是牵着,俞秋不想松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又觉得看了那么一部悬疑片,江淮许今晚能不能睡着都是问题,所以也没提醒他。
回家的时候江小秋趴在猫窝里睡得正香,唐柔和江声平并不在家,他俩前几天有事飞了趟港城。
不得不松开了。
俞秋看了眼他和江淮许握着的手心说。
“明天见。”俞秋抬眼的同时松了手。
“嗯。”江淮许看着他。
可能是他俩的动静吵醒了江小秋,江小秋抻了个腰,晃了晃尾巴。
“江淮许,”俞秋说,“我想好那个礼物要什么了。”
他抬手遮住江淮许的眼睛,额头轻轻抵在江淮许的肩上,光打下来的时候,他俩的影子像是在拥抱。
“这样就足够了。”
他也要勇敢一点了。
第37章 其实还可以做更多的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 江小秋呼噜呼噜的声音在客厅里被无限放大,俞秋听见江淮许继续问他,“这样就够了吗?”
他看不见江淮许的脸, 但俞秋确定江淮许在笑。
江淮许的声音带了点蛊惑的意味, 他说:“其实还可以做更多的。”
“好的。”
俞秋很听话, 他放开遮住江淮许眼睛的手,看着江淮许的眼睛, 微微仰头,在江淮许的唇上贴了下。
“谢谢你的礼物。”俞秋说。
直到俞秋上了楼,江淮许才回过神来, 抬手碰了下嘴角。
明明是他故意引诱俞秋做的,但俞秋真做了他却后知后觉的觉得紧张。
可能是意识到家里进来了两个人, 江小秋终于警觉了一次, 从窝里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像是巡逻的士兵, 围着江淮许的脚脖子转。
江淮许蹲下身, 把江小秋抱在怀里给它顺毛, 笑了笑低声道:“你爸撩完人就跑啊,江小秋。”-
冰凉的水扑在脸上,俞秋吐了口气,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愣神。他想如果他的手腕上带有记录心率的运动手环,那刚才那瞬间手环肯定会发出刺耳的提示声。
疯了吧,
疯了吧你俞秋。
俞秋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中从后颈红到耳根的自己。
可能是往平静的湖里丢了块很大的石头, 俞秋洗完澡躺在床上还是没能彻底缓过神来。
他决定起来刷一套数学卷子。
现在他脑海里清醒得不行,做题的速度也很快, 只是在做到圆锥曲线的时候顿了下,不知道是不是他疯了还是出考题卷的老师疯了, 他那道题做出来的最后一问‘求该圆锥曲线的形状’,做出来是个爱心。
俞秋:“……”
他默默在旁边写了几个字。
做不下去了,他抬手看了下时间,一点半,一点困意都没有。
还好明天是星期天,没课。
俞秋看了眼手机,没什么消息,他和云时初的对话框停留在云意发过来的一串省略号。
老赵给他发完地址后也没再发消息过来了。
吴果拉的小群里倒是聊得挺热闹。
里面没几个人,只有叶知安,吴果,盛清佑,还有俞秋。用吴果的话来说就是成立了一个前后桌四人小群。
俞秋很少会点进来,为此吴果还威胁俞秋不说话就把他踢出群聊。
这种感觉蛮新奇的,上辈子俞秋没什么朋友,和班上人也说不上熟,能说得上话的没几个。但重生后,也许是他心境变了,也开始慢慢有了能说得上话,并且某种程度上称得上是朋友的人了。
为了不被踢出群聊,俞秋每次都会回吴果一个数字,表示他看见了只是不想说话。
虽然吴果还是气得牙痒痒,不过也默许了俞秋奇怪的社交方式。
吴果和叶知安还在讨论今天的考试-
吴果:这次真完了,我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全错-
叶知安:恭喜-
吴果:我说真的,我老妈要知道我这成绩绝对要弄死我,已经想哭了
过了会儿,叶知安发了条语音消息在群里。
俞秋想给自己找点事做,顺手点开了语音。
很快传来叶知安的声音,“男人男人哭吧不是罪,再强的人也有权利去疲惫……”
俞秋:“……”
他没忍住笑了下,群里吴果很快开始刷屏-
吴果:神经,我会恨你一辈子的,叶知安-
叶知安:私密马赛-
吴果:无语.JPG
俞秋觉得好玩,也跟着在群里发了条-
俞秋:1
群里安静了几秒-
吴果:哦哟,这不是我们大忙人俞秋吗?-
俞秋:嗯-
吴果:……你好冷淡-
俞秋:哈哈
吴果不说话了,叶知安在群里发了一连串的哈哈-
吴果:俞秋,我刚才和叶知安在讨论这次的题目,你觉得难吗?-
俞秋:语文挺难的-
吴果:从头到尾都是勇气,不难啊
俞秋:“……”
是挺勇气的,他现在满脑子全是勇气。
似乎是被他们发的消息吵醒了,盛清佑发了条消息过来-
盛清佑:……大半夜不睡觉,你们干嘛呢?-
吴果:爸·妈·不·在·家,火热·难耐,一个人·偷偷在家·打游戏,激情·三小时,嫂子·开门·我是我哥-
盛清佑已退出群聊-
叶知安已退出群聊-
吴果:……没人懂我的幽默,俞秋你别退啊!
俞秋自己乐呵半天,才回了个1。
没几分钟,吴果又把盛清佑和叶知安重新拉进了群-
吴果:我们的友谊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
俞秋本来想随便回个表情包就睡了,门外传来敲门声。
俞秋:“……”
外面应该是江小秋吧,江小秋大半夜不睡觉来挠他的门。
或者也可能是今晚他和江淮许看的悬疑片里那个女鬼,俞秋忍着不去开门,然后一睁眼就能发现自己床边多了双红色绣花鞋。
俞秋:“……”
他停止了自己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算了,上辈子也不是没亲过。
他也不尴尬。
是的。
他不会尴尬的。
俞秋把手机放回兜里,起身去给不知道是江小秋还是女鬼的江淮许开门。
他以为自己最起码会难为情,结果到最后脑子里只剩下吴果那条:嫂子开门我是我哥。
而且在他脑海里以一种很夸张的速度刷屏。
不过也多亏这句洗脑的话,俞秋还真觉得没那么尴尬了。
空气很潮,其实家里是开了空调的,但也许是那个吻的原因,凌晨两点,也可能是凌晨两点半,奇怪的氛围像是闷热夏天的空气一样,有种雨天的黏腻,攀附在身上让人心烦意乱。
“会有点尴尬吗?”江淮许问。
俞秋动作一僵。
他没想到江淮许会那么直白,过了会儿有点自暴自弃,“废话。”
江淮许笑笑,“那今晚能麻烦你一下吗?”
俞秋:“?”
“刚才我睡觉的时候,脑海里全是那个女鬼穿着红衣服,站在我床边的样子。”江淮许顿了顿,“我怕。”
他确定道:“嗯,很怕。”
俞秋不懂他为什么能在一个刚才才亲了他一下,并且还承认了有点尴尬的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怔了半秒,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刚才对你……”
俞秋想了想,换了个措辞,“耍了流氓后,需要一定的空间和时间冷静一下。”
江淮许抬手,捏了一下俞秋发红的耳朵,“为什么?是因为会害羞吗?”
俞秋沉默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江淮许叹了口气,“怎么又变呆了?”
为了避免事情再一次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俞秋偏过身子,示意江淮许进去。
反正和上辈子一样,亲过睡过,再差还能差到那儿去。
他是这样想的。
俞秋跟在江淮许后面,他能闻到江淮许身上淡淡的沐浴露的香味,这个味道和俞秋身上的是一样的。他应该也是刚洗好澡,头发看上去软软的,摸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他的脑海里的思绪在无限的发散着,很跳跃,注意力很难集中,明明十几分钟前他还在专心致志的做着数学卷。
说到数学卷,俞秋忽然一怔,还没来得及把桌上的卷子塞到包里,江淮许已经拿了起来。
他看着俞秋写的那几个字,没忍住笑,转头问俞秋,“神经题?”
“……”俞秋面无表情地想要不要把那张卷子抢过来一口吃掉,毁尸灭迹得了,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说,“本来就是个神经题。”
无论是全篇核心思想都是勇气的语文卷,还是做个圆锥曲线都能变成一个爱心的数学卷,都挺神经的。
俞秋打算睡了。
但他看着江淮许没办法。
江淮许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转笔,他看着俞秋,也不说话。
两人默默对视,俞秋说:“当时看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你可能会怕。”
要是换一个题材的影片也不至于发生那么多奇怪的事来。
“我第一次看这种题材。”江淮许淡淡道,”没想到会怕。”
两人说完这话也不再说了。
“……你,”俞秋叹了口气,“打算怎么睡?”
江淮许说:“会不会有点麻烦你?”
俞秋:“……不是你说要麻烦我的吗?”
“哦对,”江淮许侧头笑了笑,才又看向俞秋,他说,“你的床分我一半吧。”
俞秋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蜷了下,他莫名觉得热了。原来这句话听的人和说的人心境是完全不一样的。上辈子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江淮许心里是怎么想的?俞秋忽然很想知道,可惜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了。
“嗯,”俞秋应了声,开口,“睡吧。”
只有他一个人时,俞秋感觉这个床很大。可有两个人了,他却觉得这床原来只有那么一点,好像只要往前就能碰到江淮许。和很久之前江淮许那把黑色的伞一样,一碰就能碰到肩。
江淮许的存在感很强,俞秋睡不着,他睁着眼睛看头顶的天花板,听着身旁江淮许微弱的呼吸声,均匀又平缓。
关了灯后屋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不过过了半晌,眼睛渐渐能适应了。
但俞秋摘掉了眼镜,所以眼前也只有模糊的斑点和光线。
“睡不着吗?” 江淮许问。
“困了,闭上眼,但睡不着。”俞秋说。
他之前刷贴吧刷到过相关的帖子,说睡觉的时候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可能有神经衰弱。
俞秋不知道算不算,还是因为单纯紧张。
因为他不仅听到了自己的,还听到了江淮许的。
他突然有点想笑,左右不能是他俩都神经衰弱。原来不仅他会紧张,江淮许也会紧张啊。
俞秋没忍住笑出声。
“别笑了。”江淮许拍了下俞秋的肩。
“有那么怕吗?”俞秋问。
江淮许说:“很吓人的,闭上眼就能看见。”
“真的怕鬼啊?”
“嗯。”
俞秋轻啧了声,那种闭上眼就能睡着的感觉终于席卷上来了。
江淮许问:“你不信吗?”
“信啊。”俞秋毫不犹豫地开口。
他的语气很认真,江淮许听了后勾唇笑了笑。
再后来俞秋也没声了,江淮许侧过身看他。他睡觉的时候很安静,长而密的眼睫闭上眼后能碰到下眼睑。可能是刚洗完头的原因,他的头发很软,快要遮住眼了。
江淮许柔声道:“笨死了啊,俞秋。”
很久之后,江淮许也睡着了。
俞秋侧了身,他往江淮许的方向靠了下。
“你才笨。”俞秋低声,“去拿奥斯卡小金人吧,不怕还演那么起劲。”
他叹了口气,很轻很轻地开口:“好茶啊,江淮许。”
但算了,怕就怕吧,怕点也挺好的。
他也愿意陪着演。
俞秋把头靠了过去,在江淮许心脏的位置,隔着血肉,俞秋听见江淮许的心跳声,没有慢慢停下,有生命力的,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
第38章 应该是男朋友
三月的时候俞秋去了趟小白谭。
梁老四上楼去接他, 一边一副活见鬼的样子一边说:“我以为你说着玩的,没想到来真的啊。”
“真的。”
怕引来异样的目光,在路上的时候俞秋就已经把外面的校服给脱了, 只留下里面一件黑色的卫衣。
梁老四给他拿了一套拳击装备, 还是有点担心, “要不然算了,你看你细胳膊细腿的, 要是真受伤了怎么办?”
俞秋接过他手里的拳套,“不上场,就在场下练练。”
他看了眼梁老四, 笑着说:“你们这儿都是专业级的,我要真上场能给我打残。还得高考呢, 我可不想打着石膏去考试。”
听他说完, 梁老四也笑,“这倒是。”
今天王乔不在, 他去公司了, 只是让梁老四带俞秋多逛逛。
“秋子, 你小心一点啊。”
开始练习了,梁老四又开始婆婆妈妈起来,他现在看俞秋就是一支巨大的股票, 生怕别人给他磕着碰着了。
他对陪着练习那人道:“十号,你意思意思得了,别真打啊。”
十号点头, “知道了老板。”
俞秋在旁边做热身,听到他俩的话也没插嘴。其实他上辈子拳击玩得还不错, 因为陈国为那事他特地找了私教练过,很长一段时间, 一直持续到他出车祸死前的那个月。
对于俞秋来说,这玩意在江淮许死后就没什么必要了,但很多时候这确实是一项很好用来宣泄自己情绪的运动。因为在某些时刻,脑海里什么东西都没了,全消失了,可以暂且忘记所有事。
和学习不同,长时间不学容易忘。运动是刻在记忆里的,即使从二十几岁的俞秋变成了十八岁的俞秋,在看见挥过来的拳时,他还是会下意识的躲开并做出反击的回应。
十号只穿了黑白短裤,他一身腱子肉,谈不上好看,但很有力量感。迎面过来的拳头被俞秋用手肘抵了下,又往后退了步,开始观察十号的动作。
找到破绽后,俞秋也挥了一拳过去。十号见俞秋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只轻轻挡了一下,没想到俞秋的拳打在十号的身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十号一愣,似乎没想到俞秋真的会打。他以为刚才才台下时,俞秋说的学过一点儿只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不过他很快调整了过来,换了个姿势对着俞秋。两人轻微地停顿了一下,十号挥了下右拳,试探俞秋。
俞秋把重心放下半身,歪了下头躲过了。
“俞秋!躲!快躲啊!”梁老四站在下面干着急。
俞秋和十号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两人开始互相试探。
在下一次十号再次挥拳过来时,俞秋没再躲了,他偏了偏,顺势来了个前摆反击。
估摸过了二十几分钟,俞秋做出了停止的动作。
十号还好,他毕竟在台上打了那么多次,体力好,只是在微微喘息。相较起来,俞秋就有点狼狈。他的发丝都湿了,浑身都是汗,梁老四赶忙给他递水。
俞秋缓了好一会儿才仰头喝了口。
十号看他缓过来了,问:“你之前学过吗?”
梁老四也很意外,他看向脸色不是太好的俞秋,另一只手用力拍了拍俞秋的后背,“秋子!可以啊你!深藏不露!十号可是专业级别的选手,没想到你俩能打成平手。”
俞秋差点没被梁老四一巴掌拍死,他猛烈地咳嗽着。
十号把他从梁老四的手中解救了出来,“四哥,人要被你拍没了。”
梁老四吓了一跳,赶忙往后退,看着他的股票问:“没事吧?!”
俞秋:“……没事。”
只是喝水呛了下,然后要死了而已。
其实这场比赛是十号占了上风,刚开始的时候两人的体格差距确实让十号掉以轻心了,但后来十号意识到他是学过的后,也认真了起来。后面可能是察觉到俞秋没体力了,才又放了水。
“之前学过一段时间。”俞秋说。
十号点头,他把拳套脱掉,伸手,“打得挺好的。”
俞秋也站起身,握住他的手,两人撞了撞肩。
虽然没到去医院的地步,但俞秋的脸上和手上还是带了点擦伤,可能是不小心在哪儿刮到的。
梁老四啧了声,说:“他们休息的地方有处理伤口的碘酒和创可贴,你要不然跟着十号一块儿进去处理一下。”
口腔里只有淡淡的血腥味,脸上的伤口只有碰到的时候会疼,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点疼远远在俞秋能忍受的承受范围内。
俞秋想了想,摇头:“不了,我回去再处理吧。”
梁老四本来想问为什么,过了会儿露出一副我都懂的样子,揶揄道:“是想和你小女朋友打视频电话,让她心疼你一下吧。”
俞秋:“……”
他没忍住笑,起身也在梁老四肩上拍了拍,“应该是男朋友。”
梁老四:“?”
俞秋留了那么一句能震碎梁老四三观的话后就弯身拿着拳套往换衣间去了。其实同性恋在小白谭还挺常见,玩得花的时候还能看见两个男的抱着啃。
梁老四今年三十了,他不是不知道现在政策男人和男人是可以结婚的,但他还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说他封建也好,落后也罢,他们这一代人,或者说是处在这个时间交界线的人,多多少少都不能接受。
他们从小到大被输入的婚姻价值观都是异性相爱,异性结婚,没人和他们说过同性也是可以的。所以他们也就习惯了。不过可能也和他眼界有关吧,梁老四心想,像王乔那种见识广的什么没见过,他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听到俞秋这样说,梁老四才突然惊觉原来时代真的变了。
等俞秋洗了个澡,换了自己衣服出来时已经是晚上七点。
梁老四还坐在外面等他,见他出来,欲言又止的。
俞秋笑了笑,他单肩挎着包,另一侧的肩带自然垂落。他身上有种很干净的气质,这是梁老四他们这些人都没有的,梁老四总是在想大哥虽然邀请过俞秋,但俞秋真的和他们是一路人吗?
可俞秋又实在是个很矛盾的人,有时候梁老四看着他,觉得他和他们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有时候又觉得俞秋能很好的融入他们的氛围,也不属于上层那个圈子。
他有一次问过王乔,为什么对俞秋另眼相待。
王乔当时是怎么说的?
梁老四想了想,王乔好像说:“老四,你不觉得他身上有种落寞又有劲的感觉吗?就是感觉什么也压不倒,即使你把他拉进泥潭了,他也能努力地爬出去,很带劲儿。但好像又对什么都无所谓,没了就没了。”
“老四啊,你识人少,等以后你就知道了,像他那种人,是哪儿都不属于的,无论在哪儿都能有一番作为来。”
也许也有夸大吧,可梁老四真没见过王乔对谁的评价那么高过。
“四哥,”俞秋笑笑,把梁老四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还被吓着呢?”
梁老四摆手,“害,这有啥。就是感觉……”
他挠挠头,继续说:“想象不出来你喜欢男人。”
俞秋从书包一侧把眼镜拿了出来,重新架好,抬了下镜腿,说:“我以前也想象不出来,也是用了好久才承认的。”
梁老四看他表情有点难过,安慰道:“没事,你现在才十八,往后还有很多年呢。”
“是啊,”俞秋默了一会儿,重复道,“还有好多年呢。”
像是在祷告。
梁老四直觉自己说错了话,他性子粗,说话也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是看不起,只是有点不太能接受。”
“……就你知道吧,要是和我一点关系都没的人,我是不会在乎的,和我有点关系了,接受程度没那么高。”
话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梁老四说完后,俞秋不再说话。
他有点懊恼,心里一直在骂自己嘴笨。
片刻后,俞秋说:“没关系的,能理解。”
他们已经走出小白谭了,下午应该是下过雨,空气里还带着淡淡的潮湿,路上的积水倒映着清冷的圆月。
少年抬眼,从摇曳着的枝叶间看天上的月亮,轻声,“他妈妈也这样说。”
梁老四一直不理解王乔说的那句‘俞秋看上去落寞又有劲’是什么意思。有劲他能理解,简单来说就是坚韧,过得那么糟,却一直在努力的生活着,性子确实坚韧。
可落寞梁老四很少能在俞秋的身上看见,但他这一瞬间突然懂了王乔的意思。
俞秋停顿了下,开口,“但他妈妈是个很好的人。”-
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唐柔在家,俞秋忽然有点后悔没听梁老四的建议。
唐柔应该会问他怎么受的伤,他并不擅长撒谎。
其实可以说是在路上摔了,也可以说是不小心蹭到的,对于他来说这些都是挺好的理由,虽然说服力不大,但唐柔一直觉得他是个很听话,不需要她和江声平操心的孩子,所以她会相信他的。
可他现在心情蛮复杂,梁老四的话像是当头一棒,直接往他身上最疼的地方砸。他这辈子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江淮许,还有唐柔和江声平。
他欠的东西真多,还也还不完。
俞秋一直觉得自己重生后就像是在放风筝,风筝上那根线不会消失,他不能太松也不能太紧。太松的话风筝就掉下来了,太紧的话风筝线容易断,像是一场梦。
他必须得小心翼翼的维持着这两者之间的平衡。
隐约间他听见了江小秋的声音,喵呜喵呜地叫唤着。温暖的光从门的缝隙和窗往外洒,别墅外的树摇曳着,海浪一样的上下起伏。
俞秋往后退了一步,他打算去买创可贴了。
他垂着头,在夜幕里,月光慷慨洒下的小路上走着。
身上没几个伤口,一个在嘴角,一个在眉梢,还有个在手上。
手上的伤可以用校服遮掩,嘴角和眉梢的不行。
附近没有诊所,也没医院,只有老城区那边有。
俞秋胸口有点闷,他现在特想抽根烟冷静一下。不过他已经努力戒掉了,所以他想了想,从包里掏了颗糖,剥开后丢在了嘴里。
他用力咬了一下,仍由糖在嘴里“咔咔”几声碎掉。
他啧了声,再次感叹江淮许为什么会喜欢吃这东西。
“俞秋。”
不是很远的地方,俞秋听见江淮许喊他。
俞秋一僵,他抬眼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江淮许,他开始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一件事,好像重生后他总能遇见江淮许,而江淮许总是最先喊他名字的,就像现在一样。
江淮许和他一起站在清冷的月光下,但俞秋觉得江淮许是一副色调温暖的写生。
他慢慢地眨了眨眼睛,看着江淮许朝他走过来,碰了一下他的脸,叹了口气,“怎么上了一天课还破相了啊?”
第39章 不健康的梦
下午下过雨, 今晚的风微寒,三月份的莞城雾茫茫的。
俞秋很难形容他现在的心情,他往后退了一步, 想去老城区的诊所买碘酒和创可贴, 把自己收拾一下再进去。回家的时候可能已经晚上十点, 但没关系,花多长时间他都无所谓。
可他退了一步, 发现江淮许还在他退的这一步范围内。
俞秋想了想,说:“……不小心蹭到的。”
“嗯。”江淮许没深究具体细节,他皱了皱眉, 又问,“疼吗?”
俞秋停顿片刻, “疼, 火辣辣的疼。”
其实还好,他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 他只是想到梁老四那句‘让你小女朋友心疼一下’, 觉得夸大点描述没什么不好的。
虽然不是小女朋友。
“疼死你得了。”江淮许轻轻掀开俞秋额前的头发, 看了眼伤也没说话,好半晌说,“破相了俞秋, 不好看了。”
俞秋有点想笑,他偏了偏头,“嗯”了声道:“丑点挺好的。”
明天再说吧, 今晚就不放风筝了。
“怕回家被发现吗?”
“嗯。”俞秋诚实回答,“本来想去老城区买点药处理一下的。”
“很远。”江淮许说, “等会儿回去的时候你走我旁边,我给你挡着。”
“能行吗?”
“现在八点半了, 能行。”
俞秋反应了会儿江淮许这句话的意思,过了会儿点头,“好的。”
八点半的话,唐柔应该在抱着江小秋追剧,可能只是问两句就不再管他和江淮许了。
俞秋走得很慢,他抱有一定的私心,并不是很想让今晚以平常的速度流逝,他想如果他有能控制时间停摆的钟表,应该会非常想就停在这一刻。
不过还是算了,他不能那么自私,停下的话,江淮许的心跳也会停下了。
“江淮许,”俞秋找了个话题,“一班的学习压力很大吗?”
他感觉江淮许回来得好晚啊,怎么总是在他后面。
上辈子这种感觉并不明显,也可能是时间过于遥远,他记不清了。
江淮许动作顿了下,过了会儿看他,“嗯,我们班主任比较严格。”
他想了想决定把齐醒拉出来背黑锅,“齐醒为了不被他爷爷拉去结婚,最近也自习到七点才回家。”
“高三了,也正常。”俞秋笑笑。
“高考结束的话……”俞秋默了默,“你有想去的大学吗?”
江淮许不再走了,他看着走在前面的俞秋,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投射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俞秋停了下来,转身看他。
江淮许笑了笑,摇头,他说:“现在还没有。”
进门的时候唐柔在追剧,江小秋趴在她的腿上打呼。江声平去国外出差了,不知道要多久才回来。
她听见玄关处有动静,分了个神问:“回来了?”
“嗯。”
俞秋和江淮许同时应声。
唐柔惊讶道:“你俩难得一起回来。”
江淮许面不改色地撒谎,“今天考完试后,齐醒和林嘉昀约着一块儿出去玩了。”
“我说怎么那么晚回来。”唐柔点头,也没再细问。
等换好鞋上了楼,两人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一对视就想笑,楼下有唐柔在,俞秋忍住了。
江淮许说:“我房间里有药箱,去我房间吧。”
俞秋沉默了几秒,“好的。”
江淮许的房间俞秋不用想象也知道是什么样子的,比起俞秋偏好的黑白冷色调,江淮许喜欢柔和一点的,和他这个人一样,用他的话来讲就是要温馨一点,最起码看起来像是人住的地方,而不是看起来冷冰冰的,丝毫没有人情味。
没有人情味的俞秋抬了下眼镜,跟着江淮许进了房间。
“你先坐。”江淮许说完这话后就转身去拿药箱了。
俞秋开始打量他房里的摆设,不知道怎么说,他总觉得江淮许的房间和上辈子他和江淮许在园区那边的卧室很像,莫名有种熟悉感。
可是江淮许和他不一样,上辈子的事江淮许并不清楚,也许是他个人的偏好,毕竟上辈子那儿也是江淮许自己布置的。
没等俞秋想个所以然出来,江淮许过来了。
他微微弯身,撩开俞秋额前的头发,伤口不大,但有点深。在外面时天太暗了江淮许看得并不是很清晰,现在在昏黄的柔光下变得一览无余,他抿了抿唇,也没说话。
蘸了碘酒的棉签带着些许凉意,伤口周围冰冰凉凉的,江淮许的动作算不上轻柔,反正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期间还碰到俞秋的伤口。
“嘶。”俞秋躲了躲。
江淮许抬起空闲的那只手,大拇指按住俞秋的下颌,其他手指随意搭在俞秋一侧的脸上,他的手指指节分明,还能看见白皙的手腕下的青筋,强制性地扳过俞秋的脸,没让他躲开。
“现在知道疼了?”江淮许皱着眉撩开他的头发。
因为脸被江淮许的手禁锢着,俞秋只能仰头看他,避无可避,先是喉结,然后是下颌,鼻梁,最后是眼睛。
俞秋莫名有点口干舌燥,江淮许的手指存在感变得格外强烈起来,他身上那种很像初冬的味道也变得浓烈,也许是俞秋自己出问题了,也有可能和现在这个被昏黄的光填满的房间有关,俞秋脑海里浮现了一些并不是很健康的画面。
他眨了下眼睛,含糊地应了一声后强迫自己把视线从江淮许身上转移。
于是俞秋开始盯着头顶上的天花板出神,也没思考为什么一个伤口能处理那么长的时间。
这个姿势有点难堪,俞秋只能在心里祈祷着这场酷刑能快点结束。
“还没好吗?”俞秋问。
江淮许看了眼他,摇头,“伤口很深……”
说了那么一句他也不说了,这理由未免太过蹩脚,左右就是涂抹个碘酒的事儿,要不了几分钟就能完成的一项工作。
可俞秋信了,他呆呆地回应,“哦。”
江淮许笑了笑,他总算松开禁锢住俞秋下颌的手。
俞秋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江淮许又捏了下他的耳尖,“想到什么了?脸怎么那么红?”
俞秋:“……”
他不自在地坐直了身子,偏头道:“你房间里有点热。”
其实房间里开了空调的,维持在二十六度,谈不上冷也谈不上热,江淮许也没戳破他,点头,“是有点。”
嘴角的伤没有眉上的严重,可能只是在哪儿不小心擦到的,江淮许给俞秋很快处理好了,这次倒是挺正常。所以俞秋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他刚才还在想江淮许是不是故意的,排除了这种可能性后,他开始愧疚。
等都处理好了,这场酷刑总算结束,俞秋心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松了,他吐了口气,打算起身和江淮许道谢后赶紧离开这个奇怪的地方。
江淮许忽然又抬起手,他的指腹轻轻擦了下俞秋的嘴角,在伤口那儿,不疼,带着点麻意。江淮许开口解释,“多抹了点碘酒。”
俞秋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他猛地站起身来,把自己的书包拿好就往外走。
没想到江淮许的门进来时就给锁上了,他试着拉了一下,没打开。
俞秋忍住想踹门的动作,江淮许笑了笑,走到他身后,伸手给他打开了。
在门开的那一刻,俞秋落荒而逃。
“俞秋。”江淮许喊住他。
俞秋捏了下书包的肩带,停了下来。
“小心一点。”江淮许说。
俞秋动作一顿,点头,“知道了。”
进了房间,俞秋在门后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他把书包丢在床上,进洗漱间洗了半个小时的冷水澡。
睡觉前,俞秋迷迷糊糊地想,江淮许不会真是故意的吧?
这一觉睡得并不是很好,梦里什么都有,一会儿是陈国为,一会儿是汪今,一会儿是上辈子的画面,最后是江淮许。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的原因,关于江淮许的梦没一个是健康的。
说实话,上辈子他和江淮许没做过多少次,大多数时候也是江淮许帮他。有时候早上起来不可避免的会有反应,刚开始的时候真的很尴尬,后来他也习惯了,醒来后再在床上待一会儿,等下去了再去洗漱。
不过有一次被江淮许发现了,他自己在床上笑了好一会儿才问:“要帮你吗?”
俞秋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整个人红得像虾子,他肤色本来就偏冷白色,害羞的时候格外明显,好半晌憋出几个字,“你疯了吧?”
江淮许笑着说:“没疯。”
他继续说:“俞秋,你好纯情啊,是想玩柏拉图恋爱吗?”
俞秋也笑,他扔了个枕头,“去你大爷的。”
他起身给私人医生发短信,估摸几分钟后上前吻了下江淮许的唇,“你克制点,别太激动。”
江淮许:“?”
他把俞秋的上衣脱掉,咬了咬俞秋的喉结,不重,调|情用的,“俞秋,你是来报复我的吧?怎么纯折磨人。”
做的时候不多,时间大部分也在前几年,后面江淮许的身体不太好了,也就没做了。他对这种事没有太多的欲|望,只是因为睡在身旁的人是江淮许,想要和他亲密,仅此而已。
就像现在一样,俞秋面无表情地起床换了内裤,又把床单扯了下来扔到盆里,自己洗了一遍才又扔进洗衣机。
他站了好一会儿,暗暗地骂了一句,“去你大爷的,俞秋你十八岁怎么是个色胚子啊?”
可能是因为尴尬,这事以后俞秋躲了好几天。
他不得不再感叹一次他和江淮许的作息时间差距很大,只要他想躲了,就绝对遇不上江淮许了。
三月底的某一天,俞秋在小白谭练拳时接到了一个电话。
云时初打来的。
俞秋下意识怔了下,梁老四在一旁提醒他。
“秋子,有人打电话过来了。”
俞秋点头,把拳套放好拿着手机往人少的地方去了。
“怎么了?”
说不上来,俞秋有点心慌。
云意那件事在四月初,他要是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四月五号前后,现在才三月二十八,除非这事儿提前了。
“俞秋,”云时初沉默了半晌,开口,“我现在在医院。”
俞秋停了脚步,他不再走了。
很久之后,他听见自己变哑的声音,“你受伤了吗?”
云时初摇头,俞秋听见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又吐了好几口气,才又道:“我爸查出肺癌晚期了。”
俞秋心里被一种庆幸的情绪裹挟着,他知道自己在庆幸什么,还好不是云时初受伤,他是这样想的。可是他忽然有点茫然,云时初的话在脑海里,但他反应不过来,脑子还来不及处理。
他问:“你现在在哪个医院?”
云时初很快给他报了个地址,俞秋应了声,大概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扣了电话后说自己很快就来。
他重新走了回去,去换衣间把衣服换好。
梁老四看他动作急,忙问:“怎么了这是?”
俞秋看了眼梁老四,想了想问:“四哥,你能送我去一趟医院吗?”
他现在的表情实在算不上好看,脸色煞白,额前的头发凌乱。
吓得梁老四不敢多问,只是点头,“行。”
他俩很快下了地下停车场,梁老四找到自己的小面包,火急火燎地道:“秋子,上车。”
俞秋没来得及道谢,他上了车后,和梁老四说了在哪个医院。梁老四也顾不上什么了,一路上车都开得飞快。
他自个儿在那儿思考半天,上次王乔让手下的人去查俞秋的时候,俞秋已经没亲人了,能让俞秋还如此担心的,应该也只有江家的人。
“肯定不会有什么大事,先去医院再说。”梁老四不擅长安慰人,想了半天也只能说出那么一句话来。
俞秋点头,“嗯”了声后坐在车里出神。
被各种信息充斥着的大脑总算开始正常的思考事情了,久违的茫然感让他有点手足无措。
心里一方面庆幸着还好不是云时初受伤,一方面又感觉到深深的无力。
上辈子云时初的父亲是因为公司遭合伙人背叛,公司破产后才跳楼的。俞秋自觉还是个高中生的自己实在不能让云时初的父亲相信他,所以最后选了个折中的办法,想通过提醒云时初,让云时初去提醒云父。
前几天云时初还高兴的和他分享,自从他和云父提了一嘴后,他爸虽然觉得云时初小题大做,也还是留了心,没想到公司有个很重要的项目真有人钻了漏子,想要私吞那笔钱。
幸亏发现得及时,最后的处理也还算妥当,公司勉强渡过了这个危机。
俞秋听到云时初这样讲时,还在想云父的命运就此改变,这样是不是意味着未来无论是云时初、云意,或者是江淮许的事都可以走向不同的命运轨迹。
没想到云父死亡的方式是变了,可最终的走向好像都相同。这样的认知让俞秋有点想吐,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晕车,毕竟他今天实在没心情睡觉。
胃里面翻天搅地的,俞秋深吸了口气,微微坐直身子,朝梁老四说:“四哥,可以给车窗留个缝吗?”
他一出声,梁老四才从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里抽身,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眼俞秋,俞秋的脸色差点没把他吓死,“好好好,马上啊。”
他摇下车窗,腾出只手在面前的一堆东西里翻找半天,过了会儿递了瓶还没开封过的水给俞秋,“秋子,实在难受就喝水,你要是想吐就和我说,我把车停了。”
“能坚持。”俞秋接过他的水,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谢了啊,四哥。”
“小事儿。”梁老四说。
迎面而来的晚风让俞秋猛地喘了口气,难受的感觉被压下去了。他拿了手机,给唐柔发了条短信-
唐姨,我今晚住同学家,就不回来了。
收到他的消息,唐柔又问了几句,俞秋打了个圆场,说是高考压力大,和同学在他家看电影,又承诺等会儿给唐柔打视频电话,唐柔才放的心。
和唐柔聊完,俞秋把手机放回兜里,抬眼看前方,看见梁老四脸上遮掩不住的担忧,俞秋一愣。
梁老四笑笑,“秋子,别担心啊。”
俞秋心里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抿了抿唇,看向车窗外,开口,“四哥,没事,只是朋友的父亲生病了。”
梁老四又用余光瞥了几眼俞秋的表情,道:“行。”
但他还是提了速往医院去。
到了医院,俞秋先去了趟厕所,把能吐的都吐了后好了很多,他接过梁老四递给他的水,收拾了下往旁边的住院区去。
“四哥,你快回去吧。”俞秋和梁老四辞别。
梁老四也不认识俞秋的同学,和他一块儿去不太好,梁老四点头,“秋子,要回去的话给我打个电话。”
俞秋形容不上来心里的感觉,他和梁老四还有王乔说到底只是合作的关系,但他们对他都掏心窝子,让他这个习惯了伪装的人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引以为豪的八面玲珑的相处方式很难堪。
上辈子他只有少数时刻能从周身的人身上感受到善意,可这辈子他好像运气真的变好了,他遇到了很多人,很多很好的人。
他停了脚步,站在医院的中央,这里有他最熟悉的消毒水味道,有他无数次挂号缴费的前台,他看着梁老四朝他摆手,他说:“快进去吧。”
俞秋笑了笑,真心实意道:“谢了,四哥。”
梁老四一顿,挥着手出去了。
俞秋转身,朝住院区七楼的VIP房间走。
到七楼时,俞秋问了前台的护士,护士给他指路,俞秋谢过她后朝着角落里的房间去。
他本来以为云时初在房间里,没想到没在,而是坐在外面的座椅上发呆。
“云时初。”俞秋低声喊他。
沉默的气氛被打破,云时初抬头看他,本来没哭的人眼眶立马红了一圈。
走廊里不好大声说话,俞秋叹了口气,压着声问:“怎么不进去?”
云时初擦了擦眼睛,“没事,有人在的。”
俞秋下意识往房里看,里面果然坐着不少人。俞秋点点头,示意云时初往顶楼走。
上了楼,云时初自己哭了好一会儿,俞秋也没管他,陪他坐在外面吹夜风。
直到最后俞秋感觉他再哭下去嗓子要劈叉了,没忍住开口,“别哭了。”
云时初哽咽道:“你没来之前我一直没哭,你来了我才哭的,我就哭……哭会儿怎么了?”
俞秋默了默,把手里的纸塞给他,“那再哭会儿吧。”
云时初:“……”
片刻后,他愤愤道:“俞秋你肯定是故意的,你这样说我就不想哭了。”
“……”俞秋揉了揉他的头,“哭得我头都疼了。”
俞秋放软了声音,问:“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夜色渐浓,医院顶楼不知道栽种了什么花,空气里隐约能闻见淡淡的花香。
云时初安静了会儿开口:“俞秋,我感觉我现在特奇怪。”
“怎么了?”
俞秋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温柔,云时初从顶楼往下看,能看见远处莞城里一个又一个的小光点聚集在一起,他在放空自己的同时还顺带抽了一丝心神,心想俞秋要是以后成了一个心理医生,肯定是世界上最好的心理医生了。
“我爸对我其实不好,对我哥也不好,他最爱我妈。我哥走丢后,我妈郁郁寡欢,所以他们才又生了我。从小到大在他身上我没体会过多少父爱,甚至可以说没有。”
“他只有在我妈面前才会对我笑,勉强分一点他为数不多的爱给我。后来上了初中,有人说在老城区找到我哥了,我妈很开心,想把我哥接回家,但我哥没同意。”
“为了不让我妈伤心,我爸把我扔到了我哥那个初中,那时候我初一,我哥初三。我哥讨厌我们,他从来没想过回家。”
“我初二的时候,我妈因为身体不好去世了,其实她去世前她才知道原来她找我哥找了那么多年没找到,是因为我爸从中阻止了她,所以到最后她都没原谅我爸。”
“我爸把我妈的死归咎在我和我哥身上,他喝醉的时候会打我,我无所谓,但有时候晚上我躺在床上,思考他究竟带给了我什么,有很多时候我挺想让他死的。”
云时初一口气说了很多话,他边哭边说:“可是俞秋,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每次诅咒他诅咒成功了,他前几天在公司晕倒,送到医院来检查才发现是肺癌晚期。”
今晚说不上冷,俞秋坐在医院顶楼的长椅上,开始怀疑是不是他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否则为什么他会感觉这么冷,像是在冰窖里一样,寒意顺着后脊往上蔓延,蔓延到四肢百骸了。
“已经扩散了,”云时初说,“俞秋,我爸他没多久了。”
第40章 会觉得累吗?
死亡并不是一件恐怖的事, 这句话俞秋从不同的人口中听过很多次。上辈子他大学的时候通识选修课修过一门关于生命的,当时那个老教授就是如此,可能是上了年龄的原因, 他看东西看得很透彻, 总把‘死亡只是生命换了种形式’挂在嘴边。
他的课因为给分高, 讲得也有意思,每次抢课都很难抢到, 不过听的人也不多。作为不多的学生中的其中一员,俞秋很想认同他的观点。
可后来无论他经历了多少次身边的人离去,他还是会下意识的逃避和遗忘。
死亡留下的疼痛像是慢性毒药一样, 某些时刻,打开门下意识往角落里看时, 他希望在那儿能看见汪今笑着喊他过去吃饭。
偶尔走在寒冬的小巷, 他希望云时初能拍拍他的肩,笑着说俞秋, 我今天和你一块儿翻墙回家。
或者是在某个猛然惊醒的午夜, 在回忆还没把他溺毙之前, 他希望拨过去那个号码有人接起,温声问俞秋,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但都没有。
他们彻底在他的生活里消失。
打开门的时候, 他才发现他有足够的能力买房子了,可汪今已经去世了很多年。
寒冬小巷里没有人会再拍他的肩,毕竟要是有就是另一个恐怖故事, 只有刺骨的风和下不完的雪。
而午夜时分拨过去的那个电话,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轻轻地振动着, 也没人再会接起。
死亡只是生命换了种形式,这句话俞秋用了两辈子还是没能理解。
云时初低声重复:“……我爸没多久了。”
俞秋想用老教授的话来安慰云时初, 可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还有多长时间?”好半晌,俞秋听见自己问。
“快的话三个月,慢的话半年。”
两人没再说话,安静地坐在顶楼吹夜风。
好久,俞秋站起身,他拍拍云时初的肩,“云时初,你以为你会魔法啊?你爸的病和你可没什么关系。”
他勉强笑笑,把心里不好的预感压回去,温柔又坚定地说:“你一点都不奇怪啊,人就是很矛盾的,他确实对你不好,但你心里还是觉得他是你父亲,所以你会难过,这很正常。”
淡白色的月光倾泻而下,落在云时初单薄颀长的身子上,显得他整个人落寞又疏离。
俞秋继续说:“可是你要好好活着,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好好活着。”
“不要把自己困住了。”
不知道是对谁说的,俞秋低声,“那样会很累。”
云时初没说话,只是点头。
下楼的时候房间里走出来一个女人,俞秋对她有印象,是云时初的姑姑,云棉。
“你是小初的同学吗?”云棉眼眶周围红了一圈,嗓子也是哑的,“谢谢你来陪小初了,要不然我真怕他受不了。”
俞秋摇头,“没事。”
云棉一身都是素色,不过从耳饰和首饰上能看得出她非富即贵。
“唉,小初你爸爸睡着了,你等会儿再进去吧。”她说,“我给你爸找了两个护工,明天应该就来了,你不用太担心。现在高考最要紧,家里的事有姑姑和你姑父帮忙看着。”
云时初应了一声,“好的。”
云棉犹豫了会儿,还是问:“……你哥还是不愿意过来吗?”
听云棉这样说,俞秋才反应过来云意不在。
云时初抿了抿唇,开口,“我哥生病了。”
云棉没说话,过了会儿她叹了口气,“算了,你再劝劝他。你爸病得那么严重,他好歹得回来看一眼。”
“嗯,再说吧。”云时初承诺。
“你爸生病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公司里那些人肯定会动些歪心思的,你和你哥注意安全。”云棉想了想,继续说,“你听话一点,不要再把保镖甩开了,实在不行也别再去老城区那边,那边鱼龙混杂的,混混太多。”
恰好这时有电话打了过来,云棉一顿,抬手示意两人,边接电话边往外走了。
她走后,还没等俞秋细问,云时初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垂着眼睫道:“她是我姑姑。”
现在大概晚上八九点,人慢慢多了起来,相比于刚来的时候需要刻意保持安静,这个点的住院部变得吵闹。
俞秋看他神色不对,拍拍他的肩:“可以不说的。”
“没事儿。”云时初说,“你别看她演那么好,她只是想要公司罢了。”
云时初默了默,“上次想要私吞公司那笔账的就是我姑父的人,虽然最后他们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但要真说一点关系也没,谁信啊?”
上辈子俞秋天真的以为云棉和他说的,云时初是因为云父自杀,抑郁症复发了,一时没承受住打击才选择了轻生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就是真相。
可这辈子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在推翻他的认知,云时初和他父亲关系不好并且还多了一个哥哥,云棉只是装得伪善,实际说的话可信度大大降低,而上辈子云时初最后说的‘我本来想杀了他们的’中的他们究竟指的是谁变得模糊不清。
是害得云意死掉的那些人,还是云棉,他也有点不确定了。
但没关系的,再来一次,俞秋想尽力让身边的人都好好活着。他已经提前得到江淮许的奖励了,他会做得更好的,虽然很难。
命运什么的不就是拿来改变的吗?他就说他运气没那么好啊,怎么可能重来一次什么事儿都会顺顺利利的。
起码是重振旗鼓了,俞秋吐了口气,问云时初,“她找的那些人能相信吗?”
云时初抬眼看俞秋,“可以的,我爸他身体再差也就那样了,她不会再做什么的。我现在就一高中生,作为我爸名义上唯一一个儿子,她也不会对我怎么样。”
“好。”俞秋歇了麻烦老赵他们的心思,也跟着在云时初旁边坐下,他拍了张照片给唐柔发过去,把手机放兜里了。
云时初还没从突如其来的消息里回过神来,他只是凭着本能做了很多事,现在说了很多话后,他脑子清晰了不少,一直在脑海里徘徊的雾霾总算散掉。
“俞秋,”他张口,“谢了。”
俞秋没看他,只是在想他和云时初怎么总是在道谢。
“没事。”
顿了会儿,俞秋问:“云意呢?”
“我最近缠着他,没让他出去打架。”
提到云意,云时初肉眼可见的放松了很多,“只是我这几天可能不能总看着他了,我爸这边虽然也用不上我,说不定他看见我还只会觉得我碍眼,但算了,碍眼就碍眼吧。”
“他和我爸关系不好,两人一见面准吵架,打架都是常有的事,就没和他说。”
云时初自嘲地笑了笑,“我不在家了,他可能高兴还来不及呢。”
不知道是不是俞秋的错觉,他总觉得云时初和云意怪怪的。关键云时初说的话莫名让他想起上辈子有一次江淮许和他闹别扭,江淮许说要开车出去散心。
俞秋也气得够呛,没搭理他,只是时不时从手机里看定位还有监测手环的记录。
最后定位显示在莞城中心的一处私人会所,林嘉昀给他发了条消息,那时已经很晚了,俞秋也不好让早就下班的助理来送他,自己又坐了好一会儿才出去打了个车往莞城中心去。
经理带着俞秋进门时,俞秋听见江淮许就是这样说的,“我出来那么久,俞秋都没给我发消息,他心里肯定很高兴。”
齐醒在一旁挑拨,“离了算了。”
林嘉昀一直觉得在他们三个人的这个小团体里面,毋庸置疑,江淮许的脑子是最好使的,他学习好,经商能力强,但恋爱脑,叉掉。
齐醒像是小时候喝了毒奶粉,智力发育不全,还总爱煽风点火,也叉掉。
这样看来他竟然是他们三人之中最正常的。
林嘉昀踹了脚齐醒,“你闭嘴吧。”
然后又看着一脸幽幽的江淮许,“他不给你发消息,你就给他发消息。”
当时俞秋在外面听江淮许这样一说,不是什么好话,但莫名其妙的,心里那点气全消了。那一次是俞秋先服的软。
所以现在他听云时初这样讲,那种奇怪的感觉就更加强烈。
俞秋抿了抿唇,下了判断,应该是他想多了。
两人无声地坐着,俞秋嫌无聊,又拿出手机在那儿玩开心消消乐。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
俞秋本来想问问云时初饿不饿,要是饿的话他下楼买点吃的,结果一转头发现云时初已经靠着墙睡着了。
精神一直紧绷着,不累才奇怪。
俞秋把一侧的校服给他搭好,怕等会儿云时初醒来想吃东西,放缓了动作往楼下走。
这个医院是莞城医疗水平最高的,俞秋可以说得上是常客。上辈子他和江淮许来过很多次,有时候正好赶上期末周,还得一边住院一边学习。照顾江淮许的事唐柔和俞秋就没想过要假手于人,所以就会更累一些。
俞秋闻着熟悉的消毒水味道,按了按电梯。
到六楼时,电梯停了下来,一个男人抱着孩子进来,他腼腆地笑了笑,“能麻烦帮忙按一下二楼吗?”
俞秋愣了下,点头。
他怀里的孩子看上去才四五岁,还在小声地哭着,模模糊糊地听见说要妈妈。脚浮肿得厉害,脸色不算好。
男人抱歉道:“对不起啊,孩子马上要进手术室了,有点害怕,一直在哭。”
俞秋笑笑,“没关系。”
男人感激道:“谢谢。”
“爸爸,妈妈在哪儿啊?我想要妈妈。”小孩儿稚嫩的声音传入俞秋的耳里,男人安慰孩子,“快要到了,妈妈在二楼,爸爸带你去找她。”
二楼也是住院部。
俞秋下意识看了眼他们,又很快收回目光,把视线转移到地上。
两人短暂地对视了眼,男人也没觉得冒犯,相反,他声音有些哽咽,可能是一个人默默承受了很久,找不到人倾诉,俞秋看他的那一眼让他这个晚上有了个可以宣泄的地方,三十几岁的男人语无伦次地开口,“孩子他妈也在医院呢,卵巢癌,前几天刚做好手术,还好是良性的,医生说只要半年复查一次就好。”
“只是孩子肾衰竭,才那么小就要遭那么多的罪。”
说到这儿的时候他的情绪快要绷不住了,俞秋看着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都会过去的。”
快要到二楼了,男人深吸了口气,背着孩子把眼泪擦掉,应声,“嗯,让你见笑话了。”
俞秋摇头,站在电梯里看两人离开。
四五岁的小孩儿还不能完全理解他们的对话,只知道他的爸爸很难过,所以他也没哭了,乖乖地把头枕在男人的肩上。
他看着俞秋,俞秋笑了笑,挥手和他告别。
他们的背影渐渐远去,电梯门重新关上。
晚上十点的医院能看见很多东西,医院门诊大堂的排椅上有不少病人家属,有相互依偎着的父母,也有年过几旬,头发早就花白的爷爷和奶奶,而这是深夜医院里最常见的场景,俞秋看过很多次。
他低头走着,兜里的手机因为被捂着隐隐发烫。
上辈子他有时候会想如果江家没有钱的话,江淮许该怎么办,所以他在某些时刻也会暗自庆幸。可是在死亡面前谁都是平等的,因此即使再坚信唯物主义的他在江淮许进手术室后,也和这个大堂里的所有人都一样,希望神明在上。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灰蒙蒙的一片。
隐约间,俞秋停了下来,他转身往里面看,和一个也许扮演的是母亲,也可能是妻子,或者女儿角色的女人对视。
她站在医院的长廊,双手合十,虔诚地进行着祷告。
俞秋忽然想到了一句话:医院的墙壁比教堂听过更多虔诚的祈祷。
他转过身,把手放进兜。
身后的医院里,是很多棵挺拔的白杨树-
医院负一楼有不少吃的,但现在都关门了,俞秋没去。
他朝着自己记忆里那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走着,有点心不在焉。
接到江淮许电话时,俞秋还愣了半晌,他下意识往身旁看,过了会儿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在外面。
“俞秋,”江淮许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一贯温柔的声线莫名让俞秋觉得心安,他问,“你今晚不回来了吗?”
俞秋不再走了,外面有风,他怕听得不是很清楚,把手机贴得离耳朵近了些,想了想说:“嗯,不回来了,在朋友家里。”
江淮许笑了声,“是上一次你说的那个朋友吗?”
俞秋点头,“是的。”
在江淮许面前他并不想撒谎,和唐柔撒谎已经很不好了,但他也不想让江淮许知道然后平白担心。
所以俞秋沉默了一下,等待着江淮许问下一句话。
“会觉得累吗?”江淮许问。
路边有跑车飞驰而过,留下一阵嗡鸣声。其实真的很明显,能知道俞秋现在和同学并不在家里,而是在外面。如果江淮许再问的话,俞秋应该还是会说。
但他没问。
他只是问俞秋有没有觉得累。
“有点。”俞秋说。
以前和他关系还算好的一个大学同学评价,说俞秋是一个抗压能力很强的人。可实际上并不是的,大多时候他只是强撑着,因为他没有可以暂时停船的港湾。
“没事儿,累的话就休息一下吧。”
“嗯。”俞秋应声。
他当时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评价他,所以他快速地回想了一下自己示弱的瞬间,最后发现好像每一次都有江淮许的参与。
他是他的港湾。
“江淮许,”俞秋轻声,“你能和我说一句恭喜吗?”
他实在很想录下这句话,无论是在发生了好的事或者是不好的事都想听听。
默了会儿,江淮许说:“恭喜我们小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