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皇后到底病了些日子, 直到进了腊月,人才缓过来。
皇后好了,这管理六宫的权利自然也该收回去, 这日,宁妃带着这几个月的账目往坤宁宫去。
还未进殿, 就看见皇后身边的菊意跛着脚一瘸一拐地在廊下走着。
迎面遇到宁妃,菊意行礼:“奴婢见过宁妃娘娘。”
宁妃好奇打量她:“这不是菊意姑娘吗?你这腿……何时伤着的?”
被人看着, 菊意下意识将腿回缩, 脸上也不大自在。
那日她匆匆进殿给皇后娘娘说了承恩伯坠马的事,导致皇后娘娘气急攻心吐了血,皇上知道后让人将她拖下去打了三十大板, 那板子打得实,她在床上躺了几个月, 前几日刚能下床活动。
虽是能活动了,可腿还是留下了后遗症, 如今走起路来不大好看。
宁妃见她不愿说也不多问,只是一脸可惜:“皇后娘娘可曾让太医给你看过?可有药用?”
菊意抿着嘴,皇后娘娘近来病着,没有精神管这些,倒是也听说了她被打的事,只是让梅意送了些药膏给她,让她好生歇着, 等养好了在做活。
菊意倒是有心想让皇后娘娘帮自己请太医看看,可是刚挨了打, 她再不敢放肆, 只能等日后找机会再求皇后。
“本宫那儿倒是有一味上好的膏药,回头便让阳雪给你送过来。”
菊意低着头, “奴婢身份低微,当不起宁妃娘娘厚待。”
“你这是说哪儿的话,你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本宫记得皇后娘娘一向器重你,如今……也只是暂时疏忽,等日后得了闲,皇后必定会给你请太医。就算不为皇后娘娘,只本宫自己也看不得你遭罪呀,你才多大年纪,这腿脚真落下毛病,日后出宫婚嫁上只怕就难了。”
听着宁妃的话,菊意眼眶渐渐湿润,因为皇后娘娘吐血的事,这些日子坤宁宫上下没少给她甩脸子,以前都一个个“菊意姐姐”的叫着,可现在呢,就连看门的小框子都敢在背后议论她几句。
还有梅意,平日最会装老好人了,以前与她姐姐妹妹的亲近着,她挨了板子,梅意却冷着脸:“也别怪我不护着你,明知娘娘病着,你怎么能直接就将承恩伯的事给说了呢?这也就是没出大事,且陛下顾忌着娘娘素日疼你,否则你这项上脑袋早就保不住了!”
“平日我多次嘱咐过你,凡事多想切忌冲动,那日我就在外头,不信你没瞧见我,但凡你先与我说一声,我们好商好量,斟酌着告诉娘娘,你也断不至于现在躺在这儿!”
“你这些日子在屋子里养着,且好好想想吧!”
养病的这几个月,梅意来看她甚少,连兰意竹意也不怎么搭理她。
可见这些人虚情假意得很!
菊意心中埋怨着,却忘了梅意要照顾皇后,兰意顾着二皇子、竹意顾着大公主,哪有精力关怀她呢?总归她在坤宁宫里将养着,药也不缺,纵使平时饿了渴了,使唤个小宫女帮忙就是。
菊意忽视了这些,只觉得这些素日里的姐妹还不如宁妃娘娘给的关心多。
“奴婢这样,哪还指望嫁人。”
宁妃:“可别说这样的话,哎,也是可惜了,你们四个里,本宫向来觉着你容貌是最好的,若是没了这伤,日后放出去做过官太太也是使得的……”
她越这么说,菊意心中越怨。怨自己忠心耿耿却被打了板子,怨自己不过行错一次梅意几个却不帮着求情,怨皇后娘娘知道自己伤成这样也不给自己请太医,让自己落下病根。
看见菊意的脸色,宁妃眼神幽幽,见殿门开合有人出来,她不再多说,“罢了,本宫父亲倒是有几个门生,出身低了些,却也是一表人才,等日后你年龄到了,本宫倒是愿意和皇后提上一句,也算是做件好事。”
菊意眼睛一亮,她明年就二十四了!
“以后闲着无事,也可来翊坤宫找阳雪她们说说话。”宁妃淡笑着,往正殿走。
梅意刚从殿里出来,向她行礼。
“嗯,本宫来交还各处账目。”
“宁妃娘娘直接进去就是,皇后娘娘候着呢。”梅意见宁妃进了屋,这才找菊意,“宁妃刚刚和你说了什么?”
菊意已经收敛神色,嘴角一撇,“不过是看见我的腿,多问了一句。”
说起她的腿,梅意露出一个笑容,“娘娘刚才和我说呢,打算请擅长医治骨伤的毛太医来给你看看。”
“菊意,经此一事,你也该稳重些了,咱们坤宁宫的人,毕竟是伺候皇后娘娘的,尤其是你和竹意,从东宫就伺候娘娘,竹意心思细,娘娘便让她照顾大公主,你呢,为人活泛,却总是顾前不顾后,你这样,娘娘怎么把重要的事情交给你。”
梅意几乎是刨开了和她说,就是想告诉她,娘娘并没有放弃她,也对她寄予厚望,可在菊意耳朵里听得却是:她不如竹意。
“菊意,你……”
“梅意姐姐!”菊意打断了她,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哽咽以及一丝怨怼,“我还要去茶房吩咐事呢,回来再说吧。”
梅意:“那好吧,你快去快回。”
将手里的差事一交出去,祁黛遇又变回了那个懒人。
正好下了雪,也不用去请安,她可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石榴几个知道她前些日子累着了,也心疼她,任由她睡觉。
每天早上,衍庆居静悄悄的,只等正房有了动静,宫人们才开始大点动作活动。
这天,祁黛遇睡得正香,却被石榴摇醒。
“怎么了?”她迷蒙着眼,看外面天色还暗着呢。
石榴:“庄嫔娘娘发动了!”
祁黛遇一个激灵,瞬间清醒,坐起身找鞋,“不是还有些日子吗?”
言荷半跪着给她穿鞋,“这妇人生子没个准数的,到了月份什么时候生都有可能。”
也不上妆,匆匆盘了个头,换上衣服就往外走,石榴边走边给她系上披风的带子。
“再带上汤婆子!”葡萄又忙塞了个汤婆子到祁黛遇怀里。
也就是长春宫和启祥宫挨得近,祁黛遇是第一个到的,启祥宫里已经忙起来了。
祁黛遇前脚刚到,叶琼后脚就来了,看她装扮也是匆匆而来。
“祁姐姐!”
暂且顾不上和她说话,祁黛遇径直去了产房,怕身上寒气惊扰,只隔着披风问:“珠姐姐,你可还好?”
秦璱珠的声音还算精神,“遇儿来了,我没事!产房是早就收拾好了的,接生嬷嬷也都在启祥宫住着,心里都有数呢!”她羊水一破,立刻将她移进了产房。
“嬷嬷说,孩子生下来还早着,你不如先回去睡上一觉!”
祁黛遇听她还有精力说笑,心下一松,“我哪还睡得着!太医应该也快来了,陛下和皇后娘娘估摸在路上。”
秦璱珠这会是真不怎么疼,还能笑,“那你帮我招待陛下和皇后娘娘!”
祁黛遇并不懂接生的事,怕自己在产房碍事,也不敢多待。
出去后叶琼迎上来,“秦姐姐怎么样?”
祁黛遇拦住准备进去的她,“瞧着还好,你也别进去了,外头风大,这帘子一开一关的难免受风。”
叶琼神色一顿,“好!那我陪着姐姐。”
祁黛遇让石榴她们帮忙,先将正殿收拾出来,待会皇上皇后来了肯定要坐会的,叶琼就跟在她身边。
皇上昨晚宿在朝蓉那里,得了消息立刻赶了过来,朝蓉也跟着一起来了,路上遇到皇后,三人同时进的门。皇后一来,便接手了启祥宫各项事。
聂芷瑜那也派了人来看,但她有着身孕,皇后让她就待在宫里歇着,其他宫里也派人去通传,不用过来。
等天边渐亮,产房里还是没有动静。
接生嬷嬷出来道:“庄嫔娘娘这是头一胎,只怕还早着呢。”
皇后就笑:“看来这孩子是个慢性子。”
蒋渊早知庄嫔怀的是个公主,心里觉得公主是个慢性子也不错,文静。
他还要上朝,便让皇后照顾。
“陛下放心,臣妾看着呢。”
等朝会散了,庄嫔仍旧没有发作,太后来过一回,见离生产还早,又回去了,其他妃嫔也来过,也都回去了。倒是宁妃,多坐了一会。
叶琼只跟在祁黛遇身后,不敢看她。
宁妃偏头,看了眼阳雪,阳雪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宁妃就对皇后道:“皇后娘娘要不要回去歇息一会儿,让臣妾守着。”
皇后确实有些精力不济,见时辰还早,便点了点头,“过两个时辰本宫再来。”
路过祁黛遇的时候,皇后:“惠昭仪你也回去歇一会儿吧。”
祁黛遇摇头,“嫔妾没事,嫔妾就留在这儿吧,万一有个什么需要,也好及时照应。”
知道她与庄嫔关系好,皇后也没坚持。
只让人将殿中的炭火补足些,别让人冻着。
祁黛遇自然是不肯走的,虽说如今宫里看着一切和睦,秦璱珠这一胎怀的是公主,按理说不会有人对她动手,但祁黛遇不放心,她必须要亲自守着才能安心。
她不但自己在外守着,还将言荷派进了产房,言荷年岁大,又有照顾公主的经历,倒是不必忌讳。
期间宁妃要去更衣。
“如何?”宁妃低声道。
阳雪:“叶美人那边只怕没有动作,惠昭仪派身边的宫女进了产房,实在不好动手……”
宁妃丝毫不急:“那就算了,不要打草惊蛇,日后再想法子。”
阳雪:“是。”
天色渐暗,天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
产房里秦璱珠又用过了一碗鸡丝面,终于有了强烈的痛感。
启祥宫陡然喧闹起来。
第一百零二章
从凌晨到半夜, 祁黛遇几乎坐了一整天,连吃饭都是让人送到了正厅,草草了事。
皇后娘娘回去休息好了又过来替宁妃, 看见祁黛遇脸上的疲惫,再次劝她回去休息。
祁黛遇摇摇头, “都等了这么久,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她担忧地看向产房。
从产房传出动静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可秦璱珠还是没有生出来, 就连皇后,也不复初时的淡定,数次派人进去查看情况。太后身边的赵嬷嬷也来过几次。
丑时刚过, 蒋渊也过来了。
皇后行礼:“陛下怎么过来了?”
蒋渊:“朕睡不着,不如过来看看。”
正好太医匆匆出来, 蒋渊皱着眉,问太医:“庄嫔如何?”
太医脑袋上全是汗, “庄嫔娘娘生产艰难,再这么下去,很是危险,微臣建议用催产汤。”妇人生产最是危险,尤其是没有过经验的,庄嫔肚子里的孩子出不来,时间耽搁久了, 大人孩子都有危险。
皇后闻言道:“这催产汤对孩子可有危害?”
太医低着头:“既是用药,求的便是让庄嫔娘娘快些生下孩子。”是药三分毒, 那催产汤更是猛药, 对庄嫔身体的伤害更大,但如今的情况, 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保命最重要,其余的,反倒是其次。
蒋渊当机立断,“用药。”
“是!”太医正要正要退下,又止住,“陛下,若是……情况危急,是保庄嫔还是小殿下?”
殿中一静,祁黛遇死死盯着蒋渊,两手情不自禁攥紧衣袖,害怕从他口中听到绝情的字句。
还好,蒋渊心里是有秦璱珠的,“庄嫔和孩子都不许有闪失,尤其是庄嫔!”
这话已经表明了态度,太医心中有数,急忙去备药。
没事的,没事的。祁黛遇在内心安慰自己,她心乱如麻,在“光屏”上各种搜索生产地时可能遇到的危险,各种各样的答案叫她脸色发白。
就连她原本的世界,科技那般发达,生存也不是百分百安全的事,如今秦璱珠的情况,让她怎么不担心?
雪越下越大,产妇秦璱珠的痛呼声也越来越清楚嘹亮,期间夹杂着接生嬷嬷焦急的指导、芝麻香椿等人担忧的抚慰。
极其嘈杂。
而产房外则是一种躁郁的、紧张的安静。
直到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响彻启祥宫,打破寂静。
祁黛遇眼睛一亮。
“生了!庄嫔娘娘生了!”
“是公主!生了位小公主!”
接连有人出来报喜,蒋渊心中石头落地,也露出了笑容,“公主好啊,公主好!”
皇后也笑:“大公主二公主日后有伴了!”
很快,新生的三公主被抱了出来,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陛下,皇后娘娘,三公主康健着呢,小腿劲儿十足,哭声也响亮!”
襁褓被掀开一角,只见那小小的人儿小脸通红,嗷嗷哭着。
蒋渊从接生嬷嬷手中接过三公主,“怕是有七斤重!①”
这样的壮实,难怪庄嫔生得艰难。
皇后:“壮实些好,好养活,日后也不易生病。”
她见祁黛遇还在原地,奇怪道:“惠昭仪,你不过来看看吗?”
却听祁黛遇道:“皇后娘娘,庄嫔……如何了?”她只看到了一个嬷嬷抱着公主出来,其他人呢?
皇后一愣,是啊,都顾着喜悦三公主出生,那庄嫔如何了?
似乎此时产房里的声音才传了出来,那是芝麻的惊叫:“主子!”
下一刻,一个嬷嬷连滚带爬出来,“陛下,不好了,庄嫔娘娘、庄嫔娘娘身下的血止不住……”
“你说什么?!”祁黛遇和蒋渊几乎同时出声。
那嬷嬷一个劲儿地磕头,“庄嫔娘娘怕是、怕是……”她浑身都在颤抖,她出来时,庄嫔已经有气进没气出了。
蒋渊一个抬腿踢了过去,“你们都是废物吗?太医呢?太医!”
太医匆匆出来跪下,也只是摇头,“来不及了……”催产药下去,加速了产程,却也让庄嫔运了气,下身流血不止,他用了止血补血的药,可是喝药的速度根本赶不上流血的速度……
三公主平安降生,庄嫔娘娘却……太医脸色灰白,他知道,他这颗脑袋怕是保不住了。
可是妇人生产本就凶险,多少产妇倒在了这一关,有的甚至母子一个也保不住。可这些,皇上大约是听不进去的。
太医伏在地上,“庄嫔娘娘或许还有话说……”他只能这么道,但愿皇上看在他忠心耿耿的份上饶过他家中人的性命。
蒋渊仍是不愿意接受这件事,皇后却要冷静得多,“陛下,臣妾进去看看庄嫔。”
蒋渊没应声,皇后便向产妇走去,路过祁黛遇的时候脚步顿住,“惠昭仪,你可要和本宫一同进去?”
祁黛遇站在原处,没有动作。
她什么都听不到了,耳边回想着那一句“庄嫔娘娘不行了!”
怎么会、怎么会……
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明明殿里炭火旺盛,她却觉得冰凉彻骨。
眼前冒出一个又一个画面,有第一次见到秦璱珠的时候,那会儿未见其人便闻其声,畅快的笑声让她十分好奇,等帘子被撩起出现一张喜庆的有着小酒窝的圆脸时,一见便心生好感。
有两人一起赏雪炙肉、饮酒谈笑的画面,那似乎也是这样一个下雪天。
有她趴在秦璱珠圆鼓鼓的肚子上听胎动,两人商量着要给秦璱珠肚子里的孩子取什么小名,秦璱珠还说等孩子生下来她要吃一顿最麻最辣的火锅……
明明,明明昨天还一起说笑的人,怎么会……
皇后又叫了祁黛遇一声。
祁黛遇眼睛眨了一下,她想出声,却发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得抬起僵硬的脚,跟在皇后身后。
几乎踉跄着进了产房。
一进去,便是扑面而来的浓郁血腥味。
那味道几乎要淹没祁黛遇,心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着,喘不过气来。
她都不敢看床上的人,才短短几个小时,秦璱珠的脸苍白得不像人,眼睛也肿得厉害。
“遇、遇儿……”秦璱珠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微不可闻,是跪在她旁边的芝麻听见了哭着道:“惠昭仪,主子叫您。”
祁黛遇扑倒在床边握住秦璱珠的手,那手比外面的雪还凉。
“珠姐姐,我在!我在!”祁黛遇想说出这样的话,可是她怎么也说不出来。眼泪不受控制地留着,滴在秦璱珠的手上。
秦璱珠仿佛感受到了她口不能言,挤出一抹极其难看的笑。
“孩子,我的孩子……交给你……”
“帮我……帮……”
她声音太小,祁黛遇必须歪着头将耳朵附在她耳边才能听到她说什么,可才听了几个字就没有声音,手中的手似乎也变得更凉。
“……”祁黛遇意识到了什么,却不敢抬头,将那只手握得更紧。
产房里的人“呜呜”哭了起来,夹杂着皇后的叹息。
芝麻和香椿泣不成声。
祁黛遇仍保持着那个姿势,任眼泪滑落。
祁黛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产房。
她听见芝麻跪在地上禀告皇帝:“……主子与惠昭仪一向交好,主子临终前……请求皇上,将三公主交给惠昭仪抚养,请陛下看在主子伺候多年的份上,圆主子最后的心愿。”
她听见皇后也劝皇上:“陛下便是再舍不得庄嫔,也要为三公主考虑,三公主还小,不能没有人照顾。”
她听见蒋渊道:“晋封庄嫔为庄妃,以妃位之仪厚葬,入皇陵。”
“三公主交由惠昭仪抚养,晋惠昭仪为惠嫔,迁至长春宫主殿。”
“惠嫔,还不谢恩?”皇后悄悄拉了拉祁黛遇。
祁黛遇木然行礼:“谢陛下恩典。”
“庄嫔殁了?”宁妃披着被子惊讶道。
三公主出生的消息才传过来,又紧跟着传来庄嫔去世的消息——不,现在应该叫“庄妃”了。
阳雪点头,心中也是惊疑不定,“说是大出血,止不住……娘娘,咱们的人可没有动手。”
秦璱珠听见了主子和延平长公主的谈话,宁妃为绝后患,自然不能放过秦璱珠。
秦璱珠生产,便是最好的动手机会。
可是叶琼那边退缩,她这边倒是留有后手——阳雪此前买通了一个接生嬷嬷。奈何祁黛遇把言荷派去产妇守着,专盯接生嬷嬷,宁妃不想暴露,便取消了计划。
她是想着,以后再找机会。
可谁想到,她没有动手,庄嫔竟然还是没了。
想到这儿,宁妃轻笑了一声,“看来,连天都在帮本宫。”
阳雪还在感叹,“这庄妃,也太倒霉了,伺候陛下多年好不容易有孕,都到临盆这一步了,孩子生下来,自己却没挺过去。”
皇上虽当场晋封其为庄妃,而非追封,算是给了尊荣,但人都没了,封妃又有何用。
“倒是那惠嫔运道好,白得了个公主,还晋了位分。”如今就成一宫主位了。
阳雪不无恶意地想,都说惠嫔因旧伤无法生育,莫不是故意接近庄妃的吧?
宁妃看她一眼,阳雪不清楚,她却是知道妇人生产的凶险的,要不然也不会想着在秦璱珠生产的时候动手。
也不解释,宁妃下床,走至专门摆的香案面前,将上面的佛像移开,挂上杨夫人的画像,闭眼合掌。
良久,她才睁开眼,问阳雪:“这段时日,菊意可曾来过?”
阳雪点头,“来过一次,奴婢按照您吩咐的,并不故意亲近,只是将膏药给了她,又可惜她几句。”
“恩,她还会来的。你如常待她就行。”宁妃道:“另外,找时间去一趟启祥宫,就说,本宫要见她。”
第一百零三章
启祥宫西偏殿, 叶琼披着被子坐在榻上。
主殿那边的喧闹声隐隐约约传来。
她本来也想在那边守着的,但皇后娘娘说天气严寒,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没什么区别, 让她回宫休息。
叶琼心里装了事,就没推辞。
回到自己的寝殿, 将夏枝等人支到主殿去帮忙,屋子里只剩下自己时, 叶琼才掩面。
她今日, 本想对庄嫔出手的……
还好惠昭仪拦住了她。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对庄嫔出手,毕竟进宫之后住在启祥宫, 她的确受了庄嫔不少照拂。
可是,她已暗中投靠宁妃, 宁妃的吩咐她也得听从。
只是,她真的一点私心也没有吗?叶琼自嘲, 若真的一点私心也无,她怎会投靠宁妃?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她进这宫里,从来都是为了荣宠,她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庄嫔和惠昭仪觉得她善良,她就真的得善良吗?可善良在这宫里,有什么用?皇上不会因为她善良就宠爱她。
进宫一年多, 当时秀女中最出色的四人,聂芷瑜已经是婕妤, 如今又有身孕, 他日晋封已是可以料到的事;朝蓉也成了美人和她平起平坐;冯琦虽仍是才人,可皇上隔一段时日也去她宫里一回。
只有自己。
叶琼在心中数过, 进宫一年多,皇上到她这儿不过三次。除了初次侍寝那一回,剩余两次多半是皇后娘娘劝诫才来的。便是来了,也不曾温情,仿佛就是来履行任务一般。
叶琼不明白,论样貌、论才情,她自问不比别人差。皇上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她呢?
叶琼不知道的是,皇上喜爱明媚娇俏、艳丽丰腴,也接受端庄大气、娴静温雅,唯独不爱柔美婉约。
偏叶琼就长得柔美小意,皇上不喜欢这一款,当初也是听皇后赞赏她在选秀时的品性才纳了她进宫。
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叶琼再好,蒋渊对其第一印象不好,自然也不会浪费时间去多加了解,自然也发现不了她的好。
于是,叶琼渐渐被冷落。
叶琼为荣宠进宫,自然不甘心被忽视,原以为被分到启祥宫,庄嫔又素有宠爱,也许能借其光芒,可明知皇上不常来她这儿,庄嫔却一次也没有为她筹谋过。
也是,庄嫔自身有宠爱,何须分宠给她呢?
叶琼也尝试过投靠皇后,可是皇后早已选定了聂芷瑜,对她的示好不冷不热。
至于淑妃?叶琼并未考虑。
叶琼告诉自己不急,她总能找到机会。
机会来得很快,她意外撞见了宁妃与其妹的争吵,听闻一件秘事。
宁妃这个人叶琼了解过,出身大族,家世尊贵,其父更是当朝宰相,初为太子侧妃,后为宁妃。宁妃素有“才女”之称,为人注重规矩,不与人交好,也不与人结恶,皇上、太后、皇后都很信任她,连宫宴这种事也放心交给她办,算是宫里的“特殊人”。
可这样的人,和叶琼有一个共同点,不受宠。
宁妃不受宠的原因宫人间有多种传闻,有一说是宁妃姿色平平,皇上不喜欢;有说是皇上想废除丞相,所以不能宠爱杨相之女;甚至还有的说,当年宁妃差点就成了太子妃,皇后娘娘为此心生嫉妒,不许皇上宠爱宁妃的……
种种传闻真真假假,叶琼最相信的是宁妃姿色不被皇上所喜。
叶琼想,宁妃空有地位家世,却无容貌,而她有姣好容颜,只缺一个机会,如果能依附宁妃,未尝不是一条路。
只是,宁妃比叶琼想象得难接近得多。叶琼也是花费了许久的功夫,才暗中与宁妃有了往来,可即便如此,宁妃也迟迟不曾松口要帮她。
叶琼不想偷鸡不成蚀把米,所以依旧与庄嫔、惠昭仪等人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可关系越好,她心中愈发不忿,只有她,只有她不受宠。
等庄嫔有孕后,叶琼更是不满。
她原想着,庄嫔既有了身孕,许是自己的机会就来了,毕竟庄嫔有孕无法侍寝,若是将皇上推到她这里,不也是一种固宠的法子?可庄嫔一次也没有提过。
叶琼想过也许是庄嫔没想到这一层,还特地在皇上有一次去主殿用膳时,送去了一碟子自己做的庄嫔爱吃的糕点,可皇上还是没来,定是庄嫔没有替自己说话。
叶琼对秦璱珠心生了些许怨怼。
然而这样的怨怼还不至于让她对秦璱珠下手,直到宁妃传来消息,依附她可以,拿庄嫔的性命当投名状。宁妃让她,在秦璱珠生产时下手,那时秦璱珠最虚弱,宫人们的注意力都放在新生的小殿下身上,她得手的机会最大。
叶琼不是很理解,宁妃放在威胁性更大的小殿下不管,却要庄嫔的性命是什么原因,但宁妃好不容易松口,她必须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叶琼摊开手,她右手的指甲缝里,有些许白色的粉末,这就是她今日准备的东西。这是一味毒,来自她家乡,此毒靠呼吸入体,对平常人用最多只会使人呕吐、腹泻,但若是配合松香使用,便会让人虚弱至极,如果那人正好遭遇某种危险:比如受伤、比如生产,便会全身血液激荡,流血不止。
她前端时间穿了一件绣满珍珠的衣裙,那些珍珠都用包含了松香的油脂抛光过,她故意落下一颗在主殿,后来她在主殿矮榻小几的针线盒子里见过那颗珍珠。
今日,她原是打算进入产房将这毒悄悄撒在秦璱珠周围的。
却被惠昭仪给拦下了。
那一刻,叶琼说不出心底什么感受,有遗憾,也有庆幸。
“难不成,你还真因为这一年多的虚情假意生出了真情吗?”叶琼自问,将指甲缝里的粉末剔除干净,“可别骗得自己都信了。这一次没有把握好机会,下一次可不能再心软。”
你的目标只有荣宠。叶琼告诉自己。
接着便听见主殿那边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
叶琼松了被子,起身收拾自己去主殿贺喜,谁知没一会儿夏枝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主子!庄嫔娘娘——殁了!”
什么?!
叶琼一愣,很快想到莫非是宁妃另有后手?
她手中的簪子掉落,下意识扶住梳妆桌子。
夏枝以为她为庄嫔悲伤难忍,连忙去扶,“庄嫔娘娘是大出血……”
叶琼无言,她没有出手,结果却是殊途同归,这算什么?
庄嫔既死,也算是如宁妃所愿,可为什么她心中却有钝钝的隐痛呢?
“扶我去主殿!”
刚走至门口,叶琼脚步又一顿,她咬住下唇,若是将庄嫔之死说是自己做的,那宁妃那边,是不是就有机会了?
叶琼是在秦璱珠的葬礼上见到宁妃的。
皇上下令晋封庄嫔为庄妃,以妃位之礼安葬,妃嫔们自然也得前往吊唁。
叶琼找了机会,和宁妃走在一起。
“如此说来,你得手了?”宁妃看向她的眼神里有一丝讶异。
叶琼低眉顺眼,“那珍珠,嫔妾会寻找机会处理掉的,绝不会留下祸端。”
她隐去了一些真相,只说自己在珍珠上动了手脚,庄妃日久闻着,身体留下隐患,生产时便激发了出来。
宁妃就觉得有趣,她没说信还是不信,只是叶琼宁愿背上毒害庄嫔的把柄也要巴结上她,这般心志坚定的人,给些甜头也无妨。
宁妃便道:“你想让皇上多看看你,只需往惠昭仪相反的方向打扮。”
叶琼不解,惠昭仪和她属于同一种类型的长相,宠爱不少,她为何要与惠昭仪相反的方向打扮?
宁妃:“你没发现吗?先有淑妃,后有丽美人,便是初时无宠如今也有几分宠爱的魏美人,都是张扬明媚的女子。皇上不喜柔弱,你打扮得亮丽些,许是能让皇上注意到你。”
听了宁妃的解释,叶琼只觉得可笑。苦闷许久,一直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不如人,结果却是因为样貌?
可样貌是天生的,她总不能换一张脸去!
只是真因为这个无闻于后宫,叶琼不甘心。
她不忿道:“那皇上为何会宠爱惠昭仪?”
宁妃淡淡道:“那谁知道呢。惠昭仪早先也不受宠,也就是近两年才让皇上注意到了她,许是她身上有什么特质,让皇上能不顾样貌也愿意宠爱吧。”
关于这一点,宁妃自己也想过。
与一个人相处不可能只看容貌,毕竟以色侍人不会长久,又不是谁都有淑妃那样顶好的容貌,定是惠昭仪有什么让皇上喜欢的地方。宁妃与祁黛遇打交道不多,她暂且看不出来。
倒是叶琼冥思苦想,她与祁黛遇常来往,要说祁黛遇与其他嫔妃有什么不同,大约就是“惫懒”、“无争”了些?偶也有些惊人之语,可这些就能吸引皇上吗?
叶琼觉得不是。
一定是有别的原因,只是她没有发现。
至少,如今她直到自己输在了哪里,她再改变就是,脸不能换,妆容却可以改变,换身衣裳也能有不同的风格。
“多谢宁妃娘娘指点。”叶琼行礼道,“日后宁妃娘娘有用得着嫔妾的地方,嫔妾一定万死不辞!”
宁妃淡笑道:“会有的。”
此人有野心,也心狠,还善于伪装,她的确需要这样一个人帮助,才能实现心中愿望。
“你既和惠昭仪她们交好,便正常处着吧,不用在外透露和本宫的关系。”宁妃打算将叶琼培养成一条暗线,也许日后就有用得着的地方。
这就算接纳她了,叶琼露出一抹笑:“嫔妾知道了。”
第一百零四章
衍庆居, 内室昏昏沉沉。
天青色帐子的床上,被子鼓囊囊的成了一团。
丽美人一走进去眉头便是一皱。
石榴跟在她身边,眼睛里有着红血丝, “主子不想与人说话,已经这样躺了三日了。”
主子这样的状态, 她实在担心。
皇后娘娘忙着庄妃娘娘的丧仪以及年节的事,聂婕妤又有孕在身, 石榴只得将丽美人请过来。
丽美人吩咐她:“你去把窗子打开, 透透气,这屋里憋闷得慌。”
石榴想说主子不让开,却见丽美人眼神坚持, 她叹了口气,是她请丽美人来劝的, 便都听丽美人的吧。
丽美人走到床边,本想直接掀开被子, 想到什么,眼中全是怜惜,只俯下身,轻轻掀开被子一角。
被子里的人缩成一团,头发凌乱,紧闭的双眼红肿,一看就是哭了许久。
人没有动, 丽美人却知道她醒着,“你不去吊唁, 也不去送葬了?既是姐妹情深, 连最后一程都不送,岂非让庄妃娘娘心寒?”
躺着的人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瞪着眼,“我何时说不去了?”
“那你就这个模样去?”丽美人示意石榴端水来。
祁黛遇耷拉着眉眼,“我只是想躺一会儿。”
她到现在还无法接受秦璱珠去世的事,那样好一个人,前几天还和她说笑呢,怎么就没了呢?
她心里堵得慌,只有躺着,将自己蒙在被子里,才能好过一些。
这样想着,眼泪又流出来了。
言荷和石榴端着水盆进来,言荷打湿了帕子,丽美人接过,覆在祁黛遇脸上。冰凉的触感碰上哭肿的眼睛,祁黛遇一痛,忍不住向后缩,却被丽美人按住。
“你可知道,只京中,每一年因生产去世的妇人有多少?不计其数!也就是在宫里,有太医随时能传唤着,才见得不多。”丽美人道,那些普通百姓,连大夫都看不起。
“你只问言荷姑姑,我不信宫里没有过这样的事。”
言荷道:“先帝的兰嫔娘娘,因难产一尸两命。”
祁黛遇闭上眼睛。
“我知道,庄妃娘娘的事你一时半会不能接受,当初,我姐姐去世的时候我也接受不了。可我后来想明白了,人总是要死的,或早或晚的区别罢了,伤心可以,却也要向前看。”丽美人认真道。
她这话不太吉利,石榴刚要张嘴提醒,被言荷拦住。
丽美人继续道:“况且,再伤心,也不能忘了还活着的人。”将帕子拿开,让石榴再浸透一遍,丽美人指着窗外的声音让祁黛遇听,宫人们都在忙搬迁之事,不时有声音传过来,但听得最清楚的,却是婴儿的啼哭声。
“庄妃娘娘将三公主交给了你,可这几日你有管过她吗?那孩子刚没了亲娘,你这个养母又不管,她难道不可怜?”
祁黛遇掩面:“我只是,我只是……”
她只是无法接受,珠姐姐拼命生下来的孩子,却让她晋了嫔位。这让她如何对得起珠姐姐?
丽美人被气到翻了个白眼:“庄妃只会高兴!你升了嫔位才能更好地照顾三公主!谁也欺负不了她去!你真想对得起庄妃,就应该振作起来,好好照顾三公主,将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抚养她长大成人才是,也不枉了你们之间的情谊。”
从石榴手里接过帕子,丽美人没有再次覆上祁黛遇的脸,只是递给她:“我也不多劝你,我知道你能想明白的。”
祁黛遇默默从丽美人手里接过帕子。
说是要振作,可看着秦璱珠的棺木合上,回来后祁黛遇还是郁郁寡欢。
也就是听到三公主的哭声才让她稍微振作了一点。
丽美人有一点说得对,她必须要照顾好三公主。
长春宫的主殿已经收拾出来了,里面烧着地龙,很是暖和,祁黛遇让言荷主殿收拾出一处暖阁,方便就近照顾三公主。
才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又换到新地方,三公主啼哭不止,祁黛遇让芝麻找了几件秦璱珠常穿的衣裳,做了个枕头给三公主枕着,或许是真感受到了母亲的味道,三公主总算不哭了。
芝麻、香椿的眼睛瞬间红了。
“你们两个日后就留在我宫里,负责照顾三公主。”祁黛遇道。
其他人都要被遣散重新分配宫殿,芝麻和香椿是秦璱珠的贴身宫女,她要过来不难,且理由是为了照顾三公主,皇上皇后不会不同意。
芝麻香椿十分感激,要给祁黛遇行礼,被她拦住了。
“珠姐姐之前跟我说过,芝麻是早就定好了婚事的,只等年龄到了便放你出宫成亲。至于香椿,珠姐姐也替你寻好了一门亲事,还没和你说……”
话没说完,香椿便跪了下来,“惠嫔娘娘,奴婢想留在宫里照顾三公主!”
祁黛遇:“我知晓你对姐姐的忠诚,可到底是你一辈子的大事,在宫里终究只能为奴为婢,可出了宫却也是明媒正娶的当家太太。”秦璱珠替香椿寻的那门亲事很不错,家里有良田也有产业。
香椿仍旧摇头:“主子对奴婢好,奴婢无以为报,如今主子不在了,只剩下小主子,奴婢愿意一直照顾小主子,报答主子恩情。”
她态度坚持,祁黛遇也不再拦,“也好,我听说,百味楼的产业一直是你帮着珠姐姐打理,日后还是由你来,等以后三公主长大了,便交给她。”
香椿闻言有些惊讶,她原以为百味楼的产业惠嫔会亲自管的,倒不是疑心惠嫔,只是那百味楼也有惠嫔的分成,如今又抚养了三公主,接手百味楼也是名正言顺。横竖以惠嫔和她家主子的交情,断不会昧了百味楼去。
可现下惠嫔却让她继续负责,香椿眼框微热,“惠嫔娘娘放心,奴婢定会好好打理,等三公主长大。”
“恩,这几天你们也累着了,先下去休息吧,等歇好了才能照顾三公主。”
待人走了,祁黛遇静静地看着襁褓里的孩子。
祁黛遇以前不信刚出生的孩子能看出和大人的相似之处,可真会看着三公主,却觉得哪哪都和秦璱珠像。
眼睛像她,鼻子像她,嘴巴也像她。
脸颊上的小酒窝最像。
三公主似是睡得不安稳,嘤咛了一声,小手在空中挥舞,祁黛遇将手递过去,立刻被抓住。
抓得牢牢的。
祁黛遇鼻子一酸,她又想哭了。
关于三公主的小名,秦璱珠之前和祁黛遇说过。
“我离家多年,最念的便是家乡,只是我这辈子,大抵是回不去了。等孩子生下,便唤思渝吧……不,愉悦的愉,也愿她一生欢喜。”
思愉,这便是三公主的小名了。至于大名,大约得等到成年的时候皇上来取。
或许正应了皇后娘娘那日说的,这孩子性子很慢。等适应了在长春宫的日子,思愉的慢性子便渐渐体现了出来。
暖阁里暖和,思愉便是尿了,那尿布也凉得慢,她也不哭闹,只等着嬷嬷自己发现。
可嬷嬷们担心常抱她,一起一放的容易着凉,只要她不哭,通常是不会抱的。而且冬天门窗关闭着,这么小的孩子住着的屋子里有些许尿骚味很正常。这就导致等嬷嬷们发现的时候,思愉的小屁股都在尿里泡了许久。
没几天,那小屁股就红彤彤的。
祁黛遇觉得好笑,自己在网上买了婴儿身体乳,一点一点给小家伙涂着。
祁黛遇涂的时候,思愉就睁着眼睛看她。其实这时候眼睛还没发育好,只能看个光影,可她就是看着,让人错觉是真的在看她。
葡萄般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你看,可爱极了。祁黛遇忍不住抱着她亲香。
“嗯,真臭。”可爱是可爱,抹了香香仍盖不住奶臭味也是事实。
思愉听着,打了个奶嗝,更臭了。
照顾婴儿是个累人的活儿,毕竟就那么点小,什么都得操心。
祁黛遇为了更好地照顾思愉,报了个线上金牌月嫂班,学习里面照顾婴儿的各种技巧与知识。
还挺实用的,比如宝宝排气操,等思愉吃过奶后来上一回,很快就能帮助排气,肚子舒服了,小家伙很快就睡着了。
再比如各种科学舒服的抱姿,有时候在其他人怀里各种哭闹的思愉到了祁黛遇手里,立刻服帖了。
连照顾思愉的奶嬷嬷都说,三公主真是亲近惠嫔娘娘。
祁黛遇只是笑。
这年腊月,虽有庄妃的丧事,但年节总不会废,启祥宫挂了几日的白布被取下,又挂上了红彤彤的灯笼与喜联。
除旧迎新,斯人易忘。
无论是谁,便是再伤心,也得将难过藏在心里,以微笑示人。
今年的年宴,因三公主生母刚逝,且还未满月,倒不必出席,祁黛遇要照顾三公主,也得以告假,不用出席年宴。
她人未去,念着她的人倒不少。
北历进贡了几张上好的皮子,其中有一张白熊皮,蒋渊让人给送了过来。
皇后娘娘让人温了一桌子菜送过来,聂芷瑜让人送了些瓜果。
丽美人更是在年宴结束后,给她捎了一壶酒。
“我要陪我姐姐喝一盅,你也陪你那秦姐姐喝一盅?”
祁黛遇笑着说“好”。
她突然想到,她穿越后第一次喝酒,便是与秦璱珠一起。
祁黛遇倒了一杯酒,洒在了秦璱珠以前常躺着的梨树下。
谁都可能忘记你,但我不会。祁黛遇想。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朋友,她怎么会忘记呢?
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真涩。
天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
第一百零五章
初六的时候, 祁老太太和万氏进了宫。依旧是先去慈宁宫和坤宁宫拜见。
约莫是祁黛遇如今已是嫔位的缘故,太后今年留两人用了茶。
等再来长春宫时,老太太就说:“太后看起来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嘛, 就是年轻些,有气势些。”听说都五十岁了, 看起来还像三十多的人,哪像她这个老婆子, 说是老婆子就是真老, 离了黄土地也有些年头了,看着仍像农妇。
老太太语气里也有些惆怅。但很快又高兴起来,她今日可是见了太后!回去便是一桩谈资, 不得让那些老姐妹狠狠羡慕一番。
老太太又和万氏一起打量这长春宫主殿,“这可比先前那儿大多了!”
那是自然的, 主殿有五间正房,还有东西配殿、小厨房、库房、宫人们住的后罩房。只库房就有五间, 除了装祁黛遇的东西外,还有秦璱珠的私物也搬过来了,但这些以后是要留给思愉的,祁黛遇只是代为保管。
整体上,主殿比衍庆居大了一倍不止。
最方便的是有地龙,冬日里也不用忍受炭火熏燎的味道,若是在地上铺了毯子, 光着脚走都是可以的。
搬过来的那几日祁黛遇心情不好,一应布置都是言荷她们完成, 除了书房完全还原了衍庆居的, 其他像餐厅、正厅、卧室都有改变,又因是新年, 用来布置的都是好东西,看着就很贵重精致。
老太太这看看,那摸摸,稀奇得不得了。
万氏则挽着女儿,“可能看看三公主?”
她们在宫外也得到消息,女儿抚养了三公主,此次晋位就是因为这个。
万氏欢喜得不得了,在她想来,这女子有无孩子傍身是完全不同的境地,这道理不管是放在平常人家还是皇家都是一样的。虽说三公主并非闺女亲生,但既然皇上都下了旨意由女儿抚养,便轻易不会更改,那这三公主就是女儿的孩子。
有了孩子,就有了依靠。于地位上,自然是更稳固的,只要不犯大错,后半生都无忧;于宠爱上,便是日后皇上宠爱新人,闺女也不必凄惶孤独,孩子就是寄托。
因着这些心思,虽然还没见过三公主,万氏却已经将三公主当成了自己的亲外孙女,喜爱极了。
等真见到了,更是一口一个“心肝儿”地叫着。将将满月的孩子,褪去新生时褶皱的皮肤,变得白皙润弹,眼睛也能睁开了,圆溜溜的像黑葡萄,小嘴红红的,舌头也一吐一吐,时不时冒出一个小泡泡,这可爱的模样,谁来了也禁不住。
婆媳两个争抢着抱。
思愉也不认生,又或许是知道祁黛遇就在旁边并不害怕,谁抱都乖乖的,可把祁老太太和万氏稀罕的。祁老太太当场就把手上的一串佛珠撸下来,轻轻放在思愉的枕头边。
“这珠串是早先灵慧大师开过光的,在佛前沐浴香火足足七七四十九天,我带了几十年了,还是颗颗圆润光泽,本想着当传家宝传下去的,今儿就留个公主吧。”祁家祖上不富裕,也没什么值钱物件,也就这串佛珠有些价值。
灵慧大师曾是昭国最著名的大师,信徒无数,其开光过的物件当年百金难求,也就是灵慧大师不拘三教九流,只指点有缘人,祁老太太才有幸得了这么一串佛珠。
万氏也从袖带里拿出了一个荷包,里面是一对拇指粗的银手镯,还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平安锁。今年正是虎年。
“带平安镯,一生平安;带平安锁,锁住安平。我们三公主可要平平安安地长大。”
祁黛遇眼眶发热,“祖母,娘……”
万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这些东西,本就是外家该准备的嘛。”
听说庄妃娘娘家乡在川渝,那儿距离京城路途遥远,如今还不一定知道庄妃娘娘去世的事儿,自然也不会想到准备这些。既是把三公主当亲外孙女,那她这个做外祖母的就得想得周全。
逗弄没多久,思愉又困了,也不吵她,几人离开暖阁去了外间。
万氏这才问起闺女在宫里过得如何,身体好不好,冬日是否还咳嗽?
祁黛遇一一答了。
万氏又说起了自家的事,先是大哥祁褚褚。祁褚褚跟着他岳父一起去了边关,将媳妇闺女也带过去了。
“你大嫂又有孕了!”
祁黛遇:“啊?”郎天玉生完孩子有半年吗?
万氏:“我已经写信骂过你哥了,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家里又不曾催,他还不好好疼惜他媳妇!这也就是在外面,这要是在家里我非得抽他!”
这种事,她也只能骂,也是向儿媳表明自家并非那种人,劝却是不好劝的,毕竟是长辈,也不好干涉人家小夫妻亲热……
祁黛遇抿嘴:“那便让大哥找个好些的大夫,稳婆什么的也早日备着。”她如今对妇人生产有些抵触心理,便是不抵触,她也不赞同郎天玉这么快就又怀孕,才生完半年,身体都没恢复好呢。
万氏:“这是自然的。”
说完儿子,又说小闺女。
“你妹妹的亲事,要定下了。”
祁黛遇:“这么快?”
尤记得,去年万氏提起要给祁青珑定亲的事,祁黛遇还想着得要些日子慢慢相看呢。
“再不快可就来不及了。”等明年开春,只怕又要选秀,须得在选秀之前将亲事定下才行。
万氏笑着道:“也是运道好,去年不是举行了武科?”
前年文科声势浩大,去年的武科因着边关战事的缘故,关注的人倒不是很多,听万氏这意思,莫非,“是哪位武举?”
万氏点头:“那人名唤周远,中了武科第十三名,祖籍肃州,家中祖父任甘肃卫的千户,也算有几分家底。他家中四个弟兄,他行四,是家中幼子,虽是幼子,却并不娇惯,反而十分稳重。”
也正因为是幼子,不指望继承家业,对儿媳的人选就无须太挑剔。
祁家如今虽然蒸蒸日上,但到底根基浅薄,且并无亲戚人脉帮衬,姻亲上能选择的人其实不多——至少在京城,真没什么好选择。
倒是也有人愿意求娶祁青珑,可那些要么是望族给族中庶子求娶,为的事拉拢祁才商这个都水司员外郎;要么是些攀龙附凤之家,为的是巴结祁黛遇这个后妃。总归不是些正经过日子的人选。
万氏是不舍得让幼女嫁过去的。
这样一比较,周家是真不错,就连兄弟多也不是坏事,毕竟在时人看了,家里兄弟多,在世人看来便是人丁兴旺的证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有帮手。
看得出来,这个小女婿人选,万氏还是很满意的。
“你爹带我去见过他,模样也是极周正的,只待找个机会让你妹妹自己去见上一面。”万氏压低了声音,“其实,我最满意的一点是,他如今进了兵马司,日后定是要留在京里的。”
而非回家乡去,如此一来,祁青珑自然也能留在京城。
祁褚褚和妻女在边关,祁黛遇在深宫,都是难得见上一面的,若幼女能留在身边,万氏自然高兴。
祁黛遇:“能进兵马司,想来能力是不错的。”
却还是叹气:“只是,我还是不愿意让青珑这么早就出嫁,若是可以,可否与他家商量,叫青珑在家中多留几年?若是不好说,推在我身上也是一样的,就说为我这个当了惠嫔的姐姐祈福。”
有她的面子在,想必那周家不会不同意。
万氏只道:“不用你的面子,你爹那人你还不知道,要是没考虑好这些,岂会和我说那人?你爹说了,那周远呢,也才十七岁,正是在兵马司历练的时候。他上头三个兄弟都已成亲,家中父母自是不急他的,若他与青珑都有意,便先把亲事定下来,等青珑及笄了,再商谈婚嫁之事。”
如今祁青珑十三岁,等及笄还有两年。及笄后商谈婚嫁,等走完纳采、下定那些流程,也得一年的功夫,怎么着也能拖到祁青珑十六岁。
祁黛遇这才笑了,“那就好。”
又说了会话,见时辰不早了,祁黛遇这才目送两人出宫。
许是今日见了生人的缘故,思愉格外活泼,平日天色一暗就能睡着的,今天却还有精神。
祁黛遇便将她抱到了榻上,拿着拨浪鼓逗着她玩。
正玩着呢,就听见外面传来通报,“圣上驾到!”
祁黛遇连忙穿鞋去迎。
“起来吧。”
蒋渊身上还带着些寒气,他听到屋里孩子的声音,没急着进去,先脱了大髦,石榴端着一盆热水过来,蒋渊用热帕子擦了手,这才牵着祁黛遇往屋里走。
“这几日都没瞧见你。”蒋渊边走边道,又回头看祁黛遇,“清瘦了些。”看着愈发柔弱,但蒋渊知道她为何会清瘦,也就没说什么。
又去看思愉,思愉对这个父皇不熟悉,蒋渊又不像万氏她们亲和,他自带帝王威严,气势唬人,才刚伸手要摸思愉,思愉小嘴一瘪,即将要哭。
祁黛遇立刻将食指伸出去,让思愉握住。
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思愉又好了,还咯咯的笑,露出脸颊两边的小酒窝。
蒋渊:“……”
他语气意味不明,“这孩子你养得极好。”是真的好,没有一处看不出不精心的。
祁黛遇笑着道:“陛下难道不知道吗?嫔妾别的本事没有,养孩子却有几分天赋。”
蒋渊就想到了皇后和安嫔都愿意让她照顾公主的事。而两个公主的变化他也是看在眼里的,她在带孩子方面,的确有天赋。
他也笑了,开着玩笑,“改日将大皇子和二皇子也送你这儿来让你照顾些日子?”
祁黛遇不把这话当真,她疯了才会去接触皇子。
“没得把人当教养嬷嬷使唤的。”将身子背过去,却是一副生气的模样。
第一百零六章
“生气了?”蒋渊探头看她, 叹道:“朕怎会真让你那般辛苦。”
见祁黛遇还是不说话,他幽幽道:“边关送来消息,有个叫祁褚褚的小将捉住北历一队探子, 朕正想着要怎么嘉奖……”
话音未落,祁黛遇立刻转过身看他, 一双眼亮晶晶的。
“话说,这小将倒是与你姓氏一样, 莫非和你是什么远房亲戚?”蒋渊眼中盛着笑意。
祁黛遇人已经扑了过去, 轻拧他腰间,“您就拿臣妾开玩笑吧!”
蒋渊桎住她的手,将人搂在怀里, “你如今气性越发大了,朕哪敢和你开玩笑呀。”说是这么说, 语气里却听不出生气。
祁黛遇却有些心虚。最初与皇上相处时,那是无时无刻不小心翼翼胆战心惊, 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掉脑袋,但相处久了,发现皇帝也是人,且算一个脾气不错的人,她心中本就不多的尊卑观念偶尔就会被挤去角落,表现在语言动作上,就显得大胆娇纵。
而蒋渊呢, 本身就喜好大胆娇纵的,祁黛遇这般反倒对了他的脾气, 久而久之, 祁黛遇有时忘形,还敢和蒋渊“你我”相称。
祁黛遇就如同一只猫一样, 不断试探蒋渊这个皇宫主人的底线,他越惯着,她胆子越大。
这会听到蒋渊的话,祁黛遇心中一激灵,暗自提醒自己,情意在时,耍小性子是情趣,情意不在了,再耍小性子就是放肆了。
她得时刻提醒自己注意分寸才行。
于是她乖顺地趴在蒋渊怀里,“那也是皇上惯的,臣妾才敢耍性子。”
蒋渊果然受用,他的确喜欢祁黛遇这种时不时挠一爪子但又不出格的模样,她有自己的个性与美好,让他感到新奇逐渐被吸引,但她又敬畏于他,不会想着挣脱。
这是祁黛遇和其他嫔妃都不同的地方。
皇后端庄雍容,他视其为妻,给予爱重,但皇后受制于身份,得将悲欢喜怒隐藏,有时连他都看不出来皇后真实的情绪。淑妃倒是什么心思都表现在脸上,可过于直白的情绪流露有时也会让人觉得烦躁。庄妃总是笑盈盈的,仿佛什么事都会过去,蒋渊和她待在一起时总是轻松快乐的,可惜世事无常,庄妃已经离世。聂婕妤娴静,去她那再烦闷的心也能静下来,偶尔去读一卷书、下一盘棋是不错的解乏法子。
而祁黛遇呢,蒋渊有时觉得,她像一只狸猫,疼爱她时她乖乖贴着,无暇管时她自己也能过得快活。
蒋渊记得,有一段时日,他故意冷落祁黛遇,想看看她会是什么反应,可祁黛遇又是火锅又是麻将每天过得不亦乐乎,似乎他一辈子不进她宫里,她也能过得很好。
老实说,那时蒋渊是有一点点挫败感的。他可是天子!九五之尊!
后宫的妃嫔都依附他而活,他长时间不去看望就悲秋伤月顾影自怜,只有祁黛遇,她对皇后都比对他上心……
蒋渊就觉得,祁黛遇便是一只狸猫,也是一只表面乖顺实则野性十足的狸猫。这一点从她奔放的睡姿也能看出一二。
可这样的女子,虽然可恶,却也十分有趣,让他想征服。
看她变成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模样。
这也是蒋渊愿意宠祁黛遇的原因——哪怕她的模样不是他原本喜欢的。
也不知是不是习惯了,他有时竟觉得,她的确生得漂亮。
蒋渊眼中染上了些许情欲,却并没有动作。
庄妃去世不久,她与庄妃交情深厚,短时间内,她大抵是不想与他做什么的。
自己调整了一番,蒋渊这才开口:“朕知道,那祁褚褚是你的哥哥,裘胜已经将他提拔成亲卫,奏请擢其为忠显校尉。”怕她不懂,蒋渊特意补充:“从六品。”
“你倒是有个好哥哥。”
祁黛遇乐得合不拢嘴,果然还得是武官升值快,她大哥这都快赶上便宜爹了!
“臣妾哥哥早年不得志,家里人谁也想不到他能有今天,可见是裘大人慧眼识珠知人善用,才让哥哥发挥出本事。”祁黛遇奉承了几句裘胜,毕竟人家如今是祁褚褚的顶头上司。
“裘胜能力是不错,要不然朕也不放心把他调到边关。只是,到底不如忠正公有勇有谋……”提及姜老元帅,蒋渊深感可惜。姜老元帅威名远扬,有他在边关一日,便是天然的威慑,裘胜,到底差了些。
他目光倏而深沉,北历狼子野心,此番便是求和,但等过多几年其国内稳定,只怕又会生事。昭国虽以武立国,但这些年休生养息发展各地,却是以文官为主,朝中将领要么老矣要么无甚经验,可谓青黄不接。
去年时蒋渊便考虑到了这个情况特意开设武科,的确选出了一些好苗子,只是这些人还待历练。
未来几年,他会刻意栽培一些武将。
想到这儿,蒋渊眼神不免落在祁黛遇头顶,眼中染上了一抹笑意。
她倒是运气好……
若那个祁褚褚确有能力,她日后也有得力的娘家了。
春花秋月,转眼间,已是一年过去,思愉学会了走路,每天要做的事就是在祁黛遇要去请安的时候抱着她的腿不让她出门。
她也不哭闹,就是抱着祁黛遇的腿,坐在门槛上,一双眼眨巴眨巴地盯着。
那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得人心都快化了。
石榴最受不了三公主这样,差点就要脱口而出:要不主子今日告假吧?
整个长春宫,也就祁黛遇能抵抗住思愉的可爱攻击。
毫不留情地伸手抵住思愉脑袋,“乖乖的,等我回来。”
抽腿就走。
往坤宁宫的路上,遇到了丽昭仪——刚刚过去的年宴上,皇上来了一次大晋封,聂芷瑜生下三皇子有功,晋封和嫔,丽美人晋封昭仪,魏朝蓉晋封婕妤,叶琼晋封婕妤,冯绮晋封美人,其余选侍、淑女也在其原本位分上升了一级。
“皇后娘娘今日让所有人务必到场,你可知是为了何事?”丽昭仪与祁黛遇并排走着,她知道祁黛遇与皇后关系近,这事问祁黛遇准没错。
祁黛遇没直说,只道:“今年是衍历七年了。”
丽昭仪反应很快,“这是要选秀了?”
距离上次选秀已经过去三年,如今又开春,选秀也该提上日程了。
丽昭仪:“我说呢,怎么年宴上皇上突然给这么多人晋封,原来是宫里要来新人,便补贴补贴我们这些旧人咯。”
皇上对位分算不得大方,像宁妃、安嫔,这是多少年都没动过的,其余人晋升,要么是生下皇嗣,要么是有宠爱,再不然就得等着像选秀这样的大事批发似的晋升。
丽昭仪算是圣眷浓厚的,所以直接从美人升到昭仪,但她若一直没有生下皇嗣,只怕得在昭仪这个位分上待上多年。
“要来新人,你不怕?”祁黛遇开玩笑问道。
“我怕什么?难道怕那些青涩的丫头不成?”丽昭仪魅惑一笑,满是风情,她的魅力,寻常人拍马也及不上,只怕新人再美,也威胁不到她。
“难道你怕了?”丽昭仪又反问祁黛遇。
祁黛遇:“我自然也是不怕的。”她本就无意争宠,抚养思愉后,整个人更是提前进入养老状态,连皇帝都不怎么搭理。
不过这一年里,皇帝到长春宫的次数也不多就是了。
等到了坤宁宫,发现人都到得差不多了。
宁妃下首两个位置都空着,正是留给祁黛遇和丽昭仪的。
其实,依着封号,“惠”字还在“安”字前面,祁黛遇该坐在宁妃对面的,只是祁黛遇想着安嫔资历更深,便主动将位置让给安嫔,所以有了如今的座次。
而祁黛遇对面的,是聂芷瑜。
见她来了,聂芷瑜冲她点头一笑,祁黛遇回以一笑。
没过多久,皇后娘娘出来了,今天让所有人都来,果然是为了选秀一事。
“选秀事大,本宫一个人忙不过来,宁妃、惠嫔、安嫔,此事你们三人是有经验的,再加上和嫔,一起帮本宫协理此事。”
四人起身行礼:“是。”
皇后又道:“你们都是宫中老人了,待新人进宫不可仗着资历肆意欺压,需谨记本分以身作则,可都明白?”
众人齐声道:“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大事一说完,皇后又照例关怀了几位皇子公主,便叫人散了。这一年的请安都是如此迅速。
祁黛遇没走,跟着皇后进了后殿,一进去,便闻见了一股药香。
她在心中叹气。
这一年,皇后身体每况愈下。姜老元帅的去世,对皇后娘娘的影响至今尚存,这种影响,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有心理上的。
身体上,自那几次吐血后,皇后娘娘的身体就不大好。
心理上,许是因为姜家没有了姜老元帅这个依靠,皇后成了姜家最大的依靠,她得为姜家所有人打算,安排族中各种事务已是费心费力,还要管理后宫事务,以至于常常精神不济。
若是以前,皇后很愿意放下一些权力让旁人协理,可没了姜老元帅,她反倒更加握紧了手中的权力。仿佛,只有皇后的印章,才能让她更有安全感些。
心理上的压力犹如一根弦紧紧绷着,反而加深了身体上的病状。
与一年前相比,皇后消瘦不少。
祁黛遇不是没有劝过,皇后却只是笑着道:“本宫心里有数。”
先喝完菊意端来的药,皇后漱了口,才对祁黛遇道:“可是来问令仪的事?”
祁黛遇点头。
第一百零七章
过完年, 大公主也有七岁了,依着规矩,开春后便要到上书房读书。
“本宫也正要与你商讨此事呢, 你来看看,这是本宫给令仪选的两位伴读, 你觉得如何?”书桌上有两张画像,皇后分别说着画像上小姑娘的名字。
“一个是延庆家的楚桐, 那孩子你见过, 和令仪就差半岁。”延庆长公主生了一儿一女,女儿楚桐前年被皇上封为了郡主。延庆长公主与皇后关系好,楚桐郡主也来过宫中数次, 与大公主关系不错,选她做伴读再好不过。
“另一个是本宫自家侄女, 小名唤作玥岚,比令仪大上两岁。”皇后笑道:“总得有一个懂事的, 不让她们在上书房闹出乱子来。”
当公主伴读并非什么轻松的事,不仅得离家住到宫里,每逢休沐才能回家,还得负责照顾公主,陪公主读书玩耍。在家里也是被娇宠着的小姐,可当了公主伴读,严格意义上来说就是有身份的公主婢女。当然了, 若真成了公主伴读,这名声是极为好听的, 也成功地和皇家搭上了关系, 隐形好处无穷。
楚桐郡主本就是皇亲国戚,当公主伴读是锦上添花, 是皇后与延庆长公主交情的体现,她到宫中来,宫人们绝不会为难。
可姜玥岚只是皇后娘娘隔房的侄女,进了宫会如何,还真不好说。但皇后想抬举侄女,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祁黛遇便道:“皇后娘娘选的人,自然是没得挑的。”
皇后对姜家真的是竭尽心力在打算。
“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等楚桐和玥岚进宫,本宫打算让她们住在春熙殿,春熙殿后边便是寿安宫,有老太妃们住着,若有什么事也能照拂一二。只是春熙殿久未住人,还需让人打扫一番。令仪知道后,非说要亲自布置房间,本宫无暇管她,还得让你看着。”
祁黛遇:“是。”
说了许久的话,皇后脸上已然露出疲色。
祁黛遇到底没忍住:“娘娘,您宽些心,好好调养身子比什么都重要。”
她表情真挚语气恳切,皇后心中有如一股暖流经过,“本宫没事儿,不过是年纪大了,身上添了些毛病,这很正常。”
哪里就年纪大呢,皇后如今也才二十七岁而已。太后娘娘五十岁都过了,身体依旧健朗着呢。
皇后还在笑:“等新妃入宫,都是些开得正好的花骨朵儿,更加要衬得本宫老气了。如今啊,就连你研制的那些化妆品,也盖不住本宫容颜渐老。”说这话的时候,皇后眼中还是闪过一丝落寞。
相由心生,她心中疲惫不堪,反映在容貌上就是多了些皱纹。前几日皇后还发现,她竟生了白头发。她才二十七岁,却生了白头发。
祁黛遇:“那臣妾再研制一些新品,专门为娘娘您一人定制。”她想,或许可以找找看有没有那种私人定制服务,应该是有的。
皇后眼神温和,“你有心了。”
回了长春宫,发现聂芷瑜和叶琼来了,聂芷瑜还将三皇子抱了来,正和思愉在地毯上爬。
主要是思愉在爬,她明明已经会走了,可看到三皇子就故意在他面前爬,逗他。偏偏三皇子是个不爱动的,无论思愉怎么逗,他都安稳呆着,不哭也不闹。
思愉觉得没趣,也不理三皇子了,自己玩着玩具。
“你们今日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我今日可有事儿,没时间陪你们。”祁黛遇笑着道。
就见叶琼不好意思道:“是我拉着聂姐姐过来的,我有一件事要与你们说……我怕是有孕了……”
祁黛遇一愣,随即笑道:“这是好事啊!什么时候的事儿,可请了太医看过?”
叶琼浅笑:“快三个月了……我之前算着小日子不对,便请太医来看,得知有了喜讯本想第一时间告诉你们的,只是我家乡那边风俗,前三个月得先瞒着……两位姐姐,你们不会怪我吧?”
聂芷瑜握住她的手:“怎么会,你谨慎是好事。”
祁黛遇也道:“是啊,你如今有孕,做什么可都得注意一些。”
叶琼能有孕,其实并不奇怪。在过去一年里,她还挺受宠的,祁黛遇也记不清何时起,她突然换了妆容打扮,本平和的眉毛修成挑高的模样,加深了眼影,整个妆容变得大胆艳丽,再加上和以往完全不同的穿衣风格,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若说以前的叶琼是清丽的白玉兰,如今更像是暗夜里的昙花。
因着风格的改变,叶琼成功吸引了皇上的注意,在皇上去她那儿后,又努力展现自己的优势——她一手扬琴弹得极好,骑射本领也很是不错。去年十月秋狩时,叶琼借机展现了她出色的骑射,回宫后皇上便常去她那儿。
这孩子,多半也是在那时有的。
叶琼:“聂姐姐有三皇子,祁姐姐有三公主,等我日后也生下孩子,我们三人在这宫里就都能站稳脚跟了。”
她抚摸着腹部,这个孩子,是她筹谋来的,就等着选秀之前能怀上。叶琼知道,仅靠妆容的变换不可能长久绑住皇帝,毕竟她不总不能日夜带妆。等新人进宫,只怕皇上心里对她仅有的一点爱怜也会被分走。唯有怀上皇嗣,才是真正有了立足之本。
而肚中的孩子,要是是个皇子,更是有了可争之力。
听了叶琼的话,祁黛遇笑道:“皇后娘娘宽容,我们何时不能站稳脚跟了。”
叶琼:“是我失言,我……我只是担心……”她低下头看着腹部。
祁黛遇宽慰道:“如今宫中祥和安宁,一定不会有事的。”其实说起来,当初对孩子下手的,也只有一个淑妃而已,自淑妃被幽禁,再有怀孕的妃嫔,孩子都平安无事地生下来了。
有时祁黛遇都在想,若后宫能一直这么安宁就好了。
想到这儿,祁黛遇心中对皇后的敬佩更深。
叶琼心中苦涩,惠嫔与和嫔自然不知,她的担心,来自于宁妃。
去年皇上力排众议废除宰相,建立内阁,选拔数名官员入阁参与机密事务的决策,而宁妃之父杨恒更是成为内阁首辅之一,另一位首辅乃吏部尚书唐革涧。
虽说皇上更加信任亲自提拔的唐革涧,但杨恒也不容小觑。
叶琼的担心在于,宁妃一直无宠无子,若她诞下皇嗣,宁妃想将孩子抱养……她该怎么办?
并非叶琼杯弓蛇影,她能怀上这个孩子,就是靠宁妃给的坐胎方子。
叶琼看着祁黛遇和聂芷瑜,有许多话想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难道还能指望她们帮助自己吗?
叶琼收了这样的念头。
今年的选秀,恰逢皇室有一批适龄男子还未娶亲,因此这次殿选,既是选后妃,也是给宗室子弟遴选新妇,最终选出二十人,入宫为妃嫔者,只有四人。
分别是湖广都指挥使之女宗嘉音,封宗美人,入住景阳宫东配殿;青州卫指挥使司之女纪元宁,封纪美人,入住景仁宫东配殿;曲靖卫指挥使司之女樊凝雁,封樊才人,入住永寿宫东偏殿;温州知府之女寇烟,封寇才人,入住永寿宫西偏殿。
四个人,竟有三个都是武将之女,有心人已经从其中嗅到了某种信号。
新人进宫第二日,于坤宁宫觐见,这一日,合宫妃嫔都到了。
朝蓉娇笑,“还以为只有我急着知道新妹妹们是什么脾性呢,原来各位姐妹也是一样的心思呀!”
安嫔:“除了魏婕妤你常告假不来,其他人可是日日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你自己心思不纯,别带上其他人。”
朝蓉笑意一滞,这个安嫔,说话总是难听得很!
要是别人这样,朝蓉也不怕怼回去,可她最不愿意和安嫔斗嘴,只因安嫔总是那副僵硬的表情,她说得再多,看到那张表情不变的脸就憋屈。
于是朝蓉“哼”了一声,不理安嫔。
殿里其他人偷偷笑着,显然是对这幅景象见怪不怪了。
没过多久,新人们来了。
嫔妃们屏息以待,可看到进来的人,不少人眼中闪过失望之色。
这就是新进宫的嫔妃吗?看着好像不过如此……
平心而论,四个人姿容都很出色,放在人群里那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可在场的老人们那都是见过淑妃美貌的,便是淑妃被幽禁了,也有惠嫔、和嫔、丽昭仪这样姿色的人,再次些的,还有魏婕妤、叶婕妤这样的。不得不说,她们的甚美已经被拉到很高了。
而这四人呢,最漂亮的一个也就和朝蓉差不多。
“这位英姿飒爽的,只怕就是樊才人吧?”吕才人看向其中一人,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织金内衫,外罩红色木兰花裙,装扮利落,和旁人明显不同。
樊凝雁,是这届秀女中名声最大的一位,传闻其耍得一手好枪,曾跟随其兄长剿除山匪,凭一己之力撂下六个山匪,十分英勇。
樊凝雁目光清明,“嫔妾樊凝雁,参见皇后娘娘,见过各位娘娘。”
都说樊家将其当男儿养大,可如今瞧着,规矩却是一点不错的。
皇后笑着点头,“起来吧。”
“本宫瞧着,这位纪美人,有些眼熟。”宁妃突然道。
众人都被她这话吸引,看向了纪美人。
实际上,从纪美人一进屋,祁黛遇的目光就没从她脸上移开过。
被这么多人盯着,纪元宁有些忐忑,下意识就笑了,露出两颊的酒窝,“可是嫔妾有什么不妥?”
不知道谁说道:“哎哟,刚才还不觉得呢,这一笑,恍惚间还以为看到庄妃了……”
第一百零八章
纪元宁像秦璱珠吗?
其实不然。
秦璱珠是那种珠圆玉润的美人, 圆脸杏眼,一笑时脸颊两边便露出两个酒窝,性格爽朗乐观, 常常开怀大笑,还有些话痨。
而纪元宁呢, 她身材偏瘦,鹅蛋脸, 鼻子很挺, 或许是刚进宫的缘故,与人相处时还见拘谨之处,被提及露出笑意, 也只轻轻抿嘴笑,只是在笑时同样有两个酒窝。
模样并不相似的两人, 只因都有不常见的酒窝,让人乍一看有些恍惚。
安嫔就道:“我是一点也看不出哪里像了。”
聂芷瑜也道:“我也觉得不太像, 纪美人不用惊慌。”她安慰有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纪元宁。
纪元宁感激道:“多谢和嫔娘娘。”
“好了,时辰不早了,都回去吧。”皇后打断了话题,让众人退下,只单独留下了祁黛遇。
却是为了春禧殿的事,“春禧殿本宫已经让人打扫好了,你带着令仪去看看吧。梅意和你们一起去, 库房钥匙在她身上。”公主伴读住的地方,各式布置由内务府出便可, 但皇后是为了哄女儿高兴, 也算是给大公主做面子,便开了自己的私库, 让大公主自己挑选。
大公主已经在院子里候着祁黛遇了,她今日将头发梳起来,只用一根玉簪固定住,穿着一身男装,从远处看去像一个清朗俊逸的小公子。
两人走在路上,大公主牵着祁黛遇的手,“惠娘娘,上书房的先生会不会很严?”
大公主这会儿和所有要上学的孩子们一样,还没上课呢,就已经害怕起老师来了。
祁黛遇心想,你惠娘娘我也没去上书房上学过,哪里知道先生严不严呢?
不过想来再严厉,面对着公主学生也是要收敛些脾气的。
“上书房的先生都是陛下专门挑选的翰林学士,个个学富五车,公主去进学,定能学到很多东西。只要公主学习的态度认真勤恳,先生们又怎会发脾气呢?”祁黛遇道。
大公主一听也是,很快放下心理负担,“我先去上书房探一探,等明年二妹妹和大弟弟也要到上书房读书了,到时候我就罩着他们!”
她双手叉腰的模样神奇极了。
祁黛遇忍俊不禁,正要笑呢,远处一个小团子像爆竹一样冲过来了。
“惠娘娘,长姐!”小团子气喘吁吁,胖嘟嘟的脸上一脑门的汗。
他身后,二公主步伐匆匆却不失规矩地走过来,先向祁黛遇行礼,“惠娘娘安,长姐。”
这才皱着眉对大皇子道:“与你说过很多次了,在宫道上不要跑,要是冲撞到了人,小心父皇罚你!”
大皇子朝二公主做了个鬼脸,肉嘟嘟的脸挤成一团,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捏。
大公主就捏了上去,“怎么不听你二姐姐的话?”
大皇子:“我这不是看见长姐和惠娘娘了吗!”大皇子努力挣脱魔手,捂住自己的脸,语气幽怨:“惠娘娘你偷偷带长姐去玩,不带我和二姐姐,你偏心!”
祁黛遇:“……”
她哭笑不得。
大皇子有些贪嘴,他不挑食胃口非常好,随着年纪渐长,就成了个圆嘟嘟的小胖子。
自从一次二公主去长春宫时带上了大皇子,吃了长春宫的点心后,大皇子就赖上了祁黛遇,每每二公主到长春宫,他定要跟着。
长春宫里三个女孩儿,也没人和他玩,他也不生气,自己抱着两盘子点心能吃一天。后来又听到祁黛遇讲大圣的故事,更加爱去长春宫了。
大皇子最爱做的事就是:去长春宫——吃点心——听故事——再带一盘点心回去。
久而久之,倒是和祁黛遇以及大公主越来越熟悉了。
放在以前,祁黛遇是绝对想不到她会亲近淑妃的儿子,但严格算起来,淑妃和她并无太大的仇恨,且稚子无辜,大皇子心思单纯可爱,她也愿意带着大皇子玩。
这会儿祁黛遇摸了摸大皇子的头,“我们可不是去玩的,我是陪你大姐姐一起去布置春禧殿。这可是累活儿,你也要去吗?”
“布置春禧殿?”大皇子尚不能完全理解是个什么布置法,只觉得是新奇的东西,当即道:“去!我去给惠娘娘帮忙!”
二公主好奇道:“是长姐的伴读要进宫了吗?”
大公主:“对!下月初五便进宫,二妹妹,你和我一起去,我们一块商量怎么布置!”
“好!”二公主点头,她明年也要去上书房呢,也不知她的伴读会是谁,今日跟在长姐身边学习经验,日后她也要亲自给自己的伴读布置房间。
于是三个小朋友手拉着手走在前面,倒将祁黛遇落在了后头。
在春熙殿的时候身上沾染了些许灰尘,一回长春宫,祁黛遇本欲先沐浴换身衣服,却得知纪美人来了长春宫。
祁黛遇脚步一顿,“她来做什么?”
言荷蹲下,用帕子扫了扫她裙子下摆的灰尘,边压低声音,“纪美人刚进宫,许是听说主子性子好,特来拜见。”
祁黛遇转念一想就明白言荷所说何意。
新妃刚进宫,什么都不懂,正是无枝可依的时候,若是能找个依附,在宫里也能舒心从容一些。
她第一反应是:我如今也到了别人依附我的时候了?我站得这么高了吗?
然后就是不解。
祁黛遇能理解依附他人的想法,像她刚穿来的时候,不就迅速决定抱紧皇后大腿了吗?
只是她不明白,纪元宁为什么会找上她?
纪元宁住在景仁宫,去延禧宫或是钟粹宫可比到长春宫近得多。
言荷:“她如今尚未侍寝,等闲看不出资质,皇后娘娘必不会召见;安嫔娘娘素来无宠,不是依附的良选;和嫔娘娘与您都是优选,只是今日请安时的风波,纪美人只怕私下打听过,所以才来了长春宫。”
祁黛遇眉毛一挑,纪元宁是打听到她与庄妃私交甚笃,觉得自己和庄妃有相似之处,她更愿意接受示好?
祁黛遇内心莫名有些烦躁。
“先进去看看吧。”
纪元宁已经等候有一会儿了。从坤宁宫一回去,她便找宫里伺候的人询问“庄妃”是谁,得知庄妃是三公主的生母,生三公主时就已经去世,而后三公主交给了惠嫔抚养。
纪元宁拉着宫女问:“我和庄妃长得像吗?”
那宫女是新拨上来的,以前并未近身见过庄妃,只远远见过几面,在宫女心中,宫里的娘娘都是美人,美人们自是有相像之处的,于是宫女点头:“有四五分相像。”
纪元宁心思活络,她想着,能被封为妃位,还生下公主,那庄妃生前定是受宠的,若皇上见了她,未必不会想到庄妃,许是看在两人模样相似,也会宠爱她呢?
她又问宫女:“惠嫔娘娘为人如何?她与庄妃关系好吗?”
那宫女想了想:“惠嫔娘娘不怎么爱出门,奴婢没有接触过,不过不管是皇后娘娘还是安嫔娘娘,都愿意将公主托付给惠嫔照顾,想来惠嫔为人定是好的。”她简单说了几句安嫔和淑妃、惠嫔与皇后、淑妃与皇后的关系——当然,这些也都是她听其他宫人说的。
“至于惠嫔与庄妃的关系,奴婢曾听闻,三公主是庄妃娘娘临死前特意请求皇上交给惠嫔娘娘抚养的,从这一点上看,两人关系一定极好!”
纪元宁闻言心中有了数。在南山行宫练习规矩时,教养嬷嬷便告诫过,如今后宫最受宠的便是惠嫔、和嫔和丽昭仪三人,若是得了这三人青睐,未尝不是一个更快适应宫闱的办法。
丽昭仪,听说是舞姬出身,纪元宁是看不上的。
和嫔其实是纪元宁心中的最佳人选,出身高,又有皇子傍身。
可如今既然知道了这些秘事,却是要重新打算了。
纪元宁心想,新妃进宫,宫里的老人肯定要拉拢新人巩固自身地位和宠爱,和另外三人比起来,凭自己与庄妃四五分相似的容貌,念及旧日姐妹之情,惠嫔没道理不帮她。
所以她立即让人准备好礼物,赶来了长春宫。
祁黛遇一进殿,第一时间看到的是屏风后悄悄观察的思愉。奶嬷嬷想拉她回去,她不肯,扒着屏风,露出半个脑袋,好奇打量着背对着屏风坐着的纪美人。
祁黛遇瞪了她一眼,才继续往里走。
“嫔妾给惠嫔娘娘请安!”纪元宁立刻站起身行礼。
“不用多礼,不知纪美人造访,久等了。”祁黛遇虚扶了一下,看了一眼桌上的茶杯,回身对葡萄道:“纪美人第一次来,怎么就上这等茶?我记得前些日子皇后娘娘赏了两斤六安瓜片,快去泡上!”
她不懂喝茶也不爱喝茶,皇帝皇后赏下的好多茶叶只能在库房里生灰,只要长春宫一有客来,便让客人帮着消耗,已经成习惯了。
可这些纪元宁不知道,只觉得惠嫔和皇后娘娘关系果然紧密,那般名贵的六安瓜片,一送就是两斤!又觉得惠嫔果然念及庄妃,所以才对她这么热情。
“早有耳闻长春宫的茶水点心是宫中一绝,今日有幸品尝,是嫔妾的荣幸!”纪元宁一笑,颊边的酒窝更明显了。
祁黛遇的眼神在那处停顿了一下,不由再次想到秦璱珠,在以前,启祥宫的茶水点心菜品才是宫中一绝,连皇上也爱吃启祥宫做的菜。
长春宫里的小吃,是她汲取现代人总结出的精华,可原来启祥宫的那些菜品,却是秦璱珠自身的美食天赋。
可人死如灯灭,这宫里记得珠姐姐的人已经不多了。
不知为何,本来祁黛遇还有心思与纪元宁周旋,此时却有些不耐烦。
祁黛遇淡了笑容:“还不知纪美人来本嫔这儿有何事?”
第一百零九章
纪元宁并没有发现祁黛遇的情绪。
她浅浅笑着道:“素闻惠嫔娘娘心善性柔, 嫔妾初到宫中,难免惶恐,若是惠嫔娘娘不嫌嫔妾打扰, 可否允许嫔妾常来长春宫陪娘娘说说话?”
纪元宁料想惠嫔不会拒绝,哪知却听祁黛遇淡声道:“纪美人有所不知, 我是这宫里最不爱出门的人,不仅如此, 也不太喜欢别人来我宫里找我, 我这人爱清净,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纪元宁笑容一僵。
惠嫔爱清净?
皇子、公主每日玩乐的长春宫能清净?
祁黛遇还没说完:“皇后娘娘治理后宫有方,各位嫔妃也都是和善之人, 你大可不必惶恐,若真受了什么委屈, 尽管去坤宁宫,皇后娘娘自会为你做主。”
纪元宁眼中划过一丝不解, 她想不通为何惠嫔要拒绝她的示好,难道惠嫔就这般自信圣眷会一直持续吗?
纪元宁露出委屈的神色:“是嫔妾唐突了。”她到底也是有心气的人,此番被拒绝自觉失了面子,坐立难安,“那嫔妾就不打扰惠嫔娘娘了,嫔妾告退。”
祁黛遇没有挽留,冷眼看着纪元宁离开。
待人走了, 她突然颓丧地瘫倒在椅子上,其实她也说不清为什么, 第一眼看到这位纪美人心中便喜欢不起来, 甚至下意识地抗拒与其接触。
或许只是因为那句“与庄妃相似”。
怎么会相似呢?
珠姐姐只有一个,纪元宁何德何能比得上珠姐姐?
祁黛遇知道, 这样的想法对纪元宁太不公平,可她依旧这么任性地想了。
友情也有先来后到之分,或许她与纪元宁天生气场不和也说不定。
“母妃——”思愉慢吞吞走过来了,扒着祁黛遇的腿往上爬,祁黛遇一个抬腿,将人抱到自己身上。
思愉抬起手放在祁黛遇嘴边,“笑笑!”
她看出祁黛遇不高兴了。
祁黛遇配合地露出一个笑,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谁教你的规矩,偷偷躲在屏风后面看客人的?没礼貌。”
思愉“咯咯”笑着往后倒,“不喜欢!到处看!”
祁黛遇一愣,思愉会说的词还不多,但她自然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刚刚来的客人进来之后到处打量,你不喜欢她?”
“嗯!”思愉点头。
奶嬷嬷适时道:“纪美人来的时候,公主殿下正在偏厅玩积木,奴婢本想着抱着公主出来见礼的,哪知那纪美人进屋后四处打量,公主瞧见了,就不肯出来了。”
“没规矩。”思愉低着头玩自己的手。
她是在说纪美人。
因大公主二公主常来长春宫,有时会带着思愉玩,两个人当着妹妹的面最喜欢办做大人的样子,给思愉讲规矩道理,有一回就说到了关于待客见客要注意的细节,其中一条就是到别人家去不要乱走乱看。
思愉记住了。所以适才瞧见纪美人肆意打量正殿布置,就觉得纪美人没规矩,不喜欢,不愿意出去见纪美人。
大姐姐还说过,她们是公主,不喜欢的人不见就是,这不违背规矩。
祁黛遇点点思愉额头,“你个小机灵鬼。”
又笑:“你大姐姐说得对,不喜欢不见就是。”
那个纪美人,还是离远点好。
原以为等大公主去了上书房,长春宫会清净一点,谁知道不但没清净,反而更热闹了,一下学,大公主带着自己的两个伴读:楚桐郡主和姜玥岚来了。
这下好了,长春宫一院子的女孩儿,跳花绳的跳花绳,过家家的过家家,唯一的男孩子大皇子就可怜了,在找他大姐姐被忽视,找他二姐姐又被忽视后,大皇子怒了。
他吨吨吨地跑到了坤宁宫,将二皇子给带来了!
看见二皇子的小短腿跟在大皇子后面哼哧哼哧跨进长春宫时,躺在躺椅上的祁黛遇差点掉下去,“大皇子,你怎么把二皇子带来了?皇后娘娘可知道?”
“母后当然知道!”大皇子叉着腰,“这下我就有伴了!”
“可惜三弟还不会说话。”不然他们人也不少呢!
只见二皇子理了理自己的衣裳,然后十分恭敬严肃地向祁黛遇拱手行礼:“儿臣给惠娘娘请安。儿臣来之前,已经得到母后同意,叨扰惠娘娘,还请莫怪。”
小小的人儿,一本正经,看得祁黛遇想笑。
尤其是看到另一边的楚桐和姜玥岚因着二皇子这番作态后不自在的神色后,就更想笑了。
若以为二皇子是那种年纪小却正经懂事恪守规矩的人就错了,这孩子只在有生人时这般“装模作样”,私下里,却是个黏人撒娇精!
反差极大!
“我不会怪你们的,二皇子只管放心玩。”祁黛遇憋笑道。
二皇子又对楚桐郡主和姜玥岚拱手:“见过两位表姐。”
楚桐郡主和姜玥岚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玩偶回礼:“二皇子殿下。”
大公主忍了又忍,没有戳穿自家弟弟的本性,惠娘娘说过,在外面要给弟弟面子。
只有思愉,像是不认识二皇子一样,“二哥哥疯了……”
被二公主捂住了嘴,“嘘……”
你揭穿你二哥哥,他待会要抱着你哭的!
就这样闹了半个月,眼看着长春宫快要变成皇宫幼儿园,祁黛遇糟不住了,她到坤宁宫找皇后娘娘。
“臣妾觉得,大皇子、二公主天资聪颖,早一年半载进上书房也是可以的,正好,也能和大公主做个伴。”最好再让上书房的先生们多加点学习任务,大公主还有时间去长春宫,说明学习任务不够重。
皇后忍俊不禁:“本宫还想看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
她有两个孩子已是时常头疼,见祁黛遇天天周围一圈孩子,她就在想,祁黛遇能忍到几时。
祁黛遇嘟嘴:“原来皇后娘娘在看臣妾笑话。”
皇后:“孩子们喜欢你,本宫哪里好拦着呢?”也实在教人惊奇,整个皇宫怕是只有祁黛遇这么遭孩子们喜欢。
不过也确实不能真让人累到,皇后道:“昨日陛下就和本宫说了此事,打算让大皇子和二公主提前入学。只是给两人挑选伴读还需要些时日,你还得再辛苦些天。”
皇帝也有这个想法?祁黛遇眨眼,该不会是听到了长春宫传出去的欢笑声,害怕两个儿子玩物丧志吧?
可能性很大。
“咳咳、咳咳!”
祁黛遇正心虚自己有没有教两个皇子不好的东西,就听到皇后突然咳嗽起来。
“娘娘?”祁黛遇立刻起身。
“本宫没事,咳咳——”皇后愈发咳嗽严重,梅意连忙顺着皇后的背脊,向外喝道:“快去将药端来!”
院子里脚步嘈杂,进来的没有端药,却是皇上身边的太监,“皇后娘娘,陛下让奴才来通传,京郊爆发时疫,未免时疫传进后宫,需严禁各宫行走,皇子、公主一律停学,并命各宫自查是否有感染时疫的人,若有的话,需及时转移至空殿控制。”
小太监说完,殿里一静,祁黛遇心惊肉跳看向皇后,只见皇后硬生生忍住咳嗽,面色惨白严峻,“你去回皇上,本宫知道该怎么做,请皇上放心。”
待小太监一走,皇后立刻发号施令,一项项安排吩咐下去,封禁、查人、清扫、喷药……
等一切安排好了,皇后才对梅意道:“去找一个没进过殿的宫女,请夏医令过来。”
梅意颤抖着身子:“娘娘……”
皇后:“速去。”又抱歉地看向祁黛遇:“得让你陪着本宫了。”
她是这几日开始咳嗽的,若时疫已传入宫内,说不定她……
祁黛遇混乱过后,反倒镇定了下来,京郊的时疫想传入宫里没那么容易,皇后咳嗽不一定与时疫有关,可能只是春季感染风寒。
空气中的气氛宁静而胶着,祁黛遇细心发现,皇后看似镇定的表明之下,交叠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皇后娘娘也会怕吗?
祁黛遇下意识握住了那双手,“娘娘,会没事的。”
她认真说道。
皇后一愣,忽而笑了。
夏医令来得很快,问了皇后娘娘最近的状态后,开始诊脉,“娘娘应该只是受凉染上咳疾,并非京郊时疫。”
梅意仰头松了一口气,皇后面容也明显轻松很多,下一刻却听夏医令道:“只是娘娘心脉瘀阻、身乏体弱、积郁成疾,长此以往恐怕不妙啊,此番感染咳疾,也有此中缘故。”
这人身体一弱,各种病就找上来了。
祁黛遇心中一沉,她知道皇后近一年俩身体抱恙,却不知道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体弱的弊端,她再清楚不过,她这具身体就是因为体弱,免疫力低,受热受冷都容易生病,这几年她十分注意,夏日再热也不敢贪吃冰。
而皇后如今不但体弱,心脉也出了问题。
皇后有些怔然,她的身体,已经溃败至此了吗?
嗓子有些涩哑:“还请夏医令为本宫医治。”
夏医令眉头紧皱,治病的本事他有,可对皇后,光治病不行,心脉瘀阻,是忧思过度、身体内憋闷的情绪沉疴过重所致,他给出的方子再完美,皇后娘娘无法开阔心胸,根本不可能恢复康健。
皇后看出了夏医令的为难,“夏医令只管开药便是,本宫会配合的。”汲汲营取,若没有个好身体,岂不白为他人做了嫁衣?皇后到底头脑清醒,很快意识到再这么下去不行。
“皇后娘娘心中有数,微臣就放心了。”夏医令道。
菊意走上前:“夏医令,奴婢随您去抓药。”
第一百一十章
宫外时疫肆虐, 祁黛遇难免担心起祁家人来,哪知忧心忡忡回了长春宫,才知道祁才商先一步给她送了信进来, 与信一起送进来的还有几包药材。
信里的内容很简单,大概意思就是祁才商早就察觉了京郊的不对劲, 已让万氏准备了充足的药材,粮食也不用担心, 之前她送过去的那些五谷杂粮还能供全家人吃上几年。随之送来的药是京城里的王大夫配的, 是京郊那边病人都在喝的药。祁才商担心时疫传入宫里,宫中药材不够,立刻让人送了进来。
几乎是前脚刚将东西递进宫里, 后脚皇上便下令封宫。
祁黛遇看完信才反应过来,祁才商作为都水司员外郎, 需要常常巡查京郊河堤,知道时疫的消息倒是比她这个被关在后宫的人要快得多。
祁家人无忧, 祁黛遇的心放下大半。
长春宫里,唯有一个小太监有些咳嗽,要被带去专门隔离出来的宫殿,祁黛遇让石榴给那小太监准备了些碎银子,又让小厨房做了些好存放的干粮带着走。
也是在告诉那个小太监并没有放弃他。
剩下的人暂时看不出什么,只能静观其变。
一时间,各个宫里都传出了烧艾草的味道, 长春宫亦是,小厨房大锅里板蓝根汤不间断地煮着。祁黛遇偷偷往煮过艾草的水里倒了些消毒水, 好在艾草味道也够浓, 宫人们没有发现端倪。
整个春日,就这么在封禁中度过了, 直到京城疫情被控制住,再没有新病人,各宫的大门才再次打开。
见长春宫的大门打开了,思愉就忍不住想出门玩,她正是对世界好奇的时候呢。
祁黛遇便打算带她到御花园去逛逛,谁知皇帝身边的全福海突然来了,“惠嫔娘娘,皇上请您和三公主去西苑明武台看蹴鞠呢。”
蹴鞠?
全福海:“这不是太后娘娘寿辰快到了,延庆长公主便提议举办一场蹴鞠赛,皇室公子、贵女们分组对抗,添些热闹的气氛。皇上便让奴才来请各位主子过去,这不,还要往咸福宫去!”
听他这么说,祁黛遇也不留:“我知道了,待收拾一番,我与三公主便过去。”
既是去看蹴鞠,身上的衣服就得换一身了。祁黛遇给自己和思愉都换上便于行的衣裳,坐着软轿往西苑去。
到明武台的时候,那里已经十分热闹了。
“惠嫔娘娘!”
“给惠嫔娘娘请安。”
“这就是三公主吧?长得真可爱!”
打招呼的有王妃有宗室,也有一些新妃,祁黛遇一一打过招呼,走到太后和皇后面前行礼。
思愉有样学样。
“哀家许久不见思愉了,这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哀家都快认不出来了!”太后笑着张开双手,思愉立刻扑进太后怀里,“皇祖母!”
太后将思愉抱在自己腿上,听着她童趣的问题,耐心地解答。
不少人便往这边看,落在祁黛遇身上的眼神里充满了羡慕。
皇宫里有孩子和没孩子的区别在此时不就显现出来了?
祁黛遇没有理这些眼神,她在打量皇后娘娘,几个月不见,皇后的脸色红润了许多,眉宇间也少了些愁绪,看着身体好了不少。
不由咧嘴。
皇后纳闷:“怎么笑得这般灿烂?”
祁黛遇:“臣妾看皇后娘娘气色好,心里高兴,自然笑得灿烂。”
“什么高兴?”身后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是皇上来了。
除了太后,所有人都跪下来行礼,“参见陛下。”
“都起来吧,今日来的都是家人,不必拘礼,自在说话就行。”蒋渊上前去和太后说话了。
祁黛遇这才注意到,聂芷瑜和纪元宁是和皇上一起来的。纪元宁身上还披着皇上的披风,妃嫔们的眼神都快把那披风盯穿了。
祁黛遇挑眉,问聂芷瑜什么情况。
聂芷瑜的位置和祁黛遇挨着,也方便两人说话。
“皇上早上命我去乾清宫侍奉笔墨,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往西苑这边来,走的是经过御花园的路。”聂芷瑜悄声道。
聂芷瑜写得一手好字,皇帝常召她侍奉笔墨。
“路过御花园的时候,纪美人正在锦鲤池旁喂鱼,听说是自己亲自做的糕点,十分吸引鱼群,甚至有一只锦鲤抢食跳上了岸,将纪美人衣裙打湿了。皇上不忍其耽误来西苑的时辰,便将自己的披风给了纪美人。”
祁黛遇:“……”
“你做这副表情作甚?”聂芷瑜丝毫没有被纪元宁抢了皇上关注的怒意,“这些新人刚进宫就碰上了时疫,数月不曾面圣,有一二心急的也在所难免。”
祁黛遇:“我只是……不太理解她的思路。”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得意的纪元宁,“以及,为她默哀。”
默哀?聂芷瑜思考片刻,大概理解了这个词要表达的意思,叹了声气道:“这位纪美人,大约还不太了解陛下的脾气。”
将披风给了纪美人是怜惜?
非也,那是不想毁了太后娘娘的好心情。
纪元宁的手段太过低劣,且触犯了皇上不能容忍的底线,待今日一过,她想要的圣宠不会到,到的只怕是圣怒。
“行了,总归与你我无关,看比赛吧?那马儿跑得最快的,是淮王长女,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要进了!”随着聂芷瑜话音刚落,淮王长女果然一杆打进!
顿时鼓声锣响为其欢呼。扒着栏杆的孩子们热烈地鼓掌。
欢快的气氛感染祁黛遇,她也不再去想纪元宁的事,专心地看比赛。
这蹴鞠大赛分成红蓝两方,每一方十六人,骑马执杆,在半个时辰内,哪一方将鞠赶如对方营帐的次数多,哪方就获胜。
因涉及战术、骑术、反应力和团队配合,蹴鞠大赛往往十分激烈,现场感染力十足,很受昭国百姓喜爱,有的地方甚至每年都会举办蹴鞠大赛。
祁黛遇只看了一会儿,就彻底投入进去了,她嫌在台上看太远,还打开录像放大倍数看!
另一边,皇后也笑着看着比赛,就听太后道:“哀家记得,你当初骑术了得,还夺得过晟王举办的蹴鞠大赛头筹!”
蒋渊也道:“皇后的骑术是姜老元帅亲自教的,便是朕也自愧不如,倒是有好些年不曾看皇后策马了。”
他说自己骑术不如皇后是自谦之语,但也能听出是真心赞叹皇后骑术了得。
皇后浅笑道:“臣妾如今不如年少时勇猛,乍一看高大的马儿还有些怕呢。倒是瞧着这场上的女孩儿们,比臣妾当年还要出色。”
蒋渊将皇后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正是有皇后飒爽英姿在先,才有这些女子们今日的策马奔腾。皇后母仪天下,深得朕心。”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皇上皇后真是伉俪情深啊!”的赞许。
见皇后身前的茶喝完了,菊意给倒上,悄声对梅意道:“梅意姐姐,我再去泡些茶来。”
梅意:“嗯,快去快回!”
这明武台后面便有一座茶房,这会儿里面的人不少,菊意进去的时候,淑妃身边的穗禾刚好出来,两人错身而过瞬间,菊意从袖子中塞了一个荷包过去,穗禾不动声色接过,淡定离开。
“菊意姐姐。”菊意心刚落回肚子里,就被人喊了一声,心又高高提起,回过头发现是惠嫔身边的莲雾。
“是莲雾啊,你也来添茶的吗?”菊意慌乱挤出一抹笑,“到我这儿来吧,正好我们说说话。”
本是出于礼貌才喊人的莲雾有些讶然,以往对人爱答不理的菊意今日怎么这般热情?
不是莲雾多心,自家主子与皇后娘娘交好,皇后身边四个大宫女,其他三个都是好性子,尤其是竹意,因为大公主的关系与长春宫来往最多,是最熟的。梅意和兰意呢,待她们也亲切。
唯有菊意,以前真是鼻孔看人,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受了罚,倒是收敛了些傲气,却也不曾像今日这般。按下心中异样,莲雾走到菊意身边,笑着道:“菊意姐姐今日戴的这只簪子真好看!”
那厢穗禾离开茶房,并没有第一时间回明武台,而是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拆开荷包。
荷包里是一张药方,穗禾一看便知,这药方是皇后用来调理身体的药方。
穗禾脸上浮出笑意,宁妃娘娘应允菊意帮她挑一户好人家,要求便是告知一些关于皇后的事,比如饮食喜好,比如身体状况。
一开始菊意还不肯,可是这一年在宁妃刻意的嘘寒问暖与好处下,菊意渐渐动摇。
直到数月前,菊意得知皇后给她寻的亲事,对方是一个皇商,虽然家缠万贯上无长辈,但已经是二十七岁的年纪,且结亲过一次,膝下有个三岁的女儿。若嫁过去,便是继室继母。
菊意不太愿意。士农工商,她不想嫁进商人之家。
宁妃得知后,便许诺给她挑一个官宦人家,嫁进去便是正经的原配太太。
菊意由此松口,今日便送来了皇后用药的方子。
穗禾眼底闪过一丝嘲弄,菊意想的是这药方是太医令定下的,宁妃娘娘断然做不了什么,如此她也不算背叛皇后。
可宁妃娘娘的目的,岂止这个药方呢?
菊意做下这第一回 ,那第二回第三回,就不得不做。
收好方子,将荷包仔细地放进袖袋中,穗禾返回明武台。
宁妃似有所感回头,见穗禾垂眸,又若无其事地看向场中的蹴鞠大赛,只在喝茶的时候,茶杯掩住嘴角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