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四十。
沈卿到达他平时画画的工作室,才进大门儿,忽然听见有人见他。
是一直以来负责教他画画的张老师。
此时张老师身边还有个年轻人,穿着正式,与张老师一起迎面走过来,视线直接落在沈卿身上,专注地打量着他,并目透惊喜。
这样的目光太赤.裸,沈卿想不注意都不行。
他有些好奇地看着那名年轻人,直至对方率先开口:“你……这么巧?!”
他指了指沈卿,又指了指自己:“你,哦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
“……?”
确定对方不像认错了人,沈卿:“……还真不记得了。”
那青年倒也不意外,只是略有苦涩地笑了笑,又假装不在意地说:“哈哈,不记得也正常,咱们只是一起喝过一回酒而已。”
沈卿:“……”
原本这人怎么看怎么眼生,是真不记得了。
但他苦涩一笑,结合他与顾总差不多一致的苍白面色,以及同样削瘦的身形……
沈卿就有点印象了。
忽然想起来——
这不就是几个月前他跟沈缘他们聚餐时,那个别桌的酒友嘛!
……咳。
就是突然发现自己对顾总的感情可能不是兄弟情,然后沈卿喝多了,为了测试自己到底是弯了、还是只对顾总有感觉,而与之对视十几秒,但最后也没有亲下去的那位!
“哦,是你!”
沈卿也露出惊奇的神色,主要是惊讶于过去这么久,这个人还认识自己,而自己也能想起来他。
“真是好巧,不过你怎么在这儿?”
张老师见他们认识,就给他们做了介绍。
先是简单介绍了沈卿,之后又对沈卿说:“这位是戴洪林戴先生,也是我们工作室的合伙人之一,这段时间一直在国外采风,没想到你们竟然认识。”
沈卿了然:“原来你是名画家。”
“画家算不上,只是爱好多一些。”
戴先生很谦虚地笑了笑:“沈先生,上次吃饭时遇到你以后,回去我就一直很后悔没有向你要联系方式。”
戴洪林脸上惊喜的表情根本遮掩不住,目光一直直勾勾地落在沈卿脸上,还忍不住向前进了一步:“我当时真的喝多了反应慢,要不然也不会……”
“洪林?阿卿?”
这时,又一道男声传来,是今天同样来画室的许昱杰。
眼见戴洪林与沈卿面对面站着,许昱杰走了上来,同样目露惊奇:“你们竟然也认识?世界好小!”
与戴洪林苍白的面色比起来,许少爷简直是面色红润,满面春光。
沈卿和他们站在一起,三个年轻人一个比一个俊秀,一下子就吸引了许多人的视线。
画室是开在一幢写字楼中,工作室在三楼租下了一整个楼层用来开办画室,此时他们则出于写字楼一楼的大厅中。
此时正是上午人多的时候,写字楼里人来人往。
注意到这边站着几个气质斐然的帅哥,各个大长腿、斯文俊秀,文质彬彬的,就已经有人猜到他们都是三楼画室的了,不禁小声地议论起来。
这边,知道戴先生也是画室合伙人后,沈卿也就不意外他跟许少爷认识了。
因为许少爷也是画室合伙人,当初沈卿来这里学画就是他推荐的。
沈卿对许昱杰说:“你今天也来画画。”
认识、并在微信上交流了也有四个多月,沈卿与许少爷已经很熟了,说话语气自然不像最初时那么客套。
许昱杰:“是啊……也不是画画,我就没事儿过来看一看。”
张老师说:“昱杰最近来得很勤嘛,之前画室建了那么久都没见你来过两回,这次回来倒是天天往这儿跑了。”
张老师也是合伙人,只是年龄比他们大差不多一倍。
到了他这个年龄就不像许昱杰那样爱玩了,工作室基本都由他经营,没工作的时候就专注于自身画作,如果不是许昱杰亲自推荐的沈卿,且沈卿的确很有天赋,他还不会亲自收他为徒。
但他本身性格很随和,能跟许昱杰他们聊到一起去。
所以这会儿,他仗着是沈卿的老师,说话时就故意带着点老气横秋的味道,继续开玩笑地对许昱杰说:“这可不是我吐槽你,以前有事儿让许少爷来一趟都费劲,现在没事你天天往这跑,还不画画。说起来,好像自从阿卿在我这上课,昱杰回来以后就开始往这儿跑了,所以你不会是来看阿卿的吧?”
许昱杰:“还真被你说着了,我就是来陪阿卿的。”
他开玩笑,许少爷也无所谓。反正沈卿天赋异禀,其他同学也很喜欢他,阿卿都快成他们画室的团宠了。
许少爷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直接笑着开起玩笑:“要不是阿卿说要学画画的时候我人在外地,我指定自己教他了,还能便宜了你?我跟阿卿是什么关系啊,是吧阿卿?”
沈卿冲他眨眨眼,没说话。
这段时间他已经喜欢听许少爷跟张老师打嘴炮了。
另一边,戴洪林却是瞳孔一缩,看了看沈卿又看了看许昱杰:“想不到你们关系这么好,昱杰,你以前可没说过你认识这么……这么帅的帅哥啊?”
许昱杰一顿,想想他跟沈卿是在哪儿认识的,老实说,如果不是因为明宝和哆哆他们玩得好,他跟沈先生根本不会有什么联系。
这样的情况下,他也不可能随便乱说他认识这位啊。
说起来他们还是从沈卿开始学画后彻底熟悉起来的。
许昱杰不想解释这么多,戴洪林却忍不住继续这个话题:“我简直不敢相信,认识了沈先生您这样的人,许昱杰这小子竟然一声都不吭!”
他问的是沈卿,说话的对象也是沈卿。
被他说得莫名其妙的沈卿:……?
自己这样的人?
没搞懂自己这样的人怎么了。
戴洪林全程温吞吞地笑着,半开玩笑地说:“只是想感慨如果早知道我的合伙人认识您,那说不定我们早就又见面了呢。所以沈先生和昱杰是怎么认识的呢?”
他看沈卿的眼睛执着得发亮。
沈卿没理解他的兴奋点是什么,不过还是回答说:“我跟许先生是一起带娃的时候认识的。”
许昱杰点头,并且想起那几个活宝萌娃,他也忍不住地会心一笑,
戴洪林却愣住:“?……什么,什么带娃?”
“不说这个了。”
许昱杰还是不想说这个话题,他问向戴洪林:“我倒是也很好奇,你跟沈先生是怎么认识的?”
戴洪林倒很乐意回答这个问题:“这个说来也很神奇,是几个月前,在一次聚会上无意间见面的。”
说着,戴洪林又看向沈卿:“我后来才想明白,沈先生那时候似乎是想亲我呢。”
许昱杰≈张老师:???
沈卿:“咳咳咳!”
面对合伙人的震惊,戴洪林却无所谓的样子,只保持着一脸遗憾:“可惜当时我喝多了,后来才反应过来,也忘记跟沈先生要联络方式了。”
充分震惊的许昱杰,想起沈卿手上的戒指,还有他家另一半的身份,一脸懵的震惊过后,还是不相信,他直接说:“不对吧,不能够吧,不可能吧!”
戴洪林跟许昱杰虽然是合伙人,但两人都是因为张前辈才入伙的,本身关系并不好。
毕竟他们之间是存在点儿竞争关系的——两个人都是比较有名气的青年画家,还都是画油画,而且两个人从身材到外貌还都有些共性,这让戴洪林经常被人跟许昱杰弄混。
原本就很不爽许昱杰了,现在又知道自己一直在找寻的人竟然与许昱杰更熟,且许昱杰现在更是明晃晃地否决自己与沈先生的关系,戴洪林更加不爽,干脆阴笑着说:“昱杰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他又把目光转向沈卿:“如果不是想吻我的话,那沈先生那时候捧着我的脸看了那么久,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还是……”
“沈卿。”
戴洪林的话没说完,又一道男声插.入。
声音很低,低沉又冷厉,但音量却不小,叫人听了脊背瞬间发凉。
以至于所有人都回头,望向写字楼的大门。
一个坐轮椅、很瘦,但看起来个子应该很高、且气场惊人的男人正出现在他们身后。
……
男人冷着脸。
苍白的面孔没有什么血色,同样发白的薄唇绷着,目光凌厉眼底幽暗,正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正厅中央的每一个人。
被他视线扫过的戴洪林汗毛直接一炸:?!
认出了来人是谁的许昱杰:??!
也是下意识地浑身一颤。
相对来说最淡定、最没受对方气场影响的还是沈卿了。
咳咳,刚才戴先生骤然提起当初自己喝醉以后做的事,沈卿十分赧然和无地自容。
因为戴先生说的是对的。
尽管那会儿他是真的喝多了,认知崩塌、心情震荡才做出那样的蠢事。
但那时候他的确是觉得这位戴先生跟顾总有一点点像,就起了蠢念头,要试试。
虽然最后干脆就没试下去,也不用试了,已经知道答案了。
但也多亏了戴先生,才让他认清了自己的心。
可这也不能否定,自己对戴先生做的事也的确很冒昧,很对不起人家。
他不怪对方当众说出这件事。
戴先生是脾气好,要是换了个人,估计早就揍自己一顿了也说不定。
刚才,沈卿正想着该怎么跟戴先生解释和道歉呢。
这时候顾淮遇就来了。
听见顾总声音那一刻,沈卿直接强行回神,也并没有来得及体会顾总眼中的戾气。
他早就对顾淮遇身上的危险气息免疫了,此时沈卿满脑子想的都是:“你怎么来了?你的身体??……”
顾淮遇:“来看看老婆平时都是怎么上课的。”
声音淡淡,顾淮遇直接打断了他,对沈卿伸手:“老婆,过来。”
沈卿:……哎呀喂?
顾总以前很少这么叫他的。
心底一瞬间闪过一些诧异,但他乖乖走了过去。
直至他的手落入顾淮遇的掌心之中,看见两枚戴在无名指上的同款戒指交相辉映,一旁的戴洪林:???
那个坐轮椅的……叫谁老婆?
谁是他老婆?
沈先生???
这时,许昱杰在旁边很贴心地、低声给他解释:“咳咳,你大概还不知道,阿卿已经结婚了。”
戴洪林:……?……?
许少爷倒没有很复杂的思想,去想为什么阿卿结婚了还会想要去亲戴洪林。
毕竟谁不知道阿卿跟顾总是协议结婚,豪门间的婚姻原本就比较复杂,许昱杰压根没把沈卿曾经相亲戴洪林的事当回事儿。
让他感觉紧张的是他近来知道了一些秘密,比如阿卿对他家那位顾总毫不遮掩的爱意。
所以他一开始才觉得戴洪林过去这么久还提沈卿想亲他的事,就有点尴尬……替双方都尴尬。
……亲都没亲上呢,有什么好提的啊!
但现在,感受到了阿卿家那位顾总的态度,许昱杰又觉得事情更不简单了。
担心戴洪林作死,他又提醒:“人家孩子都有两个了。”
戴洪林:!!?
……原来刚才沈先生说的,跟许昱杰是带娃认识的,竟然是这个意思??
见他愣住,许少爷又最后出于人道地提醒:“阿卿的老公不好惹,你绝对惹不起他,不要多想了哦。”
那边,握住沈卿的手后,顾淮遇五指并拢着,向后微微一用力,直接将沈卿拉到了自己旁边。
他面色差极了。脸上还没有一丁点表情。就显得阴鸷又凶悍。
将爱人拉到身边,薄唇绷着,目光直勾勾地打量着对面的戴洪林等人,顾淮遇并不说话。
沈卿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大佬如此板着脸的模样了,感受着握着自己那只手的冰凉,不由又有点担心:“你怎么从医院里出来了,没事儿吧?……不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吧?”
……顾总今天竟然一改常态,盛装出行。
几个月来因为重复的昏迷和持续的后续治疗,他几乎没有离开过医院,多半也都穿着病号服。
但今天,顾总却穿上了比较正式的西装。
熨帖得没有一起皱褶的高定西装,看起来本身就派头十足。
虽然顾淮遇面色看上去还很虚弱,却因为他从来都是拔背挺胸的坐姿,气场惊人,竟让人看不出这是个才走过鬼门关的病号,顶多只会以为他是因为什么事,临时坐了会儿轮椅。
但那是外人的视角。
知道大佬真实情况的沈卿,第一反应却是:……大佬这不会是情况不好,回光返照了吧??
……快要死了的人,前一段时间精气神都会比以往要足一些。
顾总这就跑出医院了,又穿得这么正式……
被顾淮遇拉到身边的沈卿眼睫抖个不停,然后忽然弯腰抱住了顾总:“老公,你……是不是想我啦?”
“……”
围观群众:这是什么刺激的人物关系?!
远远围观的人,刚才只是看见三个风格迥异的帅哥相对而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但却有一个人看另外两个人的眼里火星四溅,故意炫耀一般说什么亲不亲的。
……原本以为,这是场围绕着其中最俊秀的青年的小三角恋。
没想到又忽然出现了一个坐轮椅的大佬,竟然还是那个最俊秀青年的正牌老公!
所以是误会?还是真偷腥被老公抓?
是人性的沦丧还是道德的扭曲?……
门口处,被青年抱住,耳旁是青年甜腻腻尾调上扬的嗓音,顾淮遇原本直勾勾打量对面几个人的眼睛,眼皮骤然往下一耷,又回眸望向抱住他的青年。
青年身上依旧泛着他熟悉的草莓香。
顾淮遇搭在轮椅上的手指抬高,压低嗓音声:“原本只是想来跟你说些事情,没有想到竟然这么热闹。”
语速很慢,顾淮遇再度看向许先生和戴先生,冷厉的眸光一闪,又缓缓问:“你怎么还没有上课?”
说话间,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腕表,马上就是十点钟了。
沈卿:“……还上什么课啊。”
自己老公都回光返照了,他哪儿还有心情上课!
沈卿说:“我们离开这里吧。”
顾淮遇闻言又是一怔。
怔过之后,眉头罕见地高高挑起,顾淮遇甚至点了点头,但嗓音却更加冰冷:“怎么我来了,你就要走。”
沈卿闻言,干脆勾了勾顾总的脖子,顺便摸了摸手。
不知道老公干嘛生这么大的气,想来是身上太痛,才会状态如此不佳。
于是在当众勾住老公脖子的同时,又不由用指尖在大佬的掌心缓慢地、轻轻地搔过,缠绵悱恻地。
沈卿的声音充满了安抚和讨好:“还是说你想去什么地方?我们一起。”
顾淮遇:“……”
蓦地抬手捂住胸口。
蹙眉强行忍过一波疼痛,他唇色更苍白了,语气也更生硬:
“那就回家。”
他只说了一句回家,身后就有保镖出来,恭敬地为他打开写字间的大门。
沈卿也二话没说地点头同意,之后很抱歉地跟张老师说:“……抱歉老师,我之后再向您解释,今天的课就正常算我的课时就好,对不起。”
然后他又对早就彻底愣住的戴洪林说:“抱歉戴先生,那天的事我以后再向你解释,真的不好意思。”
唔,解释清楚是必要的,反正都知道是画室合伙人了,也不愁以后遇不到,沈卿也没提加对方的联络方式。
主要是没时间了。
最后他又看了看许昱杰……顾淮遇身体差到快噶了的事外界没人知道,他也不方便对许少爷说。
最后也只是对许少爷点点头,表示自己先走了。
许昱杰倒很懂地轻轻抬手对沈卿摇了摇,安慰他没事儿……并祝福他能够化险为夷。
像那种偏执的、占有欲强的男人许少爷见得多了,总结经验就是往往越是成功、社会地位越高的男人,这方面就越偏执。
刚才一照面儿,许昱杰就知道顾总可能是其中的佼佼者,而且无意中偷听到爱人跟别人的故事,很明显顾总生气了,要发疯。
虽然挺佩服顾总的。
占有欲都那么强了,还能放阿卿出来浪……
想起自己遇见的那些个男人,各个经常都想把他关小黑屋,许昱杰不由感慨,顾总这样的才是真男人嘛,喜欢是疯狂,但爱是克制!
所以想来阿卿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儿……
呜呜,毕竟顶着一张但凡是美术生都不能、绝对无法做到不喜欢的神颜面孔,向来偏爱美人、一生只爱美人的许少爷,还是真心希望阿卿幸福的。
回去的路上,顾淮遇一直闭着眼睛不说话。
沈卿坐在他旁边,有些担心,但看前面开车的田助理等人的模样,感觉事情并不是像他想的那样回光返照什么的,他一时之间也有点茫然,搞不懂那大佬忽然离开医院来找自己干嘛了。
后来发现车子行使的方向不是医院,是家里,竟然真的回家了。
沈卿终于问:“我们不回医院了?”
“嗯。”
尽管一直阖眼,像是睡着了,但顾淮遇依旧应了他一声。
沈卿:“……是发生了什么情况么?”
“沈卿。”
顾淮遇又忽地睁开了眼睛。
他升起了车子的小挡板,前面的田翼很专业地开了音乐,尽量避免听到他们聊什么。
之后,顾淮遇伸出修长的手指冲着沈卿勾了勾,说:“过来。”
沈卿就凑过去了,睁大眼睛看着他。
顾淮遇半垂着眼,侧面看上去眼尾上挑,眼睛像是半个月牙,眼睫细长。
就外形来说,大佬的眼睛是真的很好看。
但偏偏他面颊线条硬朗分明,容貌英俊无俦,板着脸时就显得十分刻板和冷硬,侧面看上去更是有些阴鸷。
而现在,阴鸷中还带着几分阴郁。
片刻后,顾淮遇缓缓抬眸,转向青年的方向说:“你到底清不清楚,你只能亲我一个人?”
沈卿:“……啊?”
这猝不及防的问题,让沈卿直接愣住。
他摆出不解的表情时,其实特别招人。
因为眼睛大,杏核眼水润明媚,猛地睁眼瞪住,神情就像是只懵懂可爱的小动物,天真又无辜。
顾淮遇看得深吸口气。
之后忽然伸手握住青年的手腕,又一发力,干脆地把青年向后一推。
沈卿:???
背部完全陷在豪华轿车的纯手工真皮座椅里,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
但沈卿的心却猛地一揪,紧张道:“别乱动,你的伤口!……唔?”
之后发不出任何声音,因为顾淮遇的薄唇已经附上他的。
扑面而来都是大佬身上的木质香,手腕被人紧紧地握着,触感有些冰凉。
再多的沈卿也注意不到了。
关键是顾淮遇一路攻城略地……
是好久都没来过的那种很深入的交流。
……
不知过了多久,沈卿瘫在座椅里喘气。
浑身发软,像滩烂泥。
仿佛失去呼吸太久了,他很没出息地只能继续倒在真皮座椅上大口呼吸。
当然还有一点点其他的小原因,比如他们挨得太近,他都可以感受到顾淮遇胸腔中跳动着的心脏了,与自己的一样,噗通噗通的。
……两个人的心跳声混在一起,就是不一样。
听着彼此胸腔里发出的声音,沈卿的气血就不能自控地往面颊上涌动,连带着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困难。
……
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还被对方紧紧压制着,就仿佛也顺便产生了什么其妙的反应……
而一吻结束。
顾淮遇却还按在他身上,握紧他手腕的手已经松开,大佬的人却没有离开。
“呼,快起来……”
沈卿断断续续地说。
是想起大佬的伤口不能这样。
平时移动都得注意,弄不好就会痛,他都不敢压。
现在顾淮遇竟然主动……
车内空间毕竟有限,两个人又都是身量修长的人,沈卿的腿都尚且需要斜斜地伸到顾总那一侧才能伸开、搭在脚垫上,顾淮遇保持这个姿势只会更累。
但沈卿又不敢推他,就只能说:“你的伤口……呃。”
喘着气,又不得不咽了口口水,沈卿才继续说:“还没愈合呢。”
但顾淮遇闻言不仅不动,反而更深地直视他的眼眸。
冷淡没有表情的脸上,眼底仿佛在酝酿风暴。
顾淮遇喉结滚动,忽然摸上青年的面颊,问他:“我这样亲你,你不介意?”
沈卿:“这都什么时候了……”
顾淮遇:“你都跟多少个人亲过?”
沈卿:“?这是什么问题……只有你啊。”
感觉大佬表情变得怔怔和疑惑,眸色却变得更深,沈卿才想起来,他可能是刚才听见了什么,误会自己跟戴先生?……
那这误会可大了!
沈卿表示:“我真没亲过别人,戴先生……咳,我没下去嘴,他跟你不一样。”
说到这里,沈卿还是有些心虚的。
想着以后一定要向戴先生赔礼道歉。
而压在他身上的顾淮遇一开始还微微放松,听到后面则猛地一震,浑身僵住了似的,给人感觉面色更白了。
沈卿:“?!!老公你快起来!”
这时候不敢下手也得把人推开了,那次大手术重度昏迷、清醒后的顾淮遇又进过几次手术室,身上都快千疮百孔了。
不想老公继续遭罪,沈卿是真怕顾总手术流下的伤口崩开!
将对方安置在座椅上,沈卿直接收回长腿,单腿跪在座椅上去查看顾总的伤势。
顾淮遇原本还按着自己的胸口,似乎正在忍受什么极大的痛苦,额头都沁出了一丝冷汗。
但他却在沈卿伸手过来时,再度握住他的手。
骤然抬起的手动作凌厉极了,丝毫不像是重病未愈的病号。
顾总依旧风格凌厉、声音冷厉地说:“我没事。”
“?”
沈卿:“无论如何,还是回医院看看……”
顾淮遇说:“不用了。”
“从今天开始,我回家住。”
沈卿:“……那能行么?”
顾淮遇稍微仰起头来,露出弧线俊朗的下颚,又陷入了沉默。
车前排飘过来的激情音乐都掩盖不住这种静默的氛围。
一下子给人感觉像是走在幽暗极深的山洞里,压得人透不过气。
很明显,大佬心情不好。
但顾淮遇却一直没有放开握着他的手。
沈卿想问他怎么了,又怕问到什么自己不想听的结果,纠结再三,还没等问出口,车子已经驶回了别墅。
……画室距离他家里不远。
车库里,车子停稳后,田翼又小心翼翼地询问顾总现在要不要下车。
顾总还没有出声,沈卿已经直接说:“下。再请医疗团队的医生和护士过来一下……顾总可能拉到伤口了。”
已经自然习惯听夫人发号施令的田翼:“好的夫人。”
应下后就让手下的保镖们给顾总拿轮椅,田翼自己则去联系医疗队,赶紧说明情况。
坐回到轮椅上,顾淮遇又按了按胸口,稳住身形说:“我没事。”
沈卿也直接再度不容置疑地说:“有事没事的,也得先看看再说。”
然后他就带着人七手八脚地把顾总送上了楼。
顾淮遇:“……”
回到卧室,医疗团队还没有到,沈卿担心顾总伤口崩开了,就直接要给他解衣扣。
只剩下两个人在的房间里,顾淮遇坐在轮椅上,沈卿蹲在他身前方,顾淮遇在青年伸手过来的时候再度按住他的手。
“我没事。”他又重复说。
的确拉扯到了伤口,顾淮遇这会儿微微皱眉,但还是坚持说:“我已经好了,沈卿,不用担心我。”
“好了?你这样是好了?”
大佬一向报喜不报忧,沈卿可没把他这样的话当真。
顾淮遇依旧紧紧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力气很大,神情也过分严谨认真地说:“沈卿,我们谈谈。”
“……”
对方冷肃的声线根本叫人无法抵抗和拒绝,虽然不知道想谈什么,但沈卿还是点头:“……好。”
顾淮遇说:“你可以吻我,但你以后就只能吻我。”
似乎是考虑了许久,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平静,语气淡淡的,与往常无异。
只是说完话他就望向了窗外,苍白的嘴唇绷着,浑身气势压得很低,看上去更阴郁了。
沈卿:“……?”
“……这个,我知道我可以吻你,而且我也只能吻你啊。不然还有谁?”他反问。
顾淮遇:“……”
说完话就望向窗外的人又将眸光转了回来,继续绷紧唇角,顾淮遇忽然说:“我爱你,沈卿。”
沈卿:“?”
早就在心里跟大佬谈了几个月的恋爱了,但这的确还是沈卿第一次听到对方说爱自己……
……
就感觉,心脏骤然被人攥住了,连尾椎骨都过了电一样,忽然有点激动。
……原来被人说爱是这个感觉啊……等等,大佬在说什么?
他真的也爱自己???
一直以来沈卿都没有多想,只觉得既然顾淮遇这个人也不反感抱抱和亲亲,那他们就可以随便地抱抱和亲亲了。
反正大佬这个状态,既不可能去外面找人,他俩之间也不会更近一步。
就是家人那样的,互相给予温度。
其他的想了也没用。
但猛地被人说爱……感觉还是超乎了他的想象的。
蹲在顾淮遇脚边,沈卿直接一愣。
他此刻正仰着头,清隽的面容毫无保留地正冲着轮椅上的人,再度露出直白不设防的神色,任人采撷一般,单纯又无辜。
顾淮遇:……
下意识捏紧扶手。
又闭了闭眼,顾淮遇继续说完自己想说的:“你拿我当替身也好,当成是什么人的替代品也罢。但你既然选择了我,就不许再选别人。”
“?”
“我脾气不好,规矩多。”
指尖过度用力的手抬起,泛白的手指抚上青年的面颊,顾淮遇声音冷肃,说得认真:“而这是我唯一需要你遵守的规矩,你懂么,沈卿。”
沈卿:“……”
清秀的面颊被人抚摸后,又被夹着下颌略微抬起整个面部。
沈卿完全做不到转头或者低头,就只能被迫与大佬对视。
他其实并不介意这样的动作。
但是……
“我……没懂?”
顾淮遇:“……”
沈卿眨眨眼说:“……什么替身、什么人的替代品哇,我没懂。”
顾淮遇眸光一动,一眼望进青年的眼里,仔仔细细打量着对方的表情和神色,钳住住青年的手倒是微微放松。
但这次却是沈卿猛地握住那只手,表示:“我不是早就说过了么,我也爱你呀,怎么可能拿你当什么替代品。”
沈卿自己都懵了,干嘛刚说完爱他又说什么替身啊,大佬到底在想啥?
他一开始是真懵。
直到顾淮遇沉下声来,缓缓说:“……你到处尝试跟人接吻,难道不是为了找个替身,让自己忘记沈缘?”
沈卿:“???”
沈卿直接倒吸口气!
“什么到处尝试跟人接吻,我哪有到处,一共就戴洪林那一次!……不对,什么沈缘?那次我想亲戴洪林,是为了看看我到底喜不喜欢你啊!”
顾淮遇:“……”
卧室里骤然一静。
两个人都有点发懵,以至于谁都没再出声。
持续的、诡异的静默后。
时间似乎过去很久很久。
顾淮遇:“……你刚才说什么?”
率先反应过来,顾淮遇面颊苍白,乌突突深暗的眼中却骤然布上神采,目似点漆:“再说一遍。”
沈卿则直接站起来,他也反应过来了,干脆深吸口气咆哮:“我说……你真是气死我了!”
……门外,听说顾总情况不乐观,急匆匆将医疗团队请来的田翼刚带人来到顾总和夫人的房间门口,就听见了这一声咆哮。
门口人齐齐一愣,不同程度上地深吸口气,接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什么情况?
顾总一回来就跟夫人吵架了??
田翼一回头,就看见也跟着上来的嗷仔,不禁赶紧过去躬身抱住小少爷小小的身体,又试图捂住他的小耳朵。
刚刚跟上来、还在状况外的嗷仔:“哒呀?”
嗷仔以前是不会自己跑到三楼来的,因为刚刚搬到介里来的时候,整个家都是静悄悄的,那个负责带他跟哥哥的阿姨说三楼是小舅舅办公的地方,他们上去打扰会惹小舅舅不愉快,哥哥就跟嗷仔说,不可以上三楼打扰小舅舅哒。
嗷仔一直记着呢。
但是后来小舅舅变成了大爸爸。
这段时间,嗷仔又每天都跟小爸爸玩。
小爸爸偶尔会抱他上三楼的书房里面玩儿,嗷仔也经常会来三楼的书房或者卧室找小爸爸,已经养成习惯了,早就忽略过去的规矩了。
刚才听说爸爸回来了,嗷仔就丢下玩具,光着小脚丫哒哒哒地跑上来找爸爸。
虽然他也米有理解为什么小爸爸才刚走不一会儿,就又回来了。
嗷仔完全是在状况外,跟在他身边的一男一女两名老师则忧心忡忡——他们也听见了夫人的那声咆哮。
听说先生回来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家另一位男主人的两名幼师当然会有些紧张。
唔,他们都听说过,这家的另一位男主人与沈先生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据说脾气很差,很不好惹,家里佣人都没人敢说一句闲话的。
现在另一位男主人一回来就吵架……就难免叫人忧心。
正这么忧心着,就又听见明显属于沈先生的咆哮声:“顾总,原本还以为您是个天才呢,怎么可以这么笨!!”
这声咆哮直接让田翼都直接打了个哆嗦——夫人在说啥?他这是在讽刺顾总吗??
回顾自己的职业生涯里,田翼好像从来没听人说过顾总笨。
但用这种语气跟顾总咆哮的……呃呃,要么已经从华城消失了,要么就像是顾家那些狗皮膏药一样,都在负债中苟延残喘……
田助理都没见过这架势,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蝉。
但这时,他们却听到一道沙哑冷厉的嗓音响起,又仿佛略带低微地说:“嗯,老婆批评得对,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