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崔恒思索着,“与你感情极好?”
“下人罢了。”洛婉清不愿多提,转眸看过去,笑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好奇,”崔恒直接道,“方才我跟在你身后,你根本没有警惕,按理说,你混迹盐帮的话,应该不会这样。我就想你是不是习惯有人跟着。然后我给你布菜,你根本没有问过我要不要一起吃,我就再多做一点,试试给你递筷子,你竟也不道谢,我再多做点,看你喜欢吃什么,挪动盘子,你完全不奇怪。我与你相处,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我做点什么,你都会道谢,怎么反而是这些小事,你竟一点都不察觉?”
说着,崔恒探过头去,观察着她,笑道:“方才把我当谁了?”
“我曾有一位奴仆,”洛婉清没有看他,解释道,“跟了我多年。”
“女子?”崔恒试探。
洛婉清从善如流点头,应声道:“嗯。”
“那就是侍女了。”崔恒思索着,肯定道,“你出身不错啊,怎么就沦落到盐帮去了?”
按理来说,自幼有人侍奉的大小姐,就算进入江湖,也该去些名门正派,拜师学艺。
“家道中落,”洛婉清说着柳惜娘报给官府的生平,“就被买进了盐帮。”
“那侍女呢?”
“我入狱前,死了。”
洛婉清开口,崔恒便知不便再说,只点点头,轻声安慰:“节哀。”
“过去的事,也没什么哀不哀了。”洛婉清笑笑,抬眼看向崔恒,“倒是要劳烦你同我说说,日后在监察司,我当做些什么。”
“今日我来就是说这个,你先吃过东西。”崔恒朝着桌面扬了扬下巴,“你从扬州过来,也忙了许久,先养伤。这些时间呢,带你逛逛监察司,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就要开始训练了。”
“训练?”
洛婉清好奇,她喝了口粥,听崔恒笑她:“当司使,你要学的东西可多着呢。机关阵法,暗器毒药,密语蛊虫……哪样不是你要学的?”
洛婉清听着,点头道:“你说得是。”
“还有,”崔恒轻笑,“你那三脚猫功夫,也就是仗着内力深厚横冲直撞,监察司高手如云,你去看看,选个师父正儿八经教教你吧。”
“还能选?”洛婉清有些意外。
崔恒点点头:“虽然你是半路出家,就是给你引个门,但也算你半个师父,终究是你愿意最好。”
洛婉清闻言,不由得笑起来:“那我倒是来了个好地方。”
“谁说不是呢?”
崔恒见她吃得差不多,站起身来,将一包糖丸塞到她手中,手中折扇一张,摇着扇子道:“走,我带你去逛逛。”
说着,崔恒就带她走出房门。
三月春光正好,监察司人来人往,洛婉清跟着崔恒走在监察司中,侍从来来往往,见到他们,都会退让开去,恭恭敬敬行礼。
“司使是监察司最重要的人物,整个监察司所有人,都是配合司使的工作。”崔恒给洛婉清介绍着,“司使的工作,就是办案。他认为有必要查办的案件,就可以抄送给青龙使青崖,青崖初步筛选,再将有疑问、或者重大的案子交给司主,司主来确认是否办案,确认后,案件会成为任务发布在监察司,司使可以自己认领,没有人认领的,就会由玄武使玄山来委派。”
“那我呢?”
洛婉清疑惑:“我现下,是可以自己去寻找案子,还是要去领案子,又或者等玄武使委派?”
“你刚进来,第一个案子,自然是要跟着别人做的。”
崔恒说着,领着她走入一个安静无人的房间。
进屋之后,他走到墙边,抽出两本书,书架立刻朝旁边拉开,露出一道暗门,崔恒推开暗门,露出漆黑的甬道,甬道只有门口有两盏灯,血腥味和隐约的嚎叫声从甬道内传来,崔恒取了一盏灯,回头招呼她:“这边来。”
洛婉清看着漆黑的甬道,心中微颤,但还是上前,跟着崔恒一路往里走去。
这条甬道漫长,崔恒广袖飘逸,无风自动,整个人像是行走在黑夜中妖魅,在这压抑的血腥味和黑暗中轻松得有些不像话。
“这是监察司的地牢,也就是你那日考核时见过的地宫,你见到是一部分。”
光亮从前方传来,洛婉清跟着崔恒走出甬道,迎面便听嘶吼之声从周边传来,血腥味浓烈得令人作呕,哪怕是见过了赵语嫣杀人的场景,洛婉清仍旧不适应这里的状态。
这里的人仿佛不是人,他们或悬或挂,有些还在刑具上,有些在牢房中,这样的场景让洛婉清瞬间回到扬州监狱。
不,比扬州监狱惨烈太多。
像是话本中描绘的十八层地狱,恶人死后归处。
“这里,便是外界盛传的诏狱。”
崔恒持灯看着这满地的血,声音冷淡许多。
刑房中的人见到崔恒,纷纷起身,朝着崔恒恭敬道:“观澜公子。”
“这是我带的新司使,柳惜娘,日后就是你们同僚。”
崔恒看了身后洛婉清一眼,同众人道:“你们审讯吧。”
说着,崔恒掌灯,领着洛婉清往牢房一路走去,一面走一面介绍:“这些都是你要会的手段,不然你抓到了人,也查不出什么。你看这个,”崔恒抬手,指着一张完整人形薄皮,“这是谢司主亲自拔下来的一张皮。要剥这么一张完整人皮,得先开在他脑袋上,从头皮上开花,然后往里面灌水银,水银进入皮肤,会将肌肉皮肤隔开……”
崔恒说着,似是想起什么,语调一顿,随后带着歉意笑笑:“忘了你第一次来,你日后再学吧。”
洛婉清没有多说,她看了一眼那张人皮,跟在崔恒身后,不由得抿唇道:“监察司刑讯都是这么残忍么?”
“当然。”崔恒面上带笑,眼中却都是冷意,“你以为能进监察司的,是你用普通手段能撬开嘴的?”
“不会有好人吗?”
洛婉清抬眸,不由得想起自己在扬州监狱时那段时光,如果她父亲、她哥哥、乃至她和她家里人进的是诏狱,那岂不是生不如死?
崔恒闻言,动作一顿,他沉默片刻后,只道:“监察司不会随便行刑,也不会随便拉人进入诏狱。最后审判以证据为主,他们提供的只是线索。有些时候,非常人,行非常事。”
“谢司主也是如此认为?”
洛婉清追问,崔恒想了想,轻声道:“是,监察司所行流程,乃谢司主一手定制。”
洛婉清没有出声,她转眸看了一眼周遭,崔恒看着她的神色,平静转身:“你参与过监察司的死囚考核,就应该知道,与恶鬼打交道,若不化身恶鬼,只会被吞噬殆尽。你若不杀赵语嫣,赵语嫣便当杀你。”
“那谢司主为何要创监察司呢?”
洛婉清没想明白,她看着面前崔恒疑惑道:“他本身就是谢氏嫡长子,未来注定的谢氏家主,出身高门,他什么都不做已经是这世上许多人难以企及的位置,为何还要创立监察司?”
“你可曾听过一句话?”
崔恒掌灯在前,语气淡淡:“人无根不立,世无杀不善。这世上,若人人都想当好人,谁又来管这些作恶之人呢?”
这话让洛婉清一愣。
这句话在她年幼时,她爹也说过。
那时候他是教导她,人脾气再好,也当有血性,无根不立。
而这世上之人,不能看他是杀人与否就去判断他的好坏,有些人杀人是因为恶,但有些人杀人是,却是为了保护善。
她很多年没听过这句话,不由得道:“你哪儿听来的这句话?”
“这是崔氏家训之一。”崔恒想起什么,转头看她一眼,提醒:“还有,日后不要同别人说他谢氏嫡长子。”
“为何?”
洛婉清不解,崔恒领着她在甬道转弯,身后惨叫声渐渐远去,他平静解释:“五年前,他创立监察司时,就被谢氏除名了。”
洛婉清惊讶抬眼。
“你过去在江南盐帮,身份地位,不清楚东都世家之事,”崔恒的背影像一抹孤魂,在这黑暗中被手中灯火镀上一层微弱的光晕,“他当谢氏嫡子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如今他不过是留个姓氏,一介孤臣而已,你若同世家中人说这些,会让人笑话的。”
说着,一座小楼出现在两人面前。
小楼在黑暗中异常显眼,灯火通明,与远处刑讯室根绝开来。
“监察司核心都在地宫,这里是珍宝楼。”
崔恒说着,上前推开面前大门,大门打开,洛婉清就见到整个房间里放满了各种暗器。
崔恒回眸,抬手邀请她:“进来瞧瞧。”
洛婉清听着,提步进屋,崔恒跟着走在她身后,介绍道:“珍宝楼第一层都是暗器,天下暗器尽收监察司,这世上你见过的,没见过的,都在这里,你要大致了解这些暗器,拆卸,组装,如何躲避,如何使用。”
说着,崔恒拿起桌面上一块木头:“监察司在这些暗器中挑选了最实用的进行了改制和量产,这叫千机。”
他将抬起木头,指向墙壁上的靶子,抬手一按,这块木头朝着墙壁瞬间射出密密麻麻的细针。
这声音将洛婉清吓了一跳,崔恒笑起来:“这是暴雨梨花针改制,它可以变化成各种形状,极易隐蔽,射速极快。它后面是各种规格的刀刃,适合你在不同场合下各种需求。”
崔恒说着,将那块木头翻过来,又一按,各种类型的刀刃从底部露出。
让洛婉清看清刀刃后,崔恒盖上盖子,又取了桌上其他材料,基于这块木头开始快速组装,介绍道:“它可以组装成弩,也可以当弓,还可以变成棍或者鞭。你可以探索它各种用法。”
洛婉清看着这些材料在崔恒手中不断变化,最后,崔恒竟然将它装成了一套首饰,木簪、佛珠手串,腰链。
他拿着木簪,朝着洛婉清招了招手:“过来。”
洛婉清迟疑着走到崔恒面前,他拿着木簪,抬手将木簪插入洛婉清发间,温和道:“你是女子,这些杀器,平日你可以将它当作首饰放在身上。”
说着,他又拉过洛婉清的手,洛婉清垂眸,看见他将那檀木佛珠缠绕在她手腕上。
崔恒一面为她缠着佛珠,一面轻声道:“但一定要小心,一般情况它都有毒。这是每个司使必带的武器,这一套是没有毒的,明日开始,你可以学习如何熟悉用它。”
洛婉清抬眸看他,崔恒将腰链放在她手中,笑道:“腰链要我帮带你带吗?”
“不了。”
洛婉清摇头,崔恒叹了口气,似是可惜:“我的司使真是冷漠,都不给在下一个侍奉机会。”
洛婉清知道他又玩笑,她也没多说,只想起刚才他熟练用这个名为“千机”的暗器,而这暗器平时都是司使使用,她不由得疑惑:“观澜。”
“嗯?”
“你一直是影使吗?”
“嗯?”崔恒疑惑,转头看她,“何出此言?”
“你一个人能挑天机阁三十二位高手全身而退,武艺应该很强。你还会这么多东西,只当一个影使吗?”
“是呀。”崔恒随意道,“司使又不是什么好差事,这苦活我可不爱干。杀人伤脑,刑讯作孽,这事儿你们做就行了。”
“那你喜欢做什么?”洛婉清好奇。
“我?”崔恒想了想,转头看了她一眼,玩笑道,“给美人点灯喂糖,我最喜不过。”
“那为难你了,”洛婉清跟着他看过第一层暗器,走到楼上,面上露出遗憾,“我这张脸,可算不上美人。”
“美人在骨不在皮,一张脸而已,你想要什么样的,找钟老,他都能给你捏出来。可你这一身美人骨啊,”崔恒停下步子,转头由上到下扫了一眼,似笑非笑,“可是我一点点捏出来的。”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个,洛婉清蓦地有那么几分微妙感升上来。
她抬眸看他,青年微微弯腰,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你要说不美,我可就不高兴了。”
洛婉清没说话,她垂下眼眸,遮掩住崔恒带来那一点悸动。
崔恒笑着起身,转身高兴道:“走吧,上面有机关、阵法、目前监察司收录过的所有密语方式、毒药、蛊虫,你先逛一圈,日后我们慢慢学。”
崔恒说着,领着她在珍宝阁转了一圈,之后崔恒带着洛婉清把整个监察司逛了逛,去把青崖、玄山、朱雀等人都认了个遍后,差不多已经是天黑。
等到夜里,崔恒看了看天色,提着灯送着洛婉清回了房,到房门口,他轻声道:“天色已晚,你身体还在恢复,要好好休息,夜深露重,不要随便出行。”
洛婉清听他的话,总觉得话里有话,崔恒面色坦然,指了指旁边房间:“我就住你隔壁。若是有事,随时可以叫我。”
洛婉清点头,崔恒便道:“我去安排女侍给你准备热水。”
说着,崔恒便提着灯转身离开。
洛婉清看着他走出门,神色便淡了下来。
提步进屋,一面走,一面思考白日崔恒的话。
在监察司这一天,她差不多知道监察司是个什么地方。
监察司是天子鹰犬,监察百官,执掌天下刑名,它是天子和百姓寄予辖制高官世家的存在。
但监察司手段残忍,谢恒为人冷酷暴戾,人在监察司,与猪狗无异。
她很难说,监察司到底是好是坏,但她确认一点,没有任何世家高官,愿意监察司存留在这世间。
所以,谢恒创立监察司,谢家便直接剥夺了他的继承权,将他除名。
当初她就问过监狱中的张九然,谢恒以何建监察司得百官同意?
张九然说是因为身份高贵,可如今来看,哪里是身份高贵?
洛婉清想起那一张人皮,忍不住想要作呕,却清晰明白,这监察司,是谢恒杀出的一条血路。
用非常手段,震慑非常之人。
她很难评价谢恒到底是好是坏。
为了建监察司,他被谢家除名,监察司平反了很多冤案,的确也震慑了很多高官,可是他也拥有了监察司这样完全属于他的权力,再不用受任何人的钳制。
如果说他建监察司是为了权力,那这个人对于权力和绝对自由的索求,就远超于常人。
想起昨日他们说的谢恒关注洛家,想为她家翻案,她本来想信上几分。
但看过今日的监察司,她却觉得,以谢恒这样的心性,他建设监察司,怕只是为了权力。
不然舍弃所有前程,去建一个庇护百姓的监察司,这世上会有这样的圣人吗?
而这样的圣人,当真能做出剥下人皮震慑他人的事吗?
洛婉清无法想象。
她只觉得,如果一切出于对权力的极度渴求,似乎更为顺畅些。
为了绝对的、不被谢氏压制的权力,他舍弃谢家身份,建立监察司,成为一人下万人之上。
所谓公正,只是他的一枚棋子,那他关注她家的案子,应当也只是试图将这个案子当成一枚用来牵制李归玉和郑氏的棋子。
梦里的上一世他和李归玉结盟,所以她这枚棋子没有了用处,就长长久久,烂在了岭南。
不然,他如果一开始就关注到了洛家,他怎么会和李归玉这样的小人结盟,又怎么会让梦里的洛婉清,一直等死在岭南?
想到这里,洛婉清闭上眼睛,感觉有一种异常的冷静在心中弥漫开。
想到梦中上一世的家人在流放路上一一惨死的模样,她立刻觉得血液躁动起来,她睁开眼,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思索着如今的处境。
按照张九然的说法,她家里人在相思子手里,她又杀了赵语嫣,按理说,相思子该来找她了,可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因为时间太短,还是因为她在监察司?
洛婉清一想,便知道自己必须要离开监察司一会儿。崔恒一直跟在她身边,相思子未必敢靠近她。
她今必须得单独出去一趟。
一想到出去,她便想起,她还有一匹抵在医馆的马。
昨夜她把张九然送到医馆,是用监察司的马做的质押。
秦珏如今是监察司的人在看管,她让他去接张九然,监察司必定知道,只是不会确认张九然身份。
但如果再让监察司再去这个医馆赎马,就容易把她和张九然串联起来。
她还是自己去把马偷偷拉回来为好。
这样一想,她便做了决定。
等女侍侍奉她梳洗后,她伪作睡下,等夜深人静时,她换上一身夜行衣,开了窗,看了一眼周边,确认了看守位置,便小心翼翼潜伏出了监察司。
一出监察司,她直奔医馆,只是才走了一半,就听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洛小姐。”
洛婉清动作停住。
她停下步子,回过头,便见一位看上去只有岁大的女童站在不远处,恭敬道:“我家主人有请。”
洛婉清没动,她想了想,便知道来人。
“你家主人是相思子?”
她直接询问,女童点头,随后弯腰,朝着隔壁茶楼做了个“请”的姿势:“小姐请。”
洛婉清闻言,抬眼看了一眼茶楼。
夜深了,茶楼早已打烊,大门禁闭,黑漆漆的一片。
洛婉清凝神听了一下,似是二楼有人,直接足尖一点,便上了二楼,从窗户跃入,便见一个青年跪坐在茶桌前。
他看上去大约三十出头的模样,长得额外漂亮,额间点着一颗朱砂,男生女相,生得一副菩萨模样。
洛婉清盯着对方,试探着开口:“相思子?”
“洛小姐,”对方扬起笑容,抬手,“坐。”
洛婉清没有动作,直接道:“叫我来做什么?”
“前些时日,有人说九然跑了。”
相思子流畅煮茶,语气中带了不可置信:“我不敢信,九然是最乖的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会跑呢?然后就听说九然把风雨阁派去杀秦珏的杀手都杀了,我还想九然装得真像,结果等我亲自去把岭南的队伍截了,才发现,是真的呀。”
“谁和你说的?”洛婉清盯着相思子,试探,“赵语嫣?”
“那个吃货巴不得她跑了。”相思子轻嗤,随后低头道,“监狱里也是有风雨阁的人的,九然还是太年轻。不过你放心,”相思子抬头端起茶杯,笑了笑,“知道这些的事的人都被九然杀了,除了我。”
“所以呢?”
“九然不想活了,但任务得做啊,她给我讨了个人情,你把她要做的事做下去,我就替你好好照顾你家人,只要你做这个任务,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不会影响你家里人。”
相思子说着,低头喝茶:“怎么样?”
“我家里人在哪里?”
洛婉清盯着她,相思子喝着茶,倒也没有遮掩:“东都。”
洛婉清睁大了眼,不可置信。
东都?他们是逃犯,怎么敢放在东都?!
相思子盯着她的表情,笑着开口:“你让张九然帮你救人,你家人注定就只能当逃犯流亡在外。但我不同。我同你家人说了,我是你救过的病患,为了报恩救下他们,我给了他们新的身份,你哥哥还可以继续参加科举,你母亲现在也在重新修建医馆,怎么样,”相思子抬头,看向洛婉清,笑道,“求我,比求张九然好多了吧?”
“你这么好心?”
洛婉清满是怀疑,他控制着她家里人,不说关起来控制,也绝不该这么松散放在外面。
“九然求我的。”相思子似是想起什么,神色淡淡,“我和她师徒一场,这点要求,我还是能做到的。不过你打消救他们的念头,他们身上都种了风雨阁的蛊,你救不了张九然,也救不了他们。”
“你!”
“我不是开善堂的。”相思子抬眼看她,像看一只蚂蚁,“我不在你身上种蛊虫,是容易被谢恒察觉,你现在的身份接近谢恒更好。今夜我来,不是在和你商量,是在通知——”
相思子声音郑重起来:“从今日起,把刺杀谢恒的任务继续做下去。”
洛婉清没说话,她盯着对方,相思子笑了笑,似是知道了她的答案。
“成,我把你家里人蛊虫解了,你和你一家人团聚。”相思子低头喝茶,淡声道,“败,也不牵连你家人,如何?”
洛婉清没有说话,这些条件早在她预料中。
她只是思索着相思子的条件,想着还有什么需要补充。
“我一个普通人,刺杀了监察司司主,”洛婉清想了想,抬眼看向相思子,“你们还能保住我的命?”
“我能给你家里人一个新的身份,就能给你一个新的身份。”相思子抬眸,“只要你不被当场擒获杀了,我就能留着你。”
“我凭什么信你?”
“你该信你自己,”相思子轻笑,“要你真能杀了谢恒,莫说我,皇后娘娘也舍不得你这把刀这么断了。”
听到相思子这么直接摆出皇后,洛婉清有些意外:“皇后娘娘?”
“我知道你在犹豫,”相思子胸有成竹,“所以我告诉你一些实情,风雨阁后面是皇后娘娘王氏,娘娘有两个儿子,小儿子是七殿下,李尚文,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殿下,而大儿子,”相思子抬头轻笑,“就是你的前未婚夫,江少言,也叫李归玉。”
“你什么意思?”
这段话超出了洛婉清的理解范围。
他们知道李归玉和她的关系,还告诉她,风雨阁后面是李归玉的母亲,指望她去卖命?
“李归玉自幼不被娘娘所喜,所以五年前,北戎议和,娘娘让李归玉自己请为质子,与北戎王子交换人质,促成两国结盟。这一举动,让天下人都赞誉娘娘教子有方,之后三殿下失踪,满朝文武都以为他死了,陛下怜惜娘娘丧子,朝臣认为娘娘有教养出贤主的能力,共同推举七殿下为皇子,娘娘成为皇后。”
“所以?”
“所以你没明白吗,”相思子抬眼,“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的位置,是在踩在李归玉命上走上去的,太子位置已经很稳固了,你觉得娘娘还需要李归玉回来吗?他回来,娘娘心中难安。”
洛婉清没说话,她消化着相思子的内容。
五年前,皇后让李归玉自请为质子,五年前,李归玉才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如果她没记错,传说里,这位皇子,天性纯良,敏捷好学,一直是热门的太子人选。
外界一直说,是李归玉自己自愿成为质子,但是听相思子这些话,皇后对这位“自愿”成为质子,品行如此高洁的儿子,却十分忌惮,忌惮到甚至不希望他回来。
为什么?
想到江少言的性情,他自愿为质子?
“是皇后骗他去的吗?”
洛婉清揣测着开口,相思子一顿,洛婉清便明了了几分:“去当质子这件事,不是他自愿的,是皇后骗了他,她许诺了他什么?”
许诺了他,所以现在李归玉回来,回来的不仅仅是儿子,还是债主。
所以皇后才会如此忌惮。
相思子没有多说,只道:“这都不重要,你只要知道,娘娘和你是一个立场,李归玉害了你父亲,你记住这点就好。李归玉手段了得,光凭你杀不了他。他先攀附了郑氏,如今在朝堂声誉颇佳,陛下也觉得对不住他,对他十分爱护。现下谢恒打算用秦珏的案子对付王氏,他欲与谢恒结盟,如果谢恒要辅佐他,”相思子抬眼,盯着洛婉清,“他日后就青云直上了,你明白吗?”
“所以你们要我杀谢恒?”
洛婉清明白了相思子用意。
相思子笑起来:“不错,谢恒是娘娘心中刺,你杀了谢恒,娘娘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能杀李归玉。你从扬州监狱,和九然换了身份,进入监察司,图的,不就是这个吗?”
洛婉清没说话,相思子却仿佛已经知道了她的决定,轻声道:“你若还是不信,过两日,李归玉应当就会造访谢恒,不妨听听他们怎么说。”
“选娘娘,你家人安稳,可报家仇。”
“选监察司……”相思子嗤笑,“那你就看着李归玉步步高升,与郑璧月共结连理,说不定,还能问鼎宝座,成为天下之主呢!若你有如此胸襟,那我当真佩服。只是你父亲九泉之下,怕是恨不得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听到这话,洛婉清猛地捏紧拳头。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细碎的打斗声。
相思子转头看了一眼,轻声道:“呀,有人跟着你来了。”
说着,他站起身,往外走去,一面走一面道:“回去想想吧,若是想再见,这个茶楼,点三杯碧螺春。”
洛婉清没说话,面前人打开房门,消失在了长廊。
洛婉清在房间里呆了片刻,转身出门,踱步走向医馆。
不远处有打杀的声音,她也没有理会,去医馆找了大夫,拿金珠换回马匹,她便牵着马往回走去。
一面走,她一面思索相思子的话。
谢恒和李归玉结盟……
那个梦里,李归玉,的确是谢恒一手扶上去的。
可相思子,也是害了张九然的人,他又是个好人吗?他的话能信吗?
她思索着,皱眉走在长街上,走着走着,就听见前方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半夜三更,我说你去做什么了,竟是去接一匹马回来?”
洛婉清闻言抬头,就见青年带着鎏金面具,穿着一身白色广袖单衣,腰间用一根红绳随意系着,手提一盏暖色宫灯,看上去颇为闲适。
洛婉清见到对方,不由得看了一眼茶楼方向,直接开口:“你从哪儿来?”
崔恒闻言,抬手指向茶楼方向,实话实说道:“跟着你的痕迹来的,但到了那边,遇到几个宵小,把你跟丢了。”
说着,崔恒踱步走上前来,抬手挽起洛婉清垂落在脸边的发丝,垂眸低声道:“出门也不梳个发髻,披头散发,不宜见人。”
洛婉清闻言抬眸,崔恒歪了歪头,温和道:“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