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谢恒你疯了?◎
洛婉清听李归玉话,面色不变,只道:“那希望殿下,不要给大家这个杀人的机会。”
“这是自然。”
李归玉笑着拿过包袱,整理着包袱道:“这一路小杀阵我会带二位出去,也希望二位如约,保护在下。”
说着,李归玉看了一眼谢恒:“不过谢司主在此,想必他们面都不敢露了。”
“走吧。”
谢恒没有多话,径直起身。
三人重新上路,这次李归玉也不藏私,他负责计算领路,谢恒负责处理意外。
洛婉清跟着他们,一路看他们如何解决机关阵法,思索着其间规律。
路上遇到余奢改动过的阵法,李归玉计算不精准,谢恒和李归玉便配合着便去寻到阵眼,直接暴力破坏。
洛婉清盯着李归玉的动作,虽然和他几次交手,但她倒是第一次从远处观望他动手,她观察着他的起式、行路、风格,寻找着所有破绽。
可惜他和谢恒动作太快,不过两三招间,就将阵法拆了个七零八落。
洛婉清甚至来不及品味,两人便已落下。
李归玉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不由得一笑,谢恒扫了一眼洛婉清略带遗憾的眼神,没有多说,只转身往前,淡道:“走吧。”
等到夜间,三人寻了个山洞休息,洛婉清负责生火,李归玉和谢恒去寻找柴火。
等回到山洞,李归玉手里带着柴火干草和处理好的鹌鹑兔子,谢恒却是提了两条处理好的鱼来,手里也抱了干草柴火。
李归玉扫了谢恒一眼,笑了笑道:“没想到谢司主也会做这些。”
“也不是第一次出门。”
谢恒冷淡开口,走到洛婉清身后,将干草放下,淡道:“夜里睡吧。”
洛婉清一愣,有些诧异回头,便见谢恒坐到一边,熟练将鱼叉到树枝里,放到火上翻烤起来。
李归玉低头将干草放到洛婉清身后,也默不作声坐到一旁,开始烤他打来的鹌鹑和兔子。
鹌鹑个头小,烤得快,李归玉将鹌鹑递给洛婉清,淡道:“吃吧。”
洛婉清冷淡道谢,低头啃着鹌鹑,刚刚啃完,谢恒的鱼也烤好,他递过来,一句没说,但洛婉清却就生出几分不能拒绝之感。
总直觉若是拒绝了,会发生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好在她习武之后饭量大增,热衷吃肉,外加在外行路,更是饥饿,没得吃算了,有得吃,莫说一条鱼,两条,她也能吃!
她道谢接过,低头很快啃干净了鱼。
谢恒和李归玉不由得都多看她一眼,想了片刻后,李归玉把多出的兔子递了过来,犹豫道:“小姐,要不再吃只兔子?”
洛婉清想了想,继续道谢:“多谢。”
这话出口,两个男人都沉默了下来,这才意识到,之前洛婉清或许都没吃饱。
谢恒想了想,安慰道:“下次多抓两条鱼。”
李归玉有些难以置信,但也接了声:“嗯。”
三人吃过鱼,便各自坐在一边打坐,等到一周天调息完毕,洛婉清便听谢恒突然出声:“三殿下。”
洛婉清和李归玉一起睁眼,李归玉看着谢恒,警惕道:“谢司主?”
“三殿下可休息好?”
谢恒语气平淡。
李归玉听不明白:“谢司主有事?”
“三殿下晋八宗师位以来,灵殊敬仰已久,却从未领教,如今同行,算是缘分,殿下可否赐教一二?”
谢恒这话出来,李归玉神色冷了几分:“谢司主什么意思?”
“只是切磋。”
谢恒语气温和几分,甚至带了相请之意:“折枝为剑,点到即止,如何?”
这话算是有诚意,但李归玉和洛婉清都想不明白,谢恒竟然要在这里和他切磋?
但谢恒说得恭敬,李归玉也不好再推辞,犹豫之后,抬手道:“请。”
说着,两人便一起出去,谢恒看了洛婉清一眼,洛婉清才意识到,能观摩两位宗师试剑,这是何等的好机会。
更何况这还是李归玉!
她赶忙起身出去,到了山洞外,李归玉看向谢恒笑笑,谦让道:“如今归玉身上有伤,怕是不能让司主尽兴,还望司主手下留情。”
谢恒颔首:“切磋而已,不为伤人,殿下尽力即可。”
听到这话,李归玉放心下来,他抬手折一枝桂花,谢恒拾一段枯枝,足尖一点上树,各立在两端。
谢恒枯枝点地,完美护住周身,平和道:“殿下,请。”
音落刹那,李归玉一跃而起,树枝直奔谢恒门面,洒满夜桂花。
洛婉清仰头看着树尖上对峙两人,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完整观摩李归玉和谢恒的剑,也是她第一次脱离于战场,站在一个纯粹外人的角度,看两人的剑。
她盯着他们,最初她所有注意力都在李归玉的剑上。
李归玉剑的风格与她的刀相似,而李归玉明显将这种风格发展到了极致,他每一剑都倾尽全力,快如流星飒沓,势如山崩河灌。
一往向前,决绝不退。
然而看着看着,她便被谢恒的剑吸引。
谢恒的剑和崔恒的剑路数看上去很相似,但过去洛婉清和崔恒对战,从来只觉无处可逃,无处落刀,崔恒的剑,无论是进攻还是后退,都完美无瑕。
她一直觉得,崔恒的剑与她是一个路数,毕竟他能比她快,比她强。
然而此刻站在一个外人角度,她才发现,其实不同。
谢恒的剑,走得并不是至刚至猛之路,甚至于,他的剑中,还带了几分温柔,隐有山河同喜同悲,日月同暗同明之感。
大开大合,问山引海,每一剑都从容有度,似若神明垂眸般悲悯包容。
洛婉清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从剑中体会到这种的情绪,但是她就是不由自主将目光追随过去。
她注视着他们,慢慢竟也忘记了他们是谁,眼中只有月下剑影,一剑一势落在她眼中。
晴空映星,袖波月流。
剑映河山,美不胜收。
两人交手过百招,李归玉终于是体力不支,被谢恒剑指脖颈。
只是枯枝点到即止,谢恒没再上前一步。
李归玉这才放下心来,不由一笑:“谢司主名不虚传。”
“三殿下亦是。”
谢恒颔首,倒也没多说,两人一前一后从树上跃下,谢恒看了站在门口一直思考的洛婉清一眼,没有多说。
李归玉见洛婉清一直在思考,不由得脚步一顿,抬头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谢恒。
他突然意识到谢恒为什么与他切磋,也终于明白了洛婉清在看在想什么。
此时此刻,哪怕是看着他,她想的都不是报仇。
面前两个人明明没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对上一个眼神,可他却都感觉到一面无声的墙,立在两个人和他人之间。
就像当年的江少言,悄无声息将所有摒除在他和洛婉清之外。
看着这个他从来不曾见过的洛婉清,他握着手中桂花,不知为何,突生几分惶恐不安。
他不知该怎么办,想了许久,才张口道:“小姐,我伤口裂开了,给我上药吧。”
洛婉清闻言这才反应过来,回头看他愣了半天,才点头道:“哦,好。”
上药是大事,就算洛婉清还惦记着他们的剑招,却还是收回心神。
她跟着李归玉一起走进山洞,隐到衣衫之后,洛婉清照旧冷静给李归玉上药,李归玉感觉着她的动作,不自觉攥紧了衣袖。
他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洛婉清给李归玉上了药,随后便回了自己位置,他们两人的剑式一直反复回荡在她脑海,她不断描摹。
等到谢恒睡了,洛婉清始终睡不着,她终于还是起身,不发一言走了出去,李归玉看着她走出去的背影,犹豫许久,终于还是起身。
他跟着她走到洞口,远远停住脚步,然后他就看见林中女子,用刀反复试过他和谢恒今日用过的招式。
她描摹,学习,破解,一遍又一遍。
李归玉静静看着她,完全挪不开目光。
她比起当初在扬州见的最后一面要稍微丰满一点,但周身肌肉线条明显有了变化,一双眼清亮坚毅,当她揣摩出一个姿势细节时,她便忍不住盈满喜悦。
她不该是这个样子。
他心中害怕。
他想打断她,想让她停下,想把她拖回过去,告诉她,她得活在恨里,永远恨他。
可是看着这个灵动又欢喜的人,哪怕陌生,他却也开不了口。
甚至于,他还在那一招一式间,慢慢去补全了那些他不在的时光。
洛婉清揣摩着两人的招式,练到力竭,她知道自己只学了皮毛,但也感觉有了另一层领悟,她不由得有些高兴,提剑进了山洞,便间李归玉坐在一边。
他静静烤火,似在想什么。
洛婉清没有理会他,直接躺下。
过了片刻,李归玉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小姐,想学我的剑法?”
洛婉清动作一僵,偷师这种事,终究不光彩。
李归玉见她心虚,轻笑一声,过了许久,只道:“知道了。”
等到第二日,三人上路,夜里休息,李归玉竟就主动找到谢恒,恭敬道:“昨日与谢司主切磋,尚有不解之处,今日谢司主可方便赐教?”
谢恒闻言,抬眸看他,李归玉眼中无悲无喜,空寂一片,谢恒颔首,只道:“可。”
之后两人切磋便成惯例,洛婉清每夜都要观战,之后听他们论道。
李归玉认为,剑之道在于“执”,足够执着,不留退路,每一剑倾尽全力,才能问剑道巅峰。
而谢恒却觉得,剑之道在于“舍”,要舍得眼前,超脱于当下,才能纵观全局,借剑势,悟剑意,择前路,得最后一剑。
“何为最后一剑?”
洛婉清听不明白,谢恒耐心解释:“天下宗门,皆为同源,你可学万般变化,但每个人的变化,都不会脱于自己最终一式。”
“学武者,终身在参悟自己最终一式,”李归玉接过话,“我等学剑,自然求最后一剑。你学刀,那便是属于你的最后一刀。你为何挥刀,你的刀出自何处,归于何方,你若能想明白,那便是你的刀。”
洛婉清听着,仔细思索,谢恒见状不由一笑,宽慰道:“别着急,慢慢来。”
这语气有些过于温和,洛婉清沉浸消化着两个人的话,浑然不觉,李归玉不由得多看一眼。
谢恒察觉李归玉眼神,不动声色,只将烤好的鱼递给洛婉清,唤道:“惜娘,吃鱼。”
三人一路教一路学,头两日还见到过一次王韵之的人,交手过后,或许是知道了谢恒的选择,王韵之便再不出面。
等行到第十日,夜里三人从一个小杀阵中翻出,一落地便闻到了水汽。
闻到水汽,却不听水声,这大概率是个湖泊。
山水坐镇两头,见到湖,也就是快要走到这个阵法尽头。
三人对视一眼,李归玉笑了笑:“怕是要走到头了。”
“上去看看。”
谢恒足尖一点往前探路,确认无碍后,三人陆续跟上,随后便到了一片湖水旁。
这个湖看上去宽约三十丈,周边灌木丛生,湖水清澈见底,在夜色下呈现出一种静谧到诡异的凉意。
洛婉清直觉这个湖有些不对,却也说不上来时什么,谢恒端详片刻,看向李归玉:“现在是阴阵?”
李归玉也在观察湖面,听谢恒询问,他点了点头:“是阴阵,你们看湖面下那些石头。”
洛婉清听他话,仔细观察,这才发现湖面下的石头似乎比正常的大上许多,每块石头都能容纳一个人站立,它们随机散落在湖底,仿佛没有规律。
“这些石头浮上来时,才是阳阵。”
李归玉解释,洛婉清不由得有些不解:“我们直接跃过去不可吗?”
“没有活物。”
谢恒提醒她,洛婉清这才意识到这个湖哪里不对。
寻常湖泊,有飞鸟,有蛙叫,有蝉鸣,亦或鱼游波浪,娟娟水声。
可这个湖泊却安静得像一座坟墓,埋葬了所有活物。
“且不说现下无人轻功能毫无支点一跃几十丈,就算有,阴阵之内,”李归玉眼神微冷,“动之必杀。”
洛婉清听得明白:“所以我们要等阳阵也开启?”
“鸳鸯生死阵遵循阴阳之律,明日太阳出来,这些石头便会浮上来。”
李归玉看了看天色,转头道:“找个地方休息吧。”
三人远离湖泊,找到远处一方水源,便就地歇下。
简单吃过东西后,三人默契没有再做浪费体力之事,洛婉清想了想,率先起身道:“我去洗个澡。”
这些时日,三人都是轮流清洗,只是洛婉清洗澡时,两人都会待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看守。
这次水流不远,李归玉和谢恒倒也没有挪动。
等洛婉清走远,李归玉笑了笑,主动开口道:“明日大约就要出去了,这一路多谢司主照顾。”
“如果感谢,不妨回答我几个问题。”
“答不了。”
李归玉知道他要问什么,直接道:“能答司主的,我在监察司已经答过。倒是有一个问题,我想谢司主打听打听。”
“说。”
“崔恒是谁?”
这个问题出来,谢恒面色不动,往火堆里扔了一段松木:“你探听这个做什么?”
“天下能与我交手寥寥无几,他却能与我平手,如此身手,在监察司隐姓埋名,岂不可惜?”
李归玉观察着他,继续试探:“他同样出自道宗,还修得无相剑,我查过他,在监察司几年,一直只在暗处,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寥寥无几,父皇都对他讳莫如深。我心中好奇,不免一问。”
“心中好奇便可窥探监察司密辛?”
谢恒冷眼抬眸,李归玉却没有半点退缩之意,反问:“崔恒乃密辛?”
“想想他的姓氏。”
谢恒答得坦荡,李归玉不由得一愣,竟有几分怀疑起自己推测来。
那个人说是谢恒说得过去,但若当真是崔氏遗孤……
也说得过去。
可崔家还有谁有这种身手?
李归玉脑海中过了一遍,惊觉不管是李圣照还是大公子崔子规,都是出自道宗,五年修到无相剑,倒也不无可能。而且崔氏能人辈出,当年他根本不熟悉崔家,有没有什么默默无闻但其实天赋非凡的旁支,也很难说。
但不管如何,是崔子规也就罢了,若是李圣照……
李归玉压着情绪抬眼看向谢恒,试探道:“谢司主还敢同崔家人打交道?”
“为何不敢?”
“当年你出卖崔皇后和皇后,青云渡你又杀了这么多崔氏族人,你如今与他们交谈,”李归玉嘲讽一笑,“不会不安吗?”
“那你不安吗?”谢恒冷淡反问。
李归玉有些疑惑,但尚未开口,就听谢恒道:“面对柳惜娘,你会不安吗?”
李归玉闻言一顿,便明白谢恒说这话的前提。
他是知道洛婉清身份的。
这也怪不得,这一路他叫洛婉清“小姐”,谢恒没有半点意外。他本有猜测,现下终于确认。
他想了想,压着笑问:“司主此刻与我说话,用的是监察司司主的身份,还是谢灵殊?”
谢恒冷淡抬眼:“有何区别?”
“若是司主,我与小姐的过往,是你下属私人之事,与你何干?若是谢灵殊——”
李归玉嘲讽一笑:“她与我婚书仍在,轮得到你管?!”
“你们的婚书没有经过官府,不过是填了姓名的一张废纸。”
谢恒克制着情绪,盯着火焰,冷静道:“我若愿意我能同她写上十张八张。”
“那她愿意吗?”
李归玉开口,谢恒捏紧手中树枝不言。
李归玉扫了他一眼,转头整理了衣衫,淡道:“她愿意的时候是什么样,我比你清楚。谢灵殊,”李归玉顿了顿,似是有些可怜他,“这天底下最没资格管她的便是你。你这样的人,不过就是贪恋皮囊,一时兴起,容不得别人冒犯你心中的所有物而已。你有你的路要走,何必招惹她?”
谢恒听着,没有出声。
他想反驳,想问他凭什么觉得他不过是贪恋皮囊一时兴起,想告诉他他没有把洛婉清当成自己的所有物。
或许他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毕竟他从来不算个好人,可从他在芳菲阁接下她、慢慢喜欢她开始,他便没办法单纯将她当成自己的所有物。
人不会喜欢上物,而若喜欢的是一个人,又怎舍得限制她的来去。
哪怕他自幼便是强势至极不愿让人染指自己领地半分的人,他无数次想过将她强留,却也从不敢真的去做。
可这些话没有必要告知谁,他只静默着,听李归玉继续道:“婚书上无你名,姻缘牌上无你字,她与你没有半点干系。”
“那你呢?”
他终于忍不住,冷静出声刺他:“婚书上的名字,写的是李归玉吗?”
李归玉闻言沉默,一时无言,谢恒面上没有什么情绪,李归玉也看不出喜怒,但两人却都明显感觉到来自对方锐利的逼迫与抵抗,悄无声息对抗在两人之间。
两人对峙之间,洛婉清擦着头发回来,她感觉两人氛围不对,不由得道:“你们怎么了?去洗澡吗?”
听到洛婉清的声音,李归玉才意识到失态,他压着情绪拿起衣服,起身道:“我去清洗。”
谢恒坐在原地没说话,洛婉清好奇道:“公子?”
谢恒慢慢抬眸看她,清润的眼中没有平日冷酷算计,只静静映着她。
火焰映照的女子盈满他的眼眸,洛婉清见他眼神不对,不由得皱起眉头:“公子,怎么了?”
“无事。”
谢恒听她问话,又垂下眼帘,遮住自己情绪起身:“我去沐浴。”
说着,他便拿起衣衫离开。
洛婉清看着他的背影,他明显比平日萧瑟低落几分,只是她一贯看不透谢恒,便也不再多想,坐在原地开始烘烤自己有些湿的头发,思考着明日。
过了鸳鸯生死阵,大约便可以上岛,李归玉若要做什么,明日必定动手。
这些时日她给李归玉下药的量也已经足够,关键是李归玉会做什么,她才好知道如何防范。
她想着那个阵法,考虑着它的规律,想了没多久,就听身边传来脚步声。
洛婉清抬头看去,便见谢恒穿着单衫回来。
他抱着洗好的衣服,洛婉清立刻起身,恭敬道:“公子,我来。”
谢恒看着洛婉清帮他把衣服晾到衣架上,他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李归玉这些时日曾和他说过,她和江少言在一起,是什么都不会的。
他不由得伸手,拦住洛婉清,淡道:“我自己来吧。”
洛婉清疑惑转头,正想询问,却是一眼扫到谢恒背上血痕。
他们每日大大小小总会受些伤,这应该是谢恒今日受的,虽然伤口不大,但也浸透了衣衫。
若是没有看见也就罢了,但现下看见,洛婉清便很难移开目光,想了许久,终于还是道:“公子,我帮您处理一下伤口吧?”
谢恒闻言一顿,犹豫片刻后,终于道:“好。”
“公子随我这边来。”
洛婉清去拿了药和纱布,领着谢恒朝着密林中走去。
两人来到一颗树下,洛婉清见左右无人,有灌木隐蔽,便放心下来,坐下树下准备工具道:“公子坐下吧。”
谢恒听着这话,想了想,却是从袖中拿出一条发带,淡道:“闭眼。”
洛婉清闻言一愣,抬头看向谢恒手中拿着的发带,这才反应过来,这么久以来谢恒从不让她看自己的伤口,是因他不愿让别人看见他的身体特征。
洛婉清倒也理解,依言闭眼。
谢恒半蹲下身,为她蒙上眼睛,他的动作很温柔,倒与他这人冷冽的气质截然不同。
等洛婉清带上眼布,感觉谢恒坐到她身前,平静道:“将手放上来,我告诉你伤口位置。”
洛婉清闻言探出手掌,触碰在他脊骨,才发现他已经脱了衣衫。
秋夜微凉,让他皮肤带着冷,但指腹下的肌肉脊骨却格外灼热。
她蒙着眼睛,一切感官变得格外敏感,洛婉清不自觉有些紧张,谢恒声音却格外平稳:“往上三寸,左两寸。”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摩挲脊背着过去,她怕错过伤口,只能贴着每一寸皮肤攀爬。
过于强烈的触感刺激着洛婉清,她逼着自己不要多想,转移了注意力,开口道:“公子,鸳鸯生死阵在什么情况下会启动?”
谢恒听着她冷静的询问,感受着她指腹上的薄茧所带来的轻颤,突生几分不甘。
从来都是他一人独自沉沦,她似乎不会有人触动,除了琴音盛会用药那一场意外,她于崔恒也好,谢恒也罢,她从来没有半点风月停留。
他沉默不言,洛婉清不由得道:“公子知道吗?”
“你只会同我说这些吗?”
谢恒骤然出声,洛婉清一愣,她有些听不明白谢恒的话,疑惑反问:“公子何意?”
谢恒自知失言,这话崔恒问得,他却不能开口。
他压着下心中那点情绪,冷静几分,克制着语气,平静道:“鸳鸯生死阵内只有一条生路,这一条路但凡有人踏错一步,便会启动阵法。阵法启动时,会将湖面化作两个范围,一个范围内尽是杀机,另一个范围却绝对安全。如果死阵中落入湖中的人数比生阵中的人更多,生阵门就会开启。”
“若生阵内的人数比死阵多呢?”
洛婉清听着这话,也忘了给谢恒上药的尴尬感,关心道:“岂不是就算死阵人内都死完了,门也不会开?”
“阵法启动时,人多的一边自然是死阵。”
“那如果死阵中人一直不死呢?”
“阵内机关无穷无尽,哪怕是我也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一直待在里面,人有力尽,总会死的。”
洛婉清听着,便明白过来这个阵法运行的机制,他们三人行路,若是李归玉老老实实带大家出去,那最安全不过。
可若他动了心思,将她和谢恒困于死阵中,那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将她和谢恒逼入死路。
“阵法如何将人分开?”
洛婉清将绷带缠绕在谢恒身上,思索着道:“是按两人距离吗?”
“或许吧。”
谢恒语气平淡。
洛婉清心中便有了思量,明日她要跟进李归玉,就算分开,也得是她和李归玉进入死阵,为谢恒破局。
她的想法谢恒似乎了然,他肯定道:“你想和他一起进入死阵。”
洛婉清没想到谢恒会将这话说出来,只道:“这是最坏打算,若他动了心思,属下与他一起进入死阵,让公子顺利离开,再合适不过。”
谢恒没有说话,洛婉清当他愧疚。
与谢恒相处久了些,她便察觉,他杀伐果断,却是个再好不过的上司。
她不由得笑笑,温和安慰:“公子,其实我本就为他而来,若能和他死在一起,我无遗憾。”
这话让谢恒呼吸一窒,他心上巨颤,手都有些控制不住颤抖起来,下意识道:“那我呢?”
洛婉清看不见他的模样,只听这话,她有些茫然:“公子?”
“我于你心中……”
洛婉清听他声音里带了些许颤意,来不及询问,便听谢恒道:“算怎样的人?”
这话问得过于暧昧,洛婉清不由得心上一跳。
她不敢多想,只能含糊道:“公子于卑职心中,如日高悬,照耀四方。”
“如日高悬,照耀四方?”谢恒讥讽一笑,薄凉道,“于你心中,我倒是个心无私情的圣人?”
“公子心怀丘壑,乃践行大道者。”
想到谢恒未来的结局,洛婉清答得认真:“于属下心中,公子近似圣人。属下不过凡尘一芥,此生能与公子相随半路,已是大幸。明日公子权当是我与李归玉恩怨,我与他之间之事,与他人无关。”
这话出来,谢恒久久无声。
洛婉清等了片刻,直到远处传来声响,隐约听到李归玉寻来,似是唤她:“小姐?”
洛婉清闻声立刻起身,下意识抬手想拉开眼布应声,也就是那一刹,身后巨力传来,猛地捂住她的嘴将她一把拖去!
真气顺着交握手掌猛地灌入她身体之中,她下意识抬膝劈掌,只是对方动作更捷,在她抬手瞬间将她狠狠往树上一抵,一只手按住她带着伤痕的手压在树上,另一只手抓住她亮了刀锋的手卸刀压在她身后腰间,用周身压制住她全身往上一提,她瞬间动弹不得。
真气强行灌入筋脉的疼痛让她下意识轻呜出声,但声音甚至来不及泄出,他便将它狠狠吞了下去。
洛婉清猛地睁大眼,不可置信。
这是谢恒……
这可是谢恒!
他疯了?他在做什么?!
她告诉自己不能乱,寻找着一击毙退的机会,思考着谢恒的动机。
可所有感官却都不由自主聚集在被谢恒强行缠绕的唇齿上,与她触碰的肌肤之间。
他只穿了单衫,方才上药的衣衫或许还没系好,她能清晰感知他的衣衫被蹭开来,带着夜风温度的皮肤蹭在她身上,逐渐便有了温度,滚烫灼人。
他的唇很软,舌也很软,灵巧暴戾,拖拽着她,缠绕着她,不给她半点呼吸思考的余地,强势得像是要将她拆分入腹,逼得人退无可退。
如此相似又激烈的吻法,根本没有给她任何抗拒的可能,倒当真像极了这个人的行事作风,还有……
崔恒。
这个念头炸响在脑海刹那,洛婉清仿佛是断掉攥紧的最后一根绳索,被面前这人一把拽进泥潭。
她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欲念埋葬,所有感官无限放大,让她品尝,享悦,对比。
面前这个人亲吻的感觉,与琴音盛会那夜,崔恒最初吻上她那一刹如此相似。
甚至连剐蹭间的感官,都极致相同。
远处传来李归玉脚步声,她整个人不由得绷紧身体,他察觉她的变化,将她的手压在树上的手强势破开她的指隙,插入她的指缝。
十指交缠之间,千机缠绕交错,谢恒手上同样一道血痕,和她的伤□□叠在一起。
不甘心。
他看着他的血映在她的伤口上,顺着她纤白手腕滑落,感觉她因李归玉脚步紧张绷紧的身体,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
他不甘心。
明明他才是也是六年前遇到她,明明她周身都是他的痕迹,明明她答应过他,“生前仅他一人、死后为他立坟”,凭什么他还是个外人?
凭什么他只能远观,只是过客,连帮她都是罪过?
他偏要插足她生命,偏要干预她的爱恨,他要将她的姓名密密麻麻刻入她的骨血,一点一点抹杀那个名字,成为她的新生。
柳惜娘……
柳惜娘。
她看着她皮下飞快蠕动着的痕迹,用真气和自己的血诱逼着她皮下之物往她伤口奔去。
他一面亲吻逼迫着她,一面注意着她皮下蠕动的位置,在那东西来到伤口前,谢恒同时一口咬在洛婉清唇上,洛婉清身体一绷之间,一只黑虫从洛婉清伤口急奔而出钻向谢恒身体!
谢恒皮下涌动,他神色冷了下去,任由那蛊虫钻入自己身体,强行将它压下。
洛婉清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她轻轻喘息着,只慢慢感觉“谢恒”的吻温和下去。
过了许久,他轻轻放开她,只将轻颤着的她温柔拥入怀中。
“柳惜娘,”他哑着声,“我从不是太阳。”
说着,他闭上眼睛:“想赢,就去赢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谢恒&洛婉清:“元旦献上一吻,祝大家元旦快乐!”
【小剧场·2】
洛婉清:“鱼,我所欲也,兔子,亦我所欲也,那只鹌鹑给我,我还能吃。”
李归玉:“……许久未见,小姐饭量大大大大大了许多。”
谢恒:“我知道你胃口好,但没想到这么好。以后给你加餐补。”
洛婉清:“老板万岁!”
【小剧场·3】
谢恒:“三殿下切磋吗?”
李归玉:“不切。”
谢恒:“我想给柳惜娘开个小灶。”
李归玉:“……那也不是可以。”
两人端端正正:“请,动手吧!”
洛婉清(暗处奋笔疾书):“两个alpha你死我活,我这个beta认真干活。学霸打架,学渣偷师,打卡,今天,又是我认真学习的一天!耶!”
第102章
◎那就是赢了◎
(前情修文提要:女主李归玉落入山崖时,李归玉为了控制女主给她种了子母蛊,谢恒上一章将子母蛊“引渡”到了自己体内。)
说完,谢恒便放开她,抬手一拉她的眼布,起身离开。
光亮逐渐回到洛婉清眼中,她喘息着睁开眼睛,感觉光芒一点点盈入眼中,首先看见的就是那人的背影。
白衣单衫流动着一月清辉,他和平日没有半点区别,仍如天上月,高山雪,玉山行立,衣袖流风。
仿佛与方才明显情动迫着她的不是一个人。
洛婉清咬着牙扶着自己坐起,靠在树上低低喘息,整个人还沉浸在一种不可置信中,完全理不出思路。
谢恒是做什么?
他为什么要对她做这些,还以这种方式?
她身体不可控制在余韵中轻颤,筋脉仿佛是洪流冲灌而过,带着一种摧枯拉朽后空荡荡的疼。
这都是谢恒方才蛮横留下的痕迹。
他竟然直接用真气灌进她筋脉这种方式废了她所反抗的可能,没给她留半点余地。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另有所图,还是……
洛婉清一瞬想起他吻上刹那,她脑海中闪过的念头——
太像崔恒了。
虽然这件事根本分辨不出来,但她在那一刻,却直觉性就想起崔恒。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从谢恒来到江南,她已经一而再、再而三感觉到他和崔恒相似之处。
而且,打从在江南见到谢恒,他便从来没取下过手套。
洛婉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断去注意谢恒的手套,但是她直觉感知到,手套出现的时间太过玄妙。
崔恒在琴音盛会给她喂了血,在手上留了伤,之后谢恒便带上手套。
但谢恒在监察司,偶尔还会摘下,可到江南来,谢恒却是从来没摘下手套过。
还有追思……
洛婉清闭上眼睛,越想越觉得可疑。
但现下也不是想这些时候。
当务之急不是想这些杂七杂八的,如今最重要的,是好生休息,应对明日。
反正,明日说不定都活不下来。
一想到这个,洛婉清不由得一笑。
子母蛊在李归玉手里,她就算有迷筋散牵制李归玉,也要看李归玉想做到哪一步。
走到绝路玉石俱焚,她倒也不用多想了。
洛婉清冷静下来,靠树休息了一会儿,等情绪彻底平复,便站起身来,整理了衣衫走出树林。
只是刚走几步,她就见到站在不远处的李归玉。
他不知是在那里站了多久,似笑非笑看着她,眼中是淬了毒一般的冷。
洛婉清警惕盯着他,试探着道:“三殿下?”
李归玉没说话。
洛婉清见他不应,也不愿多言,直接往前走去。
只是经过他时,李归玉突然出手,一把拽住她手肘将她拉回来,笑着道:“一句话都不解释啊?”
“我为何要解释?”
洛婉清现在筋脉还疼得厉害,不想同他动手,冷淡道:“放手!”
李归玉没说话,他将她拉到身前,伸手碰上她唇上伤口,语气慢慢悠悠:“我方才见谢司主过去,听说你在这里,我就在这里等你。你看看这颜色,真漂亮,”李归玉压着情绪,低头凑上前来,低声询问,“他碰你了?”
洛婉清冷眼不言。
李归玉知了答案,他周身忍不住带了几分暴戾,抬手用指腹碾压在伤口上,反复碾扯,仿佛是要将这个伤口抹去。
只是他再怎么用力伤口就在那个位置,甚至还因他的拉扯沁出血珠。
看见血珠,李归玉情绪明显有些激动起来,竭力克制:“除了这里还碰哪儿了?”
“你再多问一句。”洛婉清抬手压住他按在她唇上的手,盯着他的眼睛,一点点往外推开,“我就叫人。”
“叫谁?”
听着这话,李归玉不由得笑起来,似是觉得荒谬:“谢恒?”
说着,他忍不住带了怒意:“我在这里你要叫谢恒?!”
“三殿下应该不想这时候起冲突,”洛婉清始终保持着理智,冷静劝说,“若公子与殿下此刻动手,于公子不好,于殿下也不利。王韵之,也不知道到哪里了。”
李归玉听着她威胁,知道她说得不错,他紧紧捏着她,却也放不了手。
洛婉清知道他是在挣扎,冷静等待着他,许久后,李归玉肯定道:“是他欺负你。”
洛婉清看他一眼,漠然否认:“不是。”
“那就是他引诱你!”
这话出来,洛婉清倒是有些诧异了。
她没想到李归玉竟会说出这话,不由得觉得好笑:“有什么区别?”
说着,她仔细思考起来:“你在意这个做什么?不是说都是骗我的吗,还是说骗久了,把自己都骗了?”
李归玉闻言,瞳孔微缩。
洛婉清见状便知他不会再纠缠,冷淡扫开他拉着她手肘的手,转身往外走去。
走了几步,就听后面传来李归玉的声音:“我不是在意你,我是在意我自己。”
洛婉清懒得听他解释,淡道:“随你。”
她心思太乱,根本不想与他争执,提步回到火堆,就见谢恒早已跃到一棵树上,正闭眼休息。
或许是在高处月光更甚,单衫映辉,他面色看上去比平日更苍白几分,整个人显出几许萧索。
洛婉清见到人,根本不敢面对,慌忙低头,甚至连行礼都不记得,直接找了火堆躺下,没再出声。
过了许久,李归玉也走了回来。
他背对着洛婉清坐到火堆前,身上带了些桂花香。他们今日行路来时的确遇到了一片桂花林,洛婉清倒没想到,他竟然还
三人都不说话,李归玉想想,抬手往火堆里扔了一块安神香,劝道:“睡吧。”
说完,安神香的香味弥漫在周遭,洛婉清明明脑子一片烦乱,却还是不由自主觉得困意浮了上来。
睡着之前,她不由自主抬手握住颈上姻缘牌。
要是崔恒在就好了。
一想到那个人,她仿佛是雏鸟回巢,突然就生出了几分克制不住的委屈酸楚和思念。
她闭着眼慢慢睡去,迷迷糊糊却是做了一个诡异的梦,梦里好像是回到琴音盛会那一夜,崔恒抱着她往床上一抵,然而她背抵在床榻刹那,周边天旋地转,就化作了一颗老树树干。
树皮粗糙磨砺着她光洁的脊,她盘绕在他腰间,由上而下俯视着面前单衫散发的青年。
银白色面具遮住他上半张脸,他眼神冰冷而克制,仿佛带着引诱一般开口:“看着我。”
说着,他抓着她的手,引着她到面具上,一点点掀开。
梦境中她呼吸忍不住急促起来,心跳得飞快,就看她胸前男人仰望着她,慢慢露出一张清冷又艳丽的脸。
她惊得瞬间睁大双眼,对方却突然化作一条白蟒,猛地缠绕上来,将她颤声二字吞噬殆尽。
“公子!”
洛婉清猛地睁眼,本能性翻身握刀一滚,等单膝跪地抬手时,便见谢恒已经挡在她身前。
此时天光乍起,林间青烟染蓝,林间鸟雀惊飞,地面震颤间带着轰隆之声,明显是林中阵法又有了变化。
洛婉清将所有感官放到极致警戒,感知着周边变化,没了片刻,地面震动停止,就听李归玉带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阳阵开了。”
洛婉清闻言一顿,这才意识到现在天亮了。
她迟疑着起身,回头一扫,便见谢恒和李归玉都已经穿戴好,明显是提前起了。
洛婉清慌忙要去整理,就听谢恒道:“穿衣,走吧。”
洛婉清看了一眼谢恒,才发现他已经收拾好包袱背在身上,洛婉清的包袱也被人整理好放在地上。
洛婉清背上包袱,捡起外套穿在身上,一面系着腰带一面跟上谢恒和李归玉。
等来到湖边,就见青绿色湖面在晨光中笼着一层薄雾,湖中像散落着棋子一般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石块。
与昨夜死寂一般的静谧不同,今日的湖泊草长雀飞,水波荡漾,看上去生机勃勃。
湖的尽头有些看不清楚,明明不是很远的距离,却就是看不清是什么,隐约只觉似乎是一片草地,可能还有些什么东西。
“这就是阳阵了,”李归玉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又恢复平日脾气极好的模样,介绍着道,“等一会儿我们就从这些石头上走过去,只要不出岔子,我们就能顺利过湖。”
“若是出岔子呢?”
洛婉清不信他什么都不做,李归玉盘腿坐到地上,从一旁取了一颗树枝,漫不经心道:“那就进生死阵,斗个你死我活好了。”
说着,李归玉抬手,神色认真几分:“现下别说话,且安静片刻,我算一算。”
洛婉清闻言也知这不是开口打扰的时候,便也不再说话,旁边谢恒沉默片刻,开口道:“柳惜娘。”
听谢恒主动开口,洛婉清立刻看了过去,就见谢恒转身走向一旁,淡道:“随我来。”
洛婉清知道谢恒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废话,看了一眼地上还在掐算的李归玉,跟着谢恒走到远处。
两人走到灌木林中,谢恒也同李归玉一般盘腿坐下,取了一根树枝,在地面泥土上比划。
他一面划,一面算,同时低声道:“附耳过来。”
洛婉清闻言蹲下身来,克制住心中异样靠近谢恒。
好在谢恒倒也没做什么,只用两个人可以听清的声音,低声道:“过了鸳鸯生死阵后,会看到上流风岛的船。流风岛每年会准备两艘船,每一艘船最多可容纳十人,人满开船,但有一个情况例外。”
说着,谢恒抬眼:“第一个到达船上的人上船后如果要求立刻开船,那流风岛这一年便知会接纳一个人。”
洛婉清闻言皱眉,便知了谢恒同她说这话的目的:“公子要我拦住他?”
“流风岛位置隐蔽,如无人引路,很难找到。”谢恒点头,故而今日,你需记住两件事,其一,若是你与李归玉得到先上船的可能,你必须先上船。其二,”说着,谢恒抬眸,眼神中带了几分认真,“除非为了保命,不然不可杀他。”
洛婉清得话,思索着道:“是。”
谢恒始终还是不希望李归玉死,李归玉死在这里对他来说是个大麻烦。
说着,不远处传来李归玉的声音:“小姐,谢司主,过来随我离开吧。”
洛婉清和谢恒对视一眼,谢恒看着地上自己计算的痕迹,想了想后,站起身来,跟着洛婉清一起走向李归玉。
李归玉站在一块石头前,似是早已准备好,见两人走来,李归玉指了石头道:“等一会儿我进入湖中,湖面石头便会开始移动,但不管怎么移动,你们都要盯好我踩过的石头,我踩哪一块,二位便跟哪一块,千万不要踩错了。”
洛婉清和谢恒二人点头,李归玉抬眼看向谢恒,“在下先行?”
“请。”
谢恒抬手。
李归玉得话,足尖一点,跃上一丈外一块石头,他一踩上石头,湖面石头便开始移动,荡漾起一阵阵水波,鸟雀惊飞,李归玉盯着石头,立刻又跃上间隔半丈外一块石头。
等他跃上第三颗石头时,李归玉回头看向谢恒和洛婉清,试探道:“二位谁先来?”
“我。”
洛婉清立刻上前,没给谢恒答话机会,踩过李归玉踩过的两块石头,跟到李归玉附近。
鸳鸯生死阵如果启动,自动会将人分成生死两阵,人多的一阵为死阵。
虽然不知道它具体如何划分,但想来大概率是根据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一旦李归玉有人异动,她便立刻到他身边去,拖着他进死阵。
所以她必须在中间位置,无需谢恒吩咐。
李归玉似乎也料到这个结果,见她上来,微微一笑。
谢恒面上看不出喜怒,跟上洛婉清,踩在了李归玉第一块踩下的石子上。
三人便由李归玉领头,洛婉清和谢恒记住李归玉的路线,紧跟着他一步一步前挪。
湖中石子一直在动,伴随着地面震动声响。
洛婉清紧盯着李归玉,等行到湖中,李归玉刚刚落到一块石头上,灌木从中突然传来鸟雀惊响。
李归玉转眸看去,似是终于等到什么,眼神骤亮,袖中飞刀猛地甩出击打在周边一棵树上,同时足尖一点急掠向后。
洛婉清蓄势已久,在他眼神变化瞬间便如捷鹰拔刀直上!
李归玉快,她更快,不过顷刻便已出现在李归玉面前。
她来得太过迅捷,李归玉被逼出剑,从高处往下猛地一压,将洛婉清刀拦住在腹前,笑了笑道:“小姐终是选我。”
洛婉清没有出声,她身后周边箭雨如帘,将她和谢恒彻底隔开,洛婉清根本不回头,她并不意外。
她早就做好和李归玉一起进入死阵的打算,而阵法的确也是按照她所预想,是按照距离划分两个人。
人多一方为死阵,如今她和李归玉在一阵,那谢恒自然安全。
她心中放下心来,屏气抽刀,猛地又砍了过去,冷声道:“选你去死!”
李归玉唇角微勾,游刃有余接着洛婉清刀锋,笑道:“那就试试。”
听到这话,洛婉清眼神骤凛,她刀风飒沓,如滚滚江落,李归玉不输半分,稳稳接住她每一刀刀锋。
两人风格相似,俱是刚猛并济全力以赴的打法,只是李归玉明显无论在技巧还是经验上都高上许多,连接她几次强攻后,他剑身猛地将她刀锋一绞,连人带刀往远处一甩而去,笑道:“第一招。”
洛婉清被他猛地甩远,她手上随意一攀石头,又跃回池面。
也就是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
不对。
死阵不该是这么轻松的模样,她和李归玉单独被困以来,除了李归玉和她过招,这里没有任何杀机!
方才生死阵尚未启动时他们都不能随意动作,更何况如今在死阵之中?!
“发现了?”
李归玉歪头一笑,也就是那一刻,地面又嗡动作响,洛婉清和李归玉抬头一看,就见响声来源方向,灌木挪开,突然变出一片平原。
平原后是一望无垠的湖泊,湖泊上停留着两艘小船。
小船出现在视野那刻,李归玉骤然动身,往湖泊疾驰而去。
洛婉清反应过来,紧随其后,急奔在李归玉身后。
他们这里才是生阵!
洛婉清猛地反应过来。
谢恒所在才是死阵,而且那里不止一人,此刻应该已经死了两人以上,所以生阵门才会打开。
是谁在哪里?
洛婉清一瞬想到无数可能,这才意识到,这林中从来不止他们三个人。
还有星灵、崔衡、已经王韵之这些人。
这些人也到了这里。
一瞬间,洛婉清突然想起昨夜李归玉身上的桂花香,她猛地反应过来,紧追着李归玉道:“昨晚你去接王韵之?!”
“这怎能叫接呢?”
李归玉和洛婉清同时绕开一颗大树,洛婉清提一口真气疾冲往前,挡在他面前,同他的剑猛地抵在一起,李归玉笑了笑,只道:“我给他们指条路罢了。”
洛婉清一瞬想起这十日来,他总会不经意拍过一些树,留下一些划痕。
她骤然明白过来,不由得睁大了眼:“你一直在给他们引路?”
“真把他们都丢在林子里,谁帮我杀谢恒?”
李归玉一剑狠狠冲撞在洛婉清刀上,洛婉清连点数块石盘才止住去势,李归玉从她身侧冲过,笑道:“第二招。”
他欣赏后生晚辈的语气仿若羞辱,洛婉清瞬间紧追而上,不由得追问:“你什么意思?他们和谢恒什么关系?!”
“死阵之内,人死得越多,阵法难度越大。”
李归玉倒也耐心,笑了笑道:“这么多人,足够触发生死阵最高等级的机关。”
这么多人,有多少人?他们什么来的,为什么她根本不知道?
洛婉清紧追着谢恒,想过所有细节,仔细想过李归玉生变那一刹听到的声音,她才意识到,这声音其实出现过三次。
最初阵法开启时一次,他们进入阵法时一次,李归玉变动时一次。
而林中一共他们、崔衡星灵、王韵之等人至少三波人。
如果这个声音对应三波人的进入,其实意味着人进入这里,那就是其实阵法内早就存在其他人,只是他们因为一些原因和这些人隔开,无法看到听到,就像此刻谢恒明明在死阵之中,她却完全感知不到。
李归玉早知这一点,等所有人进了死阵后,才开启了生死阵。
他是故意引诱王韵之等人进来,把他和谢恒分开,谢恒站立的位置,其实算上了王韵之的人,所以他那边成为死阵。
她紧随李归玉,所以进入生阵。
他想要谢恒死,想要所有人死!
而李归玉做这一切,都谢恒预料之内。
洛婉清突然明白谢恒进来前的所作所为。
他早猜到李归玉会进入生阵,所以他才会提前叮嘱她拦住李归玉。
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进入死阵的打算,也明白她一定会跟着李归玉进入生阵,方才他在那里算的东西……是阵眼!
这些时日她跟着他们,也大概知道了一些阵法的常识,洛婉清总算理解了谢恒的思路。
鸳鸯生死阵,解开除了常规的正确路径和用死阵人命换生阵以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和所有阵法一样,直接破开阵眼。
他没办法像李归玉一样控制阵法,那干脆他进入死阵,彻底破坏这个阵法,让她拦截李归玉。
她要给谢恒时间破阵,避免李归玉成为第一个人。
一旦李归玉成为第一位到达的人,他们谁都上不去流风岛。
想明白这一点,眼看李归玉上岸,洛婉清瞬间暴起直冲,大喝出声:“留下!”
音落瞬间,手上千机珠链朝着李归玉猛地甩去,珠链在半空扭转,爆射出上百根毒针,李归玉察觉身后翻身一跃躲过,也就是这顷刻,洛婉清疾驰上前,狂刀猛劈将他往后逼去。
她每一刀倾尽全力,悬河注火,长虹贯日,哪怕是李归玉也不免躲闪,皱起眉头,一面后退,一面冷静道:“小姐,你如此竭力,至多拦我半刻。”
“那就片刻!”
洛婉清固执开口。
李归玉皱起眉头:“小姐你别逼我。”
洛婉清一刀砸在他剑锋,压着他往后半步:“是你别逼我!”
她没有立刻使用迷筋散。
她看出来,现下李归玉还对她手下留情,他没动子母蛊,她就不动迷筋散。
她不确定迷筋散的效果,倒不如先拖延时间,以免早早暴露底牌。
李归玉闻言神色微凛,瞬间催动蛊虫,猛地一剑将洛婉清砸翻退开,低喝:“让!”
洛婉清翻身落地止住,坚定抬眼,只捏紧刀柄,露出刀柄上反面刻着的“灵”字。
那个字一瞬刺伤李归玉,他瞬间想起某个人来。
周边地面隐约一下又一下震动,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不能再拖,只道:“小姐,得罪了。”
言罢瞬间,李归玉疾驰上前,这次他没再留手,剑如迅雷,倾山而下,然而洛婉清却是不躲不避,迎着他的剑就冲了上来!
只是一剑,洛婉清便虎口震出血痕,李归玉眼神一颤,却没有半分停手。
可洛婉清也不退半步。
剑如急雨,刀似流星,直到最后一刻,洛婉清被李归玉猛地一脚踹出湖面,砸到草地上。
胸骨震碎一般的疼痛倾袭而来,李归玉心下不忍,不敢看她疾驰而去,却在路过她身侧瞬间,感觉刀锋横刀而来!
李归玉瞳孔急缩一退一抵,就看洛婉清双手握刀,跪在地上,抬起一双清亮眼眸:“第三剑。”
李归玉心上一颤,洛婉清双手握刀旋身劈来,逼着他往后,大喝一声:“退!”
李归玉足尖一点慌忙后退,洛婉清刀风狂浪卷席而来,竹柳之姿引山河倾崩,李归玉不敢接刀,被逼疾退三丈后,李归玉听着身后轰隆声,咬牙捏紧剑尖,威胁开口:“小姐,你让开我将母蛊给你,我不会让你了。”
“李归玉,”洛婉清闻言便知李归玉是不打算再手下留情,她抬手取下头上千机发簪,青丝一瞬散开,她一手握刀,一手持簪,“我既习刀,便无需相让。”
李归玉没说话,他听着身后动静,压住心颤,抿紧唇盯着她。
晨间草野苍茫,雾气未散,女子黑衣广袖,黛发缠风,刀光于晨光中清宛转,人如刀立,势如青山。
李归玉从未见过这样的洛婉清,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他一生见过她美的姿态。
他从未想过她有一日会变成这般模样,他害怕、惶恐、悸动,却也克制不住向往喜爱。
两人对视片刻,李归玉猛地疾冲上前!
洛婉清死死看着他,她看着他所有动作,脑海中一瞬浮现出这十日来他和谢恒对战时每一招每一式,每一个动作的轨迹在她脑海中飞快闪过,和面前人疾冲而来的身影交叠。
她揣摩着、寻找着、等待着。
而李归玉看着面前蓄势如豹的女子,目光里再也容不下其他。
这天地化作一人,他知道不可心动,但却仍旧克制不住心鼓如擂。
杀了她。
如她所愿,杀了她,与她同葬!
那一刻,他突然涌生出这样一种念头,念头起时,他周身血脉翻涌,觉得这也是极好的结局。
他控制不住自己,脚步不停,接近刹那,他猛地催动子母蛊蛊虫至极致,洛婉清也瞬间捏断发簪!
药粉挥洒在两人之间,李归玉一剑斩下,洛婉清横刀而上,俱不留半分余地,直奔生死!
然而也就是这片刻,周边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李归玉突觉筋脉一阻,洛婉清却不受子母蛊半点影响。
他急缩瞳孔,心知不能硬接洛婉清这一刀,赶忙收剑往高处翻身一转,便让洛婉清截去半截青丝,听她道:“第四剑。”
青丝落下坠在洛婉清发间,一道白影突然从他们两身侧急掠而过,朝着船直冲过去。
李归玉身未落地,直接紧追而上,然而洛婉清却是刀风瞬至,将他一拦:“止步。”
李归玉不可置信看她一眼,压着体内药效与洛婉清且战且行。
这个速度根本追不上谢恒,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恒走远。与此同时,王韵之崔衡等人也从后面急奔而来,分行两道,一路冲上船只。
洛婉清一直阻拦着他,似是非要和他斗个你死我活。
李归玉明显感觉筋脉内力运转开始越来越困难,然而面前洛婉清却仿佛是不受子母蛊半点影响,刀风不见半点阻滞。
他呼吸不觉快了几分,知道追不上谢恒,干脆以自保为主,一剑绞住洛婉清的刀,喘息着道:“我早将迷筋散排出体外,你是何时下药?”
“你知道?”洛婉清淡淡瞧他一眼,倒也不诧异,李归玉这样的品性,谨慎至此她也不觉奇怪。
“我知道,”李归玉强压着药效,被洛婉清一刀擦过颈间,咬牙道,“我从不信你。”
“月饼。”
洛婉清开口,李归玉不可置信。
洛婉清平静看着他:“我下了不止一种药,伤口上不仅有迷筋散,还有一种治疗伤口的药物,和月饼中的莲蓉结合,在药引催动下便是一味阻滞内力运转的药。”
说着,洛婉清猛地一绞剑刃,隔着剑抵上李归玉脖颈:“李归玉,你比你自己想的心软。”
李归玉闻言没有说话,他静静看着面前人,突然意识到,原来没有什么温暖是真的。
上伤口的药是毒。
月饼是毒。
她跟着他另有目的,她所有温柔、心软、放过,全都是被迫或者谎言。
没有洛婉清了。
那个永远无条件陪伴在江少言身边的洛婉清,的确如她所言,早已没有了。
余生徒留空恨,再无少年温柔。
这一切他知道,也接受,爱痛他都应允,独独惶恐的是——
子母蛊无效。
他不怕她恨,他愿她余生永远恨他。
可他怕有人爱她。
有一个豁出性命、朗如明月的人,悄无声息的爱她。
他怕她被人爱过,把恨忘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他忍不住颤抖起来。
洛婉清对一切浑然不觉,冷静伸手:“把母蛊交出来。既然你不忍用,不如换条活路。”
“你不杀我,”李归玉闻言笑起来,眼里带了几分克制不住的癫狂和痛楚,“是因为觉得利用我的信任可耻,还是不忍心?”
洛婉清略一迟疑,也就是那一刻,李归玉突然暴起,将她刀锋一压!
洛婉清本能横刀而过,李归玉足尖一点落在她刀尖,便将匕首抵在她颈间。
洛婉清冷眼抬眸,李归玉喘息着,笑着看着她。
他周身皮肤都沁出血珠,为了这一击明显付出了极大代价,握着匕首的手都在轻颤。
“记好了,”他抬起手指,将血轻轻由上而下抹在她额间,像是年少时在她闺房清晨,为她绘上的花钿,“要永远恨我。”
听到这话瞬间,洛婉清气势大涨,抽刀猛地一劈,刀风溅起湖水三丈成峰,李归玉疾退一跃,便落在身后船上。
洛婉清下意识想追,只是刚一动作,就听身后另一条船上一个女声冰冷传来:“流风岛禁武斗,姑娘是不想上岛吗?”
洛婉清闻言抬头,便见一个女子一身青衣,蒙面垂眸看着她。
洛婉清动作微顿,觉得那双眼睛似曾相识,不由得皱眉。
也就是这片刻,谢恒的声音从船中传来,淡道:“惜娘,上船。”
洛婉清没说话,她盯着甲板上被流风岛人扶走的李归玉,抿唇不言。
许久后,她终于还转身,一跃上了谢恒所在的船只甲板。
一上船,就见谢恒站在甲板上,静静看着她。
一身白衣染血,面色也极为苍白,看上去似乎是受了重伤,但看他神态,又看不出什么。
洛婉清迟疑片刻,不明白谢恒为何在此等她,但还是恭敬行礼:“公子。”
“赢了?”
谢恒语气无悲无喜,但隐约又还是听出几分温和。
洛婉清一顿,随后便明白谢恒在问什么,她斟酌着道:“卑职有愧,没能拿回母蛊,但……”洛婉清说着,忍不住还是浮现了一丝笑意,“卑职斩下他一段头发。”
听到这话,谢恒眼神柔软几分。
“那就是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李归玉:“他亲你了?”
洛婉清:“啊,怎么了?”
李归玉:“肯定是他欺负你,我杀了他。”
洛婉清:“倒也不是……”
李归玉:“那肯定是他勾引你!我杀了他!”
洛婉清:“也不能这么说,这个事情呢,我也有点责任。”
李归玉:“小姐,这种事情你不可能有责任,肯定都是那些男人的错,你不会犯错,你记住,我是你永远的家!”
洛婉清:“……我谢谢你了,说这么好听早干嘛去了?谢恒,谢恒你站出来说句话。”
谢恒:“他爱说他说,我忙着挖地基呢。”
第103章
◎不错,他是我家郎君。◎
洛婉清听着谢恒的话,忍不住扬起嘴角,她也是如此作想,但不敢自满回话。
谢恒见她高兴,也没多说,他看上去很似是疲惫,转头看向一旁流风岛的侍从,颔首道:“可以了。”
洛婉清听这话奇怪,只看谢恒刚说完这话,便被发放了一块眼布,他抬手系好眼布,就听旁边侍女道:“公子,转身往前走。”
洛婉清见谢恒带着眼布跟着侍女进去,这才反应过来,流风岛的人并不希望他们发现路线,所以都要带上眼布,谢恒大约是一直在这里等她。
洛婉清心中一暖,旁边青衣女子递过一条眼布,低声道:“姑娘,请覆目。”
洛婉清心不在焉接过白布,蒙到眼睛上,随后跟着人走进船舱,由侍女引着坐下。
她进船舱之后,听呼吸声感觉约有十来人,她也不清楚这到底是流风岛的人,还是进入流风岛的人,便安静坐下,不发一言。
她一坐下,闻到一股熟悉的松木香,便知旁边坐的谢恒。
洛婉清动作一顿,随即不由自主往旁边挪了挪。
方才与李归玉一战后的余韵尚在体内激颤,她呼吸还有些不稳,她静静调息,不断回顾着方才那一战。
四剑。
今日她一共硬接下李归玉四剑,之后李归玉为药物所牵制,根本发挥不出全力。
其实她很好奇,如果第四剑李归玉不躲,他用了子母蛊,他们到底是谁输谁赢。
只是李归玉没用子母蛊,她也就不知道答案。
不过也好,至少她活下来了。
但子蛊在她体内,终究是个隐患。
洛婉清皱起眉头,正想运转一周内力查案,就听周边有人陆续进来。
她不敢在这里贸然打坐静修,简单确认了一下没有需要立刻处理的伤势后,安静等在原地,打算上岛再说。
不知等了多久,突然传来很多人的脚步声,之后便听方才那个青衣女子道:“人已到齐,今日不足一船,共三十一人。稍后感觉到自己被拍肩时,请报上姓名。”
蒙上眼布,对一切便敏感许多,洛婉清听着,才意识到,这个声音其实有些熟悉。
哪里听过?
洛婉清皱起眉头,听着船舱里大家开始报起姓名。
先是报了两个洛婉清不认识的人的名字。
随后就响起星灵的声音:“灵灵。”
“烨烨。”
“谢澜。”
听到谢恒报出“谢澜”的名字,洛婉清便感觉有人拍到自己肩上,她沉默片刻,意识到没有一个人报上真名后,便开口谎报了名字:“柳惜惜。”
报了一圈名字,洛婉清感觉船慢慢动起来,听那个青衣的女子又道:“各位名字都已记录在册,现下已开船行往流风岛,上流风岛,恩怨尽消,严禁寻仇武斗,若有违禁者,”女子声音冷冽起来,“杀无赦,还望各位明白。”
大家得话,纷纷应是。
女子语气又缓和下来,继续道:“今日行船约一个时辰,还望各位稍安勿躁,等到了流风岛,会引大家下船。”
说着,女子便领人离开,洛婉清数了数船舱内还留着的人的气息,便知流风岛是留了四个人看守他们。
船舱内所有人静默不言,似乎都怕暴露自己的身份,洛婉清却是思索着方才女子的声音。
太熟悉了。
她到底哪里听过?
洛婉清反复回想,搜索过她所有见过的女子。
想了许久,洛婉清突然想起一个人。
青绿。
一瞬间,方才绿衣女子的身姿和声音都和记忆里那个张九然告诉她的亲信重合在一起。
随即她便想起,他们进入流风岛前,按照王虎所说,救他的恩公三十岁,额间一枚红痣,那极有可能就是相思子。
如果是相思子,他既然救了王虎,那他对张九然怕也是暗中纵容放过,那么帮助张九然的青绿出现在这里,也并不意外。
甚至于青绿可能从头到尾就是相思子的人。
如果这个女子真的是青绿,那么她就是现下最好的突破口。如今在船上,是他们接触她最好的机会,上了流风岛还不知如何安排。
洛婉清一想,便知事不宜迟,此事必须尽快通报谢恒。
但这里人多口杂,她不宜声张,想了片刻,她便主动伸手,探入谢恒衣袖,仿若调情一般握住他的手。
这在外人看了不过是情侣之间再正常不过的动作,不会引人注意。
谢恒被她一握,动作微僵,随即便明白了洛婉清是有话要说。
他抽出手来,洛婉清一愣,正以为谢恒不懂她的意思,就感觉自己又重新被人握住。
这次是一只温热干燥的手,他用掌心包裹着她,将她的手全部掩在袖下。
洛婉清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去脱手套,不由得感慨谢恒聪明,她一碰就知道她想做什么。
她在他掌心翻过手,用手指划在他手掌上,一笔一划写:“青衣女,熟人。”
谢恒动作微顿,随后钻入她的手心,用指腹写字询问:“谁?”
他脱了手套,可以清晰感觉到他指尖温热的温度和薄茧。
这茧子划在她手心,有些发痒,洛婉清凝心静神,逼着自己不去多想,只继续写:张九然亲信,风雨阁杀手,相思子属下
这一句写得很长,谢恒等着她一笔一笔划,磨得他整个肌肉都绷了起来,刻意放松了手,怕洛婉清察觉。
洛婉清写完这一句,补了她的名字:“青绿。”
写完这个名字,谢恒松了口气,觉得洛婉清应当是写完了。
他正欲收手,就感觉洛婉清又开始写,只能捱在原地,感觉洛婉清一字一字比划道:“她的名字。”
谢恒:“……”
他一时无言。
紧接着便觉洛婉清又开始写:“芳菲阁曾助我救出家人,青云渡与我最后一次见,崔恒亦见过……”
行船路程很长,洛婉清有足够的时间,将青绿所有信息全部报告上去写完。
谢恒第一次意识到洛婉清这么啰嗦,啰嗦得他觉得时光异常漫长,他逼着自己刻意压住呼吸,洛婉清听出异样,不由得询问:“公子?”
谢恒怕她发现异常,回头在她手心回复:“人,确定?”
“没见到脸。”
洛婉清实话实说:“不敢确定。”
“下船制造机会。”
谢恒写完,便抽手欲走,洛婉清却赶紧抓住他,关切写道:“伤?”
谢恒没回她,直接在她手背不轻不重拍了一巴掌,抽手离开。
洛婉清感觉谢恒似是不悦,她不知道他不高兴什么,但谢恒不让她管伤势,她也不敢多说。
船安静行了一个时辰,洛婉清便感觉船停了下来,片刻后,有人进来,一一为洛婉清他们解开眼布。
也就是在洛婉清被解开眼布刹那,旁边崔衡的声音突然想起来,轻佻道:“呀,美人,让我瞧瞧!”
所有人闻声看去,洛婉清一转头,就见崔衡抬手一把拽下为他取走眼布的青衣女子面纱,女子同时一把掐紧崔衡手腕,随即意识到什么,转眸向洛婉清看去。
洛婉清静静看着面前人的面容,没有说话。
青绿捏紧崔衡的手腕,崔衡立刻疼得嚎叫起来:“疼疼疼疼!”
说着,崔衡试图去掰青绿的手,大声道:“我不敢了,美人,我不敢了!星灵,救我!”
星灵站在旁边,淡淡瞟他一眼,似觉丢人,转头假装不认识他看向一边。
青绿似是冷静下来,抬手一巴掌将崔衡扇到一边,慢条斯理带上面纱,转身往外:“下不为例。”
说着,所有人跟着起身。
谢恒看了一眼洛婉清,便知答案,率先走出去。
洛婉清思索着青绿方才的眼神,同情看了崔衡一眼,知道他必定是受谢恒要求才干这种事,颔首道:“辛苦了。”
旁边星灵不知缘由,跟着洛婉清走出去,甚至踹了崔衡一脚:“该!”
崔衡从地面爬起来,捂着脸跟上星灵,有些难过道:“星灵你好狠的心!”
一行人跟着青绿往外,走到甲板,便看见一座桃花盛开的岛屿出现在眼前。
岛上人来人往,看上去格外温馨。
青绿领着所有下船,正巧另一艘船上的人也在往下走。
洛婉清扫了一眼,领头的是王韵之,她带了许多人,李归玉走在中间,他身上都是血,但气色好了不少,想来是迷筋散起了效果。
他身边环绕了几个人,洛婉清认出其中一个是张伯,便知是李归玉的人追上了。
李归玉的人和王韵之的人各自分散,旁边的队伍就成了两截,两船人走下来后,便见沿路都是手持利刃的侍卫,青绿走在前方,让两边人排了顺序,领着两船人踏上青石道,往前进岛。
她跟着队伍上前,看见岛门前左右立着两张桌子,进去的人登记名字、带来的东西。
一个胖子站在中间,招呼道:“进了流风岛,就和过去无关了。流风岛不得寻仇,不得武斗,你们就当自己出了家,前尘尽往,恩怨两消。”
这是流风岛一贯以来的宗旨,只要进了流风岛,便受谢悯生的庇佑。
洛婉清听着这话,倒也没什么感觉,只扫了一眼左右,总觉得在场人都有些熟悉,她又想不起来。
直到她前方女子签下自己的姓名“艳七娘”时,她才突然想起来为什么眼熟。
面前这个人,是官府通缉了许久的一个杀人犯。
她以美貌盛名,常引诱人夫,怂恿其杀妻,不从者就灭人满门,至今血债累累。
认出艳七娘,洛婉清突然意识到,这些人她眼熟,是因为他们都是监察司通缉榜上有名之人!
身上都是重案,却就要进流风岛从此一了百了了?!
想到这里,洛婉清不由得皱起眉头。
只是现下也不是容她想这些时候,她跟着人上前,将包袱放下,让人打开检查。
“柳惜惜。”
“一个人?”
“有同伴。”
“同伴还是家眷?”对方有些不耐。
洛婉清正想回答,就听身后谢恒道:“家眷。”
他这话出口,所有人抬眼看去,洛婉清有些诧异,就听谢恒道:“我们是一家四口,她是我妻子,这两位是我表兄、表嫂。”
听到这话,被点名的三人都面露异色,洛婉清很快想明白,流风岛看上去可能是男女分居,如果他们不是夫妻,或许就会被强行分开居住。
明白谢恒的意思,洛婉清立刻点头:“不错,他是我家郎君。”
这话从队伍传到远处,李归玉手上一颤。
旁边张伯察觉,压低声道:“殿下?”
李归玉闭上眼睛,压着情绪:“无事。”
登记人见洛婉清这里是一家,便一起登记了四人,随后随意在图纸上圈了最偏僻一个四合院,给了两块门牌后,唤:“下一位。”
一行人顺着指引往前走,便有一个侍女上前,给谢恒和崔衡发放了一个包裹后,对方取了门牌,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便领着四人往前走。
洛婉清一面走,一面走观察着整个岛屿。
岛屿最外圈是桃花林,穿过桃花林后,便是极为规整的四合院构建,供人居住。
岛屿四角都有瞭望台,塔上有人,正时刻盯守,这样的结构仿佛一个巨大的监狱,哪怕到处是桃花美景,也有些压抑。
侍女领着他们走了半截路,到人迹罕至处,一个女子的声音突然从半路:“昭昭,我来领他们吧。”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顿住脚步,就见青绿从一旁走出来,她看着引路侍女,冷静道:“我刚送完人,你去接其他人吧,我带去就好。”
昭昭一愣,但也觉没什么区别,只点头道:“是,青绿姐。”
说着,昭昭便转身离开,青绿转眸看向洛婉清,洛婉清迟疑片刻后,试探着开口:“青绿?”
“好久不见。”
青绿一颔首,随后转身道:“跟我走吧。瞭望塔上有人,时刻看着我们,要走树下或者死角处才能有动作。”
洛婉清听着,便知方才青绿一直不肯相认是因为有其他在场。
这让洛婉清心定几分,明白至少青绿并不抗拒她。
但她也不敢掉以轻心,和谢恒崔衡等人对视一眼后,洛婉清试探着谈话:“青绿,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问题当是我问你。”
青绿冷眼看她,明显比当初戒备许多:“你怎么到这里来,还带着他们?”
说着,青绿看了一眼谢恒,提醒道:“要大岛主看到他,会杀了他。”
洛婉清一听便知这个大岛主指的是谢悯然。
大家明显知道,崔衡不由得笑起来:“但要是二岛主看见他,就会把他当成座上宾。”说着,崔衡直接打探,“你们二岛主什么时候见客?”
“崔郎中,”青绿淡淡瞟了崔衡一眼,“岛主不见客。”
“哦。”崔衡思索着,打量青绿道,“姑娘倒是有些眼熟啊。”
“不曾见过。”
青绿直接否决,看向洛婉清:“你到底来做什么?”
“她来查案。”
谢恒突然开口,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青绿神色微凛,谢恒却没有半点遮掩,直接告诉青绿:“有一根谢夫人的凤羽发簪,被你家主人买走了。”
谢恒盯着她的表情,慢慢道:“他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青绿冷了声,谢恒从手中拿出一块令牌,亮给青绿,平静道:“现在知道了吗?”
青绿一愣,不可置信看向谢恒:“你……”
“崔子规给我的。”谢恒说起这个名字,情绪稍有了些波澜,但非亲近人完全听不出异样,他盯着青绿,只问:“现在,能说了吗?”
青绿愣愣看着那个写着崔字的令牌,许久后,才慢慢缓了过来,她神色认真中带了些恭敬,想了想道:“请随我来。”
说着,青绿便加快速度,领着大家去了划分给他们的四合院。
四合院中早已被打扫过,青绿一面开门一面道:“流风岛各处都有瞭望塔的人看守,你们既然报了夫妻的名义就不要分开住,被瞭望塔的人发现很难解释。你们先进去,我稍后过来。”
说着,青绿便朝着大家行礼,仿佛是送到了位置,转身离开。
等青绿走后,四人对望一眼,崔衡想了想,高高兴兴往星灵肩头一揽:“来,娘……”
话没说完,星灵剑鞘猛地砸在崔衡腹间,崔衡抱着肚子痛苦止声,星灵淡淡看他一眼,提步往前。
星灵和崔衡进了屋子,谢恒便提步带着洛婉清进了开着门的另一间。
这件房间连着走廊一颗大树,谢恒进门便让洛婉清将窗户打开。
洛婉清开了窗,随后立刻道:“公子,为何同青绿说这么多?”
“一直以来相思子做的事,都是在暗中保护崔家,我怀疑他们是当年崔氏放在王家的暗桩。”
谢恒解释,洛婉清便明白过来,她皱起眉头,迟疑着道:“可是……如果是崔氏暗桩,公子……”
洛婉清没有说完,但谢恒却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是对崔家忠心的人,对谢恒必定恨之入骨,怎么可能合作?
谢恒听着这话,神色淡了几分,只道:“我给她看的,是崔家的少主令。崔氏最高级别的令牌是家主令,分成阴主和阳主,当年阳主是崔清平,阴主是我母亲,他们死得太匆忙,家主令不知去向,如今崔氏能见天日的最高级别令牌,便是崔清平长子崔子规手中的少主令。”
每个家族的令牌用法只有传承人才知道,哪怕拿了令牌也不一定有用。
而崔青绿认可谢恒,必定是因为崔子规教会了谢恒正确的用法。
青云渡,谢恒果然是为了救崔氏。
洛婉清一想,心中不免有了几分难过。
连崔子规都原谅他,愿意将家主令留给他,可活着的崔恒、世上对崔氏尚有感情的所有人,却都无法接受他。
她心中为谢恒生出几分不平,却又立刻压住。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都动手杀了崔家人,崔恒对他生怨,也是自然。
她不能为了谢恒,却否认崔恒的决定。
毕竟,崔恒才是她最重要的人。
洛婉清站在原地,平息了自己的想法,这时外面传来声响,洛婉清和谢恒一起抬头看去,便见青绿从窗户翻了进来。
她上前行礼,恭敬道:“属下崔青绿,见过少主。”
“你果然是崔氏族人。”
谢恒找了个位置坐下,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青绿。
青绿平静道:“是,卑职自幼生于崔氏,十六岁为崔氏入风雨阁,成为崔家在王氏卧底已逾越七年。”
洛婉清听着,有些意外,但一想却也在情理之中。
“相思子呢?”谢恒思索着,“他也是卧底?”
“是,”青绿答得平静,“主上原名崔子思,早卑职四年进入风雨阁,卑职进入风雨阁时,崔子思已是风雨阁左使。”
“你们既然是卧底,当年出事时,你们在做什么?”
谢恒皱起眉头,似是不解。
如果当年崔家已经有探子在王家杀手组织中做到高位,王家当年做过的事情,崔氏为何一点都不得而知?
而且崔氏事发之后,崔家相关人员也没有收到任何联络。
青绿听出谢恒话中带了怪罪,赶忙道:“当年崔家在王家的暗桩不止我与主上二人,当年事发时,的确发生了什么,其他暗桩都因向阴主示警被察觉清理,最后只留了我们两人活下来。为了保全实力,主上与才属下蛰伏,不敢和崔氏任何人联系。”
阴主。
洛婉清听着这个称呼,看了一眼谢恒,方才谢恒说过,阴主是他母亲。
也就是说,当年谢夫人崔慕华是得到过消息的,然而她却还是死在了宫中。
“当年你们得到了什么消息?”
谢恒问出了洛婉清最想问的问题。
青绿摇头,只道:“属下位卑人轻,并不知晓,只有主上知道一二。”
“那他人呢?”谢恒冷着声,“他还活着吧?”
“属下……”青绿面上露出难色,“属下也不知道。”
这话一出,洛婉清和谢恒对视一眼,谢恒皱眉:“什么意思?”
“去年洛曲舒出事,主上便觉危险,今年三月,主上包庇张九然被赵语嫣察觉,上报暗阁之后,风雨阁暗阁阁主王琴书对主上不满,加之主上又暗中拿走了阴主令,知道迟早会被人查上来,于是安排属下配合柳司使,里应外合,假死脱身。”
青绿说着这话,让洛婉清反应过来。
她就说,当初一切太顺利,相思子一个风雨阁阁主,竟然就这么容易被她当着太子、风雨阁杀手、甚至王韵之的面杀了。
原来一切都是相思子的安排。
“死的是替身?”
洛婉清不由得询问,青绿点头:“是,是早就安排好的替身。芳菲阁一战死者众多,王家为脱干系不敢明目张胆敛尸,尸体全部进入官府,由中御府处理,他们一把火烧了所有人,王家也没察觉。”
“后来呢?他怎么了?”
谢恒坐在椅子上,撑着额头,问得冷淡。
青绿闻言,似是受了什么刺激,捏起拳头,咬牙道:“主上拿到阴主令假死后,便到流风岛寻求谢悯生庇护,不想见到入岛后便失去了踪迹,至今未归。卑职也因此想尽办法混入流风岛,试图救出主上。还望少主相助。”
谢恒静静听着,看不出喜怒,只问:“他身上只带着阴主令?”
青绿皱眉,摇头道:“属下不清楚,属下只知道,主上进了流风岛便没了消息。”
“他为什么会想到找谢悯生庇护?”
“主上与谢悯生一贯交好,这些年时有往来,加上流风岛不问世事,是一个极佳避难之所。属下猜想,或许是因此……”
“谢悯然知道吗?”
谢恒打断她。
青绿一愣,随后摇头:“卑职不知,卑职未曾与谢悯然接触过。”
“谢悯然和谢悯生出现有规律可循吗?”
谢恒手指轻轻点着额头,继续询问。
青绿摇头:“目前看没有,都是随机。”
“你来多久了?”
谢恒抬眸看向青绿,青绿实话实说道:“四月主上失踪后,我便想办法进了流风岛,一直在这里做事。”
“我想见谢悯生,”谢恒冷静询问,“能做到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洛婉清(在谢恒手心画字):“公子”
谢恒(在洛婉清手里画字):“写。”
洛婉清:“我有一件事禀报。”
谢恒:“写。”
洛婉清:“事情是这样的。”
谢恒:“别写废话,简单点。”
洛婉清:“好的那我不写废话了,就是刚才我看见那个青色衣服的女子有点眼熟,但我不确定她是谁,这件事我觉得需要向你禀报一下……(写几百字)”
谢恒:“我知道了。”
洛婉清:“公子英明。不过你知道什么了?”
谢恒:“你在撩我。”
第104章
◎我只是嫉妒而已◎
他说的是“谢悯生”,便是指定了要见这一个人格。
青绿认真思索了片刻,斟酌着道:“如果少主要见的是谢悯生,不能是谢悯然,那唯一只有一个办法。”
“说。”
“谢悯然这半年一直在和姬蕊芳斗气,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挑选一位婢女放在身边,同进同出侍奉。不过他就是做样子给姬蕊芳看,姬蕊芳生气后,便会将婢女召上雪灵山侍奉。不过……”青绿皱起眉头,“听说,上山侍奉的婢女,不久后都会因犯错被罚,最后把尸体送回流风岛。唯一只有一位,她上山时,岛中有一位青年自称是他未婚夫,姬蕊芳似乎很高兴,还亲自给他们在雪灵山证婚。”
洛婉清一听便明白过来,姬蕊芳之所以召那些婢女上山,大约就是吃醋,而那位证婚的女子,则是表明了自己心有所属,姬蕊芳心中高兴,才放她一马。
谢悯然大约就是喜欢看姬蕊芳吃醋,所以不停的找婢女,婢女另外成婚,他也不在意。
只可怜那些没有未婚夫婿的女子,只能做两人情趣之下的白骨堆。
想到这一点,洛婉清不由得皱起眉头。
谢恒也明显不悦,但他也没追问,只道:“雪灵山和流风岛很近?”
“流风岛是上雪灵山最快的路,”青绿解答着,“雪灵山就在流风岛后,流风岛有一道直梯可以直通雪灵山姬蕊宫。”
谢恒点点头,敲着桌面,思考着道:“他的婢女何时再选?”
“前两日那位尸体刚从雪灵山送下来,想必不会太久,属下这就去打听。”
“好。”
谢恒点头。
青绿见谢恒没有其他疑问,便低头道:“那若无他事,属下先行告退,若少主欲见属下,可在门口树上留一道痕,属下夜里自会过来。”
“嗯。”
谢恒开口,青绿便行礼起身,随后往窗户走去。
走了几步,谢恒突然道:“流风岛上的人,都是犯了案的人吗?”
青绿闻言一顿,随后才意识到谢恒身份,有些忐忑点头道:“是。”
“去吧。”
谢恒挥手,青绿转身跃出窗外,接着树荫和屋檐的遮挡,快速离开。
等青绿走后,洛婉清转身去关了窗,思索方才青绿说的话道:“公子,按照青绿的话,那根发簪是阴主令?”
“是。但家主令只有继承人才会知道具体物件和使用办法,我娘下葬时,阴主继承人崔嫦曦已经在牢里了,她的葬礼是我爹一手操办。”
谢恒摩挲着指腹,洛婉清不由得有些奇怪:“阴主令到底有什么作用?”
“崔氏阳主掌管明面上的事务,阴主掌管暗面,主管情报和一些不宜公开的阴私之事。一般阴主不会成婚离开崔氏,只是舅舅继任家主后,不愿拘束大家,他信任我娘品性,让她与我父亲成婚。”
“那公子父母,必定是很相爱的。”
洛婉清这话出来,谢恒动作一顿。
他没想到洛婉清关注点居然在这件事上,他迟疑片刻,低低应了一声:“嗯。”
应声之后,房间里突然沉静下去。
周边安安静静,隐约之后窗外树叶于风中婆娑之声。
这种安静放大了两人的呼吸声,洛婉清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房间就他们两个人。
他们两人要在房间里睡过这一夜……
或许这后续许多夜。
如果放在之前,洛婉清不会有多余想法。
司使常年出行在外,她其他男司使夜里蹲点时,莫说睡一间房,大家横七竖八睡一张床的都有过。
于她心中,谢恒高风亮节,她为他守夜,断不会作任何他想。
然而如今却是不同。
她一瞬想起昨夜那场尚未给出理由的亲近,她顿时觉得不自在起来。
她不知谢恒到底是什么缘由、什么想法才会做出这种事,她也无法预料之后谢恒会做什么。
昨夜生死未卜她不能费心思量,今日从与李归玉一战至今一直没有休息间隙,此刻两人终于得了片刻安静,洛婉清抿紧唇,想了想,觉得还是要问清楚:“公子,昨夜……”
“我先出去沐浴,”谢恒听她开头,便直接起身,从一旁拿了新衣和皂角,平静道,“你让星灵找人提水,洗澡休息吧。”
说着,不等洛婉清多说,便直接走到崔衡星灵的房间,抬手一巴掌拍在门上,冷声道:“崔君烨,带上东西走了!”
“哎呀,吵死了,”崔衡拿上衣服和皂角,不耐打开门,抬眸瞪了一眼谢恒,“洗个澡这么急?”
谢恒没理他,一只手担着衣服,转身道:“走。”
两个男人出去找地方洗澡,洛婉清知道话怕是只能等谢恒回来再问,同星灵去找了热水房。
两人一面走一面说着分开是的经历。
“我们发现周春人不见了,便赶紧去找你们,结果山洞里发生了爆炸,崔君烨同我一起跳了出来,跳出来就进了密林,还好崔君烨懂些阵法,我们才顺利走到生死阵,”
洛婉清听着,点了点头,只问:“张大人呢?”
“张大人留在扬州,由监察司保护。”
星灵说明了情况,洛婉清放心下来。
她想了想星灵的话,不由得一笑:“你和崔大人熟稔不少啊。”
“是,”星灵点头,随后似是想起什么,看向洛婉清,“你和司主,似乎也亲近许多。”
这话让洛婉清一顿,她克制着心中异样,故作镇定道:“是,公子比想象中容易相处。”
星灵漫不经心点头,洛婉清想了想,忍不住打听:“过去……你同公子一起出过公差吗?”
“未曾。”星灵摇头,“司内一般都是四使跟着司主。”
“那……”洛婉清试探着,“公子有过姬妾吗?”
“这倒不曾听过。”星灵想了想,有些疑惑,“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没事。”洛婉清被问得忐忑,面上不显,只是故作镇定道,“就随便一问。”
星灵闻言却是不信,狐疑打量她:“你不会是……”
“没有!”洛婉清立刻否认,“我……我和我影使有约,没有你猜想那样。”
“那就好。”星灵点点头,似是放心下来。
这个态度让洛婉清不由得奇怪:“为何?公子不好吗?”
这么一问,星灵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后,她慢慢道:“作为司主,自然是最好的。可若作为亲友恋人……”
星灵悄无声息在袖中捏紧了剑身,面上平静:“太过薄情。”
说着,两人走到热水房。
房中有专门负责提水的侍从,给些银钱,这些人便帮她们将水提到屋中。
星灵同洛婉清打了招呼,去隔壁洗浴,洛婉清锁了门,关上窗,将衣服放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这样一来,谢恒只要推门,她也能立刻穿上衣服。
做好一切准备,她才进入净室,开始检查自己伤势。
她知道自己伤得不重,一直没怎么管,现下认认真真检查一圈,确认只是有些骨裂之后,才彻底放下心来,进了浴桶。
她不敢在浴桶多泡,只简单清洗后,便从浴桶中走了出来。
等擦干身上水滴,换好药和衣服,谢恒却还是没回来。
她一时有些担心,但算了算时辰,若谢恒沐浴的地方远些,倒也正常。
于是她便找了机会,开始好好运转真气调息,温筋暖骨。
骨裂这种伤对于他们这些习武之人而言算不上大事,而且自从她从张纯子那里学了功法之后,明显感觉到自己受伤后的恢复速度快了许多。
但是倒也不难理解,张纯子的功法本就是用来塑骨的,能促进骨骼再生、温养筋脉痊愈,疗养受伤后的身体,这更是简单。
而且她也发现,从在来东都路上跟着崔恒学习温养筋脉至今,尤其是学了张纯子的心法后,她筋脉韧性越来越好。
她的内力是张九然强行灌注,筋脉被强行破开,本身就破损过,按理应该比寻常人更差,如今她的筋脉保留了被张九然拓展后的宽度,却越发厚实弹韧起来。
筋脉所能承载真气的上限,便是一个人高度的上限。
而骨骼筋脉是否流畅,又是真气发挥出来的上限。
这两者就是所谓的天资。
她塑骨之后,筋脉骨骼流畅度已经到了人之最高,而筋脉的广度虽较寻常人要宽阔许多,但是……
能不能更宽广一些?
这个念头产生出来,洛婉清突然有了个诡异的想法,如果她每一日,都强行拓展一点点,然后再温养筋脉,那是不是可以像塑骨一样,后天人为去锻造一副绝佳的筋脉?
洛婉清一想忍不住有些兴奋,立刻开始尝试。
她闭着眼睛,将内力截在一处,堆积稍微撑开一点点筋脉后,再尝试着往前。
筋脉在人体内,哪怕只是稍微动作一点,都极为疼痛,洛婉清废了一刻钟,拓展不到一寸筋脉的距离,便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她一瞬不由得有些奇怪,昨夜谢恒几乎是瞬间灌洗了一遍她的筋脉,谢恒不累吗?
难道这就是宗师与她之间的差距?
她思索着,又开始运转张纯子教她的心法,温养起筋脉来。
温养筋脉骨骼需入定游走全身,她闭眼畅通无助运转了个周天,才觉筋脉疼痛停下,她松了口气,睁开眼睛,抬起左手,凝视在她方才刚刚拓展过的半寸筋脉之上。
她的猜想到的确没错,张纯子的心法的确可以用来拓展筋脉。
这样一来,她只要持之以恒,有朝一日,她必定也能成为人们口中的天才。
想到这样的未来,洛婉清不由得一笑,起身倒水,正低头喝水,她突然意识到不对。
蛊虫呢?
方才她运转了几个周天,都不见蛊虫,李归玉给她的子母蛊呢?!
想到这件事,洛婉清不可置信,赶忙又回到床上,重新验证了自己的想法。
等她仔仔细细探了自己周身一圈,终于确认,蛊虫真的不见了。
蛊虫与普通疾病不同,无法通过诊脉发现,她其实并不精于此道,也很少这么细致去查探周身,如今发现子蛊不见,不由得有些茫然。
想到今日和李归玉对决,她本以为是李玉心慈手软,还觉愤懑。
她不怕李归玉对她狠,她千辛万苦走到今日,为的就是成为李归玉的对手。
李归玉的每一次放过,于她而言都是羞辱。
然而如今看,不是李归玉心软,而是他没办法。
那子蛊去哪里了?
洛婉清一想,便闪出昨夜谢恒吻上她的画面。
她立刻意识到什么,从床上跃下,起身想要去找人。
只是她匆匆来到门前,抬手一打开大门,就见谢恒刚好出现在门口。
他换了一身白色单衣,头发湿漉漉散在周边,相比去时,他面色更加苍白几分。
他应该是洗了个冷水澡,周身都带着冰冷水汽,只是同以往不同,之前在林中她也遇到过他刚刚从水里洗过澡迎面走来时水汽铺面的感觉,可那时候他身体的温度也会随之一起而来。可此刻这个人,她没有感觉到他如平日一般灼热的温度,就像个毫无内力的普通人,在被冰水冻过之后,便连自己都冷了下去。
意识到这一点,洛婉清不由自主握紧了门板。
她下意识看向谢恒的手——
哪怕这时候,他还带着手套。
“何事?”她注视得太久,谢恒似乎等待不住,终于再次开口。
语气平淡,波澜不惊。
洛婉清被他一问,这才反应过来。
一切都是她的推测,在监察司,没有实证,那就只能是推测。
当不得真。
她垂下眼眸,装作和平日一般模样,冷静道:“等公子太久,属下担心公子出事。”
“我无事。”
谢恒似乎有些疲惫,他收起视线,提步进屋。
洛婉清侧身让开,目光却是不自控盯在他身上,仔细看过每一个细节。
谢恒擦着头发走向小榻,察觉她的眼神,他转眸看了过来,皱起眉头开口:“你在看什么?”
“卑职见公子脸色不太好,”洛婉清微微一笑,“有些担心。”
“担心何事?”
谢恒语气平淡,似是已经知道答案。
洛婉清抬眸打量谢恒,看着对方明显已经知道一切的神情,干脆实话实说:“卑职方才打坐调息,发现身体中并无蛊虫。”
“然后呢?”
“公子,”洛婉清目光落在谢恒昨夜压着她的手那只手上,平静道,“可否卸下手套一观?”
“观甚?”
“属下听闻,中蛊虫者,解蛊无非三法。要么由以母蛊于体外引蛊离开身体;要么中蛊者实力强劲,以内力自行杀死蛊虫驱除体外;又或者,有第三人为之引蛊出体。若是引蛊,则是以内力在中蛊者身体中驱赶蛊虫,同时中蛊、引蛊两人身上都有伤口,伤口相对,以鲜血诱蛊虫出体。将蛊虫引到引蛊之人身上。”
说着,洛婉清将目光从谢恒手上挪到谢恒脸上,平静说着自己的推测:“昨夜,公子先是以真气强行灌入我筋脉之中,我右手上有一道伤口,若我没猜错,昨夜公子压在我右手上的手腕处,应当有一道伤。”
“你想问是不是我为你引蛊?”
谢恒冷静说出她的猜想,洛婉清没有回话,只盯着谢恒,不由得有些紧张。
谢恒从容点头,没有半点旖旎,只道:“是我。”
谢恒态度太过平静,仿佛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洛婉清愣愣看着他,听他反问:“如何?”
“公子……”洛婉清被他一问,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含糊道,“公子……为何如此?”
“你觉得呢?”
谢恒反问,语气中竟是隐约带了些许讥讽。
洛婉清敏锐察觉这个问题像是一种考验,若是答得不对,谢恒或许会更不高兴。
她一时不敢往那些乱七八糟的方向想,只想着谢恒平日作风,尽量往公事方向斟酌着道:“公子……公子知道李归玉必定会带我走,也算到崔衡和星灵都会进入死阵,您需带他们出来,但我又必须拦住李归玉,您怕你因子母蛊抑制有失,所以帮我取蛊。”
这个理由出来,洛婉清觉得十分有理,自己都快把自己说服了。
然而话刚说完,便听谢恒轻笑一声,又问:“那我为何冒犯你?”
洛婉清愣愣抬眼,就见谢恒负手上前,微微压身,他周身气息迎面而来,墨金色的眼凝望着她:“我为何吻你?”
“属下,”洛婉清闻言抿唇,心中也升起几分气性,“也想知道原因。”
谢恒不言,他盯着洛婉清,见她似是生气,他想了想,直起身来,转身走向小榻:“你自己想。”
说着,他走到榻边,抖了外套,披在身上就背对着她屈膝卧在榻上,淡道:“你睡床,熄灯吧。”
没想到谢恒竟然就将对话这么突然截止,洛婉清不由得愣住。她还有许多想问,但见谢恒似是疲惫,犹豫片刻后,还是听他的话,将灯灭了之后,去为他找被子。
找了片刻,她才发现房间里似乎只有床上有一床棉被,她便回头想去床上取给谢恒。
只是刚一动,她就听谢恒开口:“我不用,给我我就扔了。”
洛婉清一顿。
平日她不会多想,可这一刻,她却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谢恒这话,有些任性。
这不像是一位上司。
如果是在监察司,谢恒不会告诉她结果“我不用”,更不会怕她不听话,威胁她“扔掉”。
他只会命令她,如果她不遵从,他就直接惩治下属忤逆。
纵使谢恒从来没有惩治过她,但更多是因为,她也从来没忤逆过谢恒。
她对谢恒百依百顺,谢恒为什么会想着要用“威胁”阻止她?
怀疑一旦开始,就无法停下。
她坐到床上,开始思索方才的对话。
他为她解蛊的理由,她尚可理解,可他到底为什么亲吻她?
如果是想转移她注意力,让她不察觉这件事,可早晚是会察觉,多此一举又有什么意义?
而且从到江南来,总觉得谢恒与在监察司时有些不一样。
为什么他一直不肯脱下手套?
为什么追思会听他的话?
为什么会送她口脂,会对她说“愿我佳人,万事如期”?
而且,谢恒一向不动声色,不辨喜怒,李归玉与他又无什么太大私怨,谢恒对李归玉,却总有些敌意。
在密林这一路,做决定……也和过往说一不二的命令语调,有些不一样。
来到江南的谢恒,似乎更任性、更真实、更……温柔。
想到中秋夜那句“观澜与卿同在”,今日船上那他不轻不重一拍,甚至方才他那隐约带了些埋怨的“你自己想”。
洛婉清突然生出一个极为荒谬的想法。
但一想,又似乎有些合理。
崔恒是来了江南的,但却一直没有现身。
当初崔恒既然能假扮秦珏,那如今……
他会不会假扮谢恒呢?
洛婉清不由得抬头看向床上背对着她躺着的人,她看着他的背影弧线,突然意识到对方其实与崔恒背影生得极为相似。
监察司每个人的任务在执行时都不允许向非任务范围内的人透露,如果此刻她面前的是崔恒,到一切都疑惑都迎刃而解。
他为她引蛊,是因为担心。
亲吻她,是因为她不顾一切杀李归玉生气。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心跳骤然有些急了起来。
她迫不及待起身想要验证,但又怕自己弄错冒犯谢恒。
挣扎了许久,她终于才做出决定。
她要验。
她不验无法安心。
但她不能冒失,若是出错,谢恒必定重罚。
她想了想,故作安稳躺下,而另一边,谢恒也睁开眼睛。
洛婉清躺在床上未眠,只静静看着床帐,等了大约一刻钟,她听着谢恒呼吸声平稳,这才起身。
她轻声走到香炉,在里换上迷香,又再等了一会儿,计算时间效用应该差不多后,她才转身走向谢恒。
谢恒侧卧蜷在床上,手放在一侧,睡梦中的他去了平日冷漠戾气,异常安静温柔,像一抹月光落在在榻上,清冷又柔和。
她一瞬从他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心跳不自觉加快起来。
哪怕是面对一个可能是“假”的谢恒,她还是忍不住紧张害怕,从进监察司以来,谢恒高高在上与她反复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太久,久到她本能对谢恒已经有一种畏惧。
好在迷香给了她胆子,她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朝着谢恒的手伸出手去。
她曾经在监察司对比过崔恒和谢恒的手,脸会易容,但手每日要做许多事,没有任何皮可以在手上长期伪装。
她只要看一眼谢恒的手,她便知道结果。
她的手一点点往谢恒的手探去,呼吸都被她刻意停止,也就是在她即将触碰到他手腕刹那,变故突生!
疾风骤起,谢恒猛地翻身而起,披在身上外衫如羽轻扬。
外衫遮住她视线刹那,谢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拦住她想要碰他的手。
然而事情已经做了,洛婉清也不打算回头,她神色一凛,另一只手直接击向谢恒腕骨,不过瞬息之间,两人推拉便已过数招,谢恒猛地将她往榻上一拽,借着肩头力道将她翻压滚进榻上,于衣衫落回他身上刹那,将她的手稳稳压在她身侧。
谢恒低低喘息撑在她身上,两只手按住她手腕,几乎是用整个人在压制她。
洛婉清听着他的呼吸声,感觉一滴水顺着他的发间落在她锁骨上。
这滴水有些凉,却还是灼得她心上收紧。
她慢慢抬起眼,看着面前带着水的长发凌乱散在身侧,披着的衣衫,落在两人周遭,于夜色中苍白着脸、美若鬼魅的人,眼神微动,却只道:“公子,你没内力。”
方才动手片刻,洛婉清便发现了,谢恒根本没有内力,只是凭借招式取胜。
若非重伤,不至如此。
谢恒听她反问,却也不答,只威胁性收紧掐在洛婉清颈上的手指,冷静威胁:“杀你足够了。”
“公子不必紧张,”洛婉清听谢恒警告,放软了声音,撒着谎安抚道,“属下并无恶意,只是担心公子安危,想为公子诊脉而已。”
“我的脉你看不出虚实。”谢恒冷声劝阻。
洛婉清却是没有放弃,只定定看着他,坚持道:“公子可否让属下看清虚实?”
这话出来,谢恒没再出声。
明明只是脉象,他却在这一瞬觉得意有所指。
“为何?”他忍不住询问,“是虚是实,你在乎?”
“我在乎。”
“在乎什么?”
谢恒盯着她的眼睛,想求个答案。
洛婉清没有出声,谢恒嘲弄一笑:“你……”
“我在意崔观澜。”
洛婉清骤然开口,谢恒声音顿止。
洛婉清盯着他的眼睛,伸手拉开他身侧手上手套。
“我在意他在哪里。”
手套彻底拉开,露出一只莹白如玉、骨节分明的手。
洛婉清抿紧唇,又伸手探入面前人衣衫。
青年呼吸顿时重了几分,肌肉绷紧,洛婉清顺着他的腹间磨到他背上,触碰到他的伤痕,她神色一动,哑声道:“我在意他是谁。”
说着,洛婉清认真摩挲着他的伤口,辨认着伤口的形状、位置。
谢恒说不出话,他弓着脊骨,像一只匍匐在地低头的银白大猫,呼吸愈重,蓄势待发。
洛婉清一面摸过的伤口,一面按向他的脉搏。
一诊上脉,洛婉清便知了他情况。
那是和崔恒极为相似的脉象,百毒沉积入骨,只是相比之前,他明显受了重伤,筋脉内更是空荡荡一片,真气完全无法运转。
如果是个寻常人,这样的脉象早该死了。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活着,可她知道,这样的脉象不会再第二个人。
她突然觉得眼酸,盯着面前人,沙哑开口:“我在意,他是不是你?”
谢恒没有立刻开口,他垂着头,水珠从他发间而下,他目光顺着水珠落下,看着身下长发散若水草,衣衫凌乱散开的人。
他看着她皓白纤长的脖颈和精致小巧锁骨,看着锁骨间有一处凹陷,看着水珠落到里面,盈满如荷叶露珠,感觉她抚上他的胸口、脖颈。
她一寸一寸探,摩挲过他的脸颊,钻入他的发丝,直到最后,洛婉清在发丝间摸到了一处凸起,谢恒一把按住她。
洛婉清终于确定。
“是你对不对?”
洛婉清执着开口,握着他那虚弱得根本无法和他面前人对应的脉搏,有些难受开口:“来江南的是你,送我口脂的是你,为我引蛊的是你,崔观澜。”
她是在问,却明显已经有了答案,她心疼看着他:“所以追思会跟着你,所以你会亲近我,所以你一直带着手套遮掩自己的身份,所以你才会为我引蛊,又怕我知道转移我的注意……”
洛婉清定定盯着他,求一个答案:“是不是?”
“不是。”
谢恒哑声开口。
洛婉清不由得笑起来,压了几分嘲弄:“不是?若不是你为我引蛊做什么?你亲我做什么?我与公子有多少情……”
“是嫉妒。”
洛婉清一愣,就看面前青年抬起眼眸。
他似乎是伪装谢恒太久,眼中还带着谢恒那份强势冷淡,但是又恢复了几分独属于崔恒的明亮温柔。
他看着她的惊诧的眼神,平静开口:“没有那么多理由,惜娘。”
说着,他将手从她颈项上挪开,压到她手腕之上,低头含住她的唇。
“我只是嫉妒。”
第105章
◎心见秋夜如幕,风缠花开枝头◎
那只是他的嫉妒。
谢恒低头亲吻着她。
他吻得很温柔,很小心,将所有阴暗念头都死死压制,竭力维护着独属于崔恒的美好,就怕有半点惊扰不虞。
他怕她多问,自己也不敢多说。
他知道她从来没希望任何人为她取走蛊虫。
蛊虫是李归玉给她的,所以她给李归玉下药。
柳惜娘想要靠自己一战。
想靠自己与李归玉二人你死我活一争。
如果让她有得选,她根本不会愿意让他插足她任何一场战斗。
她无需对手相让,也不要任何人相帮,她就想一个人一把刀,倾尽全力完成她每一战。
更何况那个对手还是李归玉。
只是他不甘心,他嫉妒。
他嫉妒江少言,嫉妒李归玉,乃至嫉妒崔恒。
凭什么只有谢恒一个人苦苦挣扎在阴暗,连一句关心都必须有阴谋诡计?
凭什么只有谢恒一个人高作云端,每一次维护、每一次触碰都要千万借口费尽心机?
那些嫉妒像是日益生长的藤蔓,缠绕在他的心脏,日夜啃食着他。
他没有出口,没有前路,只能将那些不能言说的念头,竭力克制着,一遍一遍去亲吻她,摩挲她。
他不自控将手从她身下交错攀上她的背,仿佛交叉的锁链,将她整个人锁在他怀中,抱着她起身坐在自己身上,仰着头按着她低头亲吻他。
他动作很缓慢,似乎没有什么强迫,但是她却挣脱不得,像密不透风的网,用又软又韧的丝,将她死死缠绕。
她所有挣扎都仿佛是一种错觉,只有呼吸不断被强势又缓慢掠夺过去。
他的亲吻温柔又热烈,明明一句话没说,一个字没吐,可洛婉清却仍旧觉得,他的每一根指尖,每一根头发,每一次纠缠,都在告诉她。
他要她。
他想要她。
他想要得发疯。
洛婉清坐在他身上,他将她缠得死紧,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条冰冷的白蟒缠绕,她周身颤抖,谢恒呼吸愈重,感觉继续下去不过饮鸩止渴,他终于才慢慢放开她,将手回到她腰肢,轻握腰间,仰头看着她。
洛婉清呼吸有些急,她借着月光,低头看着面前生得过于美艳的青年,感觉他握在自己腰上宽大的手,看他清清冷冷的眼里带了些许乞求:“明白了吗?”
她没立刻出声,只轻轻喘息着,手扶在他肩头,低头看着面前眼前人。
她看着他对欲望不加遮掩的眼睛,看着他浓墨重彩的凝视,她隐约明白他的意图,却不敢触碰。
面前人像火一样炙热,灼得她根本不敢上前。
而对方明显也知道这不该是常态,于是将所有动作锁在她腰间,他眼中。
谁都不敢出声,谁也不敢动作。
两人静静端望着对方喘息,洛婉清竭力克制着情绪和欲望,过了许久,才在喘息间抬手抚上他的眉眼,沙哑开口:“崔恒。”
“是我。”
“为什么要装成公子的样子?”她缓了许久,才找回几分神智。她低头看着他,手指落在他面具凸起的发缝中,不解询问。
崔恒闻言轻笑,抬手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却是问:“我来执行任务,本不该让你知道的。”
“那我……”洛婉清一听,便有了歉意,“是不是打扰了你?”
监察司任务独立,崔恒不告诉她,自然是因这任务不该告诉她。
洛婉清后知后觉自己强求,心上不由得有些不安。
崔恒听着这话,却是抬眼看她,眼里压了几分笑:“你为什么要打扰我?”
洛婉清一愣,面上不显,心上却慌乱起来。
过去她从不打扰他。
给她的笛子她很少吹。
她从不问他是谁。
从不问他去哪儿。
她永远只是等待,因为她知道他们各有前路,所以崔恒来,她等;崔恒走,她送。
这是她头一次生出探究的心思,被崔恒点明出来,她不由得心尖一颤。
崔恒看她不安,便揽着她的腰笑起来,只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洛婉清被他这么一说,立刻想起自己初衷,忙道:“你现下到底如何?子蛊还在你身体里?”
“已经死了。”谢恒笑起来,“我的血本身对蛊虫就有克制之用,破阵时我用真气将它碾碎在筋脉中,方才已经请崔君烨帮我排了出来。”
洛婉清一听,便顿了顿,随后明了了崔恒在破阵时强行碾死蛊虫的缘由。
然而她刻意绕开了那个名字,只为他诊上脉搏,垂眸道:“方才你出去,就是去找崔大人排出子蛊的碎片?”
“嗯。”
崔恒由她诊脉,应得漫不经心。
洛婉清诊着他的脉搏,他脉实在太过诡异,她根本看不出门道,只能直接问他:“你修复需要多久?”
“大约十日吧。”
崔恒不甚在意。
洛婉清抬眸看他,她似是想说什么,然而忍了许久,终究只是询问:“你从什么时候来的?”
“你在江南见到的就是我了。”
“公子没来江南?”洛婉清确认了一遍。
崔恒颔首:“自然,公子还在东都,只是我需扮他做点事而已。”
“我明白了,若你需要帮忙告诉我。”
“现下我需要的就是见到谢悯生,”谢恒思索着,“见到他,问清楚相思子的位置,以及……他岛上到底是什么人。”
“他岛上人有问题?”
洛婉清立刻反应出谢恒话语不对,谢恒点头,回忆着今日入岛时看到的守卫:“这上面的守卫绝大部分是士兵。”
洛婉清一愣,谢恒摩挲着玉石,缓声道:“士兵常年接受训练,站姿步伐与常人不同。今日岛上侍卫,听口音大多来自西北。”
西北的士兵,为什么会出现在江南流风岛?
洛婉清立刻意识到不对,忙道:“如果是整个流风岛守卫都有问题,那我们得调人。”
“我调了。”
崔恒笑了笑:“方才我已经让追思传信出去给朱雀,调集整个江南道监察司司使,必要时,连同司主从东都一并请过来。”
“追思可以吗?”洛婉清有些诧异,他们进来这么困难,追思可以出去?
“追思已经熟路,”崔恒解释,“天上飞的总是简单些。”
知道崔恒将一切安排好,洛婉清放心几分。
她低头看着面前人,想了许久,终于道:“那……一起上床休息吧。”
说着,她便从小榻上下来,走向床边。
谢恒坐在小榻上不动,洛婉清回头看他,见他似在想什么,顿时硬气起来:“是要我过来扛你?”
“不敢。”
谢恒知道她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性子,倒也不和她犟,自己从榻上走下来,跟着她到床上。
洛婉清站在床边不动,谢恒转眸看她一眼,便明白她的意思,点头道:“明白,我是伤员,身娇体弱,需要柳司使贴身保护。”
说着,谢恒掀了被子,便往里侧一滚,捋了捋干了大半的头发,将手放在身后,高兴道:“还是大床舒服,睡了。”
洛婉清见他闭眼,也掀了被子躺下。
两人静静躺在床上,洛婉清却是睡不着。
她反复想着崔恒的话,她知道有些事不能触碰,可是她又明显感觉到,许多事情的变质、不可捉摸。
她安安静静想了许久,终于才开口,提及了那个人:“今日李归玉用了子母蛊是吗?”
谢恒一顿,便知她是想问什么,他闭着眼睛,有些不甘道:“嗯。他是全力与你一战,但没舍得下死手。”
洛婉清没有出声。
他们都明白,对于李归玉来说,他若让着她,那是李归玉对于洛婉清的怜爱。
然而他若全力以赴,那便是另一层含义。
他将她当做对手,他奋力一战,他承认她的成长,接纳她的如今。
洛婉清或许不明白,但谢恒清楚,对于李归玉而言,与她一战,比让她更难。
他让她一日,她于他心中,是洛婉清一日。
视她为对手一刻,她于他心中,便更近柳惜娘一分。
“他比你想象爱你。”
谢恒语气淡淡。
洛婉清沉默下来,过了许久,她才轻声道:“所以你为我引蛊。”
不仅是因为担心她,更是因为想介入她的生命,介入他们两人之间。
谢恒听着他的语气,突然意识到她想说什么。
他抿唇不言,翻身背对着她,低声道:“这是我的事。”
这话出口,他心上突然涌出几分酸涩。
他知道的,其实对于洛婉清而言,她想要的只有崔恒。
那个只出现于暗夜,没有任何负担,与她更像是露水姻缘,连他的脸、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早晚要分道扬镳的崔恒。
她不要他的情谊,她只敢要他像玩笑一样的“随心。”
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生几分害怕,低声道:“引蛊于我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事,休息几日就好,你也别放在心上。”
然而越说越觉欲盖弥彰,他生生止住解释,背对着她,一时有些心凉。
突觉有些疲惫,倒也无所谓结果了。
他静静背对着她,等着她审判,许久后,他终于听她开口:“崔恒。我只是恨他。”
崔恒一顿,感觉洛婉清从背后抱住他。
“有一日,我会杀了他,杀了郑平生,”她额头抵在他背上,仿佛做梦一般,轻声呢喃,“等未来,公子得成大业,崔氏沉冤昭雪。崔恒,”洛婉清闭上眼睛,“到时候,我就可以看见你走在阳光下的样子了。”
崔恒没有说话,过了片刻,他轻笑一声,还是问:“杀了他,就会忘记江少言吗?”
洛婉清动作微顿,崔恒看着墙壁,平静开口:“惜娘,我在乎的从来不是他生或死,而是于你心中,我是不是最重要那个人。”
“我只是恨……”
“那也很重要。”
崔恒打断她,疲惫闭上眼睛:“惜娘,我这人贪心得很,我不仅希望你心里有我,还希望你心仅我。若我与杀他二选其一,你能选我之时,我怕才会甘心。”
可他知道她不会这么选。
他或许也等不到那一日。
只是这样一想,便觉心上酸涩弥漫。
他闭眼不言,过了许久,突然听到身后人侧起身来,发丝落到他身上,带了笑道:“那我们打个赌。”
谢恒闻声,诧异回头睁眼,就见女子清亮带笑的面容撞进他的眼。
“如果有一日,我可以这么选时,”洛婉清伸出手,轻轻碰在崔恒发丝中人皮面具凸之处,她认真看着他,小心翼翼道,“我可不可以看看你是谁?”
谢恒没说话。
他一瞬明白她的意思,看了他的脸,他们便不仅仅只是可以一言不发便再也不见的人。
他们会有未来,会有期许。
他心上微颤,看着面前如珍宝一般的人,听对方道:“观澜,好么?”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过了许久,玩笑一般开口:“好啊。”
说着,谢恒翻过身来,同洛婉清面对面躺下,将手枕在面下,笑着道:“可若你看了我的脸,你便不能舍了我。”
“好。”洛婉清一口应下,答得毫不迟疑。
谢恒笑着不说话,他知道她不明白。
她不明白他是什么人,更不明白自己在应声什么。
他想了想,忍不住开始胡说着自己所有想过的要求:“到时候你不能讨厌我,不能说我不好,不能离开我,不能另寻新欢,你心里只能有我,不管爱恨,我都是最重要的那个。你要随我一起生,一起死,睡一个枕头,躺一张棺材……”
洛婉清听他说话,笑容越来越盛,等他说完,她忍不住道:“崔恒,你肯定很好看。”
“何以见得?”谢恒挑眉。
“长得不好看的人,”洛婉清抿着笑,“有不起这种底气。”
这话把谢恒逗笑,他想了想,忍不住道:“那你有没有想过,面具之下,我是什么样的人?”
洛婉清被他问得一愣,她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瞬间闪过谢恒的面容。
她赶忙将这个念头压住,看着面前人,想了想道:“我……我猜你应该是崔君烨崔大人那样的人。”
“哦?”
“你应该是一个官员,平时不是很着调,人很好,有很多朋友,走哪儿都是焦点。”洛婉清说着自己想过崔恒最好的样子,温和道,“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你可能也有一些红颜知己……”
“你这就胡说八道了。”
谢恒听她越说越离谱,赶忙打断她:“我可没什么红颜知己。”
“你那没送出去的口脂,是送谁的?”
洛婉清脱口而出。
谢恒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愣了片刻后,不由得闷闷笑出声来。
洛婉清见他笑个不停,不由得僵声道:“你笑什么?我难道说得不对?”
“你说得对,我的确是准备送给我的红颜知己。”
崔恒点头,洛婉清面色一僵,不由得道:“你看我说的,你果然是……”
“可我的红颜知己,到底是洛小姐,”崔恒打断她,忍不住靠近她,语气带了些引诱道,“还是柳司使呢?”
洛婉清一愣,才明白他在玩笑。
“我每日见到合适你的东西,便会随身带上,”崔恒笑着解释,“追思来了,我就给追思带过去送你。那只口脂我在扬州街头买的,如果那天不送你,第二日追思就会带给你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静静看着他,她的心像是泡在温水里,暖洋洋展开。
“为何总送我东西?”洛婉清疑惑开口。
“因为我想。”
崔恒注视着她。
他见她不解,便伸出手,摸上她的唇:“你看,你的口脂是我送的。”
洛婉清呼吸一顿,感觉他的指尖往下,勾出她脖颈上的姻缘牌:“你脖子上带的姻缘牌是我送的。”
说着,他被子下的手顺着她的肩头滑到她手腕,她呼吸越来越乱,他笑着摸上有些温热的千机:“你手上千机是我送的,手链也是我送的。”
“你的刀,你的衣服,你的脚链,你每一寸筋脉,每一根骨头,”他摩挲过所有他沙哑着念及过的地方,最后伸手环过她的腰肢,一寸一寸攀上她光洁的脊骨,“能让你的一切与我息息相关。你说,我怎么会不想呢?”
洛婉清说不出话,她看着他的眼睛。
谢恒凝视着她,忍不住动了动喉结,最终还是笑了笑,轻轻拍拍她肩头,温和道:“睡吧。”
说着,他便放开她,往后退去,蜷缩起来,似是累极了一样闭上眼睛。
洛婉清看着他闭眼,却是无法入睡。
她凝视着他的脸——哪怕这是谢恒的脸。
其实方才在说出“打赌”之前,她并不想这么说。
她只想逃。
崔恒给她太多,她还不起。
然而在开口瞬间,她却发现,自己根本逃不了。
她怕崔恒难过,自己也觉心疼。
一想到未来如果有一天,他就像这次在江南一样,就在她身侧受伤,她却不知,她根本不能接受。
她知道崔恒想要什么,她突然想为崔恒争一次,想看一看,她能不能,从李归玉的世界里走出去。
她看着他的眉眼,久久不肯挪眼,她第一次这么强烈意识到,她想要他。
她盯着他的眉眼,试探着在被下伸手,就在她即将触碰到他那一刹,谢恒突然一把抓住她手腕,沙哑道:“清清,睡觉。”
洛婉清没有出声,她只往前拥住他,抬头温柔吻上他的喉结,轻轻一咬。
谢恒意志一瞬尽崩,手瞬间失了力气,任由她往下探去。
她握住他那瞬间,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闷哼出声。
他喘息着抬起眼眸,看着面前一双清亮通透的眼注视着他的女子。
只觉极致感官之下,光影交错之间,心见秋夜如幕,风缠花开枝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洛婉清:“我可以看看你的脸吗?”
谢恒:“看了我就得娶我,我要求1/2、3/4……”
洛婉清:“艹,肯定长得很美,不然怎么敢提这种要求?”
李归玉:“万一主打一个自信呢?小姐,还不要赌了,你看我,绝对真脸,绝对好看。”
谢恒:“啊呸!!”
第106章
◎甜蜜十日◎
曾经有人问他,知道曼陀香是什么味道吗。
是极致的欢愉,是清醒的沉沦,是明知不可而为之,不该得而争得。
明知要失去,却还是在那一刻纵情享乐,最后在戒断时,尝尽人间极苦。
清晨谢恒睁开眼睛时,看着靠在他胸口的人,无端端就想起那年在天牢里,他吸食曼陀香时,张纯子对他说的话。
“谢小儿,今日你倒是高兴,未来你有得苦头吃。”
那时候他尚可说被人所逼,但今日他又如何自辩呢?
谢恒自嘲一笑,抬手用手指绕起她一缕头发,心中暗暗庆幸。
还好她只在医书上学会用手。
技术还不怎么样。
谢恒在床上等了一会儿。
洛婉清睡得昏昏沉沉,隐约觉得有人在看他,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迎面就是谢恒那张过于惊艳的脸。
洛婉清看到这张脸,呼吸不由得一窒,直到在看到对方带笑的眼睛时,才反应过来这是崔恒。
她松了一口气,崔恒不由得笑起来:“你这是什么表情?”
“早上还不清醒,被你这张脸吓了一跳。”
洛婉清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清醒几分。
谢恒挑眉,不由得道:“我这张脸很难看吗?”
“吓人。”
洛婉清实话实说,从床上起身去倒水,喝着水道:“监察司谁和你这张脸睡一张床不吓个半死?”
谢恒闻言轻笑,摇着头道:“女人啊。”
话刚说完,外面就传来星灵恭敬唤声:“谢公子,流风岛人来巡查。”
听到这话,洛婉清和谢恒对视一眼,两人赶紧起身洗漱换了衣服,洛婉清匆匆准备出门,又被谢恒一把拉了回来。
洛婉清疑惑抬头,就听谢恒压低声叮嘱:“出去别漏了我身份,这场戏还得演。”
“知道。”
洛婉清立刻正色应是。
谢恒垂眸看她,却是不放,洛婉清疑惑抬头,看着他那双同谢恒相似、晦暗不明的眼,迟疑同他演下去:“公子?”
谢恒听到她这声唤,不由意动,低头亲了她一口,在她愣神间开门,冷淡道:“走吧。”
洛婉清茫然站在门前,才反应过来,不是说好演下去的吗,谢恒怎么在门口亲她?
洛婉清暗骂崔恒不敬业,正了神色,赶紧跟了上去。
出门就见青绿站在门口,她领着一干侍女,冷着脸,见他们二人出来,青绿嘲讽一笑,冷声道:“二位昨夜刚到岛上就有体力折腾睡到现在,倒也真是种本事。”
这话一出,侍女纷纷低头笑了起来。
洛婉清知道这是青绿平日在流风岛的样子,她不过是在这些侍女面前伪装成和他们没有关系的模样,但被人一语中的,她还是有几分心虚,面上虽然故作镇定,但雪白的面色下还是忍不住有了几分霞红。
崔衡原本正坐着喝茶,一眼扫见洛婉清脸上颜色,神色顿时认真起来,看向谢恒的眼神也变得意味深长。
侍女低笑,青绿冷眼扫过去,轻喝了一声:“别笑了。”
侍女们赶忙收声,青绿转头看向四人,冷淡道:“既然人来齐了,我便将规矩说一遍。流风岛上岛不易,我知大家身上大多有伤,为了让大家好好养伤,也避免寻仇,上流风岛前十日,从今日起,不得外出,一直到十日后,会有人上门解禁,带领诸位前去领流风岛职位,至此在流风岛生活。可听明白?”
“明白。”
大家一起回话,青绿扫了一眼洛婉清和星灵,又道:“近来正欲选一位贴身婢女,贴身婢女在流风岛地位颇高,我见二位夫人美貌,十日后不如同谢青管事报名,咱们岛主,可比这二位郎君强多了。”
“你这怎么说话呢?”崔衡闻言立刻不满起身,“我和我弟弟怎么了?我们一表人才,年轻,身体好!”
“身体这么好就去当个侍卫。”青绿嘲弄一笑,“顺便还能为自己夫人高升保障护驾呢,把这绿帽子带快一点呢?”
这话一出,所有侍女都笑起来。
崔衡立刻道:“你这女人……”
“算了算了。”
洛婉清赶忙伪作劝架的模样上前去拦崔衡,星灵也跟着去拦。
崔衡假装要对青绿拳打脚踢,青绿浑不在意,转身道:“走吧。”
说着,青绿便带着一干侍女离开。
等这些侍女走后,大家才放下手来,没继续演戏,只听这些人走远,崔衡才道:“青绿真是个好人。”
星灵闻言冷冷看过去,崔衡转头道:“灵灵,她说你是我夫人唉!”
“闭嘴。”
星灵不堪忍受,扭过头去。
洛婉清思索着方才青绿的话,转头看向找了个椅子坐着思考的谢恒,恭敬道:“公子,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先养伤。”
谢恒斟酌着:“听青绿的话,可以确认几点。第一,婢女选拔十日后同谢青报名,我们要等到那时候。第二,到时候我和崔大人报名侍卫,会有更多可能去帮助你们参选婢女选拔。第三,这十日所有上岛之人都被封锁在自己院中,我们做不了什么,其他人也做不了什么,这正是我们养伤的好机会,其他一切,等十日后再说。”
“咱们怎么吃喝拉撒啊?”
崔衡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刚问完,门口传来敲门声,一个带着西北口音的男人大声道:“吃饭了。”
崔衡反应过来:“哦,送饭啊。”
星灵闻言,主动去开门拿饭。
崔衡转眸看向谢恒,敲了敲桌子:“听出来了吗?”
“西北口音。”
谢恒开口,两人对视一眼,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星灵将饭拿进来,大家一起吃饭,等吃过饭后,崔衡主动搬了两盒棋子,凑上前来,暗压着兴奋道:“谢司主,咱们切磋一下?”
谢恒淡淡瞟他一眼,便知他有话要说,应了一声:“嗯。”
随后他便转身叮嘱洛婉清和星灵:“你们两好好调息打坐,切勿浪费光阴。”
洛婉清和星灵低头应是,两人的确也是如此打算,便一起回房去打坐。
谢恒跟着崔衡进了房间,一进房间崔衡便伸手去摸他的面具,谢恒不耐挡住他,冷淡道:“有话就放。”
“我说你能不能对兄长有点尊敬?”崔衡闻言,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压着声道,“我昨晚才借面具给你,今日你就过河拆桥?”
“你日常藏着我的脸的面具你还敢和我说?”
谢恒冷眼扫过去,崔衡嘲弄一笑,颇为嚣张:“要没我这张面具你昨晚上能有这好日子?”
“慎言。”
谢恒语气带了警告。
昨夜谢恒就知道洛婉清必定是要猜出来他是崔恒,他也知崔衡和玄山两人日常带着他的脸的面具,方便特殊情况下行事,便借了崔衡的面具套在脸上,这才在洛婉清面前蒙混过关。
他和洛婉清关系有进,瞒不过崔衡的眼睛,但他也不喜欢别人议论。
崔衡知道他脾气,耸耸肩不说话,进去倒茶给谢恒端了一杯,忍不住道:“她就没怀疑过你?”
“怀疑了好多次。”
谢恒端茶喝了一口:“怀疑一次,我打消一次。”
崔衡一顿,随后不由得道:“你骗不了一辈子。”
谢恒沉默不言。
崔衡斟酌着商量:“灵殊,其实你和我不一样。你可以选。”
“没什么不一样。”谢恒开口,将杯子放在桌上,抬眸看向崔衡,“兄长,这一局,我们没什么不同。”
“灵殊……”崔衡语气无奈。
“况且,”谢恒垂下眼眸,“我身边重要的人,于陛下而言都是质子。她家人尚在,对我也不算情深,不过是我对她好些,雏鸟之情,恩义牵挂而已。与其成为人质,倒不如等未来她家人沉冤昭雪,她自寻出路,于她更好。”
“可你都和人睡在一个屋……”
“我不会在她身上留任何痕迹。”
谢恒打断崔衡,崔衡一愣,就听谢恒平静道:“我不会对她未来产生任何影响,崔恒本就是我一场绮梦,她愿意,我陪她。她不愿,我离开。未来她成婚生子,不会有人知道崔恒的存在。”
“这样……”崔衡苦笑,只道,“你想好就行。那回去……回去把这面具的钱给我报销一下,”崔衡故作轻松,“这东西不便宜。”
“嗯。”
“那……”崔衡面上笑容还是有些艰难,但还是努力道,“既然能在一起,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好的。”
“灵殊明白,兄长亦是。”
这话出来,崔衡也静默下来。
谢恒每一句话都说得异常清醒,到让崔衡不知怎么开口。
两人安静许久,崔衡终于叹了口气道:“行吧,你回去吧。”
谢恒颔首,便转身欲走。
只是刚走两步,崔衡还是不甘叫住他:“若——”
谢恒回头看来,崔衡斟酌着道:“若她不仅仅是恩义,你走了她很难过呢?”
“兄长知道我的脾气,”谢恒平静看向崔衡,说得清醒,“我是崔恒我可以不计较,但谢恒之情,从不将就。”
“什么意思?”崔衡皱起眉头,听不明白。
谢恒苦涩一笑,轻声道:“她心里最重要永远是李归玉。”
崔衡一愣,不由得反问:“若她能放下呢?”
谢恒没说话,那一刻,他想起昨夜打的那个赌。
他突然很想洛婉清,低头一笑,转身道:“走了。”
谢恒转身回去,敲门进屋,就见两个姑娘正在打坐。
星灵见他进来,行礼之后,便离开屋子。
洛婉清抬头看过来,不由得疑惑:“不是去下棋吗?”
“他那破棋,有什么好下?”
谢恒走进屋来,走到洛婉清身边,一掸衣衫,从旁边取了茶碗,抱在手中,笑眯眯看向洛婉清:“良辰美景,当然要好好陪陪司使。我到江南,可不是为了给他们当牛做马的。”
洛婉清听这话,便知他是暗指自己来江南是为她。
她不由得看他一眼:“你不是来江南做任务的吗?”
听这话,崔恒轻嗤出声,只道:“你若不在,他们能请到我?”
说着,崔恒瞧着她,笑弯了眉眼,玩笑中含三份认真:“惜娘,我只会为你而来。”
“知道啦。”
洛婉清惯来知道他爱说这些好听的,当不得真。
瞟他一眼,突然想起来自己昨夜奇思妙想,趁着现下崔恒有时间,赶忙道:“观澜,我问你个问题。”
谢恒抬眸,不由得道:“什么问题?”
洛婉清见他回应,赶忙将自己拓展筋脉的想法说了一遍。
谢恒听着洛婉清的解释,认真思索了片刻,点头道:“道理是行得通。但唯一的问题,可能只有你自己来的话,你真气不够,会很慢。”
洛婉清见崔恒认可,便笑起来:“倒也无妨,我慢慢来就是。”
谢恒一想,敲着桌面,过了片刻后,他轻笑一声,抬眸看她:“要不要我帮你?”
洛婉清愣了愣,随后又见对方似是意识到什么,换了一句:“哦不,应当是你帮我。”
“做什么?”
洛婉清好奇,谢恒一笑起身,往床上走去,引着洛婉清道:“上来,我细细同你说。”
洛婉清疑惑跟着谢恒上了床榻,盘腿坐下,伸出手拉过洛婉清的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指点道:“你将内力送入我身体中,替我温养筋脉,运转一个周天,我再给你送回去,替你拓展筋脉。”
洛婉清闻言,便知他想法,如今他元气受损,等自己恢复需要时日,若是能用她的内力帮忙,那恢复速度必定快上许多。但他筋脉相对她来说极为宽广,她的内力若要在他身体中温养筋脉,必定需要用上不少,去时如河流入海,回时便是汪洋倒挂清沟,届时再拓展筋脉,何愁真气不足?
洛婉清觉得这个想法妙极,赶忙坐下和他尝试起来。
这种修习心法的方式她倒是第一次,全凭崔恒指点着,跟着他练习。
她的真气进入崔恒身体时,她只觉得累,毕竟崔恒与她筋脉可容纳真气的量上差距太大,她要完整温养他周身筋脉着实不易。
等到回来时,就只剩痛了。
好在这种痛感并不算难以忍受,她到可以接纳。只是没了多久,就感觉身体又生出一种异样感来。
她惊觉这种异样,暗自忍耐,等一个周天完毕后,她和对面人都已经满身是汗。
“才一个周天。”
谢恒开口,声音都是哑的。
洛婉清却不敢动作,片刻后,谢恒轻声一笑,竟是将人往怀中一拉,让他背对着自己坐在他腿上,握住她的手结印放在身前,低声道:“再来吧。”
几个周天运转下来,身后人便有些按耐不住,他握了她一只手,便低头吻向她脖颈。
洛婉清身上一颤,低头提醒:“这是白天。”
话音刚落,崔恒一挑床勾,床帐便落了下来。
周边瞬间化作一片黑暗,崔恒带了欲色的声线喑哑在她颈侧响起:“现下不是了。”
后面十日,除却吃饭洗漱,她和崔恒几乎都在床上。
有她帮忙,崔恒伤势早就好得差不多,她便和崔恒一起,每日日拱一卒,将她筋脉往外拓展一点点。
十日后清晨,终于有人来通知他们,巳时有人来门口领他们到正殿举行入岛仪式。
通知的人离开,也掉了张纸条在房间。
谢恒弯腰取了纸条,看了一眼,就听刮着胡子的崔衡漫不经心询问:“怎么说?”
“昨夜有人想要行刺岛主,惊动了侍卫,但跑了。”
谢恒看着纸条,扫了一眼坐在一旁正在梳妆的两个女司使,目光回到崔衡身上:“死的侍卫都是身手极好的一等侍卫,青绿说这次可能会招几个一等侍卫,是我们的机会。”
听这话,崔衡点点头,不由得感慨:“这几个侍卫死得真是时候。”
“怕不是死得是时候,”洛婉清给自己描着花钿,漫不经心,“是有人想空出位置来。是李归玉或者王韵之杀的吧?”
“哎呀,”崔衡听她说话,回头看去,见星灵在自己描花钿,赶紧起身,“这种粗活,怎能让星灵司使来?”
说话间,崔衡就已经坐在桌上,星灵手中画笔莫名其妙就出现在他手中。
星灵一愣,崔衡已经用一只手抬起她下巴,认真在星灵额头落笔,画着花钿道:“司使莫动,不然在下手抖,又得重画了。你瞧瞧你这手艺,”崔衡一面画一面埋怨,“画得像刻出来一样,哪儿配得上你这张脸?”
“崔衡!”星灵忍不住握剑,却也不敢乱动。
崔衡赶忙道歉:“画得好,美得很!你别乱动,就剩几笔,要不我把你眉毛也画了……”
两人嘀嘀咕咕,洛婉清就坐在镜子前,镜子里倒影着谢恒的身影,她突然生出几分羡慕。
但她也知道,如今崔恒装着谢恒的身份,谢恒不可能当着星灵的面来给她画花钿。
她就描得慢一些,等星灵崔衡画完,外面传来人声,两人赶紧出门去看,房间只留洛婉清和谢恒两个人时,谢恒才走到洛婉清身后。
他没说话,直接取了她手中画笔,抬起她的脸,温和道:“最后一笔怎么一直不画?”
“你知道我最后一笔一直不画?”
“我看着呢。”谢恒一笑,为她画上最后一笔,转头看了一眼镜子,解释,“一直看着镜子。”
洛婉清扬起笑容:“我等着呢。”
谢恒没动,他看着面前脸上带笑的人,心尖一颤,放下画笔,温和道:“走吧。”
四人走出门外,就看一个侍女拿着册子,扫了一眼他们院子,开始点名。
“灵灵,烨烨,谢澜,柳惜惜。”
听着这几个名字,大家一一应下,侍女挥了挥手,指了身后一堆人道:“跟上,走吧。”
洛婉清转眸看去,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李归玉。
他神色淡淡,目光在她和谢恒之间扫了一圈,又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般收了回去。
洛婉清目光从李归玉身上挪开,才发现这些人都是一起进岛的熟人。
不过想来也是,只有刚进岛的人才需要人领路。
洛婉清收起目光,跟着崔恒一起挤进人群。
崔恒原本走在她前面一些,但回头看她一眼后,不知怎么想,突然又走到她旁边来。
洛婉清疑惑转头看他,就听崔恒小声道:“不准看他。”
洛婉清一愣,随后不由得笑起来。
三波人马泾渭分明分开,跟着侍女一起安静走向流风岛正殿。
这条路与入岛的路截然不同,一路上都是房子,间杂着盛开的桃花。
如今已经是九月,桃花盛开极不寻常,洛婉清观察周边,发现这里不仅有桃花,还有许多太极八卦图案。
洛婉清不由得疑惑,转头看向崔恒:“谢悯然为什么要弄这么多太极八卦图案?”
“这里是依据道宗山门建的。”
崔恒看了洛婉清一眼,压低声道:“谢悯生出自道宗,年幼在道宗学心法。”
“他也是道宗的人?”
“半个弟子。”崔恒看了一眼离得很远的流风岛侍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解释,“他身体不好,以前自己不能修炼内功,就到道宗学《阴阳日月经》,寻了一位同样身体不好的女子同修,那位女子修阴月经,他修炎阳经。”
洛婉清一听,便知想起这些时日她和崔恒同修,她正想开口,崔恒便压低声道:“不是。”
说着,崔恒低下头,压低声道:“成年后的《阴阳日月经》,需于交合时同修。”
洛婉清闻言镇住,不由得道:“那谢悯生和那位女修……”
“本应是夫妻。”崔恒平静开口,“但他们没等到成年正式同修,谢悯然就爱上了姬蕊芳,姬蕊芳修习的是西域魔功,能将他人内力化为己用,她对那位与谢悯生同修的女子生嫉妒之心,要求谢悯然在她与女子之间二择其一,将此法交给谢悯然。谢悯然为表忠心,在杀了谢氏族人后,将那女子以谢悯生的身份骗出来,吸食了她的内力,杀了她。”
洛婉清睁大了眼,崔恒神色平淡:“至此,他体内阴阳调和,只要不受致命伤,也不必再依仗别人。”
“若受致命伤呢?”洛婉清好奇。
崔恒声音冷淡:“别人的,就是别人的。”
“那女子……”洛婉清垂下眼眸,忍不住有些难过,“叫什么?”
“她叫魏小娥,”崔恒语气有些伤怀,“是谢恒的师姐。”
说着,一行人便到了大殿门口,崔恒和洛婉清也安静下来。
引路侍女朝着正殿行了个礼,随后大声道:“大人,人都带来了。”
听着侍女开口,一个中年人转过头来,扫了一眼所有人,颔首道:“鄙人流风岛管事谢青,各位进了流风岛,日后就在流风岛好好做事,先过来拜过岛主吧。”
听到拜见岛主,洛婉清立刻抬头,这才发现,所谓岛主,只是一座雕像。
雕像上是背靠背两个青年,一个持剑而立、眼含悲悯,一个握笔而坐、冷目邪笑。
这明显是谢悯生给自己立的相,但哪怕是石相,都显得格外英俊。
洛婉清认真看着石像人的长相,旁边谢恒看她一眼,突然递过一炷香来,淡道:“上香吧。”
洛婉清这才反应过来,从谢恒手中接过香,同所有人一起,朝谢悯生行礼。
谢青站在一边,一面说着流风岛的规矩,一面看他们上香。
上香完毕后,谢青领着他们往里走,走进大殿,就同所有人道:“咱们流风岛自给自足,每个人都要为流风岛做出一份贡献。大家各自选一份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按月做事拿钱。挂着的都是流风岛还缺的职务,己领了牌子去门口报道。如果不想领牌子的,男子可参选侍卫,现下直接到门口,今日招侍卫四人,打赢就上。女子往前走,”谢青指了内殿,“刚好岛主要选一位贴身婢女,今日报名,进去领牌子吧。”
听到这话,洛婉清和谢恒对视一眼,谢恒点了点头,便领着崔衡走了出去。
星灵站到洛婉清身边来,看了一眼里面:“走吧?”
洛婉清和星灵一起提步往内殿进去,刚走几步,旁边就响起王韵之的声音:“又见面了。”
洛婉清闻言看过去,见王韵之带着一大群婢女,她不由得笑起来:“王小姐金枝玉叶,为何总出现在这种地方?”
“不然呢?”王韵之淡淡看她一眼,“要学郑璧月那傻子,被你在紫云山设计到死吗?”
“王小姐说笑了。”洛婉清说得平静,“各位小姐千金之体,哪里是我等草民能去设计的?”
“她到底怎么死的?”王韵之转头看她,眼中带着不解,“是谁杀她?”
洛婉清听着,思索着怎么开口套话,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出声,便听王韵之道:“不过,不管她为何而死,她终究与我同交,不当为尔等贱民所杀。”
洛婉清听着“贱民”二字,抬起头来,眼中带冷:“所以呢?”
“我会为她报仇。”
王韵之压低了声:“东西,我必拿到手中。”
洛婉清闻言一笑,满不在意道:“王小姐知道你要拿的是什么吗?”
“这不重要,”王韵之冷静开口,“家族之事,我奉命拿物既是。”
“无论对错?”
“我王家不会有错。”
这话出来,洛婉清笑出声来,旁边星灵转眸了王韵之一眼,又挪过眼眸。
一行人排着队往前,前方有一排女子,她们负责检查身高体重年龄,询问家庭背景,最后由谢青决定去留。
太高太矮太丑背景不好的都会被筛选掉,洛婉清一路看着前面女子分成“留”或“不留”分开出去。
王韵之排在洛婉清前面,她走过去,气度雍容,谢青看了一眼,直接道:“贵女出身,过。”
王韵之闻言便走到通过的区域等候,等轮到洛婉清,谢青打量了一下,开口道:“貌美,过。”
洛婉清颔首往前,王韵之突然开口:“谢总管,有夫之妇也可以当岛主贴身婢女吗?”
这话一开口,全场安静下来。
谢青皱起眉头,正要出声,就听王韵之提醒:“岛主乃贵人,他选婢女必定有其原由,选了有夫之妇,让别人暗中笑话,怕是不美。”
谢青没有出声,谢悯然从来没有单独说明过不允许有夫之妇参加,但是他想了想谢悯然招婢女的目的,本质是为了气一气山上那位,若是找个有夫之妇,山上那位哪里还会在意?甚至还会欢天喜地来给人主婚。
上次那位有未婚夫的婢女,送上山了才说自己有恋人,让姬蕊芳笑话谢悯然一整年,如今若再弄个成了婚的过去,姬蕊芳找到由头笑话谢悯然,谢悯然怕是要拿他们这些手下人开刀。
王韵之这么一说,谢青便沉默来,想了想后,他开口道:“王小姐说得也不错……”
“总管!”洛婉清见状,赶紧弥补道,“妾身与我家那位不过是口头夫妻,做不得数。”
“口头夫妻?”谢青皱起眉头,“你们上岛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流落江湖,搭个伙儿而已。”洛婉清忙道,“若岛主介意,妾身这就和那位一拍两散。”
“薄情寡义之辈,”谢青嘲讽一笑,“有何留下必要?”
这话让洛婉清一顿,随即皱起眉头。
谢青不耐道:“退下吧,后面但凡成过亲的,都退下。”
星灵上前脚步停下,赶忙看向洛婉清。
洛婉清脑子转得飞快,谢悯然找婢女是为了气姬蕊芳,什么样的女人能让谢悯然更好的去气姬蕊芳,甚至说哪怕不气姬蕊芳也会被谢悯然看上?
“柳氏,”谢青冷眼看过去,“还不退下?”
“总管。”洛婉清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人。
一个这世上,对于谢悯然而言,最容易让姬蕊芳嫉妒的人。
“其实妾身有一点极为特殊,岛主或会青睐。”
洛婉清出声,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她仰起头,露出一个带了几分艳丽的笑容。
“妾身修阴月经。”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星灵:“你们为什么十天基本不出房间?”
洛婉清:“因为我在拓展筋脉修炼。”
星灵:“那司主呢?”
洛婉清:“他在帮我。”
星灵:“我懂了,你们是在一起修炼。”
洛婉清:“嗯!是的。”
星灵:“崔衡,原来他们在房间里一起练功,练了十天。”
崔衡:“他们双修了十天?!”
星灵:“嗯,清清经脉拓展了不少。”
崔衡:“朱雀我告诉你,他们在床上一起双修了十天!十天基本不出门,体力太好了。”
朱雀(倒吸了一口凉气):“可怕。”
等谢恒回监察司。
青崖:“司主,我听说您和柳司使翻云覆雨了十天十夜,把床都弄塌了,是真的吗?”
谢恒:“……我倒是想。”
第107章
◎您是谢悯生?◎
这话一出,谢青面露惊讶,王韵之皱起眉头,星灵颇为古怪看了过来。
过了片刻,谢青反应过来,不由得笑了起来,意味深长道:“倒看不出你还有这本事。”
他想了想,明白一个修阴月经的女人,对于谢悯然的重要性可比什么是否成婚重要多了。
他点了点头,忙道:“行吧,那你就留下。”
说着,洛婉清便站到了王韵之身侧,星灵因有“家室”,直接被送了出去。
洛婉清站在王韵之旁边,王韵之不由得道:“你当真修阴月经?”
“这还能作假?”
“倒的确做不了。”王韵之想想,也不再多问。
等所有人报名结束后,谢青给每个人发了一块名牌,冷淡道:“明日巳时,到正殿门口集合,到时候大家带你们到听风楼正式筛选,是去是留,就看明日,明白吗?”
所有人应声下来,随即离开,洛婉清正欲出门,就听身后传来谢青一声唤:“柳氏。”
“谢总管。”
洛婉清忙回身行礼,谢青笑了笑,只道:“你修没修过阴月经,我验不出来,但岛主却是一看便知。你若说的是假话,”谢青眼神阴冷几分,“流风岛怕只能留你的尸体了。”
“妾身哪里敢在岛主面前说谎?总管多虑。”
洛婉清低头行礼,盈盈一拜,身如柳叶,看得人心猿意马。
谢青目送着洛婉清离开,转身道:“去,把这女子的消息,往山上送去。”
洛婉清知道谢青在看她,她没有回头,急急往外。
她不清楚阴月经是怎么验,自己就是随口胡诌,她需快点找到崔恒,商议余下之事。
她出门便找人打听侍卫选拔的地方,刚好听见一阵掌声和喧闹声,洛婉清挤着过去,就看崔恒和李归玉站在台上,周边倒了一地,边角上勉强站了个中年人和一个李归玉的侍卫紫棠,洛婉清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场侍卫竞选应当很是激烈。
“好!”
台下一个大汉喊了一声,激动道:“就你们四个了!”
说着,台上四个人走下来,去一旁大汉那里登记名字。
洛婉清站在一旁等谢恒处理完走过来,旁边传来崔衡的声音:“乖乖,这四个侍卫,御林军都没这么强。”
洛婉清闻声回头看去,就见星灵和崔衡站在一起,她上下打量他们一眼,不由得道:“崔大人得了个什么职务?”
“他扫地。”
星灵开口,崔衡立刻不满回头道:“我扫地怎么了?我告诉你我选择扫地这是我的策略!他们当侍卫,只能守一块地,我扫地,只要我努力,我能扫完流风岛每一寸土地你信不信?”
这话把洛婉清逗笑,星灵也有些想笑,但却努力压着,只道:“你挺有梦想。”
说着,谢恒走到一干人面前,颔首行礼:“兄长,嫂嫂,夫人。”
听到他的话,崔衡颇为高兴,星灵面露几分不自在,却也没有反驳。
洛婉清正要应答,却直觉有谁在看着他们,她不由得循着目光回头,就见李归玉站在不远处。
洛婉清目光一顿,随后就听崔恒询问:“夫人有帕子吗?”
洛婉清回头一看,就见崔恒额头上都是汗,她立刻明白了崔恒的意思,从袖中拿出帕子。
本是想递给他,却见崔恒根本没伸手,只微微低头,洛婉清看了一眼李归玉,随即明白了崔恒的心思。
她不由得笑起来,只把手帕拍在崔恒手心,嗔他一眼:“自己擦。”
崔恒接了帕子,倒也没说话,跟上洛婉清后,同周边人拉开距离,握着她的手帕,面上是谢恒一贯冷淡的表情,语气却是崔恒的轻佻:“舍不得呀?”
“无聊。”
洛婉清没有理会他,四人慢慢悠悠行去,李归玉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突然道:“她眼神不一样了。”
“殿下?”
张伯听不明白,紧张开口。
李归玉想了想,转过头去,就听王韵之唤住他:“李归玉。”
李归玉转眸看去,王韵之从门口走出来,来到李归玉身前,盯着他道:“柳惜娘修了阴月经你知道吗?”
李归玉肌肉瞬间绷紧,他克制着自己没有立刻出声。
王韵之见他眼神,皱起眉头:“她当真学了阴月经?和谁?谢恒吗?”
“我不知道。”
过了许久,李归玉才艰难开口。
王韵之见他无用,没有理会他,转身离开。
李归玉静默站在原地,突然道:“我们合作吧。”
王韵之顿住脚步,李归玉抬眼看过来:“东西我不要,我就三个要求,柳惜娘给我,回去废了昌荣的眼睛,在这里杀了那个谢恒。”
李昌荣是王家除了他之外唯一剩下的皇子,废了他的眼睛,等于王家和李归玉绑死在一起。
若再杀了谢恒,那王家真的是和李归玉绑在一起发疯。
这话王韵之焉能听不明白?
“你发什么疯?”
王韵之冷静看他:“我杀了你都不会杀谢恒,他若死了陛下、监察司、谢家,我交代不起。”
“他不是谢恒。”
李归玉平静开口,王韵之一愣。
李归玉笃定开口:“他是假的,他是柳惜娘身边的影使,”李归玉想着方才洛婉清的眼神,想起当初在东都,朝着他迎剑而来的面具青年,冷声开口,“崔观澜。”
王韵之没有说话,李归玉走到她面前,压低声线,小声道:“你把他杀了,你只是开罪不起他们。我或他任何一个人把东西拿到手,王家,身败名裂。”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王韵之皱起眉头,李归玉笑起来:“那得问你爹做过什么。你自己好好想想,今夜之前,想好来找我,我告诉你怎么见谢悯然。”
说完,李归玉转身离开。
张伯紫棠青竹紧跟在他后面,他走得很急,快速离开人群后,他喘息起来。
“五石散。”他克制着情绪,朝着张伯伸手,“给我。”
“殿下,”张伯露出难色,“人多眼杂,您不能在这里吃这个。”
“给我五石散,”李归玉定定看着张伯,顿了片刻后,他嘴唇轻颤,“或者我去找她。”
张伯一愣,他迟疑着,终于还是将一个药瓶拿出来,艰难交到李归玉手中。
洛婉清和谢恒一行人回来,等进了屋,大家便开始汇报今日情况。
“我今日得到扫地的职位,明日早上报道去扫地。”崔衡颇为骄傲,“扫帚在手,流风岛我有。”
“我当了侍卫。”谢恒说得简单,大家也看到了。
“谢悯然贴身婢女的筛选我没过,他们嫌我成过亲,”星灵看崔衡一眼,随后道,“好在后来当选了听风楼的侍女。”
“你被嫌弃成亲,那柳司使也落选了?”崔衡急急开口。
洛婉清摇头:“没有。”
“为什么?”崔衡不明白,“因为你比星灵美?”
这话一出,星灵冷笑一声,音带嘲讽。
洛婉清摇头,却是抬眸看向谢恒,提醒道:“我同他们说我修了阴月经。”
“哦。”
崔衡点头,明白过来:“谢悯然那身体,应当是对修阴月经的女子……不对,”崔衡猛地反应过来,“你什么时候修的?同谁?”
“她骗人的。”
谢恒开口,崔衡便意识到问题所在:“明日谢悯然一验就知,这种谎你也敢说?”
“我想着先混进去再说。”
洛婉清有些不好意思道:“接下来我怎么办?”
“有这个谎言在,明日你十拿九稳……”
“可如果是否修阴月经一验便知,我见了他怎么办?”洛婉清皱起眉头,“宗师级的人物,如果硬抗,我在他们手里过不了十招。”
“你见到的可能是谢悯生。”
谢恒提醒,洛婉清还是不放心:“如果见到谢悯然呢?”
谢恒想了想,终于道:“那就扛十招。”
所有人看过来,谢恒思索着:“怜清给我,凤寻香和信号弹你带好,出事直接放信号弹,我确认你位置,会立刻过去。”
“你有把握吗?”
崔衡忍不住道:“谢悯然可不是吃素的,这还是人家地盘!我刚可看了一圈,好多老熟人,监察司追都追不上的钦犯,你还想一窝端啊?”
“我十日前已经通知监察司调人,最多再过三日,他们就会赶到。如果的确出事,在岛上寻个地方躲好,熬到朱雀他们过来。”
“所以,”洛婉清听着他们商量,明白过来,“如果我见到的不是谢悯然,胜算不大。”
“嗯。”
“要不撤吧?”崔衡小心翼翼建议,“保命要紧。”
听到这话,大家一起看过去,崔衡立刻抬手:“我胡说的。”
“休息吧。”
谢恒说完起身,走到门边,他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向正在喝茶的崔衡:“让你问的事儿你问到了?”
“问到了,但我觉得作不得真。”
洛婉清听两个人打哑谜,疑惑看了看两人,就听崔衡道:“我问了一个从西北来的侍卫,他和我打赌输了,然后告诉我说,他是因为行善积德上的流风岛。”
“行善积德?”星灵听不明白。
上流风岛的人大多是为了避祸,有几个行善积德的?哪个不是仇家太多,最后逃到这里来。
“语气。”
谢恒提醒,崔衡坐直了身子,学着那个侍卫,意味深长一笑道:“老子和兄弟就是行善积德,给老百姓送衣服,被人追到这里来。”
听到这话,谢恒脸色巨变。
他立刻道:“多少人?”
“什么?”崔衡没明白谢恒的意思,谢恒声音极冷,“他说的是他一个人,还是跟他一起来流风岛的人都是这个理由?他们有多少人?”
“这些侍卫的确是一起上岛的,大约有五百来人。他说的是他和兄弟,”崔衡想了想,不太确定道,“他兄弟……这些侍卫算他兄弟吗?”
谢恒没说话,他似乎是消化了一下,终于才道:“今晚你和星灵留个人守夜,听着动静。”
“啊?”
在场所有人一愣,谢恒思索着:“如果今夜流风岛的人没有对我们动手,那明日崔衡你准备一条出逃的路线,随时准备走。”
说完,谢恒便开门离开。
洛婉清见他神色不对,赶紧跟上,等进了房间,洛婉清才道:“出什么事了?”
“流风岛这些侍卫,都是王家的人。”
这话一出,洛婉清就呆在原地,她有些想不明白,不由得道:“是王家人,王韵之不认识吗?”
“不认识。”谢恒笃定道,“这些士兵是六年前呆在西北的士兵,他们当年为王家做了事,然后来到流风岛。谢悯然一定与这件事参与极深,而这件事李归玉很有可能是知道的。”
洛婉清一时有些想不明白,只道:“你怎么知道?”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李归玉和王韵之会面,李归玉一定告诉王韵之这件事,王韵之就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和侍卫搭上线,然后提前见到谢悯然。”
谢恒分析着:“所以现下有三种可能,第一李归玉没有和王韵之合作,或者是李归玉不知道过去,那么明日就正常参加婢女选拔,按原计划。但这个可能性太小,更可能的是——”
“第二,今夜他们找到谢悯然,就会直接对我们动手。”
洛婉清皱起眉头:“第三种可能呢?”
“第三,如果他们今夜没有动手,让你正常参加婢女选拔,那就意味着,他们有所图谋,搞清楚他们想做什么,想办法见到相思子。”谢恒说着,抬手覆在她脸上,认真道,“想办法带相思子走,或者挖到那东西在哪儿。”
“明白。”
洛婉清点头,谢恒静静注视着她,过了片刻,他突然笑起来:“紧张?”
“啊?”
洛婉清回神,随后摇头:“没事。”
说着,洛婉清抬眸看他,笑起来:“我知道你在,我没什么紧张的。”
“为何?”
谢恒挑眉。
洛婉清想想,迟疑着道:“可能因为……你太强了?”
“司主不强吗?”
谢恒往前探去,洛婉清不由得后退,被他抵到桌边。
谢恒扶着她的腰将她一抬桌上桌面,双手放在两边,仰头笑着道:“若司主来,你一样放心?”
洛婉清想了想,只道:“除你之外,不管公子还是其他人,他们都不会第一时间救我。”
“如果芳菲阁你在的话,我信你会不顾一切来,”说着,洛婉清笑意淡了下去,“可公子只会选择放弃我。”
谢恒没敢说话,他静静注视着她,洛婉清将手放在他脸上,抚摸着他脸上人皮面具,认真道:“所以不一样,你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崔恒闻言,灿然一笑,点头道:“不错,”说着,崔恒抬手在她额头轻轻一弹,“我独一无二。”
洛婉清笑着摸了摸额头,看着他转身退开。
她从桌子上下来,看他整理包裹,一面整理一面道:“今晚你好好休息,我守夜。”
洛婉清想了想,只道:“轮流吧。”
“好啊。”
崔恒说着,从书架上拿了本书:“我看完这本叫你。”
洛婉清见那书很薄,她点点头,随后便招呼崔恒一起上床。
崔恒没有熄灯,斜卧在床头,为她挡住大半光亮。
洛婉清睡在里侧,她环抱着旁边人,想了许久,终于道:“观澜。”
“嗯?”
“你来江南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崔恒沉默片刻,随后笑道:“我说是你,你也不信。”
洛婉清知道他是玩笑,她也觉得有些困,但想到方才崔恒说的话,又忍不住道:“那五百个侍卫,是不是有问题。”
“嗯。”
崔恒语气明显冷淡下去,洛婉清揣测着道:“他们是不是该死?”
“是。”崔恒果断开口。
洛婉清沉默片刻,想起谢恒第三条罪名,还是忍不住道:“那……能不能抓回去审了再杀?如果真的有罪,应该可以审吧?”
“他们的罪,要审要等很久。”崔恒明显不想和她多说,拍了拍她脑袋,“好好睡觉,别想这些,不是你的案子别管。”
洛婉清没有出声,她知道崔恒有自己的打算。
过了许久,她觉得有些困,迷迷糊糊间,终于还是问了那个一直想问的问题。
“崔恒。”
“嗯?”
“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教我阴月经?”
她问得委婉。
崔恒一手拿着书,一手捋着她的头发,没有出声。
洛婉清没得到答案,其实她也知道答案,今日如此暗示崔恒都没有回过话,她便已经明了意思。
若非昏了头,倒也不至于问出口。
她靠着谢恒,昏昏沉沉睡去。
等她睡熟,崔恒才看向她。
“想的。”
他看着怀里人,忍不住低下头,吻了吻他额头。
也就是那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
寻找过去真相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他在意识到过去发生过什么时,安安静静度过。
甚至于在这一刻,他会想。
要是下雪就好了。
要是下雪,房间里放着炭火,洛婉清依偎在他身侧,他安安静静看书。
灯花昏暖,暗香浮动,窗外雪花簌簌,房内不知人间。
一辈子这样过,就好了。
这一夜安然无事,等四人睡醒,崔衡便知今日是自己要立功的时候了。
他将青绿给的地图拿出来,分析着道:“流风岛就在雪灵山下面,它西边距离雪灵山下只有不到十丈,今日我扫完长廊,我就会在西边等你们。那里有一些机关,我会简单改造,你们先到正殿,然后从这条路过来,”崔衡画了一条路,随后点在最西边,“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你的长廊什么时候扫完?”
星灵问了关键问题,崔衡一顿,随后道:“很快,我现在就去扫。”
大家商量好基本方案,便各自带上药物暗器信号弹软甲,随后分开。
洛婉清参加婢女选拔,不能佩戴武器,她只能带上像饰品一样的千机,伪装成耳环的信号弹,以及藏在每一个角落的凤寻香。
崔恒替她拿了其余物品,将惜灵挂在腰上,送着她到正殿,看着她打扮得漂漂亮亮进去,忍不住叹了口气:“走到这里,我可真想把谢悯生宰了。”
“他也算你亲戚吧?”洛婉清好奇,“公子的妈妈是你的亲戚,谢悯生是谢家人,于你也算沾亲带故。”
“抢我夫人,算哪门子亲戚?”
崔恒嘲讽一笑,随后摆手道:“我去当侍卫了,有事我带怜清来找你。”
一听名字,怜清就从崔恒肩头衣服钻了出来,朝洛婉清甩甩头。
洛婉清见状轻笑,随后便等在正殿门口。
等了没多久,参选的女子陆陆续续过来,老远王韵之过来,洛婉清便见周边侍卫都朝着王韵之看去。
这一看洛婉清便知道,昨夜王韵之应当是和李归玉搭上线,找到这些侍卫了。
找到他们,大约就是按崔恒所说,和谢悯然见过面。
可昨夜没有刺杀,一切照常进行,可见,他们在图谋什么。
图谋什么?
图谋将他们四个人分开逐个击破,还是……有其他可图?
洛婉清想不出来,只和王韵之打过招呼,随后便跟着谢青一起去了听风阁。
这次洛婉清倒也不担心自己会落选,打从今日婢女选拔还在继续,洛婉清便知是给自己设局。
她安安静静跟着流风岛的人,任由他们给自己穿衣打扮,随后便一波一波上前让人筛选。
等选到下午,终于只剩下她和王韵之两个人,洛婉清也觉疲惫,但还是要陪着他们演下去。
“最后一关由岛主选择,请姑娘跟我来。”
侍女领着洛婉清到一间房间前,洛婉清整个人身心俱疲,但她知道,马上就要见谢悯生。
如果里面是谢悯生,那一切安好。
如果里面是谢悯然,那就是得打足十二分精力去应对。
她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随后就听一个温和的声音开口:“进来吧。”
洛婉清听见这声音平和,心中不由得升起些许疑虑。
难道是谢悯生在?
洛婉清对这样的好运有些不敢相信,她低头恭敬进屋,先跪地行礼。
入目是白色的衣角,银色竹叶纹路,看上去颇有君子之风。
对方坐在上方,语气格外好奇:“你是柳惜惜?”
“是。”
洛婉清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入岛女子,没有多言。
对方走上前来,轻声道:“我听说你修习阴月经?”
洛婉清动作一顿,没敢回话,上面人却也不恼,只道:“可以抬头回话。”
洛婉清闻言缓慢抬头,入目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生得中正英俊,气质与张逸然相似,但温和沉稳许多。
他垂眸打量着洛婉清,见洛婉清看他愣神,不由的笑起来:“我方才的话,你还没答我呢。”
“哦。”洛婉清不敢肯定答复,只含糊着道,“妾身的确修习过,但,妾身也只是懂些皮毛,不知自己修得对不对。”
“无妨。”对方半蹲下身,伸出一只手来,“你给我一缕真气就是。”
洛婉清闻言,将手放在他手心,给了他一缕真气。
对方垂眸感受着,随后皱起眉头:“你内力不够精纯……你……”
他抬头看向洛婉清,似是有些遗憾:“未曾破身?”
“妾身是幼年修习的阴月经,”洛婉清思索着魏小娥的经历,撒着谎道,“还未成年,同修之人便离世了。”
听到这话,对方一顿,似是想起什么,眼中竟浮现出几分难过来。
洛婉清看着这眼神,便知面前大概率是谢悯生。
魏小娥是谢悯然杀的,若面前人是谢悯然,他不可能露出这种神情。
谢悯生听洛婉清的话,点了点头,随后又想起什么,皱起眉头:“可我听说你有丈夫,你既有丈夫,为何未曾破身?”
“实不相瞒,岛主,那是我未婚夫婿,”洛婉清面露紧张,“我们上岛时,他怕与我分开,不能照顾我,才撒谎说已经成婚。”
“原来如此。”
谢悯生点点头,随后疑惑道:“你们既然恩爱,你为何想要当我的婢女呢?”
洛婉清闻言,抬眸看向谢悯生,面上一派天真:“岛主,若我入选,以后伺候的就是您吗?”
谢悯生一顿,随后迟疑着道:“也算吧。”
“什么叫也算吧?”
洛婉清面上茫然。
谢悯生笑笑,倒也没有遮掩:“你难道不知道,我体内是两个人,实不相瞒,其实想找婢女的,是另一个我,他叫谢悯然。”
谢悯生说起谢悯然,眉宇间带了不虞,却还是竭力控制道:“日后,你可能更多与他打交道。”
洛婉清闻言,还是再一次试探:“您是谢悯生?”
“不错。”
“那既然我日后更多与另一位主子打交道,为何不是他来见我呢?”
“这我们无法控制,”谢悯生笑起来,“我也是半个时辰前醒的。”
“原来如此。”
洛婉清点点头,随后抬眸看向谢悯生,认真道:“那我便直说了,在下之所以参加婢女选拔,就是为了见您。”
谢悯生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你有事?”
“在下未婚夫婿想要见您一面,不知岛主可否行个方便?”
谢悯生听着这话,神色淡了几分,审视着洛婉清道:“他是谁,为何要见我?”
“他的身份您一见便知。”
“你不告诉我他是谁,我为何要见?”
两人僵持下来,洛婉清一想,倒也没有瞒的必要,直接道:“他是您的族人,监察司司主,谢恒。”
谢悯生闻言呆住,洛婉清开门见山:“我们之所以找您,是因为我们在找一个人,他曾经将一位叫方虎的人安放在流风岛,之后便消失不见踪影,最后一次消息来源,是说来流风岛。”
“你是说,”谢悯生明白过来,说出洛婉清想知道那个人名字,“相思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今日流风岛侍卫选拔,获胜者四人:
宗师级2人:李归玉,谢恒
次宗师级2人:余奢,紫棠
李宗:“我待遇都没这么好”
第108章
◎你为他杀我?◎
“您知道?”
洛婉清听谢悯生提起相思子,立刻追问。
谢悯生点点头,皱起眉头,他转身走回椅子上,思索着道:“你先起来吧。”
洛婉清闻言起身,看了坐在上方的谢悯生一眼。
谢悯生坐下后,便开始询问:“你们找相思子做什么?”
“他偷了司主母亲的遗物。”洛婉清半真半假道,“一根鎏金凤羽发簪,不知岛主可见过?”
“鎏金凤羽发簪?”谢悯生似是回忆,随后想起来,“我好像见过一次,放在我房间桌上,后来就再没见了,我还想这是谢悯然送给姬蕊芳的。”
“您不记得谢悯然做过的事?”
洛婉清敏锐察觉,谢悯生笑笑,只道:“我们是两个人,自然不会知道对方做过什么。不过,相思子算来,应当是我的朋友,我给他自由通行流风岛的令牌,他之前每年都会到流风岛来看看,今年却没了踪影,我还当他没有来过……”
可没有来过,发簪他怎么会见到?
“他来过的!”
谢悯生瞬间反应过来,和洛婉清对视一眼。
随后谢悯生立刻想起什么,大喝一声:“谢青!”
外面等着的谢青慌忙进来,跪倒在地:“岛主。”
“相思子回来了吗?”
谢悯生盯着谢青,谢青闻言,脸色立刻有了变化,谢悯生便知道了结果,冷下脸来:“谢悯然干的?”
“岛主恕罪,”谢青慌忙叩首,“是大岛主说不准说,奴才也是听话办事……”
“人呢?”
谢悯生没时间怪罪谢青,急道:“还活着吗?”
“活着,在地牢……”
话没说完,谢悯生便急急往外,招呼了洛婉清道:“你随我来。”
说着,谢悯生扭头看了一眼谢青,立刻道:“去把……”
谢悯生一顿,回头看洛婉清,洛婉清便知他是问谢恒的身份,她忙道:“我夫君名谢澜。”
谢悯生转头看向谢青,认真道:“去将谢澜带上来,这是我的贵客。”
吩咐之后,谢悯生便急急领着洛婉清往地牢走去,他一面走一面有些想不通:“相思子与我相交甚久,谢悯然也不是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找相思子麻烦?”
说着,谢悯生看向洛婉清:“那根发簪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
洛婉清摇头,谢悯生好奇:“你跟在身边一路追着这东西过来,你不知道它是什么?”
“属下只是奉命办事,”洛婉清答得滴水不漏,“着实不知道这发簪有什么含义。”
“谢悯然不会随便抓人,这东西一定很重要。”谢悯生似在思索,随后道,“你们此行就你和谢灵殊两人过来?”
“是。”洛婉清点头,“这次找东西的就我们两个。”
“你们胆子挺大,”谢悯生不由得笑起来,“我知他有能耐,但他带你一个人闯流风岛,还是太过托大了。万一出了事,你们怎么办?”
“所以我们要小心谨慎,”洛婉清垂下眼眸,“我必须想办法见到您。”
“那你运气不错。”谢悯生温和一笑,领着她走到地牢。
他熟练开了地牢大门,带着洛婉清往前,立刻大声道:“相思子?你在这里吗相思子?在的话就应我一声。”
洛婉清跟在谢悯生身后,隐约听到含糊的“呜呜”声。
洛婉清听见声音来源,赶忙叫住谢悯生:“岛主,这里。”
听到洛婉清声音,那“呜呜”声挣扎得更加厉害,洛婉清疾步上前,就见牢房中用铁镣拴着一个人,他嘴被堵着,整个人都拼命挣扎。
谢悯生看见对方,睁大眼睛:“相思子?”
说着,他赶忙掏出钥匙,开了牢门,一面开一面道:“你怎么会……”
话没说完,门已打开,洛婉清赶忙冲了过去。
她急急拿下堵着相思子嘴的嘴塞,然而也就是那一瞬间,洛婉清就听相思子一声大吼:“跑!”
音落刹那,身后疾风袭来,洛婉清下意识抬手一挡,然而对方却是更快,一把掐到她脖颈之上,猛地砸到墙面,随后一条铁镣瞬间落下,将洛婉清吊着脖子就提了起来。
随后谢悯生贴身而来,身快速将她手拷到墙上,这才抬手将她脖子从铁镣中解出来。
洛婉清被铁链困住,喘息着抬头,惊疑不定看向面前面色笑容格外阴冷的男人:“你不是谢悯生?”
“不错。”
对方目光在她身上一扫,似是颇为可惜:“还以为能套出你话来,但你倒比我想的谨慎。”
“李归玉来找过你?”
洛婉清盯着他,谢悯然想了想,随后点头:“算吧,不过找上我的是王韵之那小姑娘,但没有李归玉的手笔,她应当寻不来。”
“你为何要偏袒他们?”洛婉清看着他的眼睛,“他们的价码,监察司能出更高。”
“价码?”谢悯然笑出声来,“就凭来得是谢恒的人,我便不需要价码。”
“你就不怕给姬蕊芳惹麻烦?”洛婉清皱起眉头,“监察司不会放过你们。”
“麻烦?”谢悯然笑起来,“那就来啊。我倒是想要问问你,随你来那个谢澜,我听说他叫崔恒,”谢悯然走到洛婉清面前,眼中露出冷色,“他和崔清平什么关系?”
“你和崔清平什么关系?”洛婉清盯着谢悯然。
旁边相思子突然开口:“姬蕊芳爱崔清平。”
“闭嘴!”
谢悯然厉喝出声。
相思子似乎受了伤,他喘息着没再说话。
谢悯然冷哼一声,转过头道:“罢了,我也不用问你,我现下就去找他,管他是谁,”说着,谢悯然转身往外,音带厉色,“杀了就是。”
说着,谢悯然提步往外走远。
牢狱里一时就剩下洛婉清和相思子两人,相思子喘息着,沙哑开口:“你怎么……”
“你伤势如何?”
相思子没说完,就听旁边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他转眸看去,就见洛婉清歪头从自己头发上取下一根发簪,发簪一扭,探出一根针来,洛婉清用针快速戳进铁镣锁孔,扭动几下之后便开了铁镣。
相思子面露诧异之色:“你怎么……”
“我是来救你的,”洛婉清抬手去替他开铁镣,冷静询问,“你能动吗?”
“我腿断了,别管我,我走不了。”相思子一把按住她,压低声道,“东西在……”
洛婉清一把压住他,阻止了他开口,冷静看着他:“我会救你,我们一起去取。”
看见洛婉清眼神,相思子一瞬明白什么。
他眼神盈动,过了片刻后,他终于才放开手。
洛婉清迅速替他开了铁镣,解下外衣腰带,将人缠背在身上,随后开了铁门一路往外急奔而去。
她速度太快,门口守卫只闻声回头,就被发簪瞬间划破喉咙。
洛婉清取刀自用,背着相思子就往外急奔,刚出大门,就听相思子道:“往左。”
洛婉清按着相思子的话往前一路狂奔,相思子对地牢极其熟悉,洛婉清不由得疑惑:“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
“流风岛是我建的。”
相思子开口,他低低喘息着:“谢悯生和谢悯然的记忆并不互通,多年前谢悯然还没发狂时,谢悯生便察觉可能出问题,希望家族将他处死。但谢家家主谢修齐见谢悯生心善,并不希望因此处死这位谢家俊杰,商议之下,便决议由谢家出资,请主上绘图,建设流风岛,以囚天下弃恶从善之人,由谢悯生担任岛主,至此自囚一生。”
洛婉清听着,皱起眉头:“你说的主上是崔清平?”
“是,”相思子应声,“主上乃当世最顶尖的阵法大师,受谢修齐所托,便在江南寻到此处,绘出图纸。由我监工建设雏形,谁知流风岛尚未建设完毕,谢悯然突然认识了姬蕊芳,叛出谢家,跟着姬蕊芳一去不回,了无音讯。直到六年前,崔家出事后,谢悯生突然带着家主的传令找到我,要我带他上流风岛,说他与谢悯然已经说好,至此之后,他就留在流风岛上,再没离开过。”
洛婉清闻言皱眉,流风岛是六年前建立的?
为什么又是六年前?六年前发生了什么?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地牢入口,洛婉清用刀撞开大门,背着相思子一跃而出,发现这里是个后院。
远处是喧闹之声,洛婉清抬眼一看,就见谢恒被人围在长廊之上。
长廊上密密麻麻全是人,隐约只能看到崔恒的影子,王韵之和谢悯然都在,但——
没有李归玉。
洛婉清心上一凛,立刻意识到什么。
她没有马上向崔恒发讯号,此刻所有人都集中在他身上,以他的能力,他若出事,她过去就是送死,她要先安置相思子才是重中之重。
“青绿在岛上,你有没有联系她的方式?”
洛婉清背着他往西边赶,相思子点头,缓了片刻,吸了一口气,随后口中骤然爆发出一声鹰啸。
鹰啸声不算大,但是却格外锐利,洛婉清脚步不停,背着他奔出流风岛主院,冲进园林,便见青绿已经等在那里。
看见相思子,青绿瞬间激动起来,赶忙迎上洛婉清,急道:“主上!”
洛婉清将人快速卸下,抬头看向青绿,询问:“你知道去哪里吗?”
青绿明白洛婉清在问什么,点了点头:“今日清晨我与少主见过。”
她口中少主是崔恒,既然见过面,崔恒自然告诉过她今日计划。
洛婉清点点头,青绿马上反应过来:“你不随我们一起走?”
“东西在岛上吗?”
相思子一愣,洛婉清低头将耳朵靠在他唇边,冷静道:“我去取东西,你们先走。”
她话是这么说,手却在垂着衣袖下死死抓着相思子。
相思子便知她不是真心询问,只是为了说给别人听。
相思子压低声,却是道:“谢悯生谢悯然六个时辰交替出现一次,但谢悯然偶尔会提前出现,但他只有十二个时辰。”
洛婉清抬眸看他一眼,点点头起身,随后道:“我去拿东西,你们走吧。”
青绿闻言行礼,赶忙背着相思子离开,洛婉清转过头来,朝着相反方向就奔去。
她先赶回听风楼高处,此处可以观察整个流风岛。
此刻所有人都集中在听风楼方围堵崔恒,她确认相思子去的方向没爆发什么冲突之后,往下方扫了一眼,见阁楼下不少地方埋伏着弓箭手,那些弓箭手明显都是擅长用弓的高手,不断尝试着瞄准崔恒干扰他。
洛婉清原本还在担心,但很快便发现,崔恒远比她想象中强上很多。
谢悯然虽然是以机关阵法闻名的宗师,而且位于宗师位最末,但那也是一位宗师,中间还夹杂一个王韵之,两人牵制着他,他竟然还显得格外轻松。
她在高处垂眸往下看,秋日阳光带着冷白,他手中拿的是她的惜灵,却把这把刀用得像剑,一招一式轻盈流畅,从容不迫,整个人像一只风中轻羽,悠悠然,却不让人近半分。
只是周边人的确太多,哪怕有星灵帮忙,却也难以进退。
双方僵持不下,洛婉清不由得在楼上思索。
今日见到的是谢悯然,她一早就有猜想。
谢悯生在传说中一直是个温和柔善的君子,可今日见到的“谢悯生”,虽然看上去样样都好,但他是让她跪着回话。
人的性情重在细节,就像谢恒和崔恒,谢恒身居高位,便习惯让她跪着说话。
但崔恒对她说话从来都是平视,她若坐着,崔恒便会蹲下身来。
若是谢悯生,他应当在她行礼之后,便让她起身回话。
只是起初还是怀疑,后来他一直试探消息,她便心中大约确定下来,早有防备。
可谢悯生既然刺探她,就是想从她这里得到消息,那她就将计就计,看他们到底想得到什么,结果就见到了相思子。
看见相思子那一瞬她便明白,李归玉是想故技重施,之前他把王虎送到她这里,就是想用他们试出王虎的消息,如今他让她见到相思子,自然也是想要让她逃出相思子的消息。
既然如此,他们一定派人跟着她,藏匿在她周边。
以她的实力,想悄无声息跟上她的人不多,刚好杀崔恒这种事情,李归玉不在,那她身后跟着的,必定是李归玉。
她重点是在拖住李归玉,让李归玉以为她去取东西,耐心伏击不要出手,给相思子时间到达崔衡准备好逃离的位置,也给他们时间——
等待谢悯生。
如果谢悯然出现的时间是十二个时辰,昨日李归玉和王韵之他们见过谢悯然,那谢悯然昨夜就已经存在,如今时辰过半,他们最多再拖六个时辰,就能等到谢悯生。
只要李归玉不要出手,谢悯然只是擅长机关阵法的宗师,对上崔恒,说不定他们的确能拖到谢悯生出现。
那如何才让李归玉确认她是去拿东西的?
是现在去翻找东西,还是,在这里帮崔恒?
洛婉清皱眉难以抉择,这时下方弓箭手猛地一记冷箭急去,崔恒回头一斩,刹那间便有了破绽。
洛婉清心上一颤,看谢悯然抢攻而上,双方纠缠在一起,洛婉清心中便有了答案。
她走不了,她放心不下。
而且她若走了,一会儿没把东西找出来,李归玉便知自己受骗,倒不如在这里帮助崔恒,李归玉或许还以为她是情根深种乱了阵脚。
洛婉清想明白,便扫了一圈周遭,她下去目标太大,得先帮崔恒清理了那批拿着连弩的弓箭手。
洛婉清低头看了一眼一个一直埋伏在听风阁三楼角落中的弓箭手,这种单独隐蔽的弓箭手都顶尖好手,为了关键时刻行刺做准备。
她将头发一绑咬在嘴里,猫一般悄无声息从窗户攀跃而下,来到那弓箭手身后。
对方尚未有察觉,洛婉清便迅速抹了他的脖子,随后接管了他的弓箭,抬手满弓一拉,对准了谢悯然。
她的箭术算不上顶尖,杀谢悯然不够,但用来干扰却问题不大。
方才那一箭乱了崔恒的防守,谢悯然和王韵之正逼得崔恒一路疾退,洛婉清箭矢盯在谢悯然脑袋上,就在王韵之长绫绞住崔恒的刀,谢悯然一剑劈下刹那,洛婉清箭矢急去,“叮”的一声,便撞在谢悯然剑上!
谢悯然箭矢一偏,崔恒猛地绞断王韵之长绫,反守为攻,横刀便划向谢悯然脖颈。
谢悯生逼得后退,周边人朝着崔恒一拥而上,洛婉清心知这是机会,连忙赶紧引箭挽弓,正欲再发,就感觉身后疾风袭来,洛婉清本能性往地上一滚,就感觉剑风斩断她手中弓箭,剑风直逼脖颈,她慌忙翻滚躲着追来剑风,直到退可退无,被李归玉猛地抵在墙上。
李归玉半蹲在地上,剑就抵在洛婉清脖颈,洛婉清躺在地面,背抵在墙上,她屏住呼吸,冷眼着看着李归玉,对方垂眸看着她,语气听不出喜怒:“监察司就这么教你的?东西都不拿在这里帮他?”
“你就是这么和下属交代的?”洛婉清嘲讽一笑,“东西都没跟到就动手?”
“你果然知道,”李归玉眼神冷下来,“我倒小瞧你了。”
“是啊。”
洛婉清盯着他,手上千机珠串朝他猛地一甩,上百根暴雨梨花针迎面飞去,李归玉侧身疾退,抬剑斩下数百针瞬间,洛婉清抽身一脚踹去,李归玉抬手一挡,洛婉清借力反冲而下,大喝一声:“崔恒!”
音落刹那,洛婉清便觉腰间有人一揽,瞬间卸下李归玉大半力道。
洛婉清回头看去,就见崔恒于秋日下灿然一笑:“知道叫我了?”
洛婉清根本没心情和他调笑,她直觉李归玉剑风袭来,崔恒却是漫不经心,没有半点反击之势,她来不及多想,本能性握住崔恒手中惜灵横刀一挡,生生截住劈剑砍来的李归玉。
只是她拉着崔恒这一挡,就直接把自己送进了崔恒怀里,崔恒在她背后笑出声来,洛婉清这才意识到崔恒这时候还有开玩笑的心思!
李归玉见状瞬间冷脸,剑势暴涨而下,崔恒不敢托大,将洛婉清往远处旋身一甩,迎上李归玉道:“走!”
洛婉清顺着崔恒力道往外一斩,劈出一条路来,崔恒一路躲着李归玉到星灵身侧,抬手一扶,将星灵托出人群,随即在李归玉谢悯然等人追来刹那,手上千机往外一甩!
飞针如雨而去,所有人都被千机一阻,也就是这片刻之间,崔恒朝着洛婉清星灵急掠而去,三人一起奔向崔衡等待的方向。
李归玉谢悯然王韵之等人紧追在三人身后,洛婉清得了空隙,马上道:“我见到了相思子。人我送走了。谢悯然谢悯生是十二个时辰换一次。”
听这话,崔恒便知道了洛婉清的意思,他们只要拖下去,就能拖到谢悯生。只要谢悯生出现,他们便有了转机。
崔恒略一思量,也就是那片刻,面前桃林突然变化,箭雨从前方迎面而来,崔恒脸色微变,上前广袖旋展,尽数绞下前方箭矢往后一甩。
然而那些箭矢只拦住了普通侍卫,李归玉谢悯然如疾电而上,洛婉清见状回折,拦住追兵,同星灵大喝:“跑!”
星灵毫不犹豫奔逃而出,王韵之见状领人直追。
这瞬间变故,就将洛婉清和崔恒困在原地,洛婉清和崔恒背靠背站在一起,看着围过来的谢悯生和李归玉等人,不由得道:“现下怎么办?”
“的确有点难办。”
崔恒点点头,语气却听不出半点焦急,洛婉清不由得道:“别开玩笑了,想想办法。”
“办法就是……”
崔恒扫了一眼周围,在紫棠拔刀斩来瞬间,神色骤凛,猛地一剑如长虹贯日而去,紫棠惊得急掠闪开,崔恒一把拽过洛婉清,急奔入林:“跑啊!”
音落瞬间,他们冲进林中,林间地形地貌复杂许多,谢悯然等人带的人太多,不可能开启大阵将自己人一并杀了,只能紧跟着他们。
正面迎战不敌,崔恒跑到是跑得飞快。
洛婉清由他牵着在林中转弯狂奔,后面人越追越少。
眼看着后面人根本追不上来,还妨害开阵,谢悯然顿时大喝:“跟不上别跟!”
音落瞬间,谢悯然抬手一拍树干,林间地貌瞬变,洛婉清直觉不对,然而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就觉身侧猛地一把巨力将她拉扯跃远,同时周边连弩急发!
铺天盖地弩箭朝着崔恒而去,唯一生路被谢悯然持剑堵死,洛婉清目眦欲裂,根本来不及多想,猛地向前一跃,将手中惜灵朝着谢悯然方向掷去,同时本能性将腰间匕首一拔刺向身后,拦住拉住她的对方。
一切不过瞬息,等她反应过来时,惜灵已被谢悯然一剑劈开,同时崔恒也得空从箭阵中脱身,唯一意外的是,她手上似乎刺中了什么东西。
血从匕首间流到洛婉清手上,身后人却一动不动。
洛婉清诧异回眸,看见李归玉在她身后,不可置信看着她。
她手上是当初他赠的匕首,刀尖入腹,剩下大半截刀刃被李归玉死死握在手中,割破他的手掌,合着腹间血一路滴下来。
他死死盯着洛婉清,洛婉清也有些惊讶,随即听他开口:“你为他杀我?”
旁边崔恒大喝:“惜娘,走了!”
洛婉清闻言也顾不得其他,拔刀欲走,李归玉却一把抓紧她,低喝出声:“你竟为他杀我?!”
“放开!”
洛婉清猛地一挣,也就是那刹,崔恒握着惜灵一剑劈来,李归玉急急放手,就看崔恒广袖如鹤振羽,一把拽过洛婉清,两人朝林间急奔而去,一如那日长街,满夜烟花下,带着面具奔跑离开的两人。
尖锐的疼痛一瞬划过心脏薄膜,李归玉完全不顾伤势,全力冲了上去。
“站住!”
他一剑猛地斩向崔恒,崔恒将洛婉清往身后一拉,单手横刀接剑。
李归玉死死盯着崔恒:“让开!”
崔恒冷眼抬眸:“你受伤我不同你动手。”
“滚开!”
李归玉怒喝出声,崔恒却是不让,只将洛婉清往身后一送。
李归玉目光一直在洛婉清身上,见她疾走,立刻紧随而上,崔恒一路紧拦,李归玉拼尽全力都不进半寸,眼看着洛婉清一路走远,就要消失在林中,突然传来一声急喝:“这宫女的命你们还要不要?!”
这话传来,所有人一起回头,一眼就扫见林中站着两个人。
洛婉清止住脚步,崔恒一跃落到洛婉清身前,皱眉看着王韵之用剑架着星灵的脖子,从密林慢慢走了出来。
随着她的出现,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她从密林中走出,站在王韵之身后。
星灵面色带冷,不甘握着她手中的剑,被王韵之推着往前。
“柳惜娘,”王韵之盯着洛婉清,冷静询问,“东西在哪里?”
“别管我。”星灵似觉屈辱,看向崔恒,恳求开口,“司主,你们走。”
崔恒没出声,只转眸看了洛婉清一眼,似是等洛婉清决断。
洛婉清没有开口,王韵之剑往星灵脖颈又压了些许,血瞬间流下,王韵之冷声提醒:“说话!”
“在相思子住处。”
洛婉清立刻编造了一个位置,王韵之犹不满意:“具体在哪里?”
“书架第三排,”洛婉清看着星灵将手放在腰间,星灵的千机藏在腰上,这是她要出手的标志,洛婉清故意吸引着王韵之的注意,胡编乱造道,“有一个木盒。”
“不对。”
一旁跟过来的谢青闻言,立刻皱起眉头:“相思子的房间没有书……”
话音未落,星灵猛地一拽千机,梨花针朝着王韵之爆射而去瞬间,星灵一把推开王韵之冲了出去!
洛婉清和崔恒同时迎上星灵,然而就在她冲向两人前一刻,一只羽箭早已从她背后袭来,距离她只余方寸!
洛婉清呼吸骤紧,竭力爆冲,拉到星灵瞬间,一把剑同时破空而来,将那羽箭猛地撞到地上,洛婉清也同时抓住星灵一拽,星灵卸不下力撞到她身上,两人一起撞到地面。
两人落地片刻,一个疑惑带冷的声音从林中响起:“流风岛禁武斗,你们不知道吗?”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是一愣,随即王韵之等人仿佛是早有准备一般,瞬间疾退离开。
李归玉抬眼看向洛婉清,不甘只在一瞬,就被赶来的紫棠张伯一把拽着,跟着王韵之跑远。
顷刻间,整片密林只剩下谢悯生和谢青带的人,他们环绕在洛婉清等人周边。
洛婉清和星灵赶紧起身,退到崔恒身后,他们看着白衣青年从林中走来,弯腰提剑时,他仿佛是突然想起什么,提剑抬眸,惊疑不定看向站在一旁的崔恒。
“七郎?”
谢悯生有些惊讶看着崔恒,唤出一个族内人的称呼。
谢恒听到这声唤,便知来人,他微微垂眸,颔首行礼:“小叔。”
第109章
◎你们成亲吧◎
“你……”
谢悯生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你怎么在这里?”
问完谢恒,他立刻意识到不对,转头看向谢青,皱起眉头:“谢青,怎么回事?”
“是大岛主的吩咐。”
谢青看着突然出现的谢悯生,有些忐忑道:“昨日您睡下后,三殿下李归玉和王家大小姐王韵之突然找到大岛主,大岛主与他们密谈之后,便突然要求属下今日以挑选婢女为名,将谢司主一干人等分开,专门埋伏谢司主。”
谢青一五一十将所有事都说了个明白,洛婉清不由得有些奇怪。
谢青如果是谢悯然的人,为什么会对谢悯生这么老实?
如果是谢悯生的人,又为什么会对谢悯然这么听话?
只是她也没打断谢悯生了解状况,听着谢悯生带了不悦道:“困在这里都不安分。”
说着,谢悯生转过头来,向谢恒叹了口气道:“抱歉,让你受惊了,先随我回去吧。”
谢恒明显也习惯了这种状况,点了点头,领着洛婉清和星灵一起跟上谢悯生。谢悯生转头朝谢青挥了挥手,温和道:“阿青,去准备一下,招待谢司主与他的朋友。”
“是。”谢青闻言应声,随后提醒道,“二岛主,谢司主一共带了四个人上岛,还有一位可要寻来?”
谢悯生听这话却是看向谢恒,谢恒点点头,随后看向星灵:“去将崔大人和相思子青绿一并带来。”
星灵闻言,立刻行礼,跃上枝头离开。
倒是谢悯生满脸诧异,惊讶道:“相思子在岛上?”
“你不知道?”
谢恒转眸看来,颇为奇怪。
谢悯生立刻看向谢青,谢青面露忐忑,赶紧解释:“属下也是今日才知道相思子大人已经回岛。”
谢悯生闻言一顿,倒也不疑,只道:“罢了,他既然要做必定是不会让你知道的。”
说着,谢悯生朝着洛婉清崔恒行礼:“请。”
谢恒颔首,一行人便跟着谢悯生回到听风楼。
听风楼方才乱七八糟打成一片,谢悯生一路看来,眉头紧锁,指挥着人将听风楼清理后,他领着谢恒洛婉清进入客厅,两人一起落座后,谢悯生让谢青奉上茶来,满脸歉意道:“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本是我们打扰。”
谢恒明显已经习惯这样的情况,只转头看了往外出去的谢青一眼道:“他帮着谢悯然,你为何不责怪他?”
“哦,这是我们和阿青说好的。”谢悯生笑了笑,“阿青自幼侍奉于我,他也分不清到底谢悯然才是他的主子,还是我是他的主子,最后我们便协议好,除了伤害这具身体以外,只要是这具身体下的命令,他都会听从。”
听明白谢悯生的话,谢恒点点头,知道了谢悯生的意思:“所以我们的话他也会如实告诉谢悯然?”
“如果他听到。”
谢悯生给提示,随后看了一眼谢恒和洛婉清,疑惑道:“你为何会到流风岛来?可是家里……”
话一出口,似是想起谢恒和家中的关系,他又止住,正寻思着措辞,就听谢恒道:“我们是跟着相思子的踪迹来,找他手里一个东西。”
“谢悯然就是因此抓的相思子?”谢悯生想通其中关节,不由得问,“是什么东西?”
“是崔清平送过来的一个东西。”
这话一出,谢悯生就是一愣,谢恒盯着他的表情,却是换了个话题:“说起来,我还未曾问过小叔,当年您离家多年未归,为何突然就来了流风岛?”
“此事……其实也是崔家主的安排。”
谢悯生面露苦色,谢恒神色郑重几分:“还请小叔详述。”
“你也知道,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与谢悯然在争,我希望我能出现在这具身体的时间长一点,我有许多想做的事。可是,”谢悯生抿了抿唇,“十年前,他遇见了姬蕊芳后,便彻底抢占了这具身体,有很长时间,我都没有再出来过,直到六年前,一个雨夜,我突然睁眼醒过来。”
谢悯生说着,眼中带了些苦涩:“我醒过来的时候,身上都是血,崔家主站在我面前,他的剑距离我眉心仅有一寸。本来他可以在那一刻杀了我,可他却在我抬头的时候收了剑。”
“当时你在哪里?”谢恒似在思考。
谢悯生回忆了一下,如实道:“和玉关外不远处。”
“你去做什么?”
“其实我也不清楚,我只听崔家主说,谢悯然是来截杀他的,他来不及同我多说,只请我送他一程,于是我便带着他走进了和玉关。进去之后,很奇怪,没有阻拦我们,我带着他畅通无阻离开和玉关,路上闲聊了几句,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已经过了四年,原来,”谢悯生眼里有了水意,有些难堪转头,沙哑道,“谢悯然杀了小娥,晋了八宗师。”
听着这话,洛婉清和谢恒都没出声。
谢悯生嘲弄一笑:“本来我与小娥都快成亲了,他却装成我,哄着小娥,杀了她。我从崔家主口中得知了消息,便想自尽。”
“然后呢?”谢恒神色平静,仿佛早已知结局。
“我做不到。”谢悯生垂下眼,艰涩道,“我拿着剑,我试了好几次,但我做不到。我想活。”
说着,谢悯生抬头看向谢恒,红着眼道:“我软弱可鄙,我懦弱无能,哪怕我杀了小娥,我杀了很多人,我知道自己罪无可赦,可是我还是想活。”
“崔清平让你活。”谢恒肯定开口。
谢悯生点头:“是。在我难以下手的时候,崔家主走出来,他从我手里拿过剑,同我说,是非公正,善恶有道。是谢悯然杀人,不是我,他的罪,不该由我背负。可毕竟他因我而生,我想活,就得制止他。所以他给我指了一条路,他让我找到相思子,同他一起来流风岛,从此自囚于此,接纳天下无处可去、弃恶从善之人。我找到相思子后,来到流风岛,与谢悯然书信商议,只要他不出流风岛,我们便相安无事。但如果他出流风岛,我睁眼醒来不在流风岛中,便立刻自尽。”
“之后相思子就与你有了干系?”洛婉清疑惑接话。
谢悯生点头:“是。”
说着,他回忆道:“那时崔家罹难,相思子自己也不知前路,刚好遇见我,我们便成了朋友。他领我来到流风岛,我便在流风岛为他留了一间屋子。这些年,我与谢悯然相处得还算融洽,也没让谢悯然接触过相思子的事,倒也不知他为什么突然会对相思子下手……”
说话间,外面传来人声,所有人一起抬头看去,就见星灵和崔衡在谢青带领下急急冲进来,两人身上都带着血,洛婉清直觉不对,立刻起身:“相思子和青绿呢?”
“刚才路上突然来了许多人抢相思子,”星灵立刻开口,郑重道,“我们不敌,相思子和青绿一起坠湖不见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睁大眼眸,忙道:“我去找。”
“不可!”
谢悯生忙叫住她:“湖底全是机关,普通人下去必死。谢青,”谢悯生叫住谢青,“立刻关停湖底机关,让人去捞。”
“是。”
谢青闻言,立刻下去让人找相思子和青绿。
等谢青离开,谢恒转眸看向崔衡:“他有留话吗?”
“有。”
崔衡闻言,看向谢悯生:“他说,发簪是东西的钥匙,东西是他和谢悯生一起放置的,让谢岛主领我们去拿。”
听到这话,谢悯生一愣,所有人看过去,谢悯生想了想,只道:“我只和他一起放过一个东西,就是建岛时……”
话没说完,谢悯生和所有人便明白过来。
流风岛是在六年前建岛,建岛时放置的东西,不是崔清平送到江南的东西,还是什么?
“在哪里?”
谢恒立刻追问,谢悯生迟疑片刻,缓声开口:“在流风岛机关核心处。”
“带我们去。”
谢恒命令开口,谢悯生却没说话,他面露犹豫,崔衡在一旁看着,不由得道:“谢岛主可是有什么难处?”
“流风岛是一座机关岛,”谢悯生抿唇,“机关核心处,是所有机关的枢纽,一旦打开,便无法复原。如果我为你们取出这个东西,流风岛就再也没有任何机关屏障了。”
洛婉清听着,便明白了谢悯生的顾虑:“你不愿意打开流风岛?”
“这是我现在唯一剩下的东西了。”
谢悯生看向洛婉清,眼中带了请求:“这是我现在唯一告诉自己活着的理由。守住流风岛,也算是做一件善事……”
“善事么?”
谢恒冰冷出声,谢悯生似是没想到他会用这种语气,转眸看来,就听谢恒嘲讽道:“你要不要问问,你岛上到底是些什么人?”
“弃恶从善,”谢悯生皱起眉头,“过去有恶,但不能向善吗?”
“若恶得到了惩罚,那可以向善。若是没有惩罚的恶,你给了他们一片桃花源,让那些受害的好人又置于何地?”
谢恒开口,谢悯生不由得愣住。
他想了想,慢慢道:“可……岛上大多数人,还是普通避难之人,我若开岛,他们日后又去哪里?”
“普通人?”谢恒轻笑,“谁是普通人?你那些侍卫?还是每年来的那些通缉犯?”
“那些侍卫有什么问题?”谢悯生没想明白,“我查过,他们只是普通士兵。”
“普通士兵?”谢恒轻敲着桌面,“他们怎么说的进岛理由?”
“他们说……他们见天寒路冷,偷了军中衣服发放给百姓,长官不容,对他们处以军令,所以他们结伴出逃,无处可去。”
听这话,谢恒撑额苦笑。
过了许久,他抬手指向门外,只道:“你叫他们的头进来,我问话。”
谢悯生迟疑片刻,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叫人去唤人。
过了片刻,便有一个旁支被领了进来。
他忐忑跪地,不安道:“见过岛主。”
“有位贵客要问你话。”谢悯生冷声道,“你如实说。”
“是。”
那人不安看了周遭一眼,谢恒坐在上方,冷声开口:“你的名字?”
“卑职赵壮。”
“哪里人?”
“以前青州永康县。”赵壮迟疑着,“现在已经是北戎的地了。”
“过去哪里当值?”
“原……原先是在边境,跟随崔氏军混口饭吃,后来边境打仗,我……我就到了和玉关当兵。”
“边境打仗,你怎么到的和玉关?”
谢恒追问,对方支吾着:“就……就崔将军让我们护送百姓后撤,我就送着百姓到了和玉关。”
“然后你在和玉关做什么?”
“登记逃难入城百姓名册。”赵壮说着,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随即不等谢恒多话,便抬头急道,“大人,我是好人,我真的好人。”
“我知道你是好人,”谢恒站起身来,走到赵壮面前,他盯着他的眼睛,平静道,“那时候是七月是吗?虽然是夏天,但是那几日气候反常,夜里极为寒冷,你还给百姓送了衣服。”
“是是是,”赵壮赶紧点头,“我给百姓发了好多衣服。”
“你给他们就穿?”谢恒面露好奇。
赵壮忙道:“那时候天气太冷,尤其孩子,不穿就冷死了。”
“你哪儿来那么多衣服发?”谢恒追问。
赵壮一顿,随后苦笑起来:“属下偷了军队里的衣服,所以才被赶出来,流亡到流风岛。”
“军队的衣服?”谢恒笑起来,“哪支军?”
赵壮闻言,面色顿变。
洛婉清也听不明白,但她不敢打断崔恒问话。
赵壮跪在地上,许久不敢出声,崔恒继续道:“我前些时日,抓了一个人,他叫赵兵,现如今是东宫六率之首,而当年,正是他镇守和玉关。”
听到这话,赵壮整个人不安起来。
洛婉清却是有些诧异。
她记得崔恒当着她的面将赵兵扔进了河里,后来也通报赵兵已经死了。
如今崔恒为什么提起他?
但崔恒很快就给了答案,他围着赵壮绕步,缓声道:“他告诉我说,当年和玉关第一场战报,是在夜里。半夜有军队宫城,他们惊得马上反抗,敌军只是一照面,就溃不成军,他们乘胜追击,一夜歼敌近万。可等第二日,他带人清点尸体时,他发现,这些敌军大多数没有武器。”
赵壮听到这话,呼吸顿急。
在场所有人也面露惊色。
崔恒蹲下来,他盯着赵壮:“赵兵说,当时他就意识到,这些人,与其说是士兵,更像穿了敌军衣服的老百姓。赵壮,你现在说,你可以出卖的还有百人,将功赎罪,你可以活。你不说,我便一个一个问,只要有一个人招供,其他人都死。”
听到这话,赵壮震惊抬眼看着崔恒,崔恒笑笑:“你们五百人,只有一个人可以活,你想好说话。”
赵壮没有出声,崔恒竖起五根手指,一根一根压下:“五、四、三、二……”
“是北戎的军服!”
赵壮猛地出声,谢悯生猛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我可以活对吗?”赵壮却没理会谢悯生,只盯着谢恒,焦急道,“只要我供了其他人,我可以活是吗?”
谢恒颔首,笑着道:“我保证。”
赵壮急促呼吸着,其实他知道面前人的保证没有任何效力。
可既然上面人已经招了,他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
如果五百人只有一人活,他必须要争。
“我知道,我知道很多,其他人都不会有我多的。”赵壮整理着思绪,快速道,“我……我原本是崔家军中一个百夫长,但……但我其实收了王家的钱,平日也会给王家的人传点消息。”
“所以你算王家的暗桩。”谢恒肯定开口。
赵壮没有否认,只道:“六年前我跟着崔将军在边境守城,王家告诉我,让我感觉到崔将军守不下去时,就回来通知他们。于是我一直等在前线,崔将军占据天险,虽然没援兵,但也与对方僵持了很久,北戎久攻不下,便想了办法,将质子三皇子悬在城门前凌辱,逼崔将军开门。”
听到这话,洛婉清心上一紧,不由得道:“三皇子?”
“不错,正是三殿下李归玉,”赵壮叹息出声,“三殿下被折磨了三日,崔将军顾虑城中安危不肯开门,好在这时候,三殿下的师父江枫晚突袭北戎军队,一人于万军中带回了殿下。只是,殿下虽然回来,江枫晚却被射杀在城门前,这一举动引得城内许多人不满,我便知时机差不多到了。于是我自请为百姓领路,护送百姓后撤。”
赵壮说着,眼中露出几分难过:“我带着士兵,领着百姓往和玉关去,临到和玉关前,王家人找到我,他们给了我五万件北戎军服,让我送下去,能发多少发多少。我认出军服,我不敢发,但,王家人说,有事他们担着,而且……”
赵壮迟疑着,还是开口:“他们给我了五十两黄金。”
“那百姓为什么会穿?”
洛婉清没想明白:“他们都是在前线生活的百姓,他们不知道那是北戎军服吗?他们为什么会穿?”
“和玉关将我们拒之门外五天,让我带这些百姓安营扎寨。”赵壮面露伤感,低声道,“那五天天气很冷,没有吃的,我拿出衣服后,告诉他们这是前线抢回来的衣服,官府给他们保暖,也用于区分难民身份。我假装给他们登记造册,只要他们穿上衣服,我就给他们一个馒头,然后告诉他们,明天凌晨,可以入城,但是,只收五千人,谁先到,谁先进。”
“然后他们穿上衣服,拿了馒头,然后在第二天凌晨,听你们的命令入城抢着想要入城?”洛婉清听到这个办法,不可置信,“在他们满怀希望争抢入城的时候,你们告诉城内士兵这是北戎的军队?!”
“不是我说的!”赵壮赶忙道,“我当时也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我只是发衣服!是直到他们放箭……”
赵壮说着,声音堪堪止住。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六年前的和玉关,人为制造了一个天大的谎言。
他们用五十两黄金,哄骗了上万百姓,穿着敌军的衣服,满怀期待来到城下,然后被当作敌军射杀、收尸,最终上报朝廷,成为他们的功勋。
他们告诉朝廷,崔氏叛国,北戎兵临城下,和玉关死守,歼敌上万,成了西北战线传来第一场捷报。
那场战争的胜利者——
王氏家族荣盛第一世家,哪怕是下面的喽啰将领,也成为天子重臣,东宫六率。
五十两黄金。
是东都一个世家子弟铺张浪费一顿饭。
是一个普通人衣食无忧的一辈子。
就这些钱财,却足够买下边境数万百姓的性命。
在场所有人听着这场过往,都说不出话。
谢恒却是仿佛早已预料,他平静看着赵壮,眼中带着死一般的寂静,继续道:“你在他们射杀追击百姓之后就知道了真相,那你为何不回东都禀报?”
“我……”赵壮艰难道,“我拿了钱,事情已经做了,我能活着不容易了。”
“所以你逃来流风岛?”
“是,”赵壮点头,赶忙看向谢悯生,叩首拍着马屁道,“岛主是真正的好人,岛主给了我们一条出路,要不是岛主,我们决计活不到今天。赵壮多谢岛主仁善,还望岛主网开一面……”
谢悯生听着赵壮的话,却不敢回,他只愣愣看着赵壮,听谢恒继续道:“他是仁善了,可你当真向善了吗?你既然向善,为何帮王韵之传话?”
赵壮一僵,谢恒平静道:“她许了你什么?”
“卑职知错,”赵壮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赶紧道,“卑职一时糊涂,王小姐位高权重,她威逼利诱,说如今若我帮忙,她必定记下我的恩情。若我不帮,她回去就会找到我的家人……”
说着,赵壮眼眶红了起来:“大人,我挣钱就是为了家里孩子,当年我拿了钱,就是想一命换一命,我孩子还要读书,马上要科举了,大人,我也是没办法……”赵壮朝着每个人磕头,“求求各位大人,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给小人一条活路……”
“别说了……”
谢悯生艰难开口,哑声道:“你先下去吧,别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听到这话,赵壮面露喜色,赶忙道:“是,卑职一定不会同别人说起,卑职以后为岛主做牛做马……”
“下去!”
谢悯生低喝。
赵壮见谢悯生生怒,不敢多留,慌忙起身退下。
等他走后,谢悯生低头坐在原地,没有出声。
谢恒转眸看他,冷静道:“所以,小叔,你看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了吗?你建的流风岛,不过是给恶人一个庇护所。每一个人,做错事都该接受审判,付出他相应的代价,尽到他应尽的责任,而不是逃到这个世外桃源,躲避一生。我知道你想活,活下去不可耻,但不必再以流风岛作为自己活下去的借口。”
谢悯生指尖轻颤,谢恒上前继续劝说:“你已经做错过许多,这些人在这里,你以为是偶然吗?当年崔清平过不了和玉关,你带着他就可以畅通无阻过去,你以为是运气好吗?那是因为谢悯然参与了这些事情,所以谢悯然才会在建岛之处就让这些普通士兵拿到上岛的机会,而你也可以凭借这张脸这么轻松带着崔清平进入和玉关。”
这话出来,谢悯生脸色煞白。
谢恒见说得差不多,也不想废话,径直道:“舅舅送回来的东西,事关当年真相,我是如今唯一有能力为当年之事求一份公道之人。你但凡有半点悔过之心,那就打开机关枢纽,”谢恒朝他伸手,“将东西给我。”
谢悯生没有出声,他呆呆坐在原地,似是思索。
众人也不催促,只安静等待,等了许久后,才听谢悯生道:“机关枢纽在摘星塔下方,他有两个打开方式,卯时打开,它就会停下所有机关。但如果是其他时间强行开启,”谢悯生皱起眉头,“它就会将所有机关同时打开,整个流风岛,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我们得等到卯时?”
洛婉清听明白他的意思。
谢悯生点头:“是。”
“好。”
谢恒倒也不惧,卯时距离谢悯生离开时间尚早,只要谢悯生在,倒也没有太多好担心。
“那凤羽发簪呢?”
崔衡听着,立刻开口。
谢悯生想了想,迟疑着道:“我之前的确见过那根凤羽发簪,如无意外,这发簪应当在姬蕊芳手中。”
“为何如此推断?”
“谢悯然对世上其他事没有兴趣,”谢悯生思索着,“他在乎的只有姬蕊芳。姬蕊芳与权贵牵扯颇深,会做这些,极大可能也是为了姬蕊芳。”
“姬蕊芳在雪灵山上姬蕊宫?”谢恒点着桌面,筹谋着下一步计划。
谢悯生点头,随后道:“雪灵山地形复杂,谢悯然花了大力气为姬蕊芳布阵,唯一进入姬蕊宫安全路线,只有流风岛上的天梯。”
说着,谢悯生抬手指向远处雪山上的木架:“天梯是谢悯然设计了一个特殊攀爬的梯子,由人力拉扯,只要一刻不到,便可从流风岛直接攀升到姬蕊宫。”
“那岂不正好!”听到这东西,崔衡高兴起来,“明日我们拿了东西,就直接坐天梯上姬蕊宫!”
“不可。”谢悯生摇头,“天梯需要上方许可,否则梯子到一半,上方就把绳子剪了。”
“啊?”崔衡睁大眼,“那……那姬蕊宫怎么才会许可?你带我们上去?”
“其实,上去也不难。”
谢悯生想想,迟疑着看了谢恒和洛婉清一眼,委婉建议道:“姬蕊芳喜欢给人证婚,尤其是给谢悯然的婢女证婚。”
“这我明白了。”
崔衡得话,立刻一巴掌,转头看向谢恒和洛婉清:“那你们明天就去姬蕊宫成亲,怎么样?”
听到这话,谢恒看了洛婉清一眼,洛婉清立刻道:“属下听公子吩咐。”
谢恒想了想,点头道:“那就这样吧。”
说着,他抬眸看向谢悯生:“此事你来安排。”
“我知道,”谢悯生点点头,思索着道,“稍后我让谢青修书送到姬蕊宫,就说我选中这位司使当婢女,你是她未婚夫,打上门来,向我请婚,希望明日上姬蕊宫完婚。按照她的脾气,应当会同意。流风岛成亲都是在早上去姬蕊宫,然后完婚拜堂,时间刚好也合适。”
“好。”
谢恒应声,谢悯生想了想,突然又道:“既然成婚,那顺道大家也一起喝一场吧,我给大家发帖子。”
谢悯生眼里带了几分决绝,平静道:“陪岛上大伙,一起喝一台你们的喜酒。”
没想到谢悯生要办得这么复杂,洛婉清赶忙想要拒绝。
只是尚未开口,就被崔恒拉住。
“多谢小叔。”
崔恒垂下眼眸,平静道:“那一切听小叔安排,我这里有几个人,还请小叔提前送出去。还有相思子和青绿,劳小叔寻人。”
“好。”
谢悯生笑了笑,随后他看了在场几人一眼,温和道:“你们先去休息吧,今日有我,不会有事的。”
说着,谢悯生将谢青叫来,叮嘱他带人下去。
谢青领着大家走出门外,走到门前,谢悯生突然叫住洛婉清:“洛小姐。”
洛婉清惊讶回眸,就听谢悯生道:“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洛婉清不清楚他为何会认出她,她不敢多说,只含糊道:“岛主何意?”
“我的意思是,”谢悯生抬眼看她,似乎是在寻一条出路,“谢悯然杀了小娥,他便是我的仇人,可我若要杀他,我必死,你若是我,你会怎么办?”
“那就死。”
洛婉清回答得没有半点犹豫。
谢恒转眸看她,就看洛婉清看着谢悯生,笃定道:“我若是你,我便杀了姬蕊芳,再自尽杀谢悯然。”
“值得吗?”
“仇人不死,我无以安息,它比命重要。”
谢悯生没有回话,似在思索。
洛婉清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继续劝说:“谢岛主,有时候死亡不是惩罚,是代价。我知道谢岛主想活,可是——谢悯然因你而生,杀他是你的责任。如果当年你自己果断一些,魏小娥不会死,崔清平也不会在归路上重伤,许许多多你不知道的错事,便不会发生。因你而起之事,哪怕你只是作壁上观,亦是作恶。”
谢悯生指尖一颤。
洛婉清看着他,笃定道:“我若是你,我绝不纵他。”
谢悯生听着她的话,抬起眼眸,却问:“李归玉呢?”
洛婉清神色不动,谢悯生疑惑道:“我听说李归玉杀了你爹,若要你以命来相抵,付出一切才能报仇,你也愿意吗?”
“是。”洛婉清毫不犹豫。
“那如果是你爹先对不起李归玉呢?”谢悯生突然出声。
洛婉清动作微僵,她察觉什么,敏锐抬头:“你说什么?”
谢悯生见她神情,想了想,只道:“我随口一问,洛小姐先去休息吧。”
“你什么意思?”洛婉清追着道,“你说我爹对不起……”
“多谢小叔。”
谢恒没给洛婉清问话的机会,打断洛婉清,冷淡道:“惜娘,不必再试谢岛主了。”
洛婉清一顿,这才想起,其实她的身份只是柳惜娘。
崔恒故意把她的话说成是想从谢悯生口中诈出信息,她也不能拂了崔恒的意思。
她艰难止声立在一旁,听崔恒道:“小叔误会了,这是我监察司司使柳惜娘,之前为了刺杀李归玉给让钟老为她换了张洛婉清的脸。”
谢悯生一愣,崔恒盯着谢悯生,刨根问底:“到不知小叔为何会将她认作洛小姐?小叔认识洛小姐?”
“见过画像。”
谢悯生点头,解释道:“李归玉师父与谢悯然交好,曾拜托谢悯然照看他。谢悯然打听过他的消息,知道他有一位未婚妻。我还以为……”
谢悯生没说下去,随后朝洛婉清抱歉一笑:“我本想寻个答案,”说着,他颔首,“唐突了。”
第110章
◎李归玉告白◎
洛婉清听着他们对话,她很想开口再问下去,但崔恒既然打断,明显就不愿意她问,于是她也只能忍下追问的欲望,等着崔恒和谢悯生道别,跟崔恒走出门外。
两人一出门,洛婉清便欲开口:“我……”
“你们可算出来了!”
话未出口,等在门口的崔衡和星灵便立刻迎了上来,洛婉清声音生生止住,崔衡看了一眼房内,好奇道:“他留你们做什么?”
“不重要。”
谢恒没有回他,洛婉清见人来,也不好再说,只听谢恒道:“谢青呢?”
“我把他支开了,”崔衡扫看周遭,压低声,“还是先回院子再说。”
谢恒点点头,四人便一起先回了院子。
洛婉清一路沉默不言,等回到院子里,关上大门,崔衡立刻开口看向谢恒,问出洛婉清也疑惑的问题:“赵兵在监察司?”
谢恒没说话,只低头沏茶,吩咐一旁的星灵:“星灵,去膳房取餐盒来。”
星灵闻言垂眸,低声道:“是。”
等星灵走出门外,崔衡皱起眉头:“你有必要这么防她吗?”
“规矩就是规矩,她不到能听这些的时候。”
洛婉清也是进了密阁领的任务,他不可能在星灵身上破例。
崔衡明白谢恒的意思,倒也没多说,只道:“行吧,你先同我说清楚,赵兵到底怎么回事?”
谢恒将茶递给洛婉清,随后又推了一杯到崔衡面前,漫声道:“人在我这儿。”
“你谎报他的死讯?”崔衡皱起眉头。
谢恒应了一声:“嗯。”
“为什么?”
“东宫六率因和玉关一战成名,青云渡又有旧仇,我不该找他问问吗?”谢恒答得风轻云淡,崔衡一哽。
想了片刻后,崔衡才道:“那你是一早就盯上了他?你在陛下那儿绕一大圈,拿着东宫六率军归进北四军当饵,就是图这个?”
听到这话,洛婉清不由得看了崔恒一眼,他面色不动,只道:“一部分原因。”
“那你早从赵兵那里知道了和玉关是用百姓的尸体冒领军功,所以听到这里西北士兵说发衣服,你就想明白了经过,知道他们是王家人?”
“嗯。”
问明白情况,崔衡彻底沉默下来,他似是有些无法接受,想了许久,才道:“他们怎么敢。”
“为何不敢?”
谢恒垂眸喝茶:“他们赢了,不是吗?”
贵妃成为皇后,皇子成为太子,名不见经传的守将在和玉关一战成名成了掌握东宫六率军的高官,王家一跃成为朝中无二的世家。
他们赢得如此彻底,面对这般盛大的荣耀与财富,他们怎么不敢?
崔衡明白谢恒的意思,他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他压住情绪,尽量平静道:“谢悯生看上去不太对劲,明日他怕是想和那些人同归于尽,我们要不要留几个活口?”
“今日你去找到方虎的家人,把赵壮绑了,和谢悯生打声招呼,一起送出流风岛。明日朱雀应该就会带人进来,”说着,谢恒抬眸提醒,“别送太早了,打草惊蛇,等天快亮再走。”
“明白。”崔衡点头。
谢恒想想,继续道:“李归玉还在岛上,他们肯定是和谢悯然商量了一个备用方案,正躲着等谢悯然出现。今日大家都要小心,尽量不要单独出现在人少的地方,更不要在瞭望塔盲区。”
“我知道。”崔衡说着,起身道,“如果没事,我先去找方虎家里人,再看看岛上有没有其他需要送走的普通人。”
“嗯。”谢恒点头,“你和星灵去。”
“好。”
崔衡说着,便转身往外。
等崔衡出去,谢恒才转眸看向洛婉清。
洛婉清注视着他,商议道:“我想去找赵壮再问一次。”
崔恒没有立刻回话,洛婉清解释道:“今日赵壮说江枫晚死……”
“重要吗?”
崔恒抬眸看她,洛婉清一愣,崔恒转眸看向窗外,刻意放缓声音:“大家身上的药差不多用完了,你为大家重新准备吧。我先带人去找相思子,你不要乱跑。把药领回来后,”他顿了顿,随后抬眼看她,“不要出这个院子。”
洛婉清神色微凛,便知崔恒是不打算让她去问这件事。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拦着她,崔恒见她不语,追问了一次:“可以吗?”
“好。”
洛婉清垂下眼眸,低头应声。
听她说好,崔恒神色柔和几分,起身道:“那我走了。”
“嗯。”
洛婉清没有送他,崔恒自己走出门外,突然又顿住步子,想了想,他转过头来,似是玩笑道:“说起来,虽然是假的,但明日还是我第一次与人成婚,惜娘,”崔恒目光里带了几许期待,“好好准备。”
洛婉清闻言一愣,崔恒笑了笑,便转身走了出去。
洛婉清站在原地,缓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崔恒对明日,是有期待的。
他好像对明日成婚这件事上了心。
可洛婉清一时却有些不敢想他是不是真的上了心。
毕竟这只是为了上雪灵山的障眼法,崔恒这样的人应该想得明白。
而且……
赵兵没死。
洛婉清回想起这个东宫六率之首,在她从紫云山杀到朝堂时,赵兵被崔恒拦在后面,扔进了河里。
她一直以为这个人死了,监察司也一直是这么上报。
可他没死。
而崔恒也从未告诉过她。
她一直以为谢恒想杀东宫六率,是为了瓦解王家对六率军的掌控,以为崔恒想杀东宫六率,是为了报青云渡围剿之仇。
然而如今却才发现,她想得太过简单。
崔恒想要东宫六率,是因为东宫六率曾是和玉关的守将,他盯上东宫六率,从来不是偶然。
他和谢恒如此相似,像一个顶尖的棋手,你看不透他每一步棋,你以为这步棋是为了吃某一颗棋子时,回头来看,却才发现,他意在更多。
他远比她想得复杂,城府更深。
而今日他不愿意她追问李归玉与她父亲之事,又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嫉妒?
还是……另有图谋?
洛婉清一瞬想不明白,只觉无数疑问环绕心头。
一直以来都说东西在她爹手里,但为什么最终这个东西在流风岛机关枢纽?
她爹与流风岛是什么关系?她爹来过流风岛吗?
那个东西真的与她父亲有关系吗?
所有人觉得那东西与她爹有关,就是因为她父亲行踪异常,刚好在那个时间点来到江南,可如今来看,流风岛是相思子一手参与建设,东西是相思子从张秋之手中拿走,是相思子和谢悯生一起放进流风岛机关枢纽,她爹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这东西与她父亲到底有什么关系?
她父亲又有什么必要来江南?
而李归玉……
李归玉又到底,为什么杀她爹,为什么走到今日?
这些问题她得问,也必须问。
她不能做张九然第二,不能稀里糊涂去报仇。
崔恒不让她去,她也不想和他正面冲突,那她就自己去问。
只是崔恒说得也没错,明日时间紧急,她得先为大家准备好药。
洛婉清一想,便先去药房领药。
监察司常用药物是伤药和毒药,出门在外,比不得在司里专门制作的药物,但也算够用。
她把常见的药取回来,碾磨成粉,制作成药丸,装瓶之后,已到半夜。
夜里下了小雨,崔恒等人却还未归,整个小院空荡荡一片,安静得有些过分。
洛婉清见一切准备好,便取了雨伞,推门出去。
推开门后,她才发现长道上每个院子上都贴了喜字,树上也挂了红色灯笼,整个流风岛张灯结彩,看上去格外喜庆。
只是下了小雨,路上又空无一人,这份喜庆便多了几分冷清。
洛婉清看着这喜字,愣了片刻,随即才想起自己的来意,立刻往着侍卫居住的地方走去。
她见人打听了赵壮的去出,径直赶了过去。
正值赵壮换班,他淋着雨水匆匆往回赶,一入小巷,迎面就是刀风袭来,洛婉清将他猛地往屋檐下一抵,躲在瞭望塔盲区之处,冷声道:“赵长官,今日有个问题,我还忘了问你。”
赵壮被她刀锋抵着,急促呼吸起来,忙道:“姑……姑娘你问。”
“在边境时,你可认识一个人。”洛婉清说着,抬起眼眸,“他叫洛曲舒。”
******
李归玉在歇在山洞里,听见山下喧闹,慢慢睁开眼睛。
这是他们和谢悯然商议好躲避的地点,谢悯生并不知道的。昨夜他让王韵之找到谢悯然,就商议了备用方案,如果谢悯生醒过来,他们就到这里等谢悯然苏醒。
一切都如计划行事,唯一的意外就是他受了伤。
感觉到腹间的伤口,李归玉还觉得疼。
那种疼痛仿佛是被火焰灼伤,绵长又持久维系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疼。
山洞外的人往王韵之手里递了消息,李归玉看了王韵之一眼,撑着自己坐起身来,看着流风岛张灯结彩,不由得道:“他们在做什么?”
“在准备婚宴。”
王韵之冷静开口。
李归玉闻言皱眉,立刻出声:“婚宴?什么婚宴?”
“岛上传来消息,”王韵之将纸条递给他,思索着道,“东西在流风岛核心枢纽处,凤羽簪在姬蕊芳手中,通向姬蕊宫最快的办法就是得到姬蕊宫许可乘坐天梯上去。他们为了混进姬蕊宫,准备假成亲。”
“谁和谁?”李归玉盯着王韵之。
王韵之一顿,抬眸看向他,眼中带了几分嘲讽:“这你也管?”
“我问是谁。”李归玉语气中带了警告。
王韵之懒得与他多说,径直道:“自然是谢恒和柳惜娘。”
李归玉脸色顿变,王韵之看他一眼,转过头去,平静道:“别想了,也与你没什么关系。你既然选择回了东都,就该知道你和洛婉清的一切都没有关系了。”
李归玉拿着纸条,一时有些开不了口。
王韵之看着山下,淡道:“人不能样样都求,既然你不愿意留在扬州,便别总想着过去。你若真心投靠王家,王家自然不会亏待你。只是以后,”王韵之看他一眼,“把过去忘了吧,你就当江少言这个人死了,什么都想要,姿态不好看,你总得放下什么。”
李归玉没有出声,他听着王韵之的话,呼吸有些急促。
旁边张伯见状不对,忙道:“殿下,我扶您去休息。”
说着,张伯便朝着旁边紫棠使眼色,两人赶紧上来,将李归玉扶到山洞外侧一个小洞内休息。
李归玉刚一坐下,便急急抬眼,看向张伯道:“她要成亲了。”
“那是假的。”张伯立刻安抚,认真道,“殿下,那不过是权宜之计,那是假的!”
“那是崔恒!”李归玉急促出声,腹间伤口顿时有了血色,他盯着张伯,焦急道,“她为他杀我。张伯,那是崔恒,他们明日要成亲!”
张伯一瞬说不出话来,旁边紫棠压低声道:“张伯,殿下怕是还不清醒。”
“殿下。”张伯看着李归玉的神色,不由得有些难过。
李归玉与洛婉清的事,他再清楚不过。
他伴着李归玉自幼长大,当年追着李归玉去的江南,为了李归玉隐姓埋名待在洛家,李归玉的心思他比谁都清楚。
他看着面前人少有带了乞求的眼神,他知道李归玉想做什么,然而他却也只能从袖中拿出五石散来,轻声道:“您再用点儿,睡一觉,明日谢悯然按计划醒了就好了。”
李归玉看着张伯的神色,愣愣转头。
他看着五石散,神色有些茫然。
“殿下,”张伯将五石散试探着递过去,“您用点吧?”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李归玉愣愣看着张伯,张伯一顿,李归玉提醒他:“今日再用下去,我可能会死。”
“殿下多虑了,”张伯忙道,“这次五石散卑职专门找人提纯过,以殿□□质,再服用些许,应当不会有事。”
“应当?什么叫应当?”李归玉执着开口,随后反应过来,“为什么要我用五石散?”
“殿下!”见李归玉神智有些不清醒,张伯立刻道,“大局要紧,区区一个洛婉清不足挂齿,您万不可以身涉险,需按计划行事。您乃龙凤之姿,日后必登宝座,我等追随殿下至今,还往殿下,不辜负我等期望!”
李归玉没说话,他一一扫过周边人的眼神,他们都忐忑看着他,却无一人上前取走张伯手中的五石散。
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牢狱之中,洛婉清决然将五石散推开的模样。
他清楚知道,如果洛婉清在,她会拿走五石散。
洛婉清也好,洛曲舒也好,他们永远,不会给他这种东西。
他们只会在中秋给他一个月饼,告诉他不要勉强,他们像一轮清月,始终希望他走在正途。
他从未有一刻感觉自己这么清醒。
他在求什么?
他在做什么?
龙凤之姿,荣登宝座,报仇雪恨,万人之巅,重要吗?
想起那座坟墓一样的王府,想起洛婉清死讯传来那天的大雨,想起东都长街烟火下手牵手奔跑离开的两人,想起中秋那夜,洛婉清递给他的那个月饼。
如果不曾得到,或许还能忍耐。可是走过这一路,他又怎么能放手。
他若放手,哪怕是有毒的月饼。
他也得不到了。
李归玉慢慢扬起笑容。
“我知道了,”他仿佛是做下某个决定,放轻声音,温和吩咐,“五石散我不用了,你们让我一个人休息一会儿吧。”
见李归玉冷静下来,大家忐忑对视一眼,却是没动。
李归玉冷下脸,厉喝出声:“下去!”
听到他声音带怒,所有人立刻退了下去。
等他们走远,李归玉握着剑,慌忙起身。
小姐。
他捂着伤口,冲进雨里。
他满脑子只有一件事。
他不能让她再走一次。
小姐。
他一路狂奔往下时,洛婉清刀抵在赵壮脖颈上,提醒道:“洛曲舒这个名字,你在边境听过吗?”
“听过!”感觉刀锋割破皮肤,赵壮慌忙道,“我听说过他。”
“他做过什么?”
洛婉清隐约有了察觉,赵壮回忆着,挖掘着所有记忆道:“他……他很厉害。他箭术很好,射杀了好几个敌军的将领,很受器重。”
“还有呢?”
“还有……还有……”
赵壮不断回忆着,突然想起来:“他杀了江枫晚!”
听到这话,洛婉清猛地捏紧了刀,低喝出声:“你再说一遍?!”
“他……”赵壮心生畏惧,颤颤出声,“他……他射杀了江枫晚。”
“为什么?”洛婉清不明白,急促道,“为什么杀他?江枫晚不是救李归玉回城吗?为什么会杀他?”
“我不知道。”
赵壮慌忙摇头:“我也不清楚,我知道敌军折磨了殿下三天,但殿下都不发一言,崔将军也不肯开门,敌军可能是没了兴趣,突然说,如果再不开城门,他们就杀了三殿下祭天强攻,也那时候,江枫晚突然冲了出来。他一个人把三殿下救出来,崔将军看见了,就赶紧让开城门,崔将军亲自出去接三殿下回城,江枫晚阻拦敌军到最后一刻。”
赵壮说着,眼中带了几分怜悯:“三殿下进城后想回去救人,但他伤太重,所有人都拦住他,江枫晚就在外面不远,他跪着苦求崔将军不要关城门。可大家害怕啊,”赵壮艰难道,“所有人都怕出事,大家都想关,只是崔将军还在犹豫。就在这个时候……”
“洛曲舒射杀了江枫晚。”
洛婉清听着赵壮的话,突然明白过来。
为什么李归玉这么想杀他爹。
为什么他从不后悔,也从不觉得自己有错。
“然后呢?”
她艰涩开口,赵壮低声道:“然后,然后三殿下晕了,之后我也不清楚,我赶着回去找王家通知消息,只是走之前,我听说三殿下想杀了洛曲舒,洛曲舒被贬回东都了。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洛婉清没说话,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心脏像是坠在水银里,密不透风到发疼。
她竭力克制着情绪,艰难道:“还有呢?”
“没有了!”
赵壮闻言,立刻摆手:“真的没有了,我和他不熟悉,大人,我能说的我都说了,求您给一条生路……”
洛婉清盯着他,没有立刻出声。
赵壮吓得快哭出来:“大人……”
听到他的哭腔,洛婉清这才反应过来。
“走吧。”
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洛婉清也无意为难他。
她挪开刀锋,赵壮立刻跌跌撞撞跑开。
等赵壮走了,洛婉清一个人站在巷子,突然有些不知道去哪里。
一时有些不知去哪里。
是她爹先杀了李归玉的师父。
她从屋檐下走出来,感觉细雨细细密密扎在她脸上。
她莫名其妙,竟是想起有一年,她和江少言吵架,江少言跪在门口,她不肯见,她爹就走进来,劝说着她。
“婉清,少言是个好孩子,你原谅吧。”
“他不容易,”她爹的话犹在耳畔,轻叹着拍着她的肩头,“但他是个好人。日后他就算做得过些,若你能原谅,便原谅他吧。”
原谅他。
可怎么原谅?
他做的哪里只是“过”些。
他不是洛曲舒眼中的孩子,他比洛曲舒想得更狠,更绝。
她捏着刀,走出长巷,感觉有人拦住她的去路。
她抬起眼,便见李归玉站在不远处。
他穿着一身黑衣,站在雨里看着她,细雨湿透他的衣衫,他那身华袍紧贴在他周身,倒隐约有了几分过去他穿劲装的模样。
他们静静对视,洛婉清看着他的神色,便知他应该来了些时间。
他应该都听到了。
他们谁都没出声,过了许久,洛婉清平静开口:“我爹过去一直和我说,你很好,是个很好的人。说让我要多让着你,多对你好,多陪着你,我总觉得他太过偏爱你,但我觉得他说得对,你在我心里,一直很好,是很好的人。然后我发现,其实过去的江少言,比我想得还好。”
李归玉睫毛一颤,沙哑出声:“小姐……”
“你愿意为国放弃自己的尊荣成为质子,你在被凌辱时可以为了国家尊严不发一言,从过去到最后,不管你做什么,我父亲大约永远坚信,你是那个远赴边境,为国为质的殿下。”
“别说了……”
“所以我不明白,”洛婉清走上前,死死盯着他,“我想不明白这么好一个人,为什么能做到这个程度?为什么会陷害我家,会逼死我爹,会把我扔在监狱不闻不问,会看着我家人流放,哪怕死都不会多言一句。我不明白,我不甘心,我一步一步往上爬,再疼再苦我也要爬到你面前,我想让你后悔,让你知道你错了,让你跪在我爹坟头为我爹说一句道歉。可这时候你们告诉我,是我爹先杀了你师父——”
洛婉清声音一顿,她竭力克制着,才没让眼泪落下来:“为什么不一早告诉我?”
说着,她忍不住道:“如果你一早告诉我,我或许就没有这么恨你。你现在让我觉得我像个跳梁小丑,你瞒着做什么呢,怕我伤心?”
“不。”李归玉打断她,他注视着她,认真道,“我你要恨我。”
洛婉清一顿,突然意识到什么。
她看着李归玉红着眼眶盯着她,带了几分偏执命令:“我要你恨我,我要你永远在意我,要你把我放在第一位,不要爱上其他人,要永远恨我一个人。你要把我永远恨下去,就像我恨你一样。”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不可思议看着他。
一瞬之间,她突然想起来,其实他没有正面对她说过喜欢。
可他说了无数次恨。
他说要她恨他,但每一次的重点,却都是在记住他,在意他。
“你要的是恨吗?”
她脱口而出。
李归玉没有说话,眼泪却在那一瞬,从他眼眶中颤颤而坠。
洛婉清一瞬明了,不可思议出声:“你是要爱。”
李归玉捂在她的给的伤口上,不敢回答。
“可我给不了。”
意识到李归玉所求,洛婉清笑起来,报复似开口,一字一句:“你杀了我爹,你毁了我家,你逼着我走到今日,我怎么可能给你爱?”
“可以的。”李归玉听她说这话,却是笑起来,绝望反驳,“我可以。”
洛婉清皱起眉头,茫然看他:“什么?”
“你看,”李归玉平静又温柔开口,“你爹杀了我师父,杀了这世上唯一一个无条件对我好的人,就在城门外,三丈处,只差一点点我师父就能进来了——”
李归玉声音一顿,随后轻颤着唇,不甘笑道:“可我还是爱你啊。”
洛婉清睁大眼,有些震惊。
她看着他眼泪扑簌而落,见他一面哭一面笑着道:“你知道为什么洛曲舒知道我是谁、我要做什么,却还是收养我吗?”
说着,不等洛婉清回答,他便告诉她:“因为他以为他可以打动我,所以他把我放在你身边。他想用你,用你们来腐蚀我,打倒我,以为这样,我就可以给你们一条生路。”
“你这样想他?”
“难道不是吗?”李归玉嘲讽一笑,“不然他为什么要敢救下我这个仇人?就是因为他知道他可以感化我。我知道他的阴谋,所以我同你在一起的每一日,我都在告诉自己,绝不可让他得逞。”
李归玉语气激动起来:“我要永远记住他做过什么,我要让他痛苦,让他绝望,我要让所有与他相关的人,都体会我经历过的苦痛。所以我本该杀了你,我该恨你,我该让你跟着洛曲舒一起堕入地狱,我有多痛苦你有多痛苦,我该这样做可我做不到!”
他说话往前,用满是水汽的眼,看着根本看不清面容的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告诉她:“你死在岭南道时我死了一次,你活过来,我千刀万剐无数次。我看见你身上的伤我痛苦,看见你习武我悔恨,看见你学琴、看见你变得像另一个人、看见你离我越来越远,我害怕,我惶恐,我杀不了你恨不了你爱不了你,明知是错却步步要错!如今我认了。”
李归玉定定看着她:“既然我可以错下去,你为何不可呢?”
听到这话,洛婉清猛地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她不可置信看着他:“你疯了?”
李归玉垂眸落在她的眼里,他笑起来,像是被逼进绝境的困兽:“小姐,我们摆脱不了对方的,我逃不了,你也躲不开,我们一起错下去吧。”
说着,李归玉顿了顿,他看着面前人,想起他们定亲时满堂恭贺,想起方才去找她时在房间里看到的嫁衣。
他看着面前人,在这满街喜字和灯火下,突兀询问:“我们成亲好不好?”
这话说出来,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只从盒子里放出的羽蝶,轻盈振开双翅。
没有后悔,没有犹豫,话出口时,他便知道,其实早该如此。
他早该承认,错就是错,错了又如何。
他喜欢这个人,就算是被算计,就算是仇人,他也想喜欢。
李归玉眼中绽出光彩,仿佛是终于找到出路:“我们当过去不存在,我帮你把郑平生杀了,为你爹翻案,然后我向陛下请旨,我们成婚。我可以把伯母、兄长、嫂嫂都接回来,还有问水——”李归玉笑起来,“我会好好照顾他们。我们可以每年一起过中秋,小姐你还会给我一个月饼。我会成为天子,你会成为皇后——”
听到这话,洛婉清目录震惊,下意识拒绝:“不可能。”
“没关系。”
他看着她震惊中压着惶恐的神色,忍住心中颤痛,挤出一丝笑容,仿佛完全不知道她是为什么拒绝,急道:“你不喜欢也没关系,那我不求这些,我可以回江南,就像过去一样,我是江少言,是小姐一人的江少言。”
“不可能!”
“小姐!”见洛婉清一直否认,李归玉忍不住提声,他载满过去的眼里满是乞求,洛婉清不由得一愣。
那一瞬她看到的不是李归玉。
是长廊下为她折蚂蚱那个少年,是灯火下刻她喜欢的小猫、帮她绣她娘给她布置的刺绣功课,陪她一起乘舟泛过映着璀璨星河的清溪,听曲看诊,度过五年时光的江少言。
她愣愣看着对方,听着对方沙哑开口:“带少言回家吧。”
洛婉清茫然看他,李归玉慢慢上前:“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他捏紧她的手腕,“带我走吧。”
带他走吧。
带他回那一生最好的时光。
他挣扎过,逃离过,他走不开,既然逃不开——
那就回去。
她爹杀了他师父又怎么样,他也杀了她爹,都是血海深仇,人都已经死了为什么他们不能在一起?
如果是错,那就错下去,黄泉碧落,地狱焚身,他同她一起去。
这念头让他一想就觉得沉沦,他痴迷看着她。
小姐。
她回来了,他的小姐。
如果他没有失去过,如果她没有回来过,如果他没有体会过失而复得后的陪伴,如果他没有见过她持刀耀眼的模样,他或许永远不知道,她的五年有这么重要。
“小姐……”
“惜娘。”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洛婉清骤然清醒,她猛地抽手,急急后退半步,才抬头看向来人。
长巷尽头,青年一身蓝衫,手持墨染白伞,雨珠顺着伞檐坠下,犹如一席珠帘,将他与他们隔开。
他站立不动,不知来了多久,目光太静,没带半点情绪。
这样的崔恒太过陌生,洛婉清瞬觉慌乱,她直觉该开口说些什么,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想出理由,对方却是先一步提步走来。
他什么都没问,只安静走到她面前,将伞递给她。
伞遮住周遭细雨,带着暖与一切隔绝,他将带着他暖意的外衣披在她身上,随后拿过伞,像是没看见李归玉一般,拉过她的手,平静道:“走吧。”
两人拉着手从李归玉身侧走过,李归玉站在雨里,突然开口:“小姐。”
洛婉清没有理会他,她跟着崔恒往前,随后就听他道:“明日天亮前,出岛码头,我在那里等你,只要你来,杀我或是要我——”
李归玉抬头看向她被人拉着往前的背影,决绝道:“都可以。”
洛婉清脚步欲顿,然而崔恒却没给她机会。
他拉着她,强势又坚定逼着她往前。
“你不要求个结果吗?你我总要有个结果。明日我等你,小姐,你要记得——”
说话间,洛婉清跟着崔恒走出巷子,随即就看门口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他们一出去,星灵谢青等人就直接涌了进去。
“你说过你会一直喜欢我。”
李归玉在身后响起来:“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
“小姐,”说话间,里面传来打斗声,李归玉提高了声,“是你先说要带我回家的!”
这话让洛婉清手上一颤,崔恒握紧了她。
他拖着她往前走。
“别听,别看,别回头。惜娘,”他声音平静,“往前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洛婉清:“害了我110章,你突然说喜欢我,把我吓傻了。”
李归玉:“我没说,我恨你,我只是要你像我恨你一样恨我。”
谢恒:“那就好,不然我追老婆追了110章,你突然说喜欢她要改邪归正,我更害怕。”
李归玉:“……”
谢恒:“你这样继续嘴硬挺好的,对我威胁比较小,继续保持。”
李归玉:“小姐!!我宣你!!!”
洛婉清:“我本来以为你嘴挺硬来着……”
谢恒:“呵,不堪一击。论硬,还得是我。嘴硬,身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