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正常装逼的节奏,说完这话,他俩的对话也就到头了。
所以颜航又扯了下帽子,迈步就朝家的方向走,走两步,停下了。
没忍住回头想看看失忆症青年说什么,结发现他淡定无比站在屋檐下,手里面的烟燃着半截,抬起眼睛,吐出两个字:“有事?”
“额...”颜航卡了下。
“你不愿意就算了。”对方笑了笑,神经病似的说:“你不愿意,我又能靠什么留住你呢?”
“靠美貌吧。”精神小伙儿很给面子捧了个哏。
“呵。”颜航插兜,身体力行表现出什么叫不为所动。
“错,得靠身材。”失忆症青年看着他,勾起嘴角。
呵不出来了。
这人果然又在暗戳戳提昨天的捏他屁股的事儿。
颜航的表情有一瞬间扭曲,失忆症青年笑得抖起来,烟灰散开,没再说话。
颜航转身走了,这回是真的,他不想再进行这种无聊对话。
刚走到路口,兜里手机响了下,一打开,果然是“坚强家族”的群聊。
【田飞兰】:航子帮你二哥取个快递吧,取件码发过来了。
颜航盯着那条消息,装成没看见,又把手机装回去。
客观来说,家里的任何事情他都不想管,但是这些不想管里面,也有三六九等,比如亲妈李燕的事儿,他当儿子的必须得管;比如大漂亮和小漂亮的事儿,他当小舅的也得管;再比如宋绘心的事儿,他能帮还是愿意帮。
说穿了,这一家子人里面,他最不愿意管宋绘智的事儿,而且是特别不愿意。
他想不明白三年埋头苦读都考不上研究生,既不出门找工作,在家也不帮忙做事,每天睁眼就是学习,所有人都让着他,什么劳苦都不肯替家里分担的人有什么好心疼的。
颜航就是不想惯着他的毛病,所以就当看不见吧。
宋绘智有手有脚的,走一趟菜鸟驿站一泼尿的功夫,耽误不了他考清华北大。
只是这个时间要是回家的话,就算是装看不见也没用,还没开饭,田飞兰估计还会派他出门取,到时候想装蒜都来不及。
于是他又停住脚步,不上不下,以一个挺尴尬的姿势站那儿。
失忆症青年和精神小伙儿的烟还没抽完,俩人仍然站在屋檐底下,看着雨丝噼里啪啦落下,地上砸起一个个小坑。
“大强这几步路走的,一步三回头。”精神小伙儿看着他笑。
反正也被发现了,颜航干脆大大方方走回来,站在屋檐底下重新收了伞,瞥了失忆症青年一眼,说:“在你屋檐下避会雨。”
“来吧,也算我留住你了。”失忆症青年朝自己身边的空位点了点下巴,眉眼带笑。
颜航面无表情走过去。
精神小伙儿嘬一口烟屁股:“靠老天爷下雨留住的。”
失忆症青年抽完手里这根,精神小伙儿又递上来第二根,他顿了下,竟然也没拒绝,伸手又拿过来了。
颜航寻思着这人年纪不大,烟瘾还挺大。
“浅儿,你纹身给我看眼,色淡了的话改天去我那补点。”精神小伙儿说。
失忆症青年闻言,把左手手腕向外一翻,颜航也是好信儿,瞥了一眼,还真在他手腕最内侧,发现一个小小的纹身。
很简单的图案,就俩字母“yh”。
跟苍蝇粑粑差不多大,离远点看都看不着,眼神不好的,凑近了也够呛。
“还行吧,没太淡。”失忆症青年自己拿打火机把烟燃了,不大在意。
颜航眯了眯眼睛,他人好奇心从小就重,虽然他现在已经快把管闲事折寿当成人生座右铭,但碰上不懂的事儿还是抓心挠肝。
就比如现在,他就挺想知道这两个字母是什么意思。
他以前听老颜讲过,左手手腕上的血管还是什么的,是离心脏血液循环最近的地方,具体记不清楚,大概意思就是纹身在这里,大概率用来纪念爱侣。
这失忆症青年脸盲又记性差到这个程度还能谈恋爱?
怕不是睡一觉起来就得重新问问自个儿女朋友你是谁。
“好奇?”劲瘦的腕骨突然伸到颜航眼前。
“......”
“折寿啊。”失忆症青年叹口气,呼出烟。
“已经折了。”颜航舌头顶了下脸,觉得折都折了,好像不问白不问,“你这纹身怎么来的?”
“问得好!”精神小伙儿突然精神起来,笑呵呵凑过来道:“我也想知道。”
颜航不知道该说啥,顿了下:“你给他纹的你不知道?”
“这属于客户隐私,我为啥要知道。”精神小伙儿笑了,“浅儿这纹身有三年了吧,我就记得当时我的纹身店刚开业,我邀请浅儿去给我剪彩,说免费给他纹个,他想了会儿,就说了个人名,让我给纹上。”
颜航小小得意了一下,他猜的没错,果然是个人名。
“不过叫什么我忘了,俩字,听着像个男人的名字。”精神小伙儿嘶了一声,“后来我说纹汉字显得土,就建议他改成首字母,就变成yh了。”
首字母是yh。
这名字缩写挺眼熟。
精神小伙儿说完,和颜航一起看向淡淡抽着烟的失忆症青年,他嘴角仍是浅笑,气定神闲听着别人对他八卦。
“别看我啊。”失忆症青年眨了下眼睛,“我不记得了,三小时前的事情我都未必记得,你们让我回忆三年前的事儿?”
“也是。”
“也是。”
颜航和精神小伙儿异口同声。
但凡换个人都会觉得是不想说所以找个理由装蒜,但这个记不住的理由放失忆症青年身上就让人不得不信服。
颜航突然觉得记性差好像也挺好,能免去生活中很多尴尬,比如这要真是哪任前任的名字,忘个干净反而是最好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记性差到这种地步的话,如果颜航真不管他路标那件事,每天晚上回家的确是个麻烦事儿。
“明天这个时间,我应该在。”颜航犹豫着开口,“后天不保证。”
“在什么?”失忆症青年没反应过来。
“路标。”颜航说。
“哦。”失忆症青年又顿了好长时间,长到颜航都要以为他是不是干脆又把这茬忘了的时候,才笑道:“行。”
失忆症青年手里的第二支烟又灭了,他拧灭烟头,把烟头用卫生纸包起来。
还挺讲究。
“认识一下吧。”失忆症青年看着他说。
就在颜航以为他要开口来一段自我介绍的时候,手里猝不及防被塞进来一张身份证。
“......”
“信息都在上面了。”失忆症青年笑起来,“还有想知道的再问我。”
颜航彻底无语,把身份证翻转过来,看正面的信息,说道:“你这办法挺好的,下次班里再要求自我介绍,我就把校园卡发下去,让同学们自行传阅。”
精神小伙儿咧着嘴,竖了下大拇指:“我收回刚才的话,你也就长了一张话少的脸,这话密的跟阿浅一模一样。”
“被他传染的。”颜航呵了声。
身份证上面的信息确实很全。
颜航一下子就知道失忆症青年名字叫“虞浅”,28岁,居住地址就在台东市九堡铺西南巷17号。
哦,阿浅的浅就是深浅的浅。
相比名字,更让颜航震惊的是这人居然是28岁。
他不太确定的看了眼虞浅的脸,总觉得难以置信,他大姐宋绘心算起来也才33岁,跟虞浅就差了五岁,单看精神状态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而且就按他说话的幼稚无聊程度来说,怎么也不像个比他大十岁的人吧。
“记住了。”颜航把身份证还回去,虞浅嗯了声,随手装兜里。
精神小伙儿也凑过来:“我,刘成,叫我成子就行,我跟浅儿同岁。”
颜航心说:你看着倒像38的。
这话没说出去,因为这么说话容易挨揍,他自己也知道。
“还抽吗?”刘成又掏出烟盒,碰了碰虞浅。
虞浅看着烟,突然说:“我觉得yh有可能是烟灰,提醒我戒烟用的。”
颜航看着他有要拿第三根的意思,脑子一抽,竟然伸出手拦下了。
虞浅探寻地望向他。
“都纹手腕上了就少抽点吧。”颜航硬着头皮说完。
虞浅侧了侧脖子,眼角带笑,不用说颜航也知道他什么意思。
“别折寿了,再折没了。”虞浅笑着说。
颜航冷呵呵道:“你这年纪轻轻的要是这么抽下去,可能未必有我折寿以后活得长。”
“那正好,我比你大十岁,早点死,算算咱俩差不多能死一块儿。”虞浅点头。
“......”
这种话其实没必要接的。
“听你俩说话要死要活的。”刘成吐槽。
颜航又没话说了,他实在是觉得有点子无聊,虞浅也不知道是学捧哏出身还是怎么着,反正话出来了,就绝对不能撂地上。
算算时间差不多,“刘翔”该回家了,颜航再次撑开伞,回头道:“这回真走了。”
跟虞浅和刘成拜拜后,他再次走入雨中,雨又下大了不少,看这意思,这一晚上应该都不会停。
刚走出两步,他又停下了。
“你实在舍不得就别走了。”刘成看不下去。
颜航回过头,从兜里掏出那把礼品伞:“接着。”
虞浅微微抬眼,隔着老远,很利索干脆地接住他扔过去的伞。
“别说了。”颜航直接打住他的话,“你就当我是要扔垃圾。”
寿真的不经折。
“行。”虞浅把伞拿在手里,欣赏一会儿,抬眼笑道:“谢谢你的垃圾。”
颜航撇了下嘴,这回是真真的走了。
快到家门口时,往左边是菜鸟驿站,往右边是家,颜航单手插兜,一手打伞,傻逼一样站在雨里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转身去了菜鸟驿站。
替宋绘智取出他买的考研书夹在腋下,再走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贱。
嘴上说一万遍什么事都不想管,到头来该管的一样也没少,家里的事儿一堆接着一堆,现在还得多管个虞浅。
李燕说得对,他和老颜越来越像了。
爱管闲事这破毛病就挺像。
出菜鸟驿站时,从他身边走过去一个女人,因为身材臃肿,还一身恶俗的黑丝豹纹,颜航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这女的估计有五十多,跟田飞兰差不多岁数,两条眉毛是在街边最廉价的小店纹的,发青,粗粗的耷拉在满是褶皱的眼睛上面,毛毛虫似的。
“看什么啊帅哥。”那女人突然朝他娇笑,手速极快的塞给他一张小卡片,颜航都没反应过来呢,她就已经笑嘻嘻的飘走了。
杠铃般的笑声。
低头一看卡片上的内容。
颜航嘴角抽搐,从兜里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从微信列表里找出名字叫“谭叔”的微信号,把照片发过去。
【寂寞老颜】:来活了叔,月初给你加个业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