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在山林间待了一个下午,打了不少好物,让另一个侍卫先行一步带回去。
宋琲似乎并不打算回宫,拉着柳仪温逛起来街道。
这郊区农间不似神武街那般豪气繁华,人声鼎沸,但也自有它的烟火气与热闹,路边随处可见的大黄小黑,商贩偶尔会扔一块肉一根骨头给它们。
“殿下箭术很好,猎了这么多猎物,一点都不像是初学者。”
“我幼时也是有师父教授的。”
“是现在教殿下的那位吗?”柳仪温问道。
宋琲一顿,然后摇了摇头,“没有,他现在恐怕已经不在了。”
柳仪温察觉到提起这位师父时,宋琲的神色有异,便不再问了,又扯起了别的话题。
说话间,宋琲找了一家菜馆,正准备进去时,有几个人肆意纵马而来,扬起一片灰尘,惹得行人不禁指指点点。
为首的许是认识宋琲,经过他身边时竟然停了下来,“呦,六殿下带着个小美人出来消遣啊。”
来人用不怀好意的眼神在柳仪温身上流转,笑道:“没成想一向体弱的六殿下还能满足一个小哥儿啊。”
宋琲脸色一沉,将柳仪温拉到了身后,“你先进去,点两个自己喜欢的菜。”然后又对林之盛道:“带他进去。”
柳仪温看了看这几个人,看起来就来者不善,像是小混混,不是很好对付的样子,于是想要留下来壮壮胆,可还没有说什么就被一旁的林公公拉上了楼。
林之盛把柳仪温按在座位上,又给他拿了个菜单过来,让他先挑两个菜。
可是柳仪温哪里有心思点菜,全部注意力都在宋琲身上。
正好他们的位置靠近窗户,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宋琲与几位混混,不免担忧,“公公,他们是谁啊?咱们不用去帮帮殿下吗?他们看起来很不好惹。”
“那都是太子的狐朋……”林之盛顿了顿,转而颇为骄傲地道:“那些人都不够殿下塞牙缝的。”
“啊?”柳仪温不明所以,是太子什么人啊?
“没什么,殿下可是皇子,那些人怎么敢对殿下做什么,不过是叙叙旧罢了。”林之盛立刻换了一个话头,“想好吃什么没?”
柳仪温的视线回到了菜单上,可还是心不在焉的模样,点了两道招牌菜。
忽然他想起了那些人话,他们说自己是小哥儿,可他明明不是啊。
“公公,他们为什么要说我是小哥儿?”柳仪温不解道。
林之盛细细地打量了一下柳仪温,笑道:“许是你身量纤细吧。”
柳仪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体量,确实看上去很是纤细,凭怎么吃都是瘦啦吧唧的,养不成寻常男子那样的壮实,会有些误导吧,可是个子也不算矮呐,而且他的身上又没有孕痣,怎么可能会是小哥儿。
“聊什么呢?”
“殿下,”柳仪温蹭地一下站起身,上下扫视着宋琲,“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情,都点了什么?”宋琲一屁股坐下,看着已经上桌的两道菜,又喊来小二添了几道。
晚饭过后也没有回宫,而是去了宋琲在宫外的住处,一座小庭院——红枫小榭。
院子里种的全是枫叶,正值秋季,满院红色的枫叶霎是好看。
宋琲一回去就和林栩然在房中谈事情,柳仪温的卧室在宋琲的对门,窗户正对着一颗巨大的红枫树,窗户微掩着,枫叶都飘了进来,每一片都有脸蛋那么大。
柳仪温收集起来,放在小桌上,然后关上了门,解下了衣服与发带,泡进了温热的热水中。
沐浴完之后没有急着穿衣服,而是站在镜子前细细地打量着自己,找遍了全身也没有找到一颗小红痣,便也不将那些人的话放在心上了。
如墨似的长发垂落在光洁的后背,披上丝绸制的衣物,用一根玉簪将长发简单地挽起,推开了窗户,让室内的水汽散出去一些。
柳仪温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数着天上的星星,清风拂过,吹起额间的发丝。
大约半个时辰后,柳仪温透过窗户看见了林栩然神色凝重地出了红枫小榭,消失在夜幕之中,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办一样。
紧接着,林之盛过来说殿下喝了些酒,让他送些解酒汤过去。
果然,那两个小混混一定是说了什么不中听话的让六殿下生气难过了,柳仪温心中愤愤难平,一边气鼓鼓着,一边穿外衣。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为何这么生气。
柳仪温端着醒酒汤过来,一眼便看见了宋琲歪斜在庭院的小榻上,身侧空无一人,面前还摆着一个酒壶,手里握着一个刚喝空的酒杯,眼神还算清醒。
柳仪温先是行了行礼,然后将杯子拿走,换上了醒酒汤,道:“殿下喝酒伤身。”
“是甜酒,不醉人的。”宋琲将醒酒汤一饮而尽。
“甜酒也是酒,又是甜的又是酒,殿下一下子就犯了两个禁忌。”柳仪温将碗拿走,放在桌子上,然后跪下给宋琲把脉,“殿下就算不高兴,也不该喝酒的。”
宋琲先是一愣,缓缓地坐直身体,阻止柳仪温跪下的动作,拉着坐在了自己身边,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眼底含着一丝丝的笑意,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尽数喝下,“人人都说酒是最好的安慰灵药呢。”
柳仪温眉头紧锁,刚伸手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得道:“殿下记错了,酒是穿肠毒药,会麻痹会致命。”
“但至少可以给我带来短暂的快乐。”宋琲朝着柳仪温轻轻一笑,笑容迷醉又梦幻,让柳仪温一时看呆了眼睛。
“让人快乐的方式有很多种,并非只有酒的。”柳仪温还是想劝劝宋琲不要喝酒。
“比如呢?”宋琲将问题抛给了他。
“……”柳仪温几次张了张口,可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好像也不知道真正能令人开心的事情是什么,他模糊的记忆有与父母放风筝的场景,那样大抵是快乐的,可是大晚上的又去哪里放风筝呢。
“殿下该自己想一想,有什么是能令你开心的,微臣陪殿下做。”柳仪温静静地坐在宋琲的身边,认真地望向他。
“我陪着你”这句话已经不是柳仪温第一次对他说了,每次说宋琲的心口都会被烫一下,好像他再也不是孤独一人一般。
“我现在就想喝酒。”宋琲同样想不到有什么事情,此时此刻唯有酒而已。
柳仪温看着宋琲眼底的迷醉与似有似无的疲惫,咬了咬嘴唇,最终做出了让步,视线落在了酒壶上,问道:“喝酒真的会让人心情很好吗?”
“会的。”宋琲的眼睛亮了一下。
“那……我陪殿下喝吧。”柳仪温除了想要宋琲开心一点,还想着若是自己帮着喝一些酒,宋琲就会少喝一点了。
宋琲随即让林之盛又拿了一个杯子过来,倒了一杯递到了柳仪温面前。
柳仪温接过轻轻地嗅了一下,没有什么刺鼻的气味儿,然后小口地尝了一点,确实不辛辣也不甜腻的,像果酿一样,有淡淡的葡萄味。
宋琲见柳仪温拧紧的眉头松开了,笑道:“好喝吗?”
“嗯,甜甜的。”柳仪温又尝了尝道。
宋琲举起酒杯和柳仪温碰了碰,然后一饮而尽。
柳仪温是个乖宝宝,从来不喝酒,这是他第一次喝酒,并没有旁人所说的那样难喝,反正甜甜蜜蜜的,于是学着宋琲的样子将杯中剩余的酒液喝尽。
而他刚喝完,就发现宋琲已经喝第三杯了,甚至还让林之盛又拿了一壶过来,如果不说话聊聊天,宋琲可能会一直闷闷地喝下去。
于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不知道他们和殿下说了什么,但是不必在意那些不相干的人所说的话,若是殿下十分在意才是落入了他们的圈套呢。”
既然是太子的什么人,自然是要与宋琲不对付的,说的话只会是很难听,才会让宋琲难受得在喝闷酒。
“你倒是很懂。”宋琲深深地看了柳仪温一眼,饶有兴致地道。
“当然了,微臣幼时曾在太医院当过三年的捣药童,每日都被人欺负,后来我不把他们的欺负当一回事,久而久之他们觉得无趣就不欺负我了。”柳仪温以为宋琲与他的情况是一样的,那些就是通过欺负别人羞辱别人从而获取快感罢了。
由于年纪最小,他在太医院的那三年,总是受比他大的孩子欺负,不是藏他的药材,就是把他好不容易磨好的药混进土灰,要不就是在他的床铺上放小虫子,咬得身上起了一片红疹子。
柳仪温起先还是反抗的,但是越挣扎的厉害越是被欺负,渐渐地学会了漠视他们,那些讨厌鬼觉得他很无趣,欺负他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又转头欺负别人去。
“可是有时候越是软弱才越会被欺负,小柳太医这是运气好,碰上的都是心思还不算恶毒的孩童。”宋琲觉得柳仪温少不经事,思想太过单纯,如果出现一个蔫坏的人,恐怕就要被吃的连渣都不剩了,小白兔果然就是小白兔。
宋琲笑道:“下次有人欺负你,你狠狠地还回去,咱心地善良,但也不能平白被人欺负了。”
柳仪温脸色一烫,又道:“我知道殿下不喜欢这样病恹恹的身体,同样希望能和其他人一样纵马恣意。”
不然也不会在身体好一点的时候就去练习骑射,不会在其他人都能去西京围场狩猎的时候跑到山上来打野味,柳仪温知道宋琲是向往的。
“但俗话说健康的身体是万源之本,殿下确实要好好静养,这段时间您的身体已经好许多了,假以时日是可以恢复如初的。”柳仪温安慰道。
“真的吗?”宋琲倒没有表现得多开心,就像是遇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的语气。
“当然了,”柳仪温肯定道,“殿下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上天不会那么的不公平。”
他与宋琲已经相处了好几个月,尽管他的表现让人觉得他有些不着调,喜欢捉弄人,宋琲并非人人口中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之人。
宋琲的嘴角渐渐翘起,心情在这一刻好得不行。
这一变化被柳仪温捕捉到了,“殿下,你笑了。”
“我没有。”宋琲的表情骤然收起,一板正经着否认,然后喝了一口酒掩饰着。
柳仪温抿着嘴巴,想笑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眼睛都是弯弯的,他发现了宋琲的一个小特点,就是被人看穿心思后会变得害羞起来。
“身为医者,把希望寄托于上天可不对。”宋琲敲了敲柳仪温的脑袋。
柳仪温瘪了瘪嘴巴,摸着自己的额头,“微臣自然是有把握才这么说的,连师父都说殿下恢复如初的可能性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