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1 章
虽然昨夜里一波三折, 睡得也很晚,但成娃子照例在卯初二刻起床,他们一共有一刻钟的时间用来穿衣、洗漱、整理内务。
看着床上叠的方方正正的被子, 窗边排列整齐的脸盆和杯子, 成娃子暗自庆幸自己还算是动作麻利,若是与隔壁床的李家老三一样, 怕是卯初起也赶不及。
他看了一眼李老三, 催促道,“快些, 可千万别迟了”。
从卧房到演武场也只给一刻钟的时间,大家一般选择小跑过去, 一来能够让身体热起来,二来可以节约些时间,做一些‘热身’的活动。
贵公公说,这样不容易受伤。
他正专心的活动手脚, 却见李老三悄悄的凑了过来, “头儿, 你看,今日贵公公好像没来。”
他们是贵公公亲自点头收下的人,这些日子里, 贵公公除了不与他们睡在一起, 旁的时候都在一处, 白日里贵公公陪他们一块训练, 晚间的时候大家都在一起侃大山、说心里话。
虽然贵公公只是个太监,但是在他们心里, 是个再好不过的人。
成娃子眯着眼睛仔细的去看,只见往日贵公公待着的地方人挨人、人挤人, 众人缩成一团,只为最前方之人留下一大片的空地。
那应该就是昨日的那个王爷了罢。
成娃子又偷偷瞧了两眼,只觉得这王爷甚是朴素,身上穿着一件青雀色的暗纹缎袍,只是比旁人的衣裳要亮堂些,并不像戏文里说的那样戴着金丝编织的帽子,腰上绑着金腰带,连鞋子上的配饰都是金子做的。
不过,王爷整个人只是那么站着,身上却散发凛凛之气,只有那腰间坠着的荷包与他满身矜贵之态不符,叫成娃子来看,那荷包和妗子缝坏的蒜苗荷包也差不了多少。
李家老三突然啧啧两声,用胳膊肘杵了成娃子几下,“我看见贵公公了,在那呢”。
成娃子顺着李家老三的视线瞧去,只见贵公公缩着肩膀站在那群人的最后头———竟是这些人里头地位最低的那个。
“别废话”,成娃子示意李老三看一旁的日晷,已经卯正,“要开始了”。
一声铜锣声响起,瞬间,演武场上四散的二十余人都动了起来,他们各自寻到自己的位置,站成一个整齐的方队,昂首挺胸的等待今日的训练。
有些意思。
四爷目光扫过场内,这些人看上去并不如何强壮,但令行禁止这一点却让人十分震惊。
满蒙八旗骑兵素来以少胜多,曾为大清朝立下赫赫战功,但骑兵一旦摆好阵列冲击,前方便不可有一人后退,若是有人心生退意,勒停坐下骏马,两兵还未交接,便会有无数人马死于踩踏。
太祖、太宗皇帝的应对方式是重赏,更因此封了八大铁帽子王。
世祖继承大统时,已定都京师,九族都尽在掌握,应对策略上又加了重罚,当时各路叛军曾达到二十八万之巨,重罚之下才无人敢退。
没想到,如今这小小的庄子上,不过二十余人,竟然有这般令人满意的。
宁宁到底用的是何种法子?
四爷挥手,便有人将最后头的小贵子提到人前,他看着这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吩咐道,“去,如同平日一般”。
小贵子面上恭敬应是,心中却难掩激动,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的,甚至将直路走出了蜿蜒曲折的感觉。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按照时刻表,今日应当是操练,需得从这里一路跑到山脚下。
“照例,今日第一个跑到终点的队伍,额外赏赐一刀五花肉”,小贵子清了清喉咙,正色道,“至于落在最后的那个人,早膳减半”。
众人闻言,都拿不服气的眼神去瞅成娃子,足足三日,都是成娃子带的队得了这个赏赐。
一刀肉虽然不是多么贵重的赏赐,但对庄稼人来说已经不少,兑上些素菜足以一家人美美的吃上一顿。
但除了吃之外,还有个顶顶重要的作用———提着这刀肉经过众人回家的必经之路。
这肉是拿红纸包着的,通红通红的,格外惹人眼,到现在,甚至有人还专门等在路旁,就是为了看头名的人经过。
也就是说———这带回家的就不仅仅是一刀肉,更是彰显了拿肉之人的能力,主子的看重,家里人的体面。
众人摩拳擦掌,这几日成娃子几乎成为全庄子上最厉害的后生,他娘跟他妗子走到哪里,头都抬得高高的,他舅舅还端着肉菜专门在人最多的地方吃饭。
这种露脸的事儿,绝不能叫他那一队独占,总得给旁人些机会才是。
一群人如同牛犊一般冲出去,个个都是咬着牙,仿佛没有比那刀肉更重要的东西。
小贵子也将袍子系在腰间,陪着众人跑在中间,片刻后,他又折返回来,“主子爷,要不给您牵匹马?”
他们跑起来甚是不雅,想来,主子爷应当是不会陪着他们一道的吧……
*
耿清宁正趴在床上,徐嬷嬷的手艺当真是越来越好了,力道适中不说,手掌还格外热,酸疼的腰背被热烫的手掌抚过,简直比泡温泉还要舒服。
除了,屋子里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马燥味儿。
难不成,甯楚格一大早就去骑马了?
“甯楚格又跟着去拉练了?”耿清宁一面闭着眼享受这片刻的悠闲时光,一面闲聊家常,“今日可是丁小队头名?”
“丁小队?”熟悉低沉的男声从耳边传来,带来阵阵痒意,“是那个黑乎乎的人领头的吗?”
耿清宁一惊,侧头一看,正是四爷在给她按摩,她捂住胸口,“你、你怎么还在这?”
上回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回京了,今早上身侧无人,她自然而然便以为他又走了。
不得不说,当时是松了一口气的,毕竟两人之间还有些尴尬,但同时,还觉得有些许的郁闷。
睡一觉就走,他把这儿,还有她,当成什么了。
“爷为何不能在此处?”四爷手中微微用力,将人压在手下动弹不得,滚烫的手掌抚过雪白滑嫩的肌肤,看着手下纤细的腰肢随着他的动作逐渐紧绷。
他不自觉的舔了舔嘴唇。
耿清宁浑身一颤,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埋。
“怎么不说话?”四爷心中一动,含笑在她柔嫩的后腰按压上一处穴位。
耿清宁的腰,异常敏感,在现代的时候就这般,有时朋友们玩闹也会挠痒痒,但旁人只要做出要挠的这个动作,她就立刻觉得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只能赶紧求饶。
后来长大一些,她才从书上得知,怕痒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机制,因为那些敏感的地方大多是肋骨、胳肢窝、脖子等,这些搏斗时最脆弱的地方,而且书上还说。
被挠的时候越怕痒,说明潜意识中你对这个人越不信任。
“京中不是事忙吗?”耿清宁努力控制自己,但身后之人只要稍稍用力,她便抑制不住的全身发麻,浑身酥软,甚至还会不自觉的弹跳一下。
四爷见她只说了一句话,便将脸死死的埋在枕头里,露出的一点点侧脸和耳朵都红的几乎滴血。
又害羞了。
都是三个孩子的额娘了,宁宁还是这般容易害羞。
他爱怜的松开手,将软绵绵的人搂紧在怀里,柔声哄道,“再忙也得来看你与孩子们,况且,爷上次许过你的,咱们一道去塞外”。
一望无际的草原,肆意飞驰的骏马,围在篝火的夜晚……
耿清宁再一次被吸引了,她扬起小脸期待的问道,“那,小五能去吗?”
若是五阿哥能去的话,她高低得去耍上一回。
四爷一愣,思索片刻才明白她所说的‘小五’是谁,不得不说,这种叫法还真像民间夫妻一般,颇有些野趣。
“小五还不到半岁,肯定不行”,他摇头道,小五从出生到现在,才将将四个月,实在太小、太过稚嫩,怎放心叫他受此颠簸。
他轻声安慰道,“你放心,府里有福晋,还有陈嬷嬷,绝不会叫小五受了委屈”。
宫内经常交换孩子抚养,除了担心后妃外戚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孩子在亲生额娘那里无论受了什么,那都是命,若是在旁人处,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养母未曾精心,为了不落人口实,养母只能愈发小心仔细。
小五在福晋那里,福晋绝不敢叫他掉一根头发。
耿清宁昨日刚劝好自己不要跟脑回路异常的古人计较,但此刻还是忍不住沉了脸色,“我不去什么劳什子草原了,你自个去罢”。
孩子放在别人手里,还叫她放心?!
反正不管别人怎么想,她绝不可能把孩子交到旁人手里,实在难忍心中之气,她坐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去推他,“快出去”。
脑子不好就算了,还浑身上下一股子马燥味儿,也不担心熏着旁人。
这是又醋了?
真是。
四爷一把攥住她推人的手,见她身上锦被滑落,只剩下系带的肚兜,颤颤巍巍的,令人心尖也跟着颤抖。
他抑制住翻涌的气血,拿起一旁的锦被将人裹起来,外头晴天白日的,又有这么多下人在,白日宣淫总归是不好的。
再说了,这里是宁宁的地盘,他也不愿叫让旁人轻视了她。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他轻笑问道,无奈中又带着些快活。
她醋,不过是因为在意而已。
裹住的毛毛虫沽涌了几下,从被子中伸出不知气红还是憋红的脸,“你……自己去罢”。
不就是旅游吗?
老娘不伺候了。
第 172 章
耿清宁挣扎着起身, 想要把人撵出去,却不小心被锦被狭裹着摔回床上。
又生气,又丢人。
四爷没忍住, 他将整个毛毛虫搂进怀里, 轻声笑道,“乖啊, 别闹”。
宁宁连吃醋的样子, 都是这般惹人怜爱。
想想,他又将她的脸掰过来, 低下头柔声哄道,“爷这辈子只栽在你手里”。
他这边柔情蜜语, 耿清宁却像一个气鼓鼓的河豚突然被针扎了一下,满腔的怒火不知往哪里宣泄,也无处可去。
都说,被爱的那个人总是有恃无恐。
不得不说, 入府这么多年, 有宠、有银子、有孩子, 四爷确实养大了她的脾气,让她从一个战战兢兢担心自己朝不保夕的人,变成了现在这个一被踩雷就要炸的人。
她不是傻子, 也不是没有心, 但也正是因为她有心, 有感觉, 才敢想,敢要。
只是, 看,二人之间这何止是代沟, 简直是马里亚纳海沟。
二人永远不在一个脑回路上,永远在鸡同鸭讲。
耿清宁泄了气。
正巧,外间有热水送来,她强打起精神道,“这样,你先去洗漱,剩下的,待会再说”。
即便决定放过自己,也是需要时间缓和的。
四爷不解她为何突然情绪低落,但刚才确实骑了马,身上有马燥味儿。
他无可奈何的起身,但片刻后,他复坐回去,替她解开她身上裹着的被子,轻声安慰道,“你若是不想去,不去便是,何苦气坏了身子”。
耿清宁沉默一瞬,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是我不想去”,她直勾勾的看进他眼里,“我做梦都想去,是我去不了,福晋也好,陈嬷嬷也罢,我都不可能将小五托付给他人”。
她停顿片刻,“除非那个人是你”。
父母二人共同扶育孩子乃是正理。
身边人满脸的平静,没有怒意,也不见委屈,只是在认真的阐述自己的想法。
四爷却轻轻笑起来,原来在她心中,只信赖他。
“你这样的性子不能说不好,只是太独了些”,他握住她的手,斟酌着说道,“以前你在府里,总是独门独院,不与任何人往来”。
他一字一句说的很慢,“可人活在世上,总得需要有人帮衬一二,刘邦尚有张良,李世民亦有魏征”。
他抬眼问她,“你明白爷的意思吗?”
耿清宁微微点点,自言自语道,“谁是刘邦?谁是张良?”
到底是她的孩子成就福晋,还是福晋帮她?
四爷靠向身后迎枕,放松道,“爷叫你是谁,你便是谁”。
甭管旁人的心思再活络,在这王府里,就得按他的想法来,无论是酸、甜、苦、辣,他给什么,她们就得接着什么,容不得她们不要。
耿清宁被他狂炫酷霸拽的一句话说得愣住了,以至于四爷去洗漱的时候,她依然思绪翻腾,总觉得自己特别像电视剧里谋害原配的恶毒女配。
四爷就是那个心眼偏到胳肢窝的渣男。
若是她跟四爷的故事被拍出来,应该有一批人骂她既要还要,另一批人骂她不知好歹,她甚至还能想象到自己在网上跟拼命人家解释,未果,然后再对线三百回合的景象。
葡萄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主子似乎正回忆着什么,脸上虽没有笑但满是怀念,看来刚才屋子里的气氛应当还不错。
她将八珍牛乳羹放在旁边的案几上,又将挂在薰笼上的衣裳拿下来。
“主子爷赏的这些纱、罗可真好看”,她叫小桃去找那套珍珠的首饰来配衣裳,“又鲜亮又凉快”。
她又夸四爷赏的首饰,“还有这珍珠簪子,配上这天水碧的衣裳,清爽的跟夏日的荷塘似的”。
耿清宁坐在镜前,手中无意识的拿勺子搅拌着,她若是起晚了,又不想耽搁用午膳的时候,就会选择各种各样的羹。
今儿是用猴头菇、白茯苓、山药等八种珍品磨制成粉,加入牛乳一起熬制而成的八珍牛乳羹,有天然的食物清香和淡淡的甜味,既能滋养脾胃,又能饱腹。
她用了半碗安抚造反的肚皮,才分出神去看那眼熟的珍珠簪子。
她记得这簪子……上次见武格格的时候曾被摔了一回,上头有不少细碎的划痕。
葡萄笑盈盈的举给她看,“主子放心,小桃专门找人打听过的,珠层厚的珍珠便是有伤痕,拿锉刀细细打磨掉即可,您瞧”。
耿清宁将簪子拿在手里,无论是看还是摸,那摔出来的痕迹似乎都消失了。
簪子都不记得过去了。
她将簪子递给小桃,“挺好的,就这个罢”。
*
浴桶摆在东暖阁处,不过几步便到,小太监试了水的冷热,才伺候着主子脱了衣裳。
温热的水包裹着整个人,热气熏蒸上去,烟雾缭绕间,连一旁近在咫尺的屏风都不清图案。
四爷依旧默默的盯着屏风,心里想着的是宁宁和几个孩子。
初识宁宁时,觉得她性格绵软,可这些年相处下来,才发现她内里竟然是副铜骨,敲不烂、打不碎,还不愿意弯折。
不像是奴才,倒像是天生的主子。
她不仅对自己如此,教养甯楚格和弘昼也是这般,划下一条底线之后,什么都是由孩子自己做主,无论是底下的奴才,还是她自己,都不许插手孩子们的决定。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孩子们被养的很好,无论在府内还是宫中,明显能感觉到他们是独立的一个人,而不是受人摆布、受人影响的傀儡。
他自然是骄傲的,孩子们争气,他怎么会不高兴,不激动。
但大清只有一位主子,而其他的所有人,都是那个人的奴才。
四爷心情复杂的叹了一口气。
他只是无意,身后拿着丝瓜瓤替他搓背的小太监却立即跪下请罪,太监袍子上沾了大半的热水,整个人却在瑟瑟发抖。
他摆摆手叫人出去,又问身边一直伺候着的苏培盛,“小主子们怎么样?”
苏培盛弯腰道,“二格格七点一刻起身的,用完早膳便跟着师傅一道读书,眼下正在书房。弘昼阿哥七点三刻起身,吃了一碗蛋羹就去花园了,五阿哥七点醒了一回,喝了奶后,玩了一个时辰,又睡下了”。
四爷点点头。
苏培盛试探着问道,“午膳要不要将几位小主子一道请过来?”
府里读书的时候,小主子们中间休息的时间很短,但主子爷许久未见二格格,定是想念的紧,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要替主子想在前头。
四爷嗯了一声,“下午读书的点推后一个时辰”。
他又道,“叫厨房做些稀罕些的,你耿主子爱吃的多上些”。
苏培盛应下,心中却是暗暗叫苦,主子爷这是心疼耿主子与小主子了,可怎么没人心疼心疼他,这简陋的庄子上要他去哪找会做稀罕东西的大师傅。
可主子爷的吩咐,他便是拼了老命也得做到。
他苦哈哈的去了厨房,扭来扭去好几圈,都是些乡下的厨娘,虽说也有几分手艺,可稀罕的东西都没见过,怎么做给主子们用。
一个仆妇佝偻着腰,拘谨道,“有一个姓陈的公公,很是厉害,只是一直跟在贵公公身后跑,咱们倒是很少见着人”。
陈德海?
苏培盛立刻就想起来这号人物,不过这人惯眼里只有钱的,又是李侧福晋的人,李怀仁怎么挑了这样一个人过来?还有,他一直跟在贵公公身后跑是何意?
不过,天大地大,也没有主子爷的吩咐大,苏培盛又跑了一回演武场,找到了跟在小贵子身后的陈德海,他晒的黑漆漆的的,不像是太监,倒像是乡下种田的老汉。
陈德海眼神好,他先倒了碗绿豆汤给贵公公,又给苏培盛倒一碗。
虽然苏培盛是主子爷身边的头号人物,但甭管是谁,都得排在他贵哥哥后头。
苏培盛看了一眼有豁口的粗瓷大碗,他没喝,只甩了甩袖子道,“陈公公,主子有命,赶紧跟咱家走罢”。
日头明晃晃的挂在天上,演武场上还时不时有灰尘扬起,这样的地儿,若不是陪着主子爷,他一刻也不想待。
陈德海不说话,只拿可怜兮兮的眼神去看小贵子。
只不过,那场景怎么看怎么怪异。
小贵子一口气灌完整碗绿豆茶,这才说道,“既然主子爷有命,你便去罢”,他停顿片刻,又交代两句,“给主子办事,务必精心着些”。
主子爷好不容易来一趟,别丢了主子的脸。
陈德海委屈巴巴点头,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演武场。
一旁的苏培盛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不得劲,这兰院上上下下实在太不对劲,主子爷看耿主子哪哪都好就算了,就连小贵子都能让眼里只有钱的人这么听话。
到底是下了蛊,还是狐狸精转世?
苏培盛悄悄后退两步,生怕自己在不知不觉间也被迷惑。
幸好,陈德海离了小贵子还是正常的,他听了吩咐,又问二格格中间的休息时间,“您放心罢,奴才一定把主子们伺候好了”
不就是哄人开心吗?
他懂。
第 173 章
京城。
正院。
众人都聚在偏厅, 盯着坐在上首的福晋看。
福晋心中好笑,王爷虽没说,但他属意耿氏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而这些人却争得跟乌鸡眼子似的。
不过她面上却丝毫不显, 甚至还吩咐康嬷嬷上些好的茶水点心来。
她们说累了,好歹能润润嗓子。
乌雅格格嘴最快, “福晋, 明儿便是启程的日子了,总不能让咱们爷在外头无人照顾罢”。
若是去外头办差也就罢了, 去热河请安又没有差事在身,有个随行的侍妾才是正理。
况且, 谁家爷们光秃秃的出门,半个人也不带,岂不是叫人笑话?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 未来的太后娘娘还没有身孕呢, 无论如何, 她要把这个事给促成喽。
福晋拿帕子擦了擦嘴角,顺便遮挡笑容,“哦, 那依你之见, 应当如何?”
见福晋这般好说话, 乌雅格格喜上眉梢, “自然是……”
“咳……咳”,钮祜禄格格清咳两声, 打断了乌雅格格的话。
她自是一千个想去,一万个想去, 谁能陪着王爷去塞外,这段时日便能与王爷独处,二人朝夕相对,少不得生出几分情意出来。
再者,去了那边,皇子的女眷们少不得要往来一二,能多认识些旁人家的内眷,也不是坏事,也算是出去见见世面。
钮祜禄格格饮了一口茶压下咳嗽声,“这种事,自然是王爷和福晋做主”。
乌雅格格虽然人又蠢又笨,对她的心倒是真的,只是这种事儿,她们要也要不来,还不如让福晋觉得她们听话懂事,说不定机会更大。
毕竟,她看了一眼上首的两位侧福晋,没有一位是能让福晋放心的。
福晋似笑非笑,“你是个懂事的”,落魄冷暖见人心,当年之事历历在目,她不可能再欣赏、再用钮祜禄氏。
李侧福晋喝了一杯茶,用了两块点心,“佛拉娜那边还有事,妾身先退下了”。
大格格的婚期定在了明年,时间紧迫,这些日子她忙得脚不沾地的,正院这边也没少拜访,看上去倒是比其他人更熟稔些。
福晋点点头,“大格格那里是正事,你且去罢”。
为大格格置办嫁妆,李侧福晋必是不能再随行的。
少个人总是好事,众人都拿眼去瞧福晋,盼着能听到关于自己的好消息。
年侧福晋调整了坐姿,看着李侧福晋离去的背影,表情羡慕的挑起话头,“李侧福晋膝下一儿一女,凑成一个好字,当真是好福气”。
屋内一静,只能听见丫鬟添茶的声音。
这一屋子的人皆是膝下空空,年侧福晋这是在嘲讽众人无子?
不应该该啊。
年侧福晋虽然刚进府没多久,但也是个饱读诗书的文雅之人,岂能不知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的道理。
年侧福晋端起茶碗,掩盖住面上的神色,继续道,“我若是有这样的福气,绝不会像耿格格那般服用零陵香,毕竟,多子多福……”
“慎言”,福晋放下手中茶碗,瓷器撞在桌上发出重重的声音,显示了主人的愤怒,“耿氏去庄上养病,便是用什么药那自然也是由大夫决定,岂容你一个不懂医理的人随意置喙?”
她决不允许有人往耿氏的头上泼脏水。
一个孩子若是有着被阿玛厌弃的额娘,他还如何在阿玛面前自处,如何能成为这亲王府的世子?
众人或惊或喜,或恐惧听到如此私密之事,担忧自身性命。
年侧福晋仿若未觉,她掩唇一笑,“福晋说的是,是妾身失言了”。
反正这信儿已经放出去了,别的都是次要的。
福晋脊背直直的坐在椅子上,“你刚来府上,年纪又小,自然考虑事情有所欠缺,我不怪你”。
她换了语气,面容也格外严肃,“但这府上,绝容不下有人争风吃醋,陷害旁的姐妹”。
这便是训诫了,众人均眉眼低垂,低声应是。
福晋停顿片刻,“乌雅格格你收拾收拾东西,明儿你便随着王爷一道前去”。
“啊,我?!”乌雅格格满脸震惊,但很快转惊为喜,甚至顾不得看一眼旁边的钮祜禄格格。
她笑得眉眼得意,面上好不容易沉淀下来的张狂重新爬上来,“好嘞,好嘞,妾身这就去收拾行李,绝不会误了王爷的事”。
*
女子都喜欢什么?
庄子里,陈德海仔仔细细的思考过这个问题。
在他看来,什么都没有银钱好,赏些贵点稀罕点的金银首饰等能拿出去跟旁人炫耀的,再送些田庄、地产能傍身压箱底的。
面子和里子都有,再没有比这妥当的。
但是这是主子,又是素来富贵迷人眼的兰院,往日,廊下的宫灯数都数不清,连院子里用的碗碟盘杯都是独一份,还能会少这三瓜俩枣的吗?
他想来想去,只能往风雅、意境上凑。
正好,天儿又热,就设个曲水流觞罢。
用木制的桌子搭配着石头进行点缀,中间凿空,蓄水后变成水渠,末端留出排水口,将菜肴放到木质的条盘上,飘在水渠上面,任由主子们夹取。
若是在周围配上奏乐和戏曲,再没有比这更风雅的事儿。
吃什么并不重要,关键就是这个趣味儿。
于是,午膳的时候,耿清宁看见面前循环的水流,里头有各色各样的菜品,所坐之处四面开阔,能看到不远处的小池和里头的睡莲,再远些,还有个说书的先生。
这不就是现代的那些高级私房菜馆的做法吗?
两三层的小楼,优雅的环境,精致的菜品,营造一种低调又奢华的氛围。
怎么说呢,一进这样的地方,好不好吃另说,但一定是非常贵。
甯楚格和弘昼倒是适应良好,尤其是弘昼,以碗为船,以勺为浆,把这水渠当成了玩耍的地方。
四爷看了一眼苏培盛,夹了一筷子茭白放在耿清宁碗中,春吃芽,夏吃瓜,这茭白又叫茭瓜,被誉为水中参,补益效用甚好。
苏培盛立刻在心中把陈德海骂了个狗血喷头,怪不得在府里的时候就天天被那老刘压在头上,连主子爷的差事都办不妥当。
耿清宁尝了一口,茭白嫩生生的,外头淡黄色的面衣竟然是咸蛋黄味的,两种开始毫不相关的东西,搭配起来竟然分外适口。
有点东西啊。
她来了兴致,挨个品尝上头的菜色。
槐花豆腐,排骨凉瓜,酱菜青豆,碧玉虾仁,蒜子鳝背,八宝酿肚片。
今日肯定是个南方的大师傅,耿清宁想,甜汤甚至是鸡头米桂花糖水。
鸡头米学名叫芡实,这可是初秋才有的东西,也不知道这做菜的大师傅从哪里弄来的。
甯楚格不爱那些,她只盯着偶尔飘过来的冷淘吃,淡黄色的面条放在装有冰水的碗里,量不多,只有小半碗,取出之后,可以将手边的各色调料往里头加。
她偏爱往里头放卤得入味的嫩牛肉,再放上多多的黄瓜丝和醋,三者相辅相成,她三两口就能下去一碗,然后巴巴的看着流水———继续等下一碗。
一旁的苏培盛悄悄退下,陈德海这差事办的,估计这辈子都抬不起来头了。
几个人干巴巴的用完了午膳,下人撤了席面,又换了茶点上来。
四爷端着茶,清了清喉咙,“爷今日去了演武场,那个头名甚是不错”。
今日那些护院跑的时候,他让随行的侍卫们也跟着跑了一趟,没想到仍然是昨夜里那个稚嫩的小子得了头名。
这小子颇有些勇武之气,又忠心耿耿,是个可造之材,若是投入军中,说不定能挣个出身回来。
耿清宁虽然只吃个半饱,但旁人的心意,也不能太不给面子,自然不能再叫别的,此刻只能抱着茶水果腹,“你是说林成?”
林成是小贵子特意招进来的,当时看着只道怪可怜的,没想到竟然得了四爷的青眼。
要知道这位爷可是个颇为挑剔之人,能看中的人个个都是能干的,比如说徐嬷嬷,再比如说张凤仪,还比如说青杏。
外头的就更了不得了,比如说他亲手提起来的李卫、田文镜等人,还有他登基后重用的鄂尔泰、张廷玉,个个都是能臣干吏。
“这孩子年岁不大,人确实是个懂事的”,此人若当真几分机遇的话,耿清宁并不想叫他耽误了,“他家中有个病弱的母亲,又不愿日日拖累舅舅,这才投来的”。
四爷点头赞道,“还是个孝顺的”。
仁孝素来都是上位者标榜的东西,对他们而言,这样的人更容易掌控。
“你若是舍得”,四爷将点心往耿清宁那边推了推,“爷拿亲卫与你换,如何?正好,此去塞外可历练一二”。
甯楚格一直听着,此刻忍不住抬头,“阿玛,你要走了吗?”
不是昨日才刚来,怎么又提及离去之事?
四爷点点头,“明日一早便走”,他想了想,又问道,“你想不想跟阿玛一道去?”
若是甯楚格去,说不定宁宁舍不得女儿,也就愿意一块去了。
当然,他是万岁爷亲子,又是王爷,自然是他想叫谁去谁就一定得去的,绝不会因为担忧女子的小小气性就采用迂回的手段的。
绝没有这个必要。
第 174 章
京城, 乌雅格格的院子里兵荒马乱的,上上下下慌成一团。
装着衣裳的箱笼敞开着,床上、榻上算是衣裳, 首饰全都拿出来摆在一旁配着, 就连府内新分的布料也摆在面前,好选出几身出挑的, 最好一眼就能把人迷住。
乌雅格格看了半晌, 只道这个不好看,看那个不鲜亮。
反正哪哪都不满意。
她有点子不高兴。
她从进府就没见四爷几回, 可怜见的,箱笼里只有侍妾分例的东西。虽说和上辈子比起来还算过得去, 可这回是陪在王爷身侧,这些衣裳首饰怎么看怎么寒酸。
她的侍女翠喜在一旁劝道,“这可是江南的新缎子,旁人买都买不到呢, 您瞧, 这燕蓝色多好看啊, 穿着清清爽爽的,多衬您”。
乌雅格格摸了一把滑溜溜的绸缎,缎子上甚至有暗纹, 在光下一闪一闪的格外好看, 她皮肤又白, 燕蓝色还算是衬她。
她哼了一声, 有什么好的,这这都是旁人挑剩下的。
李侧福晋爱粉, 早早的把桃红、淡粉、藕红色都挑走了,年侧福晋说喜欢素雅, 选了月白、水绿、山青,剩下的才轮到格格们,她当时以春和院为尊,让钮祜禄格格先挑,没成想人家也没客气,当即挑了杏黄和紫藤这两个色。
只剩下燕蓝、秋香、宝蓝、铜绿这几样,虽然说她把老妇人穿的宝蓝和铜绿都给了武格格,可是她自个儿也没剩下什么好东西。
乌雅格格又不高兴了。
若是有当初兰院的三分华贵……
呸呸呸,她摇摇头,才不要那失宠之人的东西,若是沾染上晦气,影响这回陪侍,她哭都找不到地方。
对了,也不知未来的太后娘娘有没有将那几匹布裁剪成新衣。
不对,什么太后娘娘,明明是钮祜禄氏———若是这回她一举得男,说不定她的孩儿就能取代那弘历的身份当上未来的万岁爷。
乌雅格格眼珠子乱转,还有那位武格格,这倒霉孩子还是有不少银钱傍身的,又是个憨傻的,‘借’她两件首饰,不过分吧?
如此这般,衣裳和首饰倒是齐全妥当了。
她打定主意,换了出门的衣裳,不顾太阳还高高的挂在天上,扭身便去了武格格的院子。
武格格正在午歇,见人来,立刻将人请到榻上坐着,又叫人拿好茶好点心招待她。
乌雅格格眉眼乱飞,一个劲的到处乱瞟,见堂屋摆设简单,又去看武格格头上手上戴的,都不甚满意,她干脆起身,走到梳妆台旁边细看。
武格格手里扭着帕子,陪在一侧,乌雅格格比她进府早,又是德妃娘娘的母家,她无宠,自然该谨言慎行、多奉承着些。
见她这般,乌雅格格心情又变得很好了。
见梳妆台上有一支银镀金吉庆七珠流苏,她抓起就往发髻上插,口中还不忘说道,“借给姐姐戴两日,待从塞外回来,我就还你”。
武格格支支吾吾半天,终究还是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吃了一盘子点心,带着珠钗一扭一扭的走了。
绿柳扶住她,关心道,“格格?要不要……”就放任乌雅格格这般抢人东西?实在不行去福晋哪里告个状也是好的。
武格格放下帘子,转身回去慢慢啜着茶,“把剩下的东西全都收起来,至于这个,随她去罢”。
来府里快一年里,她就见过王爷一回,她没有出身,又没有宠爱,若是再生事端,只会叫人死的更快。
她放下茶盏,整个人歪在榻上,方才午歇刚眯着,乌雅格格就来了,此刻困意翻腾,她微微阖上双眼似乎已然睡着,只是梦里,依稀记得进府时的那些雄心壮志。
她扯了扯嘴角,怪不得自古便唱什么,爹娘不舍儿嫁人。
嫁人之后没人疼。
乌雅格格首战告捷,志得意满的去了春和院,她的丫鬟抱着那匹秋香色布料,同样满脸的自得之色。
下一个兰院,说不定就要落在她们主子身上了。
不过,面对钮祜禄格格的时,乌雅格格还是收敛了不少。
她言辞恳切,“好姐姐,人家这回出门,若是连件好看的衣裳都没有,岂不是叫人笑话。这样,妹妹也不占你便宜,就拿这秋香色跟你换那匹杏黄色的如何?”
一旁的翠儿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冷笑声,秋香色名儿好听,其实就是土色带点绿,惯常是宫里老嬷嬷们最喜欢的颜色,只因这色儿有一条好处,脏了污了一点,旁人瞧不出来,洗的少,自然穿的就久。
而杏黄色娇嫩俏丽,看着就温柔可人,娘娘们的吉服都喜欢用这个色,谁要是换,才是傻呢。
钮祜禄格格微抬下巴,叫翠儿将绣萝拿来,呈给她看,“真是不巧,你瞧,下面人手快,这布料竟然已经裁剪好了”。
乌雅格格眼珠子一转,她一把抢过翠儿手里的绣萝,“嗐,咱们姐妹哪有那么多讲究,我回去叫人改改就成,翠喜,咱们走”。
翠儿气个倒仰,她就没见过面皮这么厚的人,竟然明着抢东西了,竟不是当初巴巴的改了身边丫鬟名儿的时候了。
但这对主仆二人毫不介意,走得飞快,竟连那匹秋香的缎子也没放下。
乌雅格格好不容易收拾好行礼,又巴巴的去找福晋。
她该怎么去。
虽然她消息不甚灵通,但四爷不在府里的事儿她还是知晓的。
福晋连面都没露,直接将人送到前院,这回守前院的丁顺看着来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毕竟是福晋吩咐下来的,他摸着下巴,心中逐渐起了思量。
*
京郊,庄子上。
甯楚格想去。
耿清宁并不惊讶。
试问哪个小学生能拒绝暑假出门旅游呢?况且,去的地方既能避暑,又有漂亮的景色,还具有一定的特殊意义。
就像是现代社会,小学生有暑假,而父母工作还请不下来年假,只能含泪将孩子送去夏令营一般,耿清宁只能做好后勤工作。
先是收拾行李,漂亮的骑装肯定是要有的,出门旅游肯定要漂漂亮亮的,草原上可以策马奔腾,挡风的斗篷是必不可少的,而且早晚温差大,厚些的衣裳也要带一点,现时做肯定是来不及的。
耿清宁吩咐人往车上搬行李,甯楚格就皱着脸就在一旁劝,“额娘,真的太多了”。
阿玛不过带了四车行礼,额娘竟然足足给她装了六车,就差把家里带有座位的恭桶也给带着了。
耿清宁母爱爆棚,摇头不赞同道,“穷家富路,出了门你就知道了”。
当初她上大学的时候,四个小时的火车她妈妈可是装了6个鸡蛋,三条黄瓜,还有一瓶黄桃罐头,怕她路上不方便,还提前叫他爸在家里打开再拧上的。
甯楚格还不如她呢。
去塞外都在草原上,临时想要点什么都没地儿买,全靠每日送去的补给,但是圣上在哪儿,哪能轮到她一个小小的格格要三要四的,肯定还是自己带更妥当。
除了包罗万象的行李,孩子出门还需要照顾的,四爷虽然足够仔细,但他毕竟外头有差事,不可能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
徐嬷嬷,这个从小便照顾甯楚格的嬷嬷肯定是要跟着去的,张凤仪颇有些武力,自然也要一直陪在甯楚格身边。
至于,明玉和阿敏……
耿清宁有些犹豫。
四爷正在一旁看书,身后是小贵子做的壁灯,自从上回荷花灯大赛之后,耿清宁便在屋子里装了好些这样的,亮堂还不占地,他也喜欢在这灯下看书,颇有些凿壁偷光的意味。
他翻了一页书,不在意的道,“一道去便是了”。
耿清宁心里确实想叫她们陪甯楚格一起的,孩子嘛,总得有同龄玩伴才更开心,但可怜天下父母心,她都不放心甯楚格远离身边,那两家的父母就能舍得了?
四爷放下书,他总是会被她幼稚的想法逗笑,“你怎知旁人不乐意,能陪主子,那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他在一旁笑,笑完还要来教她,被用的人才叫奴才,不得用的,那就是个废人罢了,就像圣上在塞外,他们这些留京的皇子还得巴巴的去请安,同一个道理。
耿清宁囧,不知跟清朝人有代沟,还是跟有心眼的人有代沟。
得,甭说了。
她摇摇头,叫人去开箱子,打算明日里赏些好东西下去,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好歹堵一堵旁人的嘴,只不过,箱子打开一半又被关上,取东西的人刚到门口就被叫回来。
四爷挑眉,“怎么,想通了?”
耿清宁有些迟疑,觉得说出来有些自怨自艾的意味,但想到昨日的决定,她还是开口说道,“我现在……赏东西下去不太合适吧”。
以前她以为自己肯定能混上侧福晋,多少是有点飘的,说赏就赏,就连武格格来拜访她,她都有赏赐,更别说明玉和阿敏那里。
但如今,她确实只是个格格,之前的事儿就显得十分唐突了,再做就更不合适了。
“我没有其他意思,”耿清宁干巴巴的,徒劳解释两句,“总归是身份……”
“就是我只是个格格……就是,反正,有些不太合适”。
她越说越觉得解释不清,好像总有些其他的意味。
她不想这样。
四爷见她脸都急红了,连说带比划,吞吞吐吐还小心犹豫,一副担忧说错话的模样,密密麻麻从心底泛出一些心疼出来。
以前他想的都是外头的那些事,这个侧福晋的身份跟外面的事比起来自然是无关紧要的,况且,在这府里、院里他都依着她、顺着她,他自信能叫她不受委屈。
可如今与外头交际,甯楚格也出门往来,她这般底气不足还是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将她的手捉住,整个人搂在怀里,像是哄弘昼、小五那般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不用说了,爷明白你的意思”。
第 175 章
李怀仁一路快马直奔京城, 身上带着两个礼盒,他想了想,还是调转缰绳先去了富察家。
这是个近些年才新兴的家族, 有马武这个领侍卫内大臣, 有马齐这个大学士,还有嫁给十二阿哥为嫡福晋的姑奶奶, 照这个势头下去, 挤身一流世家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明玉姑娘这头就差了一点, 她叔伯虽然争气,但阿玛却是那个年纪最小, 最不着调的那个,又是老兵部尚书的遗腹子,是以上头的哥哥们也不敢狠管。
长大后,马武、马奇等人又争气, 叫他继承了祖父一等男的爵位及世职, 又为他求娶了素有贤名的觉罗氏, 只是这位一等男仍爱在外头晃悠,地地道道的京城旗人做派。
他一面想着富察家这个福窝窝里头的老儿子,一面记挂着兰院, 以往四爷出门的时候, 总是将他留下看院子, 这回他虽然也被留下来, 但人却换了个地儿,变成给耿主子看庄子。
他琢磨着, 这辈子,怕是要跟兰院绑在一处了。
说实话, 他是不太甘心的,后院起起伏伏与他何干,他是前院的人,只管稳坐钓鱼台等人来奉承便是,可如今……
李怀仁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和汗,虽然再不甘心,但既然这样了,那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不过话又说回来,耿主子有宠,手头又松,于进忠在她手下都能混个风生水起的,他自信比于进忠强得多,还能怕没有机会施展不成。
这不,机会不就来了。
虽然已经到宵禁的时间,但巡街的吏役见了亲王府的腰牌自然是客客气气的,李怀仁没费什么事儿,就顺利的到了富察府。
富察家的人比外头的人更是客气三分,觉罗氏恭敬磕头,叩谢过主子洪恩后,才接过李怀仁带来的赏赐,正要留人喝茶,却见公公们已经起身,像是着急走似的。
难不成在不知道的时候得罪这些人,还是说荷包给的迟了?
觉罗氏不敢强留,忙给贴身丫鬟使眼色,那丫鬟悄无声息的塞了沉手的荷包给领头的李怀仁,后头的几位公公怀里也都鼓鼓的。
结个善缘,说不定闺女在亲王府里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李怀仁掂了掂素色缎面荷包的重量,他微微微一笑,露出一丝口风,“夫人留步,咱家还要去镇安将军府,就不叨扰了”。
觉罗氏再三谢过,又派人将贵客送出,回转到厅中却只盯着礼盒看。
镇安将军府指的应该是纳喇·常赉的府上,他家的阿敏格格也在雍亲王府上做侍读。
看来这礼,并不是独独给富察家的。
她想了想,还是带着满腹的心事去了正院旁一处格外清静的院落,正是富察家老太君的住所。
觉罗氏素来敬佩这位婆婆,虽说先后经历了中年丧夫,老年丧子,但年近古稀,依然精神矍铄,若遇犹豫之事,她与几位嫂嫂都会来请教婆婆。
“您说,那位主子是什么意思?”觉罗氏接过丫鬟手里的热牛乳亲自递到婆婆手里,“儿媳有些糊涂,这不年不节的,怎会有赏赐下来”。
乌雅氏仔细打量着打开的礼盒,小小一个盒子不大,但分外精致,里头是一整套的银鎏金点翠项圈、手镯,花丝镶嵌,翠条生动,上面的火珠层次丰富鲜明,华丽异常。
她慢慢喝完牛乳,又拿清茶漱口,漱过三遍又要了一盏温水,觉罗氏强行按捺下心中的焦急,默默的等着。
“看这项圈大小,应当是赏给明玉那丫头的”,乌雅氏拿棉帕子拭去嘴边微微湿意,“想来不是冲着府里的爷们去的”。
觉罗氏自然是能看出这点的,若是雍亲王冲着大学士的二伯,又或是三伯去的,这赏赐也轮不到她们这房身上。
再说了,她们这房素来是不中用的,怎会影响到二伯、三伯的决定。
乌雅氏漱完口,被丫鬟们服侍着上了床榻,她盯着床帐上福禄寿的绣纹,又问道,“那位耿格格是不是仍在庄子上养病?”
明玉就在庄上,若是只为了赏赐陪侍有功,直接赏给她也就罢了,为何费这趟功夫专门送到府上?
或许,是叫她们这些内宅的妇人感念主子恩德罢了。
觉罗氏只觉得眼前的迷雾一下子就散了,“儿媳听明玉说,亲王府的人都尊她一句耿主子呢”。
乌雅氏笑起来,满脸的皱纹都舒展了不少,“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没想到啊,素来被称为冷面王爷的雍亲王也有为内宠操心的时候”。
她笑了一会,到底还是心疼小的,忍不住叮嘱一句,“事关各人前途,我也不能替你拿主意,你和明玉阿玛好好商量商量,也得替孩子们考虑考虑”。
觉罗氏低声应是,替乌雅氏盖上薄被,又吩咐人将冰盆挪到屋角,这才悄悄回了屋子。
这一来一回过去的时间不短,可派去寻明玉阿玛的人到现在还未归来,想来又是被哪里的人给绊住了脚。
她在窗前坐了好一会儿,一直待到白日的暑气完全消退,吹来阵阵凉风,她才徐徐舒了口气,伸了个懒腰。
“备车”,觉罗氏一面站起身,一面吩咐身边的丫鬟,“拿上老爷的帖子,咱们去给主子谢恩去”。
*
耿清宁做了一夜的梦,杂乱无章的,什么也记不太清楚,隐约还有些印象只有甯楚格的哭脸,她正要将闺女搂进怀里安慰,却猛然惊醒。
屋子里寂静极了,只能听见她剧烈的喘息声,屏风外头也没有人影走动,目光所及之处的木制家具古朴又熟悉,却带来莫名的恐惧感。
她扭头看向身侧,身侧的四爷还紧闭着双眼,微弱的光线透过纱帘在他的脸上落下一层阴影。
心中的不安愈发的强烈,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如此重复几次,但胸膛里突突的心跳声却根本慢不下来。
四爷虽在梦中,但似乎也察觉到她的不安,他伸手拍拍她低声嘟囔,“再睡一会”。
带着睡意的嗓音显得有些微微嘶哑,耿清宁往他的怀里靠一靠,身边人身上传来的热意让人稍微放松了些,她试图闭上眼睛,只是仍然没有丝毫的睡意。
儿行千里母担忧,许是甯楚格出远门,她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吧。
耿清宁翻了两个身,终是躺不下去,她轻手轻脚的起身,又慢慢的从四爷身上跨过。
葡萄站在屏风外头,压低声音问道,“主子,是要喝水吗?”
往日的这个时候,耿清宁定是高床软卧,睡意正酣。
耿清宁随手拢了拢头发,脚步急急,“不必,我去看看甯楚格”,她到底还是放心不下,看一看方觉得心安。
葡萄忙拿件丝质的斗篷披在耿清宁身上,天刚晓白,还有些微凉,“二格格昨夜里亥初睡下的,夜里只起了一回夜,此刻正睡着呢”。
葡萄声音放得极低,但床上的人还是皱起了眉毛。
“是做噩梦了吗?”身后,四爷撩起床帐仔细去看,宁宁只趿拉着鞋子,没换衣裳,面上还带着些慞惶,怕是梦见什么不好的东西,定是与甯楚格有关。
他坐起身,亲手穿上靴子,“爷与你一道去”。
苏培盛在屏风外头轻声问了句,方才领着小太监捧着梳、水、胰、帕等鱼贯而入。
耿清宁只能停下来等他,如果是只有她自己,披一件斗篷也就几步路的事儿,可是四爷要去,就得洗漱、梳头、换衣裳。
真是……
她坐在梳妆台前,等着也是等着,只能跟他一道梳洗。
四爷凑过来坐在她身边,见她不停的抠着袖子,拽过她的手不叫她与自己呕气,“每逢大事,需有定气,你性子样样都好,就是有些太过于急躁”。
耿清宁悄悄翻了个白眼,自从上回吵架之后,四爷就很爱把她当成闺女一样训诫,“那古人还道:事有轻重缓急,况且,跟咱们自家孩子,哪有这么多讲究”。
没错,她就是在故意抬杠。
身后梳头的小太监和小桃头都不敢抬,只盯着眼前的头发丝,仿佛天聋地哑一般。
四爷人往后一靠,长长一叹,“爷不过说了一句,你就有百句千句等着爷,唉,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耿清宁有一瞬间跟不上节奏,她狐疑的盯着镜子里的四爷瞧,觉得铜镜不够清楚,距离还有些远。
真受伤了?难道她刚才的语气真的很重?
耿清宁皱起眉毛细看,又怕影响不好,将身边梳头的下人挥退,才扭头去看他的脸。
……偏偏他转过脸,不叫人瞧。
啊,真生气了?不至于吧,四爷这么小心眼的吗?
耿清宁忙用双手去捧他的脸,“别啊,我不是故意的,就是说顺嘴了,下次不……”
话还未说完,就在他眼里、嘴角瞧见还未来得及隐藏的笑意。
她冷哼一声,手上用力,差点把他的脖子扭断,“下次还敢!”
屋子里传出阵阵笑声,惊走了在一旁树上憩息的成对鸟儿,小桃悄悄松了一口气,却被一旁的葡萄含笑打趣,“这下总放心了罢”。
主子们呀,好着呢。
第 176 章
闹了这一场, 梦里带来的那股子恐慌劲儿终于消散的无影无踪,太阳也悄悄从地平线跳出来,橙黄色的暖光照得院子里一片阳光明媚, 有几个雀儿在枝头叽叽喳喳的说着悄悄话, 声音大到唯恐旁边的人类听不见。
缓过劲来的耿清宁暗笑自己被一场梦吓到,她不再提去甯楚格屋子的事, 只吩咐人把孩子们全都叫到正厅来, 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吃顿早膳。
平日里这样的机会真不多,甯楚格起得早, 一般她用膳的时候弘昼还在睡觉,今儿还是特意把他叫起的———总不能缺席送别宴。
她本来还有些离别不舍之情, 但看见满满登登摆了两张桌子的早膳,那点离愁不知不觉就飞了。
桌子上各色各样的吃食、点心,耿清宁纯粹的国人饮食习惯,更喜欢在早上吃点咸口的东西, 豆腐脑、面茶、焦圈、肉饼, 个个她都爱。
因着她的影响, 甯楚格喜欢在早上吃牛肉煎包,尤其喜欢脆脆的那层焦底,再配上足量的米醋和只香不辣的辣椒油, 她小小一个人能吃上足足一碟子。
弘昼牙齿还不够利, 有些抗拒嚼硬的东西, 相比之下, 他更喜欢吃小笼汤包,咬开小小一个口, 去吸允里头鲜美的汤汁。
四爷倒是什么都不挑,或者说他很少在下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喜好, 是以桌子上还上了些甜的红豆包、坚果卷等,还炒了几盘子小炒来配各色粥。
耿清宁本来吃着自己点的牛肉饼,但看见炒得嫩生生的莴笋炒山药片,黄瓜虾仁,也捏了个金丝奶花卷放在手里。
甜咸永动机,谁能不爱。
众人正吃着,葡萄从外头进来道,“主子,富察家的人递来一张帖子,说是想给您磕头,您看?”
她其实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搅主子们,但仔细算来,这应当是兰院收到的第一张帖子,一时之间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莫说葡萄,便是耿清宁当下也有些懵,人还是被筷子上的莴笋掉在碗里发出的零碎声响惊醒的,她一面夹起莴笋放在嘴里无意识的咀嚼着,一面抬头去看四爷。
他正专心致志的用膳,听见了这个信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模样。
看来和他没关系。
耿清宁莫名的有些高兴,竟然有人给她递帖子,是不是说明她终于在清朝打开了外出交际的大门?在外头的人眼里她多少也算个人?
“富察家?”她想了一圈,终于想到甯楚格身边的那个侍读,“你身边那个叫明玉的,是不是出身富察家?”
甯楚格看了一眼阿玛,她咽下口中的食物,又将碗筷放在桌上,双手垂在身侧,“额娘说的没错,明玉正是富察家四房的长女”。
孩子同学的父母来拜访了?
“快把人请进来”,耿清宁站起身,她虽然只吃了五分饱,但人只要不饿着就行,没必要吃饱,也不必再在膳桌这里耽误时间,“啊不,请到凌云台二楼那边去”。
说实话,耿清宁与递帖子之人并没有什么交情,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但她想,帖子能递到这儿,又是求见她,肯定是明玉的额娘、玛嬷之类的女眷。
孩子们之间是类似于同学和玩伴的关系,那她与这位富察家的夫人自然颇有几分香火情,特意将见面安排在凌云台二楼也是这个道理。
这既不是三楼那种特别私密的地方,也不像偏厅那般严肃,放松之余还有些活泼,正适合这种不远不近的关系。
葡萄偷偷瞥一眼主子爷,见他面带微笑,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看来是任由主子安排。
她只好赶紧叫个机灵的小丫鬟去门口跑腿,自己又去准备见客的衣裳。
外头的觉罗氏只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她半夜里出发,在马车上颠簸了两个多时辰,几乎天亮才到庄子附近。
她撩起帘子看了一眼,这一片好大一块草地,还有旁边那座山,全都被爱新觉罗家的龙子凤孙给置办下来了,也可以说是皇家的后花园。
她还听说,有些庄子还建在地热和温泉上,冬日里说不尽的享受。
不仅仅富贵,贵人们都怕死,是以这里侍卫也多,这一路上她已经遇到两三波侍卫,好在看到是富察家的马车,他们也没有太过放肆。
觉罗氏一面觉得麻烦,一面又觉得高兴,想来明玉在这里也是顶顶安全的——虽然等闲之辈肯定不敢靠近这里,谁若是找事,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命有几条。
觉罗氏又看了一眼侧门,见无人进出才放下帘子,她素来是个有耐心的,帖子刚递进去,肯定要在外头等上一段时候。
晌午或是下午能见到就已经是主子恩德了。
她吩咐丫鬟找出铜镜,见镜子中自己面容疲惫,又亲自拿茶水沾湿手帕,将脸上擦了一遍。昨夜里她只靠着车厢眯了一会儿,自然精神有些不济,只好用冷水醒神,毕竟待会儿见的可是主子,容不得半点邋遢。
丫鬟帮着觉罗氏将些许碎发用茶水抿顺,又将头上的簪子重新换了位置,她正在拽主子衣裳上的皱褶,马车外头被人轻轻敲响。
“富察夫人,我们主子请您进去说话”。
这么快?
觉罗氏微惊,她迅速看过自个儿身上没有半点失礼的地方,这才撑起笑容,低声回道,“是”。
丫鬟在前头引路,觉罗氏在后面悄悄抬头打量几眼。
这种引路的丫鬟通常要见客,所以不会是最末等粗使的,但主子身边的得力人也犯不着去做这样的差事,所以一般是二、三等的丫鬟。
只是,这个丫鬟身上穿的料子,像是江南那边进贡的纱罗,薄如蝉翼、清爽透气,最适合夏日里头穿,便是她们府上,只有老太太宠爱的几位孙女儿才有的穿,每人也只有一匹。
觉罗氏摸摸自己身上的料子,悄悄的把皱褶处拽了拽,眼下穿什么不重要了,千万不能在主子面前失了礼数。
二人走了好一会,觉罗氏又看见一扇红漆大门,不过是锁着的,想来也是,内院这处的正门素来是不开的,只有主子们的车架可以通过,她算什么牌面上的人物,自然是从角门进的。
刚一进内院,觉罗氏便精神一震,明明这般热的天儿,内院里头却是凉风习习,绕过影壁,她看见一旁的墙上有‘万’字纹的透风砖。
这样砖极为难烧,价格也是不菲,没想到这儿竟然是只做平常使用。
觉罗氏不敢再看,只慢慢体会从间隙里吹来的凉风,后脖颈处的热汗已经慢慢散去,她轻松之余甚至还有空想,等到了冬日此处又该如何,那三九寒冬的刺骨冷风岂不是把人给吹透了?
她又自讪一笑,主子们的车是停在二门处的,在披上斗篷,总共也没有几步路,岂会冻着。
她正想着,前头那个丫鬟已经在岔口处不见了身影,她急急撵了几步,还未拐弯就闻到一阵阵栀子香味,抬头一看,此处竟然是花园。
咦?哪家去正院的地方还要经过花园子?
她上前几步路,从头上拔了支素金的簪子塞给引路的丫鬟,本来准备的有荷包,但这一路上所见所闻,已经让她觉得荷包里的二两银子有些寒酸到拿不出手了。
“劳烦姑娘,请问咱们这是去哪儿?”
丫鬟抿嘴一笑,素手指向不远处,“夫人您瞧,就是那儿,凌云台,主子很是看重您呢,这可是主子最爱待的地方”。
觉罗氏顺着丫鬟的手望去,只见三层翠绿的竹楼伫立在花园子里,周围有假山、有活水,还有数不清的栀子环绕。
好一个神仙地方。
婆婆不愧是婆婆,昨夜里已经一针见血。
觉罗氏整顿衣裳,又捋了捋头上的发丝,路过小池时还特意在水面上看了看自己的倒影,这才目不斜视的进了小楼。
耿清宁坐在椅子上等着,她有些迫不及待。
原谅一个自从来到清朝再也没有交际过的人吧,以往去见福晋、李侧福晋等人,那不叫交际,叫上班,或者叫加班应酬。
反正,这个意义不一样。
她整理了下头上的钗环,刚才装扮的时候,她都好生犹豫,怕太过富贵招人眼,又怕太过寒酸被人嘲讽,最后还是四爷看不过去,挑了她头一回侍寝时赏的那个流苏簪子。
还赞‘灼灼其华,美轮美奂’。
她自然是相信雍正的审美的,又专门挑了天水碧的一身旗袍,看镜子里流苏摇摇晃晃,自觉比古典美人还要美上三分。
过了四爷的眼,肯定不会出错的。
耿清宁端起茶盏刚要喝,就见葡萄领着一个装扮整齐的妇人上来。
年纪不大,应当是明玉的额娘。
耿清宁忙放下茶盏,扯出一个亲近点的笑容,她还未来得及说话,那妇人就上前见礼。
妇人不是福身,而是跪下磕头。
“奴才觉罗氏给主子磕头”,妇人深深埋下头颅,“主子万福”。
耿清宁不由的愣住了。
第 177 章
看着伏趴在地上的人, 耿清宁无力靠回椅背,她闭了闭眼,叹出一口气, “快快请起”。
葡萄上前几步扶住觉罗氏, 将她往椅子处带,跟耿清宁的时间久了, 她对主子的心思也能猜上几分, 这么兴师动众的,是看重这位夫人。
觉罗氏顺势起身, 她又福了个身才斜斜签在椅子上,“奴才夫家姓富察, 李荣保是奴才丈夫,您府上二格格身边的明玉是奴才的女儿”。
耿清宁知道自己应该夸赞几句觉罗氏夫家能干,再赞明玉懂规矩、识大体,但是她浑身乏力, 已经毫无兴致, 只能徒劳挺直腰背。
还是上班, 只不过是看别人在努力上班。
就像现代社会里,公司总有几个人是愿意主动加班的,不过耿清宁素来是社畜那一块儿的, 这回身份位置的转变, 难免有些不适应。
是她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耿清宁端坐在上首微笑, 茶碗一直放在桌上, 觉罗氏就一直说着话。
她先是夸赞甯楚格仙姿玉质、志洁行芳,又感念雍亲王府对明玉的妥帖照顾, 她们全家都感念主子大恩大德,又说起京城去塞外路上的秀丽风光, 感激主子能给明玉这个出去见世面的机会。
她说话不疾不徐,有娓娓道来之感,即便耿清宁知道她是在奉承,还是不由自主的对她产生一丝丝好感,并且发自内心的觉得有这样一个额娘,明玉肯定是个好姑娘。
幸好没出门交际,估计能被这些古人骗到裤衩都不剩。
这样一想,耿清宁就感觉好受许多,人终于不那么难受,也有心情去看觉罗氏的装扮了。
真不是她眼皮子浅的先敬罗裳后敬人,而是在这个时代没有比这个更直观的东西。
比如说这位富察家的太太,她身上的料子虽然是好的,但略微有些些厚,不像是夏日清透的绢纱,倒像是刚入夏时穿的丝罗。
当然,也有可能穿者无意,看者多心,毕竟丝锻的衣裳更闪,落在旁人眼里也更体面。
不过,觉罗氏发间带的簪子也很能说明问题,耿清宁来清朝这么些年旁的长进没有,鉴赏能力倒是突飞猛进,整枚簪子虽为实金打造,但只是简朴的牡丹花造型,花蕊处有一颗小小的红宝石,颜色有些发乌。
应当还没有上回荷花灯大赛的彩头,那个花丝镶嵌对开的金香囊值钱。
据说,小贵子托人把那个香囊捎给给猫狗房的程太监了,说是在里头放上冰片有芳香开窍、提神醒脑之功效,能够挡不少腌臜味儿。
冰片这种名贵药材也不少值钱,一个小太监尚且知道师傅的体面,换句话说,明玉的阿玛确实相当粗心。
耿清宁又开始思考,清朝的男子可能不会将俸禄交给妻子打理,那一大家子人该如何养活,全靠家里的产业?
全家老小一起啃老,就像皇家一样?
她一面腹语,一面端起茶盏,“今日多谢你陪我说话,时候也不早了,你快去瞧瞧明玉罢”。
再不走,她的脸都快笑僵了。
原来,看别人加班也是一种痛苦。
觉罗氏立刻站起身,又深福下去,“是,奴才遵命,奴才这就去”。
耿清宁继续微笑,甚至觉得和葡萄、红枣等人相处都没有这般······深刻体会到阶级的差距。
不知这位觉罗氏难不难受,反正她作为被奉承的那个人都累的够呛。
或许在这清朝,人际交往的技能点她这辈子也点不亮了。
葡萄亲去送觉罗氏,青杏便悄悄顶替了葡萄的位置,她撤走茶盏,换了一盏酥酪上来,“主子爷说您早上没用多少,叫您稍微用些垫垫肚子”。
耿清宁伸手一摸,碗壁竟然是热的,大夏天的,哪有人吃热的饮品,又不是姜撞奶。
看到主子微微皱起的眉头,青杏不得不多余解释一句,“主子爷说,大早上的不能太过寒凉”。
耿清宁翻了个白眼,大早上刚起床,阳气尚未生发,不能吃寒凉之物。中午该用午膳,五谷为养,这些寒凉之物不能贪多。晚上要睡觉,吃多了寒凉的东西仔细睡着了肚子疼。
反正只要四爷在这,一整天都有理由。
活爹这是。
暂且忍忍吧,反正他马上就要走了。
青杏见耿清宁端起酥酪,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她走到主子身后,将头上繁琐的发饰拆下一部分,好让人能松快些。
她一面动作,一面说起话,“明玉的阿玛李荣保是遗腹子,家里也就娇惯了些,虽是最小,却继承了老兵部尚书一等男的爵位”。
耿清宁挑了挑眉,这跟她想的不一样,按照常理,应该是家里的几个兄弟为了这个爵位争的不可开交才对啊。
原来富察家的大哥去的早,二哥、三哥都颇有些本事,又是看着这个最小的弟弟出生长大的,也就多心疼了些。
李荣保蜜罐里泡着长大,行事自然就浪荡了些,据说,后院里有好些妻妾,眼下明玉就有六个兄弟姐妹。
七个孩子?!
将近是雍亲王府里孩子的二倍。
啧啧,怪不得明玉这丫头这么懂事,一副大姐姐的模样,原来在家里素来就是大姐姐的身份呐。
不过,这压力也太大了吧。
许多穷苦家生养孩子,不过是稀饭里多一瓢凉水的事儿,多喝点稀的,风再一吹,人也就长大了。
但这个富察家可不是什么穷苦出身,生孩子、养孩子花费且不论,就说七八个孩子的嫁娶问题,男子总得出聘礼吧,女子总得有副像样的嫁妆吧。
“以后给明玉和阿敏的赏赐再重三分”,耿清宁吩咐道,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
果然,小小年纪出来打童工,都是有原因的。
不过,她扭过头去看青杏,没想到这个八卦小能手的技能竟然在府外也有用。
青杏抿嘴笑,只要主子还肯用她,她内里的东西还多着呢。
谁能拒绝吃瓜呢,反正耿清宁拒绝不了,一路上,她又听青杏说了好些炸裂的八卦。
比如说某某大人最喜欢自家老婆的三寸金莲,每天下班回去都要脱鞋闻一闻。再比如,京郊有一凉亭,民间传说士子经过那里,若遇风雨,将来必封侯拜相,许多读书人专门在阴天去那里排队经过。
耿清宁一面觉得好恶心,一面又感慨裹脚的风气就是被这些人给带起来的,而在他们心中,三寸金莲也不过是玩物,真正放在心里头的重要的还是前途。
若是当皇帝的喜欢官员裹脚,他们估计跑得比谁都快。
二人一路走回去,到院子里一看,各处静悄悄的,四爷竟还在厅中的摇椅上半躺着,手里还握着一本书。
怎么还没走?
四爷听见响动,抬头看到她,招手叫她过来坐下。
就这小摇椅,两个人也不怕压塌喽,耿清宁没管,径直坐在梳妆台前,叫青杏把她发间的假发片和头饰全都拆掉,这一早上的,坠的头皮都是痛的。
四爷将书收起,握在手中,走到梳妆台旁盯着镜子细瞧,见她和早上出门的时候完全两种不同的状态,“怎么,是今儿来的人不喜欢?”
耿清宁忍住叹气。
她在府外没有来往的人,自然也不必为此烦扰,在府里,她院门一关,不用见旁人,偶尔在福晋那里遇到同事,大家彼此都很客气。
她不用软着膝盖面对旁人,旁人也不必对她这般行礼磕头。
“没有,这位太太人很好”,耿清宁微微摇头,说到底,还是她这些年被养的过于天真了些。
四爷微微弯腰,轻轻捏住她脸颊,像是哄弘昼那般,“若是不喜欢这个,爷再给你挑个好的”。
他是镶白旗的旗主,整个镶白旗下都是他的奴才,挑个把个出挑的,能逗宁宁开心,就是她们的福气。
耿清宁松散着头发靠进四爷的怀里,反手去抓他的手,感慨道,“幸好是你”。
若是穿越成穷苦人家的女儿,终日劳作挣不到碎银几两,肚子都填不饱,更别说风花雪月。
若是穿成个奴婢,天天对别人跪来跪去的,便是再有阿Q精神,再努力适应环境,心理上还是接受不了。
若是好不容易穿成个大家小姐,结果盲婚哑嫁给李荣保这样的人,身为正妻,还得为下头数不清的庶子庶女操心。
这样一对比,她觉得四爷对她当真不错。
怪不得人家说,不幸的时候,就要去看看更不幸的人,这样就会觉得生活充满幸福感。
四爷笑了,微微用力摩挲她的发丝,语气中还带有一丝责怪,“你才发现?”
宁宁这样的性子,若是指给旁人,肯定会被打碎成渣,再揉成一团,变成和最开始完全不同的模样。
不像现在,脾气越来越大,还敢给他甩脸色看。
耿清宁点点头,这些年好日子过得,她早已忘记当年选秀时的心惊胆战,也忘记初入府时的小心翼翼,今日见了觉罗氏才发现,这本就是个,人和人有阶级差距的社会。
她整个人倚在他身上,只觉得庆幸,仿若落水时遇到一块令人心安的浮木。
第 178 章
二人紧紧挨着, 谁也没说话。
耿清宁紧紧的巴着四爷,只觉得他像是颗遮风挡雨的大树,而她就是树上长出的小小蘑菇, 若是离了这大树, 不是被太阳晒成蘑菇干,就是被地上的虫蚁拖进巢穴。
估计一天也活不下去。
因着这份心思, 这会子她反倒是生出几分离情, 不舍得他走了。??对了,他怎么还没走?
她扭头望了望外面的天色, 太阳已经高高的挂在半空上,再耽搁一会儿, 怕是到午膳时分了。
古人出行不便,尤其是夏日,正午太热,且不说人, 骡马也受不住, 一般都是天刚晓白便出发, 走不到正午就得停下来安营扎寨,等到暑热稍退才能继续出发。
四爷笑她迟钝,“早膳太晚, 如何能走”, 况且, 昨夜里的安排今日也得见一见成果才是。
虽然看起来并不如人意。
二人正说着话, 就见苏培盛从外头进来,他隔着门帘子就收住脚, 不敢再往里头去打搅主子,小声禀告, “主子爷,十三爷求见”。
老十三怎么来了?
刚才屋子里旖旎的氛围瞬间消失不见,四爷慢吞吞的起身,心里还在思量着十三为何会来。
不是说不想见十三,而是他眼里容不下胆大包天之人,也不知到底是哪个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胆,连主子的行踪都敢往外透露。
他递了一个眼神给苏培盛。
苏培盛自然是明白主子爷的意思,他瞥了一眼耿清宁的脸色,有些为难又有些委屈,这庄子都快姓耿了,他怎么查?又怎么敢查?
查完了,还得他来受这个夹板气。
耿清宁也有些惊讶,便是她也是刚知道四爷今儿不走,这位未来的常务副皇帝怎么就知道这个信儿,还巴巴的赶过来了?
哦哦哦,她懂了,原来四爷今儿没走就是为了留下来见十三爷一面,啧啧,不愧是史书记载的兄弟情。
旁边有小丫鬟拿来见客的衣裳,自从上回四爷来过,庄子上也开始常备他的衣裳———总不能叫他还跟上回一样穿着皱巴成一团的衣裳回去。
这样一想,他的重度强迫症是不是有所改善?
四爷低头扫视一眼,只叫苏培盛领着两个小太监将他身上刚才坐出来的皱褶扯平,又捏了捏耿清宁挂着不明笑容的脸颊,这才去了前头。
前院里摆着一个竹轿。
四爷眉心微皱,看来老十三的腿还没好透,果然,进屋一看,十三的腿被衣裳盖着看不出来什么,但是整个人脸色发白,完全没有二十来岁意气风发的模样,反倒是暮霭沉沉的。
可见,这皇宫内外所有人,离了万岁爷的看重,是比失去生命更加可怕的事儿。
自然,旁的话已经说不口了,四爷放缓语气,“怎么不在家好好养着?你如今年轻不晓得轻重,以后老了,有你后悔的时候”。
明明是被训,十三爷却挺高兴的,四哥这是待他亲近才会训斥两句,“是,四哥说的对,当下正养着呢,庄子上比京中凉快,这腿也能好受些”。
天气越热,暑邪越盛,湿热内蕴,这疮就愈发的严重,膝盖上的疮溃了又长,长了再烂,太医一个接一个的换,但就是没有好的时候。
其实他的腿也不是一直这样,只是好不容易养好了些,过年的时候又要跪天跪地跪祖宗跪皇上,自然还得坏上好长一段时间。
太医说,只要人待在凉快的地方,不要经常用膝盖,好的自然就快些。
可惜,这回万岁爷塞外避暑,还是没有想起他。
四爷没说话,等着十三说明来此的目的。
十三爷扔掉脑子里那堆乱七八糟的事儿,他笑呵呵的提起昨夜的事儿,“真是无巧不成书”。
还将侍卫遇见富察家马车的事儿说了出来,不好意思道,“今儿来求见本就是碰碰运气,没想到真叫弟弟碰着了”。
原来这么回事。
确实,十三的庄子就在这附近,今年四月的时候,万岁爷终于想起还有这么一个生病的儿子,虽然没有给爵位,但还是大发善心的赏了庄子和下人。
当时还是他叫人在内务府运作一番,十三才得了这附近的一个庄子。
想起过往的这遭事,四爷脸上的表情愈发的柔和,误不误解的,不是窥探行踪就好,他轻咳一声,主动问起,“可有给圣上的请安折子?”
虽然万岁爷还是不待见十三,但是赏下来的太医和庄子已经是一个极为明显的缓和信号。
天底下只有不是的儿子,没有不是的老子,十三若是懂事,这个时候就应该像狗皮膏药一样贴上去。
十三爷摇摇头,“这些日子一直在收拾庄子,还没有腾出手来”。
四爷板起脸,“胡闹,下头那些奴才难道是死的吗,这些事儿哪轮得着你亲自操心?孰轻孰重都不懂了?”
十三爷恭敬听完才道,“四哥莫气,是弟弟想差了,我这就回去写”。
四爷点点头,看两三个小太监把十三爷架到竹轿上,他又把人叫住,“你那边若是送信不方便,可以叫人送到此处”。
十三爷微微一顿,高兴的哎了一声应下来。他心中明白,一个皇阿哥便是再落魄,手底下也不至于无人可用,四哥这是担心他的信呈不到汗阿玛的御前,特意帮他一把罢了。
四哥素来是这个性子,若是沾手了,便不会中途丢开手,只会把一切都办得漂漂亮亮的。
前院兄弟二人情深义重,后远一间屋子里,觉罗氏握着明玉的手,根本不舍得松开。
儿女都是额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疼都疼不够,哪舍得叫她出这样的远门,还是跟着去伺候别人。
明玉埋首在额娘怀里,本来想好的那些说辞,却被哽住的喉咙挡住,一句话也吐不出来,明明说好不流眼泪的,不知怎的,一见到额娘,眼泪珠子像是找到了亲人,一个劲的往外的掉。
但这里是主子的地方,明玉只能悄悄埋住脸。
察觉到肩窝处的热意,觉罗氏忙眨了眨眼,憋回眼中不争气的水汽,她一下又一下的轻拍着女儿的后背,身体也微微摇晃起来。
夏日、午后、蝉鸣,这是明玉记忆中最为闲适的时光,那时候额娘就是这样轻轻拍着她,哄她睡觉的,眼下虽不是午后,也未有蝉鸣,但额娘的怀抱仍然是那么温暖,那么让人眷恋。
又过了好一会,觉罗氏觉得堵在喉咙的哽块消失,她才轻快的说起塞外秀丽的风光,说起草原上吹过的一阵晚风,天边那抹橙色的晚霞,还有仅剩几缕的阳光拉长身骑白马的身影。
觉罗氏描述的场景实在太过美丽,明玉听得入了迷,逐渐忘记离别的苦楚,反倒是产生了些许的好奇。
“明玉,”觉罗氏的声音中满是向往,她慢慢悠悠的哄着闺女,“你来做额娘的眼睛,替额娘看一看这外头的风光,好不好?”
明玉满腔的使命感,她连连点头,“女儿必会每日都写信,还会画画,把那些漂亮的景色全都画出来”。
她握住额娘的手,“到时候我去求格格,把这些信啊、画啊,全都捎回来,一定让额娘看到”。
若是在以前,觉罗氏肯定是告诉女儿千万不要这样做,不要给二格格和雍亲王府的人带来麻烦,但眼下她只是摸摸女儿的小脑袋,笑着点头,“好,额娘等着明玉的信”。
既然决定跟了这位主子,自然是越亲近越好,适当的‘劳烦’主子,求主子一些事情,既能滋养关系,又能在身处逆境时,获得援手。
毕竟,施比受有福。
同样,自觉帮了弟弟的四爷心情很是不错,午膳的时候,还叫了冷酒来喝。
耿清宁虽然十分惊讶,但更快的选择跟上他的脚步,还叫人把井水澎过的西瓜切块呈上来。
鎏金花口银制的酒盏先放在冰鉴中冷上一个时辰,待用的时候将酒盏取出,放一块一寸见方的西瓜进去,用勺或臼捣碎,再倒上冰镇的梅花酒。
这梅花酒乃是去岁冬日里所酿,所用梅花需得是杭州一带产出的绿萼梅才行,只有此话才能去苦留香,酿制而成的酒未近唇而梅花来,风雅非常。
在耿清宁看来,这个梅花酒的好处在于香,但味儿淡,酒精度数低,最适合用来调酒,配上西瓜、梅子、荔枝等物来用,更像是用果茶一般。
夏日里无论吃什么,来上一盏冰镇的梅花酒,都是绝配。
四爷见耿清宁抱着酒盏不松手,夹了块熏制的兔子腿给她,“好歹配着吃些东西,贪凉伤胃”。
又来了。
不过,不抢她的饮料就行,耿清宁从善如流的拿起兔子腿,这依旧是甯楚格的战利品,除了熏的、烤的、甚至连冷吃兔都被发明出来,就是为了消耗兔肉。
不得不说,庄子上养得兔子就是肥,虽然肌肉紧实,但筋膜处有不少脂肪,吃起来油润嫩滑,根本停不下来。
可恶,本来是打算减肥的。
耿清宁用自己强大的意志力将兔子腿上的肉撕成一丝一丝的,她努力放慢吃饭的节奏,每喝一口梅花酒,便奖励自己一丝肉来配这个酒。
还别说,东西虽少,倒更能吃出几分滋味来。
四爷在一旁边看边笑,几乎端不住酒盏,他亲手夹了一条豆腐鱼放进她碗中,“你好看着呢,快吃罢”。
为了证明话的可信度,他更是身体力行进行了好长时间的饭后运动。
耿清宁整个人还在晃的时候就开始后悔,若是知道有格外的能量消耗,刚才她一定会多吃点,只是很快她就没有时间去想这些,只能随着身上的人一起沉沦。
过于劳累,耿清宁一觉睡到金乌西垂,葡萄从外头走进来,“主子,那药,还喝吗?”
第 179 章
耿清宁知道葡萄问的是零陵香。
“这还用问, 肯定要喝啊”,她坐起身,任由锦被滑落, 露出身上青青红红的痕迹, “趁热端来吧,凉了更难喝”。
中药就是有这样神奇的魔力, 热的时候难喝, 凉了更难喝。
葡萄有些为难,她磨蹭了一会儿, 终是拗不过主子,乖乖将药端了进来。
耿清宁接过药碗, 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这种东西就是一口闷才能喝下去,若是跟电视剧里头的人一样拿勺子一口一口喂,简直算得上满清十大酷刑的第十一种。
“快, 清水”, 耿清宁干呕两声, 忙捂住嘴巴,千万不能吐,她可不想做无用功。
葡萄将清水递给主子, 又端了碟苹果脯过来, 蜜饯太甜, 反而衬得口中苦涩, 不如这酸甜果脯诱得口中津液分泌,能更快缓解喝药带来的不适。
耿清宁将苹果脯置于牙尖细细的磨着, 慢慢释放里头的味道,可怜的减肥人, 吃起果脯来都分外珍惜。
“吃什么呢?”四爷满头是汗的从外头进来,他动了动鼻子,闻到了满室的药味。
难道宁宁生病了?
他伸出头去探她的额头,入手一片温凉,可见不是发热,“哪里不舒服?”
葡萄端着药碗,她看看四爷,又瞧瞧耿清宁,颤颤巍巍半天,还是忍不住跪倒在地。
见丫鬟满脸的心虚,四爷面上微滞,他眯了眯双眼,“说,怎么回事?”
猪队友啊这是。
不过,面对四爷的时候,有几个人能不心惊胆战,便是她也是一点点养大的胆子,耿清宁用眼神示意葡萄赶紧出去,“跟她没关系,是我身子不好”。
葡萄既不敢走,又不敢说话,只能跪在地上,身上抖如筛糠。
四爷冷哼一声,宁宁倒是越来越有威风了,今儿早上苏培盛不敢进来,眼下,连下头的这些人都会在她和他之间犹豫。
这是件好事,他也不愿意打破这份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信。
他冲着外头吩咐,“苏培盛,去把府医叫过来”。
苏培盛在心里头翻了个白眼,皇天老爷啊,这些主子怎么就喜欢脑这些幺蛾子,快活日子才过几天,怎么又来这死出。
心里头再骂,这事儿还得办,而且为了避开头一波吵架,他还打算亲自去请陈大夫,免得被盛怒中的主子们波及。
对了,陈大夫住哪儿呢?
一堆人挤在外头小心翼翼的听动静,见苏培盛出来,如鸟兽一般四散开来,只留下红枣站在原地,她整理了一下衣衫钗环,小声道,“苏公公,我领你去寻陈大夫”。
陈大夫不在前面,而是庄子上挨着草场那一块,是主子专门划出来用来养牛的地方。
陈大夫带着几个徒弟,白天夜里都在那处。
苏培盛扬扬下巴,指着前方,“红枣姑娘,请罢”。
二人沿着围墙一直往后走,足足走了一个多刻钟,仍没见着人,只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骚燥味儿。
府医怎么会在这么腌臜的地方,难道是哪里得罪耿主子,被发配过来的?
快步绕过这片围墙,只一眼,就能瞧见木头栅栏围着的草场里,有一间又一间的木制的小格子,每一间小格子里头都有一头牛在里头。
苏培盛悄无声息的张了张嘴,这好好的庄子,怎么弄得跟贡院似的,里头的牛跟举子一样全都被锁在那小小的一方天地里。
恍然之间他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只是揉了揉眼睛后仍是这副模样,他甚至还看见带着面罩、手套,身披麻袋的陈大夫。
只能从身形看出来。
陈大夫应当听见了红枣的喊声,他离开身旁的牛,转身进了离栅栏不远处的一个小房子,好过一会儿再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模样。
陈大夫甩着手上的水,“哟,苏大公公,您可是位稀客,今儿怎么有空贵脚踏贱地了?”
苏培盛把手放在鼻子下挥了挥,“别跟咱家贫了,主子爷那边有吩咐,快些着罢”。
陈大夫有些摸不着头脑,来人面上并无焦急之色,可见不是哪位主子或是小主子生病。
那苏培盛来寻此处所欲为何。
他瞥了一眼红枣,见她紧紧的握着手掌,笑容也是干巴巴的,当下咧嘴一笑,“是这样的苏公公,您瞧我这身上腌臜的很,若是熏着主子跟小主子就不好了,这样,我先去换身衣裳,也就耽误您片刻功夫”。
苏培盛可不应这茬,反正腌臜恶了主子爷,自然是陈大夫自个受着,可若是耽误了差事,那就是他的不对了。
“甭废话”,苏培盛率先转身回去,“这天底下,可没有叫主子等奴才的道理”。
陈大夫只能快走两步跟上去,而红枣则是悄无声息的慢下两步,她微微扭头,无声的说话。
陈大夫紧紧盯着她的口型看,好像是三个字。
于进忠。
屋内的人已经全被撵了出去,只留下二人。
耿清宁披上衣裳,起身将四爷拉到床上———椅子上坐着。
他身上太多汗,还是不要上床为好。
“可巧,我正想跟你说来着”,她又去端了盏凉茶,替他降降火气,“倒是被你给撞见了”。
四爷抬眼看她,见她面上没有丝毫心虚,像是做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他把玩着手中的茶碗,“说罢,爷听着”。
看她舌灿莲花能说出什么来。
不愧是多疑的雍正。
耿清宁顾不得他身上的汗味,挨着他坐下,“此事要从上回生了小五说起”。
四爷紧紧的盯着她,不发一言。
怕他想不起来,耿清宁还特意提醒道,“那晚,你还腹痛”。
生子的十级疼痛,她不相信他会忘记。
四爷自是记得那晚,但是那和眼下的药又有什么关系。
耿清宁仿若一个人唱独角戏,又道,“我还记得,你刚过来,小五就出生了”。
四爷微微点头,这几个孩子宁宁生的都很顺利,小五也是这般,他刚到产房门口,就听见了婴孩的啼哭声。
“后来,产婆告诉我,这孩子生的太快了”,她叹了一声,“连续生产,总归对妇人是不好的”。
古人自然也是知晓连续生产对女子的伤害,高门大户的主母为何对另一半拥有妾室的容忍度这般高,除了时代原因之外,也是因为小妾能为她们承担一部分生育之苦。
四爷想起前朝写《项脊轩志》的归有光,这位大家的母亲曾在十年内生育七子后死亡,隋朝的那位贤后独孤皇后育有五子五女,据说五十多岁时缠绵病榻而死。
难道,这药?
“自从生了小五,我总觉得身上有些不舒服”,耿清宁拿小手指去勾他的袖子,又去寻找袖子里的大手,悄悄的握住,“就叫人开了避孕的方子来喝,今日刚好是第二回”。
上回凌云台一次,这回一次,正好两回。
“胡闹”,四爷沉下脸,眉头紧锁,“多子多福才是正理”。
无论是宫内还是宫外,能生孩子绝对是优点,甚至可以说是‘功劳’,许多侧福晋更是因此得以请封。
能为爱新觉罗家开枝散叶,本就是这些人的福气。
四爷神色莫名,莫说旁人,便是耿清宁此刻也只觉头发发麻,但是她有经验,上回吵架的时候可是比这回吓人多了,而且事情已经做了,她就没想瞒着,也瞒不住,与其叫别人抖出来,还不如自首。
“你瞧宫里宫外,孩子生得太密之人是不是身体不好,而且寿命不长死的早?”她的小手指悄悄勾住他的,又在他手心轻蹭,“人家只是想多陪爷一段时间罢了”。
她可是能活到乾隆朝的人,足足九十六岁呢,四舍五入可以说是百年寿命,哪能折损在这里。
四爷捏住她作乱的小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想骂她两句,又担心她身子受不住,但这种事情若叫外人知晓,不用唾沫星子淹死人,娘娘便会赏下三尺白绫。
“这些话也是混说的?”他又气,却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既感慨于她对自己的全然的信赖,又担心她的口无遮拦。
他叹了口气,“你不过是这两日身上不好,受了风寒罢了”。
零陵香常用于散风寒、解表、避秽的香方,闻起来有淡淡的梅花香味,还可以保存衣物,防止虫蛀,乃是上好的灵香草。??他在说什么,耿清宁满脑子疑问,怎么扯到风寒那边了。
四爷低头,心中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身边人已经蹬鼻子上脸的钻进自个怀里,一手环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扭着衣裳上的盘扣玩。
这是知道错了?
他伸手捏住她的脸颊微微用力,一直到她面上出现红痕,又拿自己有些粗糙的大手用力摩挲她娇嫩的脸,“爷马上走了,你做几个香囊给爷送行罢”。
耿清宁理亏,不敢挣脱他的手,见他语气缓和,这才眨着水灵灵的杏眼传达自己的意思。
没问题,多少个荷包都做,只是,能不能先把手松开?
屋外苏培盛带着陈大夫刚到门口,透过帘子没听见屋里有什么大动静。
这是吵过了?还是没吵呢?
李怀仁一见他回来就笑的幸灾乐祸,“哟,苏大总管,跑这一趟累着了吧,走,咱们喝茶去?”
得,这狗东西竟然敢笑话他白跑一趟。
苏培盛也笑眯眯的,“给主子办事不敢说辛苦,不像李老弟有福气,可以在这庄子上好好享福”。
连随行都摸不着的人,也配笑话苏爷爷。
二人笑眯眯的携手去茶房喝茶,只将陈大夫留在原地。
陈大夫还有些缓不过神来,合着,刚才他一路上好不容易想的那些借口,都不用说了?
第 180 章
夕阳西下, 官道上有几辆堆满东西的骡车加快了速度,最后一辆乌蓬马车的车夫也跟着甩了下鞭子。
声儿虽响,但只是空鞭, 毕竟马儿也跑了整整一日, 耳朵都开始下垂,实在让人不舍得对它挥鞭。
车夫心疼马儿, 马儿也知晓伙伴的意思, 便是此刻浑身是汗气喘吁吁,也竭力向前跑去。
它知道, 只要看到石头或者木头圈起来的地方,就可以停下来休息。
官道虽然比小路宽些, 但也十分颠簸,马车跑起来的时候尤甚,里头的人儿被颠了个倒仰,连小桌上的茶碗都跟着跳了两下, 自杀式的往地上蹦。
“啊, 我的新衣裳”, 乌雅氏看见自己刚做的杏黄色衣衫上染上茶渍,颠了一整天的骨头又酸又涩,整个人忍不住暴躁起来。
翠喜眼疾手快的拿帕子去吸上面的茶水, 还用帕子沾了清水反复去吸。
看着比自己还要着急的侍女, 乌雅氏忍住了快要蓬勃而出的怒火。
她闭了闭眼, 靠在马车大迎枕上反复运气, 但看见弄湿的那一块明显和周围不一样,她终是忍不住对着外头叫嚷, “怎么看路的,弄坏了我的衣裳, 你赔得起吗你?”
外头甩空鞭的声音顿时停止,传来车夫唯唯诺诺的解释声,“前头跑快了,说是要在天黑前到驿站”。
翠西一把撩开帘子,柳眉倒竖的骂道,“你的不是也就算了,怎么,如今还敢顶嘴?”
她说着露出怀疑的神情,“你这人的眼怎么回事,说,是不是刚才睡着了?”
这车夫努力睁大双眼,额头上都绷出几条皱纹,眼睛很快通红酸涩,甚至滚下几滴眼泪。
他也不敢去擦,“奴、奴才这是天生的,真、真不敢睡觉”。
翠喜又剜了他一眼,“不敢就好,若是伤了主子,你祖宗八代绑在一处也不够赔的”。
车夫讷讷不敢言,手上缰绳也不敢松,也翻来覆去的说着车轱辘话,“都是奴才的错,都是奴才的错,求您开恩”。
翠西懒得看这人没出息的模样,况且认错有什么用,新衣裳洗过一回之后,再不可能如此鲜亮,再说了,今晚还有要事。
她松开帘子,凑近乌雅氏身边压低声音道,“主子,这身衣裳怕是不能穿了,今晚?”
这回好不容易争来了此次随行的机会,虽然此刻王爷并不在身边,但是前头就是驿站,二人定能在那里相遇,到时候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岂不是万事如意。
想到这里,乌雅氏终于气顺了些,“还能怎么办,只能把另一套新衣裳找出来了”。
这件杏黄色的衣裳衬得人雪肤红唇,还有淡淡的书香气,而且是从别人那里抢来的,是以带的几身衣裳中她最中意这身,特意穿在今天。
没想到,这‘借’来的料子头一回上身,竟然就遭此劫难。
她叹了口气,“算了算了,那套新的也成,反正那处只有王爷与我,我披个麻袋也是最好看的”。
马车落在车队的最后,车夫睁大了眼睛仔仔细细的盯着路,险险在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前赶到驿站,领路的总管已经递了腰牌,安置好一切。
乌雅氏下了车,直接被驿站的小吏送到一处房间,“贵人且歇着吧,晚膳会有人送来的”。
翠喜顾不得收拾东西,忙递了个荷包过去,“敢问这位官差,雍王爷什么时候到的,今晚又歇在哪处?”
乌雅氏虽坐在床边没说话,但手中一刻不曾停下的扇子和时不时瞟向门口的眼神还是显露出她的几分心思。
这小吏掂了掂荷包,他不是那种拿了好处还藏着掖着的人,“雍王爷?”
他笑了笑,“小人可没看到什么王爷”。
床边的人忍不住站起来,不小心带倒一旁的茶碗,杏黄色的衣裳上又弄湿一块,“你说什么?”
小吏将荷包塞进怀里,“来往之人名册名单样样俱全,小人可不敢说谎”。
不过男人嘛,不就那回事。
他笑呵呵的,“您说的那位王爷,怕不是被旁的人、旁的事,绊住脚了罢”。
*
书房里,陈大夫想的那些借口终于还是用到了。
幸好于进忠之前已经反复交代过,他心里还算有谱,面对四爷也能不慌不忙。
“耿主子确实因连续生产,有些伤了身子”。
屁,她那身子壮得跟头大象一般,活到一百都没问题。
“气血虚亏,心肾寸弱,脉象缓涩而弦,还是得调理几年为好”。
这些毛病确实存在,但那都是因为郁结于心所致,跟生孩子可没半点关系。
“至于再次有孕的事儿,最好缓上几年”。
他一定在那之前就告老还乡,反正绝对找不到他的头上来。
“陈永亮,”四爷坐在书桌后,外间的阳光正好照在桌前,愈发的显得阴影中的人神色难辨,“你还记得自己的主子是谁吗?”
陈大夫不自觉的膝盖发软,他扑通一声跪下,把额头紧紧的贴在青石砖上,没有一丝抬头的勇气,“奴才的主子自然只有王爷一人,奴才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王爷”。
黄金迷人眼,财帛动人心,但这些东西都远远不如名利让人牵肠挂肚,耿主子给出的东西,任何一个从医之人都无法拒绝。
况且,在亲王府众人的眼中,他早已是兰院的人了,就连福晋有什么不适的时候,都是舍近求远,拿着名帖去太医院请太医。
他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书桌后的阴影中,四爷悄悄的松了一口气,他摆摆手,算是放过了陈大夫。
苏培盛端走桌上的凉茶,换了一盏新的过来,“主子爷,要不要奴才去请个太医过来瞧瞧?”
陈永亮这小子嘴上说的好听,可屁股下头的椅子是歪的,他说的话,后院的牛都不信。
四爷端着茶碗摩挲片刻,茶碗是他素来喜爱的瓜片,闻着便清香四溢,尤为适合夏天。他饮了一口,许是茶泡的有些久了,味道很浓,微微苦涩。
“爷信的过他们”,他放下茶碗,既然她主动说了,他就选择信她几分。
再说了,他答应过孩子们,估计他们正等着一起用晚膳呢,弘昼那小子眼下脾气倔的厉害,他可不能迟了。
主子爷已经前头走了几步,苏培盛只能摇摇头赶紧追上去。
俗话说不聋不哑不做家翁,看来啊,过日子也是这般。
第二天早上天刚微微亮,四爷就起了身,他轻拍昨晚上熬夜做荷包此刻还要强撑着起床的人,示意她再多睡一会儿。
耿清宁反复开机,反复失败,最后在冷水帕子的帮助下才挣扎着起身。
熬夜的时候有多自信,起床的时候就有多狼狈。
她打着呵欠,趿拉着绣鞋走到他身前,手里还拿着昨晚上刚做好的荷包。
身边伺候的小太监顷刻间退的一干二净,屋子里只剩二人。
这是让她服侍的意思?
耿清宁把荷包塞进怀里,亲手将衣裳披在他肩上。
不得不说,四爷这经常骑马射箭的身材跟现代有些细狗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三十多岁的人,腰间竟然没有一丝赘肉,指尖戳过去,都是硬邦邦的肌肉。
她微微抬头,帮他系脖间盘扣。
纤细白嫩的手和坚硬的下颚线条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感,领口处的喉结上下滚动,诱惑旁人不自觉的上手摩挲。
四爷捏住她作乱的手,声音沙哑,“舍不得爷走?”
耿清宁也不自觉吞咽口水,人家都说小别胜新婚,她这刚小别又得小别,别说,还真有点舍不得。
不过,这么些年过去,她早已不是压抑自己性子的那种人,她微微踮起脚尖,咬上他滚动的喉结。
四爷的眼睛黑的发亮,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他弯腰将人横抱起来,两三步便绕过屏风,将人放在榻上。
他一手去解身上刚扣上的盘扣,一手去拽她的裤子,气息不稳道,“外头马车都等着了,你如今倒是来闹爷”。
耿清宁一个翻身,横坐在他身上,甚至顾不上说话。
她暗暗的想,自己一定是排卵期到了,才会看到他就觉得腿软,闻到他的味道就春心萌动。
她一面在他脸上胡乱的亲着,一面暗叹这可怕的激素,真的很让人难以自控。
屋子里的响动众人自然能听得见,葡萄守在门口,将所有的人都撵的远远的,二格格院子里的人来了两回,都被她笑眯眯的劝走了。
苏培盛坐在茶房,面前是两粥品、两点心、两小菜,他吸溜了一口百合绿豆粥,又捏了一个鸡油卷儿慢慢吃着。
听刚才的动静,主子们怕是得好一会儿呐,正好,趁这个时候他也能坐下来用顿早膳。
说实话,这前半辈子坐下来用早膳的次数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他可要慢慢品一会儿。
果不其然,等二人收拾好的时候,甯楚格那边连早膳都用罢了,还亲自过来询问阿玛额娘,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耽误了。
耿清宁闹了个大红脸,面对闺女清澈的眼神,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倒是四爷面不改色,就连用膳的速度都没有产生一丝变化,还能笑着安慰甯楚格,“你额娘昨晚做荷包睡的太晚,一时没起来,便多睡了一会”。
啧啧,成功人士的道德感果然普遍偏低。
饭后,耿清宁怀里抱着小五,手里牵着弘昼,站在大门处远眺四爷和甯楚格一大一小骑着马的身影。
她好像传说中的留守妇女啊。
回想现代社会曾经看到留守妇女的视频,不是带孩子、就是做饭,又或者在种地,看着小四、小五两个孩子,再想到已经种下去的土豆种子,还有后院那里养的牛。
这何止是相似,简直是一模一样。
耿清宁不禁悲从心来,为自己掬了一把同情泪,葡萄上前接过五阿哥,又掏出帕子给她拭泪,口中还劝道,“主子莫要伤心,仔细伤了身子”。
远处,甯楚格回头正好看见这一幕,她担忧的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额娘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和小四小五”。
在她心中,额娘是这个院子里最可怜的人,既不能进宫看见那些厉害的人物,也不能出门游玩,终日待在高墙围起来的一方小院,只能靠看书和种些花花草草打发时间。
以前还有她陪着额娘在庄子上跑马,如今额娘怕是要更无聊了。
四爷回望,只见门口一人身单影只的呆呆望着这边,好不可怜的一副模样。
昨日起便熊熊燃烧的邪火悄无声息的褪去,另外一种酸胀的情绪充斥在心尖。
是啊,离了他,宁宁都照顾不好自己,怎会不心悦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