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之上,游景瑶紧紧地攥着云朵翻卷的边角,连呼吸都感到无比费劲。
前方传来宫雪映的声音:
“游姑娘,行翠飞行的速度确实快,你灵力太低,有些难受是正常的,若害怕摔下去可抱住我。”
游景瑶迎着呼啸的风,艰难地“嗯”了一声,伸手想要去抱宫雪映,却在看到她迎风飞扬的纯洁衣摆时,不禁愕然。
宫雪映真乃天上仙子,连一片衣角都圣洁得不像话,游景瑶抬头,她飘扬的墨色发丝恰好扫到自己的脸颊,如同仙女临幸凡人的一丝甘霖。
仅仅被她的青丝轻抚了一下,就感觉到由衷的欣喜。
但游景瑶忽然不知为何胸闷了半息,转瞬又用力摇了摇头,随即双臂紧紧圈住了宫雪映的腰。
宫雪映的腰肢不堪一握,但却纤瘦而有力,那是战斗多年的收妖师才会拥有的劲瘦体格,游景瑶又想了想自己肚子上的小赘肉,眼眸更低了几分。
她心想,宫雪映不是柔弱无骨的雪莲,而是峭壁横生的遒劲松芝,这是最令人欣赏的那种女子,怪不得当初有那么多看原著的读者都被这个女主角的魅力所捕获。
游景瑶吸了吸鼻子,将脑袋紧紧倚在她纤薄的蝴蝶骨后,双臂紧紧搂着宫雪映的腰肢,随她高速飞行着。
霰雪峰离轻罗城并不远。
直到落地,游景瑶还感觉自己好像才刚踏上行翠不久。
宫雪映抬头,望着直插天幕的雪峰,又看看游景瑶,声线之中满含怜惜:“游姑娘,你竟然真的住在雪山里?”
游景瑶有些心虚,低下头玩自己的手指,在袖袍下将指节拧得发白。
“我家境贫寒,又不是什么显赫家族,只能住在这种地方。”说到这里,她又生生逼自己落下几滴眼泪,“本身就过得清苦,家中又有妖物作祟……”
“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打散妖物,还你清静的家。”宫雪映凛然道,末了还伸出手摩挲着游景瑶柔软的发顶。
游景瑶受宠若惊,怔怔地感受着宫雪映微凉的指尖在头顶轻轻抚摸,温柔得像亲姐姐。
一时间她鼻子更红了,铺天盖地的愧疚感涌上心头。
她不喜欢骗人,何况是如此纯洁善良的宫雪映。
可这是唯一的法子。
宫雪映的性格她看书时颇有了解,她遗世独立,不畏强权,当初还未认识月尘卿的时候,宫雪映对这样一个玄界至尊的种种作风其实是颇为不喜的,若是直接求她去救月尘卿,宫雪映绝对置之不理,掉头就走。
如今虽把女主带到了霰雪峰,但是待会要怎么做,游景瑶还没有想好。
毕竟是男女主,如此天定良缘,见上面了总不可能还反目成仇吧?
只能期待船到桥头自然直了。
游景瑶不安地揪住她的衣角,“宫少主,那我们现在就进去捉妖吗?”
“走。”宫雪映利落道。
游景瑶点点头,带她来到进入冰晶宫的小洞。
宫雪映一看,这家竟然连个像样的门都没有,表情愈发凝重,却还是顺从地跟随游景瑶进了洞穴。
一路前行,宫雪映用的也是游景瑶平时那种滑行的姿势。
不知道为什么,游景瑶觉得自己把隧道当滑梯用的姿势很狼狈,但是宫雪映做同样的姿势就完全不一样,清冷飒气,不失优雅。
很快,就看到了隧道尽头的光,宫雪映手中开始凝结碧色丝线,冷艳侧脸流露出种惊人的锋利。
游景瑶忽觉一惊——宫雪映该不会一出手就放杀招吧?
月尘卿现在还是被冰晶锁链禁锢的状态,十分虚弱,要是宫雪映进门就释放全力一击,会不会直接把男主给杀了?
眼看宫雪映即将滑出隧道,情急之下,游景瑶忽然大喊一声:“哎呀!”
这一喊让宫雪映手中的碧色丝线瞬间褪色消散,立即双手在隧壁上一撑,停住身形,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游景瑶龇牙咧嘴地捂着屁股,五官都皱成一团。
“下面好像有一道冰锥把我的屁股划破了,呜呜,好疼。”
宫雪映舒了口气,还不忘温言安抚几句,让游景瑶翻过来看看有没有受伤。
当她安抚好游景瑶,自己半个身子已经滑出了隧道。
宫雪映回过头来,却被眼前一幕惊得收缩了瞳孔——
这根本不是什么逼仄的小家。
这是一座,沉匿在冰峰之下的地宫!
眼前横过数根狰狞的硕大锁链,将中央一具躯体紧紧锁住,那人一头银发流泻如瀑,银紫的狐尾几乎覆满了整座冰晶宫的地面。
宫雪映眼神一凝,这也根本不是什么大妖,这是狐族。
而且还是地位至高无上的狐族。
狐族爱惜狐尾,轻易不将其露在身外,只有最无力的时候才会无法克制自己使得狐尾显形,眼前这个拥有九条狐尾的人,周身正凝结着无比浓郁的血色煞气,在炼狱一般的环境中挣扎着,锁链发出刺耳的抖动声与摩擦声。
宫雪映发觉被骗,纤纤葱指对准远处的月尘卿,语气前所未有的寒冷。
“游姑娘,你诚实告诉我,这究竟是谁,这难道就是你说的大妖?”她眸中结上一层寒霜。
游景瑶一下子结巴起来:“我,我……”
宫雪映眼底的怜惜消失得一干二净,转而浮上一层被欺骗的忧伤和恼怒。
游景瑶百口无言,像只犯错的小猫一样扑向宫雪映,紧紧揪住她的裙摆:“宫少主,我对你说实话,这个人其实是是青丘少主月尘卿,他现在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
宫雪映听到这个名字,眉眼染上冷霜。
月尘卿。
她怎会不知道此人的名号?
百年前的玄界大战,月尘卿所带领的狐族大军乘胜追击,大战一路打到蛇玄谷附近,秉持中立的蛇玄谷本无心参战,却无辜被战火波及,一连折损十数位元老,导致元气大伤,到现在还未完全恢复元气。
如今蛇玄谷从当年巅峰跌入中层,都是拜月尘卿所赐。
她作为蛇玄谷少主,对月尘卿怎会有什么好脸色。
宫雪映的面孔已经冷如冰刻,看都不再看一眼游景瑶,拂袖唤出一道灵符点燃,随即瞬间消失。
游景瑶呆住了,无助得几乎要哭出来,正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嘶吼,那是被折磨到濒死的呻.吟。
“月尘卿!”游景瑶连滚带爬地含泪冲过去,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等我,我来救你!”
这一次炽毒爆发得比之前七日中的每一次都要更为猛烈,月尘卿几乎已经失去了神志,胸膛起伏得厉害,无论游景瑶怎么呼唤他的名字,他都半睁着涣散的双眼,没有丝毫反应。
人在极度的剧痛中是会麻痹的,麻痹到一定的程度,就逼近了死亡。
游景瑶逆着炽毒所覆压的威势一点一点爬上去,每一步都几乎要耗尽全部气力。
炽毒像是堕魔的邪神,将威煞化为压强,波延至整座冰晶宫,像是对前来解救月尘卿的人的警告。
再靠近,可就要生生被碾碎了。
游景瑶感觉身体内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口鼻也溢出了鲜血,可是她不敢停下来,若是月尘卿死了,就遑论接下来的剧情,她也会被即刻抹杀。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月尘卿,游景瑶都绝不能停下前进的脚步。
一步,两步,十步。
她的皮肤开始出现一道道细长的伤口,鲜血从中蔓延而出,鹅黄的衣衫逐渐染上了一片一片猩红,像是开出了妖诡的死亡之花。
月尘卿殷红的唇瓣微张,从中溢出深沉痛苦的喘息。
他感觉自己被投入了熔炉,在岩浆中浮浮沉沉,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被火焰舔舐着,一点一点燎去他的血肉。
痛。
全身筋骨都要被融化了。
若今天真就这么死了,青丘的未来当如何?
没有他,兄长会好好管辖的,还有三弟停萧,他虽看上去散漫,若真有大事压身,也能独当一面。
青丘没了他还能继续走下去。
只是……
总觉得还有什么东西放不下。
疑惑使得月尘卿在万般痛苦中忽然凝起一丝神志,他想要去发现自己究竟还在牵挂着什么东西,就像潜游深入万顷火海,去寻那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不该有除了青丘之外还惦念的事了。
是什么呢?
正在月尘卿陷入迷蒙幻觉之时,一丝冰凉的熟悉的气机如同破开阴霾的一柄利箭,精准地没入了他的丹田中。
第二缕。
第三缕。
冰藤艰难地在炽毒的包围中破土而出,紧紧地拥住月尘卿的丹田,像穿越风暴,破晓而来的拥抱。
冰息天然克制火焰,刀山火海的幻境在他眼中颤抖起来,如同投石入水掀起的波澜一样抖动着,种种意义不明的血色图案越来越淡,直到月尘卿能够勉强看清眼前的一切——
一对染血的犬耳正抵着他的胸膛,少女环抱着自己,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在她身下,道道鲜血蜿蜒成小溪,染红了自己的狐尾。
月尘卿如同被定住一样动弹不得,却见游景瑶忽然缓缓地抬起了头,眸中没了光泽。
“对不起……”
她虚弱地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宫少主,我给你找来了,但是……”
她没有答应救你。
游景瑶未来得及说出下半句,双眼一闭,陷入了深沉的昏迷。
月尘卿亲眼看着游景瑶的身形越变越小,直至变成了一只白色的小狗,奄奄一息地在他脚下蜷缩成一个雪球,身上的污血触目惊心。
她的本体原来这么小,小到还不如他半条狐尾大。
冰藤收回,月尘卿双手一颤,冰晶锁链悉数回到袖中。
他蹲下身,沉寂半秒,长指没入她柔软的绒毛中,随即将沉甸甸的小狗打横抱到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