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薇特小姐也知道吧，其实我并不想参加这次会面。”
艾尔海森漠然的声音传来。他专注地看着书，声音毫无起伏。
“我知道呀。”
伊薇特礼貌地向侍者点了一杯咖啡，“既然来了，那就当交个朋友嘛。我记得须弥有句流传很广的话，叫‘多个朋友多条路，朋友多了路好走’嘛。”
她随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裙子，完全没有没有被艾尔海森的话打击到，不卑不亢。
“在今天之前，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句‘在须弥流传很广’的话？”
伊薇特假装没听出他话里的嘲意，笑着说道：“因为是我刚刚编的呀~”
她假装听不出来艾尔海森话里带刺，反而用俏皮的方式回答了他。
聪明的猎手会在适当的时候假装愚钝，露出自己柔软的部分，令猎物放松警惕。
“很无聊的行为，伊薇特小姐。”
艾尔海森的声音淡淡的。
“丑话说在前头，我不会和笨蛋交朋友。”
“那按艾尔海森先生的标准，怎么样才不算笨蛋呢？”
艾尔海森的视线依然紧盯着手里的书，半点没分给伊薇特。将不愿意这次会面的心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不能按知论派毕业标准毕业的，一律视为笨蛋。”他的声音平淡无波，不带一丝感情。
“这对我来说就有点困难了，毕竟我可不是在教令院学习的，而是从枫丹的教育体系下毕业的……”伊薇特一手托着脸，另一只手搁在桌面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桌面。
她抬眼朝艾尔海森看去，语调婉转，笑意盈盈，“不如艾尔海森先生告诉我，你们知论派的毕业条件是什么，看看我是否能达到？”
“黛芙妮前辈是知论派毕业的学者，身为她的女儿却不知道教令院的毕业条件，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确实是个不称职的女儿。”伊薇特说道。
想到原世界的父母悲伤的样子，伊薇特的心情一下就沉落了下来。
她死得突然，那时候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能跟爸爸妈妈说，和妈妈最后一通电话也是在一周前，手机里的微信聊天也停在了跟妈妈说自己和舍友出门吃饭，妈妈还跟她说多吃点。和爸爸的最后一通电话更加遥远，因为有时差的存在，他们很少打电话，就连发信息也是隔着时差在聊。
那是的她已经变成了灵体，没有知觉也没有感情，冷眼旁观着一切，甚至想象不到知道自己死讯的父母会有多难过绝望。
她确实是一个不称职的女儿。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是。
爸爸妈妈大概是怨她的吧，否则也不会从没在她的梦里出现过。
艾尔海森听出了她语气的转变。他从书本中分出一点视线，果然看到了伊薇特垂眸的样子，虽然没有哭，但能感觉出她心情不佳。
“伊薇特小姐？”
伊薇特迅速从那种低落的情绪中抽离。
“艾尔海森先生不妨说说看，这个毕业条件是什么。”
“每个年轻人在毕业前都该学会至少二十种语言。”
“二十种？”
艾尔海森语气不变：“这只是最基本的要求。”
伊薇特将头发撩至耳后，“我会哦，我的家里还摆着之前学习语言时考的证书呢，艾尔海森先生要是不相信的话可以到我家坐坐，我带你看看。”
“啊对了，是枫丹那边哦。”
伊薇特记得她醒过来的那个房间里确实有不少的语言证书。
或许是因为黛芙妮毕业于知论派，本身掌握多种语言，所以作为她的女儿，伊薇特也有语言大师这个设定。
“艾尔海森先生，你觉得呢？”
“我相信你没有撒谎。”
艾尔海森合上了书，将那本《古代赤王文化演变史》随手搁在了桌面上。
坐姿端正，不再像刚刚那般放荡不羁，两手交叠，好整以暇地看着伊薇特。
青绿色的眼瞳盯着伊薇特，瞳孔中一点异色，凌厉淡漠。
“为这种小事撒谎没必要，不是吗？”
“那么，正式认识一下，我叫艾尔海森，知论派毕业的学者，目前就职于教令院。”
伊薇特朝他伸出手。
“我叫伊薇特，枫丹人，目前没有工作，准备参加教令院的招聘考试。”
艾尔海森看了两眼她伸出的手，见伊薇特没有收回的意思，还是妥协了，礼貌性和她握了握手。
只是简单地触碰后就分开了。
自我介绍过后，气氛就此凝固，这时候需要一个人主动挑起话题。
艾尔海森不想这么做。
伊薇特想要结交他，所以充当了话题的发起人。
他们之间有一个现成的话题——书记官的考核。
“艾尔海森先生既是书记官，又担任代理贤者，应该对书记官考核很熟悉吧？能不能向你请教一下这次的考核范畴？”
伊薇特微皱起眉头，似有点苦恼。
“前天我和朋友去教令院那边看过了，只有考试时间，并没有写明考试范畴。”
简而言之，她在问考试范围。
向老师请教考试重点，这是一个当代大学生的必备技能。
“书记官考核的知识点范畴？这个职位工作量不大，就是整理文书工作，所以考核也比较简单，考试范畴的话，也就十三本书吧。”艾尔海森说道。
“十三本？”伊薇特笑容一僵。
她的声音扬了几个度，不仅笑容差点垮了，声音也差点没夹住。
“是啊，十三本。”艾尔海森扬眉，“这不是很少吗？只有十三本而已。”
只有、十三本、而已。
真的很想跟你们这种天才拼了呢。
伊薇特在心里吐槽着，但面上却不显。
“都有那些书呢？”她问。
“大概就是《语言的运用》、《书面语规范》、《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艾尔海森将书名报了一遍，“这些在教令院的藏书室里都可以找齐。”
起先伊薇特还试图记下书名，但艾尔海森的语速很快，从第四本开始，伊薇特只零星记得几个关键词。
教令院的藏书室里书记众多，不确定书名的话，找起来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这么多书，一下也不好找齐……不如你把书名写出来给我？”
“如果只是这几本书名都记不住的话，我不建议你参加考试，参加了也不过是浪费时间。”艾尔海森丝毫没有嘴下留情的意思。
“艾尔海森先生，人生的乐趣不就是在于挑战一切不可能嘛。”
伊薇特也不生气，给自己找好了台阶，“况且知识是无穷的，就算不参加考试，多看点书也是好的，对吧？”
艾尔海森抽出一支笔。“写哪里？”
伊薇特是被黛芙妮拉出来的，根本就没带纸笔。
艾尔海森身上也只有一本书和一支笔，但他不可能为了给伊薇特列书单而损毁自己的书，确保书本的干净整齐是对知识的尊重。
其实可以向咖啡馆的老板借纸笔，周围也有不少学者，他们肯定有人带了纸笔出门，也可以向他们借。
但伊薇特没选择这么做。
她对着艾尔海森伸出了手，在他面前摊开了自己的手心。
“写在这吧，艾尔海森先生。”
艾尔海森垂眸，那只白皙的手掌就这样在他面前摊开。
五指修长纤细，指甲修剪整齐，拇指指腹和中指侧方有茧，应该是写字造成的。
像块漂亮的玉，又像一张干净的纸。
见他不应声，伊薇特还抬了抬手。
“艾尔海森先生？”
艾尔海森捏着那只笔，鹰隼般锐利的眼眸注视着伊薇特，目光里满是审视。
“伊薇特小姐对谁都是这样吗？”
艾尔海森不傻，相反，他非常聪明，学识早已达到了贤者的水准，但因为他厌倦各学院之间的学术争斗，懒得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所以一再拒绝教令院让他担任“贤者”乃至“大贤者”的邀请。
他知道怎么与人相处，也知道说什么话别人爱听，他只是不想这么做而已。
同样的，他也明白伊薇特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不是哦。”
伊薇特笑吟吟地看着他，一脸坦然，但说出来的话却极其暧昧，“我只会对艾尔海森先生这样。”
“只会”是一个很暧昧的词，听着让人觉得自己是特别的。
这是她从莱欧斯利那里学到的。
“只会对我这样？”
艾尔海森笑了一下，带着点嘲讽。
“不包括你那个年轻有为，已经死了的前男友？”
艾尔海森记忆力不错，加上卡维的缘故，而且她有着极为出色的容貌，他对伊薇特有着较为深刻的印象。
他记得在前天晚上回家的路上见过她，也记得她和商贩之间的所有对话，更记得她过分平静，甚至带着点笑容的表情。
包括那一句“之所以是前任，是因为他已经‘死’了。”
年轻有为又早逝的前男友，这么看也该是白月光的角色。
可她却能这么淡然地说出这句话。
“你果然听到了我和里奇先生的对话。”
伊薇特没有一点意外。
艾尔海森这么说，就证明了她回头看到的那个背影就是他。
“你看见我了？”
“这倒没有，我回头只看见了你的背影。”
伊薇特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艾尔海森，笑着说道：“像艾尔海森先生这样的人，哪怕只是一眼，也叫人印象深刻，难以忘记。”
“所以，你已经彻底放下了你的前男友？”艾尔海森又提起了这一茬。
“艾尔海森先生，人是要向前看的，不可能一直活在过去，不是吗？”
伊薇特不紧不慢地接着他的话，一点也没露怯。
“你已经第二次提起我的前男友了，艾尔海森先生。”
伊薇特笑看着他，悠悠说道，“你是在嫉妒他吗？”
她挑衅似的，直勾勾地看着艾尔海森。
“我可没有伊薇特小姐想的那么悠闲，嫉妒一个死人。”艾尔海森冷冷地开口。
她的瞳色是浅浅的碧蓝，在阳光的照映下更加剔透，如同蒙上了一层温润的柔光。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抬眸间潋滟生辉，如同波光粼粼的水面，明亮夺目。
他直直迎着她的目光，青绿中夹杂着异色撞上了那片碧蓝。
如同两片清澈的海域交汇，在引力的作用下掀起波澜。
在海面上，也在眼底。
“那么——”
伊薇特将手伸到了艾尔海森的面前。
声音慵懒而漫不经心，尾音略扬，刻意咬重了他名字的部分，不像是在喊他的名字，反而是像在念某段动人的情诗。
“写吗？”
“艾尔海森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