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耳边出现脚步声,从天花板上、从地底、从四壁。
好吵啊,好吵
林以纾于榻上坐起身,视线模糊,在昏暗的内室晃神地抬眼,身子一颤,从榻上下来。
房子!
跳动的房子!
义善坊!
林以纾“唰”得将窗棂旁的帘子拉开,窗外虽然一片漆黑,但林以纾下意识地觉得特别刺眼。
天亮了。
她的脑海里自动出现这样的想法。
‘天亮了。’
‘作为小徒弟,我该出去学习制作傀儡了。’
‘工坊内最近气氛有些紧张,我需要小心一些,听说有人疯了。’
‘老板出去行商了好长时间,今天终于要回来了。’
在那里,也长出了一根线。
她竟然如此怀疑他。
复金珩:“怎么了?”
适才在用早膳时,林以纾看到他们明明吃了许多早饭。
林以纾去找王兄。
他拍了拍林以纾的肩,就好像真的在和义善坊的小徒弟说话一般,“快下去用早飨吧,都给你们准备好了。”
灯笼皮上,显现两个被精细勾勒的大字。
老板的脸上,长满了青铜。
“九号客人,您醒了么?该醒了。该用早飨了。”
东家又转向了王妃,“您也该饿了,还是先吃些东西吧。”
嘈杂的念头如同头发丝一般在识海内飘荡。
林以纾轻轻地戳了下王兄的肩。
林以纾不着痕迹地退开自己的腰身,“没事看到王兄太开心了”
复金珩握着她的手轻晃,汤勺里的南瓜汤往下掉落,最后只剩下浅浅一个勺底。
她往外走。
一切都还在。
怀安想着。
王兄就算闭着眼怎么也这么冷肃,看起来怪可怕的。
林以纾高高地举起镜子。
他们有很多人要不了多久就能将年契给结了,不足几个月就能恢复自由身。
但是成年累月地靠近、使用,人的身体肯定会出现变化。
‘大家都好累,为什么不放我们离开呢。’
这么大的东西突然开始动,不少人都吓了一跳,往远处躲。
自从坊中疯了一个工匠后,坊内的气氛松散了很多,他得整顿整顿。
顶上挂着一个巨型的灯笼,有三层楼那般长,沉重地往地面垂落,散发微弱的光,照亮墙上的青苔。
林以纾走出房门,偌大的义善坊展露在眼前。
序幕分成两幕场景上演。
林以纾感觉到自己的手背被轻拍几下,复金珩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要出声,不要动。”
他们呢喃自语着。
别说镜子,连镜子碎片都没有。
这限量级画面!
林以纾:“”
林以纾拿起汤碗里的勺子,往里捋了捋,里面没有什么眼珠子、尸肉、血丝,是非常正常的南瓜汤。
‘序幕’。
林以纾站起身,摇了摇头,“我这就出去。”
东洲王虽然忽悠她来,但肯定不是无缘无故地提起东州镜。
就好像东洲王是她的进食口一样。
她心中充满叹息。
他们的脑袋往上伸,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给吊着。
那么,另外一位贵人是
灯笼仿若在报幕。
毫无疑问。
‘清晨了’
睡着好!
有的厢房内有人应声,有的厢房内没有。
说不定东洲镜就是破开祟地的线索。
她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人已经死了。
很难称之为‘人’。
一只腿先踏了进来,仅仅是腿,就有东洲王那么高了,粗壮、光滑而青黑的腿迈进来后,腿的主人压弯了腰,匍匐着爬进来。
适才王兄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她又开始多想了
他们会觉得耳边吵闹、逐渐出现幻觉,感到饥饿。
厢房内没有人回应。
工匠们摇摇摆摆地点头。
林以纾想利用这少有的平和,去找找破祟的线索,还有东洲镜
侍从往前逼近,“能请问您的名字么?”
林以纾一间间地推门而入,甚至还隐身潜入了纳兰王妃的厢房。
‘我不想再看到傀儡了,我一看到,就想吐,不管东家怎么说,我就是想去休息。’
傀儡戏的序幕。
在这些念头的驱使下,林以纾如同一个被操控的NPC,走到门前,将手按在门上。
东家忽而转过来,看向术士们隐形的地方,“他们?”
好吵啊
合着他们这些人才是早饭啊!
她加快步伐。
这确实是一个祟地。
他踏入内堂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不仅是她,后堂里坐着的其他工匠,手摸向自己的肚子,似乎也觉得饥肠辘辘。
不能被祟地带着跑。
林以纾回到厢房后,来回踱步,紧咬下嘴唇,不停地思寻着适才知道的事。
她这次走出祟地后,还能突破么?
东洲王和纳兰王妃这般,像极了寄生关系。
眼皮下意识跳了跳。
林以纾一边下台阶,一边能看到台阶上不断往下蔓延的血迹。
“砰”的一声。
这个‘人’的灵魂也有颜色,是那种近乎于透明的灰色,挣扎着在它的身后蠕动。
她开口,“纳兰宜。”
虽然不知道北境和西夏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极阳体质?
身上布满了各种淤痕,尤其是肚子那一块,有两道陈年的裂痕,用粗陋的针线给缝了起来。
敲完门后,他望向林以纾,“原来您在这儿。”
林以纾将东家的话在脑海里翻译。
众人怔愣,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二十年前,买酒回来的楚怀安他知道真相后,会怎么想呢?
冰凉的手遮盖住她的双眼。
往上看,几位客人在工匠的带领下往上走,议论着傀儡人的造价。
她听到有些人在慌乱间报出了自己的本名。
有人死了。
楚怀安为什么一直都觉得很饿…
林以纾蹙眉,靠近窗户往外看,窗户外已经堆叠起了小山一般的傀儡,那些散乱的骸体,怨恨地往义善坊看。
自从她结丹后,她就能看到万物、各种人灵魂的‘气色’。
‘今天似乎有贵客要来,我得出去看看。’
林以纾感觉这问题就好像祟地的登录密码一样。
这回东洲王把她忽悠大了,让她来楚宅,估计早就预料到了有这么一遭祟地。
东家望向她,“怎么,怀安,你还有反对意见?”
所有的‘怀安’们,都回到了各自的厢房,阖上门。
血和脂肪从他的嘴角往下流。
东洲王垂下手,直接拿起头颅,开始啃。
这一刻,林以纾脑海里的声音和东洲王的呢喃重叠在一起。
‘我好想回家。’
事情的爆发点,是他们死了一个兄弟。
林以纾往里走,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最远处的复金珩。
林以纾抬眼,“王兄我在想东洲王曾经跟我说的话,你说有没有可能,东洲镜就是破开祟地的关键?”
林以纾置身于黑暗中,那些从四壁传来的脚步声依旧没有消失。
复金珩:“在想什么?”
周围人都在盯着他们兄妹两个,在观察他们会有怎么样的举动。
这些傀儡被切割的时候,会发出尖叫声。
她直起巨型的身子,摇摇晃晃地站直,缓慢地往楼梯上爬,每走一步,义善坊的地面都会发生震动。
“今天有贵人要到来,老板也会回来,可一定要打扫干净啊”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工匠们躁动起来。
屏风围聚的地方,头顶正好对着那盏巨大垂落的灯笼,坐在这儿吃饭显然很难安心,谁也不知道这灯笼到底牢不牢,会不会掉下来砸死一片人
林以纾如此想,其他人显然也是这般想的,都尽量坐得离复金殿下近些。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义善坊的老板走了过来。
肚皮之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行。
门外没有侍从,她一路走得顺畅。
楚怀安,楚大夫的本名。
“东家,我们要休假。”
侍从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瞧我,记性总是这么差。”
侍从只好自己打开了门。
一旦傀儡人尖叫,工匠们便会暴躁地拿铁锤砸向傀儡人。
林以纾攥紧手中的铜钱,放入纳物囊中。
包子、云吞、烧卖、面条、红豆粥闻起来很香。
林以纾又想起了东洲镜。
所以他死后,宅子化为了他的执念。
侍从接过他脱下的大氅,老板露出了真容。
大抵是愧疚的。
东家:“我知道你们累,我可以给你们休假,但你们不能离开工坊,我们义善坊手里还有那么多傀儡人的单子,你们离开了,谁来继续做?”
“砰”“砰”“砰”“砰”——
这么想的不止林以纾一个,有许多修士也用术法隐身,留在了前堂。
他们的头颅上破了一个大洞,各自的手插在脑袋的洞里,似乎要将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脑袋里给掏出来。
‘好不想学啊,每次制作傀儡我的头很疼,但我必须要去。’
上面写的是一对兄弟反目为仇,兄长杀死了弟弟,将弟弟制成了死尸,炼化成自己的进食口。
林以纾望向手中的铜钱。
工匠上前,“二位贵人今日怎么得空又来了?”
往日里寻常的兄妹举止,因她心底那晦涩怪异的猜测,变了味。
侍从往前伸的手停住,他收回手指,露出笑,“怀安啊,你怎么不早说,怎么又来客人住的地方睡?你总是这般躲懒的话,小心那些工匠训你。”
一楼屏风围聚处,分列而陈的案桌上,早飨已然备好了。
她本来看到王兄挺高兴的。
此话落下,众人头顶上的巨型灯笼突然晃动起来。
纳兰宜巨大身形蜷缩在厢房内,占据几乎整个内室,她僵直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以纾正想着,又有几颗头颅不知道因为做了什么事,被“砰”得弹了出来。
东家道,“陛下,您该回去处理政务了。”
站在门前的侍从开始问问题,“客人,能请问您的名字么?”
东家安抚道,“大家不要着急,我给你们涨报酬,你们回到各自的位置上,继续去干活儿。”
他们开始咳血,幻想傀儡人来追杀他们,身上瘙痒,长起青铜疙瘩,每天耳边都响起各种的噪声,吵得他们头痛欲裂。
作为小徒弟,踏云会的人们和西夏侍卫们,也需得去参加后堂的议事。
二、东洲王二十年前深受西夏的牵制。
她俯身,轻轻地钻进复金珩的怀里,虚坐在他的腿上,两张脸终于能靠近。
林以纾将肩上的手拂开。
林以纾轻声地掩上门缝,最后看了一眼纳兰宜,离开了这里。
老工匠意味深长地伸出手,“这些钱你拿着,今天晚上,你出去帮我们买酒,要城东最远的那家。”
林以纾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复金珩身边靠。
怪哉。
义善坊的人们在地上叩拜,“见过陛下,见过纳兰王妃。”
可他们偏偏就诡异地不动了。
东洲王收回视线,这句话让他的脑袋上长出了一根傀儡线,无论在戏幕里还是戏幕外,他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傀儡。
‘我该起身了,作为小徒弟,我该出去学习制作傀儡啊…’
工匠们急切地围向青铜人。
“王兄”没有人应声。
看来这东洲谶书,真不是免费的啊。
林以纾在黑暗中定了会儿身,最终踏出房门。
东洲王是人,所以他撕咬人肉的时候不像动物那么快,他缓慢咬开皮肉,嚼着骨头。
没有发生任何危险,说明出来走是被允许的。
林以纾抬起眼,“我是楚怀安。”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林以纾的视线所在方向,许多人的脑袋跟爆裂的豆荚一样直接原地炸开,血和脑浆“砰”得拍在纸门上。
她一定要尽快找到东洲镜。
“九号客人,您醒了么?该醒了。”
他等了二十年,等来了逃不过的宿命,上吊自杀,没能为老工匠们复仇。
她赶忙拿起镜子。
两个贵人?
可到底在哪里呢?
饥饿的东洲王再次进食,血肉剥离的声音响起。
听音铃铛将她刚才说的话扩散开,其他人得到暗示,纷纷说出‘楚怀安’。
原本平静的他们,双眼中充满惶恐和焦急。
早膳出乎意料得丰盛而正常。
子明大兄弟,是你吗
侍从们洒扫楼梯的各个角落,沾水的布在地上留下青色的淤痕,他们趴在地上,将布蹭过每一块地板。
纳兰宜缓慢地点头。
脑袋似乎也比现在要大些,后脑勺过分地鼓起。
脑海中的怀安说。
要不然楚怀安也不会致力于成为一个医修,没有离开梵陠,反而进了王宫。
林以纾突然明白为什么楚宅紧闭门窗、不放他们一群人离开了。
林以纾犹疑地望向复金珩,“王兄,这些东西真的能吃么?”
全义善坊唯一一面镜子。
戏剧张开了序幕。
两位贵人已经坐下了。
这里是祟地。
林以纾的脚步顿了顿,还是觉得前堂上演的戏幕更重要些,她给自己贴了隐身符,留在了前堂。
另一个侍从于另一侧楼梯处走来,来到林以纾西侧的一间厢房,敲门,“九号客人,您醒了么?该醒了。该用早飨了”
林以纾记得,冯淮年也是极阳体质。
如果他们一直不回答问题,这将是他们的结局。
林以纾咬紧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下一个踏入堂内的是一张非常熟悉的面孔。
从二楼往下看,细长的楼梯交错延伸,盘旋而下,台阶上木皮踩满划痕。
工匠们重新造新的傀儡,重复枯燥的章程。
纳兰王妃一直没有说话,她点了点头,长到过分的脖子轻微晃动。
东洲王、纳兰王妃、西夏、傀儡、寒陨青铜、被关起来的工匠
去的路上,有个老工匠拦着她,“怀安”
语气假惺惺的。
她站在王兄身边,将镜子高抬,照向自己和王兄。
林以纾猜测着,试图勾画出义善坊的细节和百态。
林以纾:“!”
给人用寒陨青铜?
是赫连子明吗?
她现在愧疚得不敢看王兄的眼睛。
林以纾看向坐在自己右侧的复金珩,低声道,“王兄,你说寒陨青铜会不会是西夏人故意投放在东洲的?就像是北境王在自己的土地上推行赭蛊一样”
林以纾并不饿,但她还是按照自己脑海中的声音踏入屏风内。
林以纾思索着。
‘等我以后长大了,我一定要成为最厉害的工匠,报复回来,也对他们这般颐指气使。’
东洲镜!东洲镜!
和林以纾见到的东洲王不同,这个东洲王无论是神情还是举止都非常僵硬,双眼失神,还没有周围的那些侍从看起来灵动。
“好饿啊”他呢喃着。
他顶着一张青铜脸看向东洲王,“陛下,怎么最近看您越来越虚弱了,西夏王若是知道您变成这般模样,一定会责怪我的。”
周围的人看到天都的兄妹动了碗筷,他们也跟着效仿,开始吃饭。
林以纾:“嗯嗯”
林以纾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靠近。
林以纾十分想别过眼。
纳兰王妃并没有吃任何东西,嘴和喉咙却在不停地动。
林以纾听到王兄这么说,非常信任地拿勺子捋了一大勺,就要往嘴里送。
林以纾不由地摸向自己的后脑勺。
脚步被止住,她缓慢地看向自己腰身上的手。
信封上,写了楚大夫的本名。
她又开始想多了。
林以纾:“!”
‘好饿啊,先吃饭吧 ,今天有的忙了。’
只是这么一跑,“砰”得一声,头颅炸开的声音响起。
复金珩:“吃一些没事。”
序幕拉开,总是会有新人物登场的。
什么意思?
林以纾跟着众人一起往外堂走,去看看那传闻中的老板和贵人。
“东家,我有事想回家一趟。”
会不会、会不会是寒陨青铜造成的影响。
林以纾:“王兄,这、这什么意思。”
林以纾仔细看,发现有一条几乎透明的、细长的线从顶上蔓延,连在他们的后脑勺上,几乎要将这些工匠给吊得双脚离地。
门‘吱呀’被推开。
东家一来,他们便围了上去。
吃东西的虽然是东洲王,但饱腹的却是纳兰王妃。
侍从赶忙将早膳端了上来。
林以纾接过了铜钱。
林以纾看向她臃肿而庞大的肚子。
林以纾知道自己应该坐在厢房内等待序幕再次唱响。
他的步子十分沉重,每走一步都非常艰难。
四周响起如同冲锋枪扫射的声音。
冯淮年当初被选为御林军统领,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极阳体质。
拖拽他们的侍从发出苦恼的声音,“啊地板又脏了又要开始清扫了”
复金珩:“有人来了。”
不能再这样了。
找了有三四个时辰,林以纾终于在东家的厢房内发现了一面小铜镜。
不过毕竟她‘若不承受苦中劫,魂魄难安天地怨’,这祟地,就算东洲王不喊她来,她迟早也要经历的。
林以纾快忍不住,怀孕本来就很容易吐,在这种限量级画面的刺激下,胃酸往上返,她生理性地想干呕。
他们的身契在东家的手上。
王兄!
这些‘工匠’‘客人’‘侍从’面容和常人无异,栩栩如生,就好像真的回到了二十年前。
双腿、肚子、身体、头颅,一个高达三米的人,走了进来。
‘这些工匠真是倚老卖老啊,真不想出去’
这似乎不是一个正确答案。
东洲镜东洲镜到底在哪里?
毕竟在祟地中,一举一动都需要提防、留意。
他只需要保证自己的弟弟以死尸的身份一直‘活’着就行了。
今天晚上肯定会发现什么。
‘但没办法,谁叫我是最小的学徒呢’
林以纾将镜子在手里颠了颠,这瞧着就是个普通的铜镜啊…一点都没有东洲王所说的那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她在看什么?
屏风被撤下,案桌被挪开,侍从嘴中念念有词,“贵人来了、贵人来了老板带着贵人来了”
林以纾略微屏息。
林以纾搜寻义善坊,经由的每个地方,几乎都能看到工匠们造傀儡人的身影。
脑海里的声音打了个哈欠。
‘该出去了’。
那是一张青铜脸。
林以纾跟着抬头。
侍从们这才退下了。
有人在慌乱间,说了自己的名字。
东洲王跟着应声,“饿,好饿”
但线不是很紧,比起那些老工匠,她脑袋上的线似乎一拽就能拽开。
他们不是都隐形了么,还能被发现吗?
复金珩止住她的手,“没必要这么多。”
义善坊内有特别多的窗户,全都被打开,黑暗从外面照射而来,却刺眼得让人恍若置身白日。
工匠回到各自的工作间,蜷在鸽子笼里造傀儡,门内扩散锯子切割铁皮的嘈杂声。
小徒弟
他看着眼前脸色略显苍白的侍从,整个人僵住了,握紧自己腰侧的剑。
王兄让她不要动,她现在连眼睛都不敢动,耳朵里全部是骨骼被挤压的声音。
林以纾眼皮一跳,几乎一下就猜出了她是谁。
东洲王转朝后,等待身后的人。
就算林以纾就站在门前,他也在重复敲门的仪式。
这祟地给人的见面礼可真大。
方便她照镜子!
侍从们呢喃低语,“真麻烦,地又脏了,又要开始打扫了”
‘好累啊’
林以纾观察着四周,她发现自己无法挪动脚步。
一个在前堂,东洲王和纳兰王妃落座;一个在后堂,匠人们坐到各自的位置上,等待老板来训话。
很好,没动。
傀儡尖叫着坠入黑暗,残骸散乱地下坠。
如若她现在不找,很有可能后面就没有这么空暇的机会了。
回答对了才能进来,回答错了就会原地爆炸。
林以纾曾经在卷宗中看到过一则故事。
林以纾突然觉得自己胆子挺大的,她竟然能在各个房间里穿行,也不管这些工匠有多暴躁,傀儡叫得有多大声,专心地找镜子。
林以纾注意到,义善坊的工匠们,脑袋也比正常人要大些,尤其是后脑勺,尤其圆润。
东洲王负责替纳兰王妃觅食,那么纳兰王妃负责什么呢
在如此险境中,人总是想靠近自己信赖的存在。
四周的声音消失。
勤勤恳恳一辈子,死无全尸。
他的话敲亮了戏剧人物的脸谱。
她突然庆幸自己今日在马车上,多看了一眼东洲王给她的信封。
林以纾的手攥向身侧的门框。
傀儡的身体被砸出几个烂洞,工匠们将这些傀儡人给拖下桌,打开窗户,将断裂的傀儡往外扔。
他在央求,央求修士们替他们报仇。
义善坊尚且处于平和中,只要按照义善坊中的提示一步一步走,暂时没有危险。
东洲王和这些工匠的共通点他们每天都在和寒陨青铜接触
这些侍从是在擦拭血迹。
这骨节分明而有力的手,几乎能将她的半个腰身给握住。
纳兰宜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到王兄的身旁,而是坐到了复金珩的对面。
义善坊内非常吵。
林以纾来到厢房门前,她轻声敲门,“王兄”
东洲王和她说过,东洲镜无形却有形,每回显形的模样不一样,她就算没见过东洲镜,只要对上眼,肯定能一眼认出来,一见如故。
她需要扮演好楚怀安。
东洲王。
但在义善坊之外的人的眼中,这两个贵人,包括义善坊的老板,各有各的诡异。
听到‘大业’二字,虚弱的东洲王毫无反应,听到‘纳兰王妃’几个字,他才僵硬地抬起头。
但肯定和祟化息息相关。
吃东西的虽然是东洲王,但纳兰王妃也跟着吞咽东西。
她就像一个指令,一个代码,因为前提条件还没有完成,只能止步僵硬于此。
来到祟地,王兄竟然还在处理政事!
但又不敢太高兴了
镜子不照到脸,怎么知道它照的人是谁。
青铜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朝门外伸出手,“二位慢些。”
这些声音是谁的念头?
林以纾继续往里走,发现王兄倚在座上,手撑着额角,似乎在闭目养神。
不停有侍从于楼梯处走上来,他们走向东侧、西侧,以及楼梯对面、北侧的厢房。
灯笼并没有掉下,而是“啪嗒”一声,戏剧变脸一般换了个灯笼皮,由原来的暗黄色变成了青色。
仅仅是出个房门的功夫,已经有许多人在祟地里死亡了。
一进门就能看到案上堆叠的折子。
老工匠自己身患傀儡病,病入膏肓,已经再也无法离开义善坊,选择了以这种方式让楚怀安离开。
他的脸上,露出僵硬的笑。
“东家,我家里还有孩子和妻子要养,我实在干不下去了,你还是放我回去吧。”
但显然是二十年前的东洲王。
林以纾更加用力地攥紧王兄的袖袂。
她又想起了冯淮年。
在他们的眼中,二位贵人就是普通的模样。
呜呜呜好恶心。
侍从伸出手,就要伸向林以纾的嘴。
有个侍从从楼梯处踏上来,他走到林以纾东侧的一间厢房前,敲门,“九号客人,您醒了么?该醒了。该用早飨了”
‘我不管,我要回去休息。’
好、好卷。
工匠们情绪这么激动,按道理不可能东家这么一喊,就静下来。
“失败品!”“失败品!”“失败品!”
镜子啊镜子啊,你现在是全村唯一的希望了。
侍从继续凑近,脸贴得愈发近,“客人,能请问您的名字吗?”
王兄揽在她腰身的手,让她想起《义缔情谊录》里的景琅也是如此揽玉卿的。
东家笑道,“那您想吃什么呢,包子、云吞、面条还是”
最后一个侍从于盘旋的楼梯上走了过来,他走到林以纾的厢房门前,用手敲房门。
老板风尘仆仆地走进来,外面好像在下雪,他穿着厚重的大氅,氅上沾着雪,靴子印在地毯上,雪水将毯子沾湿。
侍从伸出了手,巨力下,一群金丹期的修士竟然无力反抗,被侍从拎住嘴,往上下方向分掰,他们的力气大到直接能将人的头颅沿着嘴给撕开。
一个踏云会的学子探出了脑袋,“这是哪里这”
侍从见她不回答,将脸贴近,“客人,能请问您的名字吗?”
墙外的声音和脑海中的声音重叠,产生非常强烈的脑鸣,让人恨不得将脑子里砸出一个洞,将这些声音给挖出来。
他是上吊而死的,死时,脑浆里爆出大量的寒陨青铜,溅脏了一整个屋子。
复金珩站在她身后。
像是面具,又像是人脸。
林以纾终于能理解为什么赫连子明一直表现得很怪异了。
林以纾小口地喝了南瓜汤,心思却不在这里。
一、这个老板是西夏的人。
镜子太小,无论她走到哪里,将镜子摆成什么样的角度,都无法让两个人同时入镜,而且镜子根本照不到王兄的脸。
啊啊啊啊啊!
她觉得,纳兰宜一定很难受。
东家先没去后堂,留在前堂招待两位贵客。
白色的,奸诈的人物。
他们像极了皮影戏里的皮影,失去反抗的意识,在丝线的控制下,如同游魂般飘了出去。
林以纾望着纳兰王妃的肚子。
东洲王茫然而不舍地望向妻子离去的方向,似乎很想留下。
制作傀儡
可她现在一块镜子都没找到。
他要比现在年轻许多,肌肤也要比现在苍白许多。
她有些愣愣地看着老工匠的背影。
林以纾立即噤声,没再动弹半分,顺便屏住了呼吸。
林以纾暂时没有理会脑海里的声音。
复金珩没说对,也没说错,“殿下为什么这么想?”
“东家,我暂时不想再留在义善坊了,能不能放我离开”
因为逃跑,原本隐形的人立即显现,头颅如同被爆开的豆子,直接飞到了餐桌上。
楚宅
没有人应声的厢房,侍从会直接进去,将人给拖出来。
二十年的晚上,确实发生了大火。
它的肚子隆起,肚子十分大,跟顶上的灯笼一般,呈往下垂的趋势。
看到这个‘人’,众人惶恐地往角落躲。
啊!
林以纾于慌乱之间注意到了这一点。
她所在的地方,是义善坊的客宿楼,阴暗、潮湿。
还是照不进去!
林以纾兔兔祟祟地靠近王兄。
巨型的灯笼,将戏幕分成了两页,各自上演。
因为它全身上下都是光裸的,身体的表皮像蜥蜴一样光滑而青黑,皮肤上长满青铜疙瘩,它的四肢尤其长,两条胳膊直接从肩膀垂到了地面,上半身挤压在一起。
这位老工匠也许通过什么途径知道了今天晚上会发生大事,委婉地支开楚怀安。
睡着好啊!
林以纾:“!”
林以纾拽住复金珩的袖袂后,复金珩高大修长的身形也跟着消失了。
林以纾还想说些什么,戴着青铜面具的东家走了进来。
都是怪物。
率先踏入眼帘的,是义善坊的老板。
东家道,“别废话,给二位贵人安排早飨,将其他的匠人召到后堂去。”
寻常兄长,会如此揽王妹么
还是想想该怎么破除祟地,提高修为吧
工匠们还想再说什么,东家伸出手,“不要再说了!”
少女小跑着走向复金珩,想从王兄身后捂住他的眼睛做个恶作剧,结果还没走近呢,复金珩的背后像是长了眼睛一般,他转过身,捞住她的腰身,“别跑,小心摔。”
顶上的灯笼调转方向,瞧向了后堂。
他拽着那根无形的傀儡线,佝偻地离开了义善坊。
林以纾作为一个万物修,共情能力一直很强,更不用说纳兰王妃和她一样怀孕了。
十几个、二十几个侍从站在不同的厢房门前,做着一样的敲门动作。
她必须要打破‘修行未尽归自身,术法成败各分明。’的谶言。
就算不是为了照出命定之人,东洲镜肯定也有用。
而站在前堂的东家狐疑地看向虚空处,眯了眯眼,没感应到异状,又转回身,“纳兰王妃,您有孕在身,还是先去休息吧。”
地板显然被擦过,有青色的黏液,但青色黏液的覆盖下,还有非常明显的血痕。
林以纾:“他们想要污染、祟化这片土地。”
东洲镜,必然在这片祟地里。
工匠们的身体出现了许多问题。
从他生为王族、成为质子的那一日起,就定下了他的命运。
按道理说,他不是应该算是吃过早饭了么?
这还只是个开始。
尖叫声几乎要盖过锯子切割铁皮的声音。
这些人,有的是踏云会的学子,有的是西夏的侍卫,他们已经没了气息。
林以纾没有动,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这个‘人’,并不害怕。
义善坊总共有五层,盘旋的楼梯上人来人往,工匠们手上拿着工具,忙碌地穿梭。
‘还是这么多人,好吵啊’
东家自顾自地说,“也难怪,您这极阳的体质,用了寒陨青铜后,确实很容易难受,可这都是为了大业,为了纳兰王妃,您必须得忍受。”
就在此时,站在她身后的王兄动了。
但她想出去找找东洲镜。
他抬头,“客人,能请问您的名字吗?我给忘了。”
死尸杀人,承受天罚,而兄长既可以享受吃下活人带来的修为,又免于受天谴。
脑海里的声音再次响起。
林以纾:“!”
明明是寂静的内室,声音却无处不在。
但他们连这几个月都忍不下去了。
他们很早就闹过一次,工坊并不放他们出去,他们被关在了坊内。
她低头往地上看。
他们被拖拽时,脑浆和血液在地板上流淌。
‘好饿啊,先去吃饭吧 ,今天有的忙了。’
不过复金珩周身的灵压太过沉重和压迫,众人就算再靠近,也保持十米的距离。
寒陨青铜表面看起来无害,就像是嘉应的赭蛊一样。
这回,厢房终于有了动静。
若是不回答,侍从的脸就会越来越凑近,会将脸塞到人的面前,眼中散发奇诡的光,“客人,您再不回答,我就要掰开你的嘴了。”
如果这是纳兰王妃的话,她肚子里的是什么。
任谁是这么一个出身背景,不可能不怪异。
显然已经死了不少人。
随着他的逼近,有修士开始跑动逃离。
隔壁房间传来一声巨响,声音像极了真的有人将自己的脑袋给砸破了。
“是啊,东家,这活儿实在是太累了,我们或多或少都出了些问题,实在、实在是做不下去了。”
林以纾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然置身于后堂中。
所以冯淮年其实是赫连子明的觅食者么?
哪个贵人?
·
她怀孕了。
‘我怀疑老板被人夺舍了,他对伙计们越来越严苛了。’
‘好饿啊’
义善坊的门口‘人来人往’。
三、老板是西夏放在东洲的眼线,和邪祟有着深刻的关联。
偌大的一个义善坊,竟然一个镜子都没有。
新的食物。
林以纾等了半响无人应声,自己推开了门。
她能是谁?
听说修士们金丹后会进入人生最漫长的停滞期,有的修士终此一生都只能停在金丹。
楚怀安刚来义善坊不久,他还没有怎么接触寒陨青铜,还有救。
镜子实在是太小了。
林以纾急了。
她挪动身子,不停地找角度,致力找出一个同时能将两张脸都照进去的角度。
找得额角都快出汗了。
少女心里冒火,咬紧嘴唇,誓要找出这个角度。
复金珩缓慢地睁开眼,盯向在自己怀里乱动的少女。
久违了。
这种近在咫尺的距离。
最近林以纾总是在躲着他。
现在以为他睡着了,才敢凑近。
复金珩的视线从上至下地看着怀中的少女,静默着没出声。
林以纾急得快要上天了。
这谁造的破镜子!镜子小算了,镜面怎么还这么凹凸不平呢,这怎么照人?
林以纾急得身形没坐稳,一个踉跄要跌下去。
就在此时,一双手扶住了她的腰身,将少女抱回了怀中。
林以纾:“!”
她僵硬地举着镜子不敢动了,“王兄、王兄,你醒了”
身后伸出一只手,抽走她手中的铜镜。
冷淡低沉的声音响起,“脸凑过来。”
他道,“我替你举着。”
第73章
林以纾:“!!”
身体下意识想像皮球一样弹起来没弹成功。
她被禁锢在复金珩的怀中,跟个被守株待兔成功的兔子一样,蔫巴巴地垂下头。
她嗫嚅道,“王兄你听我解释,是这样的”
复金珩:“怎样的?”
林以纾:“就是、就是”
她憋了半天没憋出个好理由,“我就是一时兴起,想和王兄一起照个镜子,看看这个镜子好不好用。”
好、好烂的理由。
少女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复金珩:“哪里找来的镜子?”
林以纾坐立难安,“东家的房间里。”
复金珩:“你想怎么照?”
林以纾:“!”
真、真照吗?
机会难得。
再次往室内看时,纳兰宜和她的孩子,全都不见了。
他们将脑袋砸在工作台上,用力地砸。
等等!
西夏王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身负天命,能力天赋非常人所能体悟。
两人来到了黑水积得较浅的五楼。
他在跳舞。
为什么脑袋会这么疼?
林以纾从复金珩的身上下来,“王兄,你怎么知道这是块普通的镜子?”
人们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把脸憋红了,不让声音发出来。
林以纾紧紧地盯着四周的镜子,心跳加快。
到底是什么东西,将这些傀儡和工匠,于一瞬间斩杀?
西夏王立起身,“好。”
佛像周围的墙壁上层层地摆放着西夏王室列祖列宗的牌位,正中央的神龛上立着青铜面具。
“你来代替我们,成为新的傀儡吧。”
镜子于此声中悬腾而起,浮于空中。
废弃的傀儡是失败品,废弃的活人也是失败品。
复金珩:“它会自己消失的。”
复金珩:“这个祟地不是杀人阵,它主要的目的,是演示。”
一张张脸,都和他们长得一模一样。
毕竟她就算怀孕,也没有断开在芥子空间的苦练。
剧烈的疼痛袭来,后背好似被割开,皮肉绽开。
他们的脑袋上,全都空出了一个巨大的洞。
它们是假装离开了吗?
义善坊并不想让这群匠人看到自己身上最显著的变化。
“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开口吧。”
他们走向修士们住的厢房外,将变形的脑袋贴在门上,像是在仔细地听里面有没有声音。
复金珩眼神一紧,扶住林以纾。
这是普通人心中的道。
义善坊的空地,像一个巨大的垃圾场。
他们走得左右歪扭,如同皮影戏里损坏的皮影,四肢根本无法协调。
复金珩:“先等待。”
因为只要是人,就束身于祟地的法则内。
这似乎不是一个适合用术法的祟地。
复金珩:“镜子太小。”
死士知道他们也会死,但一切都是为了大业。
复金珩:“如果殿下是戏幕的主办者,你希望座下的观众怎么样?”
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那些邪物诱惑她出声的新办法。
她挣扎着从榻上下来,“王兄,我们去外面看看。”
铁皮和木块做的傀儡再怎么像人也有极限,但如果在活人的脑袋里寄生寒陨青铜,那义善坊就拥有了最好的傀儡人。
林以纾:“好多人他们都很痛苦。”
脚步声从天花板上、四壁、地面蔓延过来,错乱而拥挤。
林以纾老实地将脑袋送过去。
复金珩走近,意味不明地盯着她,“能听到。”
宋知煜并不喜欢阴天,这会让他想起五年前的那天。
他们看到宋知煜走过来,还以为他是来要粥的,已经开始舀粥。
这些傀儡被堆叠在一个巨大的坑里,肢体横亘,头颅歪斜,谁也不知道它们会不会爬上来。
‘老师傅说,越靠近晚上,这些傀儡的尖叫声就会越来越大,就好像随时都能从坑里爬出来,爬上义善坊。’
不,它们可以接近任何人。
死士僵硬地转头,对上林以纾好奇的双眼。
她紧攥着王兄的手,信赖地跟着王兄往前走。
少女从锦袍里钻出脑袋,额角上全是细密的汗,像是刚汗蒸完,脸蛋红扑扑的。
复金珩骨节分明的手穿过少女如瀑的青丝,抚摸向她的脑袋,修长的手指随着轻抚的动作于发丝间穿行。
他们紧追上。
这一个个傀儡,一个个人,都是戏剧的构成。
因为棺材中的尸体坐了起来。
地上横躺着许多尸体。
他们突然明白,在砧板上的鱼儿其实不是这些傀儡,而是他们自己。
就好像有人在摸她的尾巴一样。
林以纾用手敲了敲镜子,“王兄,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林以纾脸色苍白地快要站不稳,复金珩扶住了她。
虽然她并没有尾巴。
林以纾被拥得几乎无法呼吸。
林以纾按捺心中的躁动,耐心地等待着。
东洲镜降临后,王兄果然被隔开了。
锯子上下在捅动。
‘终将破城踏新途’
不是冰。
他们死而无憾。
“啊啊啊啊啊——”
林以纾懵懵懂懂,“什么意思?”
异病不是已经在柴桑被祛除了吗,为什么渡昀会出现异病?又为什么和白面瓷有关?
原来真正的祟地,竟然藏在序幕之后。
林以纾捂住脑袋弯下腰。
林以纾走近,“王兄”
嘿嘿嘿,她还挺上镜的王兄也挺上镜的
林以纾用脚跺地上的碎符。
行廊间,林以纾被复金珩牵着,走得越来越快,裙摆随风飘飞。
“啪!”“啪!”“啪!”
符纸呈青黑色,经文上画满了不详的气息。
她最近着了魔了,只要一和王兄有肢体接触,总会有这般的想法。
复金珩的手搂在林以纾的腰身上,他垂眼看着她,“过来。”
曲府。
怎么回事?
不对啊,谁家好人家妹妹会躺在王兄的怀里啊。
林以纾回忆起刚才在厢房内,一开始那些傀儡和残骸非常吵闹,可有那么一瞬间,就像有什么东西出现,瞬间将义善坊给消音了一般。
他亲自去了那些因白面瓷而死的人家,他要弄明白,白面瓷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这个问题,会不会和宋家灭门有关。
是新的祟地!
不能叫出声。
在宰杀声中,其他修士用力地捂住嘴,躲在各自厢房的角落。
他的眼中、心中只有西夏。
怪不得她一直找不到东洲镜。
这群人也配。
这么大阵仗。
林以纾的眼睛晃了晃,仔细聆听,“他们说他们发现了义善坊的真相。”
林以纾:“还、还要再贴近?”
无论是上吊自杀的楚怀安,还是留在义善坊的其他人。
失败品的宿命,是死亡。
林以纾望着镜子对面的复金珩,突然有些明白什么叫‘互为镜面’了。
西夏王:“虽然我很想让他死在里面,但大抵是死不了的,那就尽量拖住他,他不在,我们行事方便许多。”
“公子!”“公子!”
变形的工匠们打开门,走出工房,他们的手上拎着铁锯。
她摸着镜子,正思寻着这个镜子能不能被敲开,“王兄这个镜子”
但四周的声音似乎不见了。
匠人们低头看向他们颤抖的双手。
黑水越漫越高。
复金珩走近,“殿下,你要找的东洲镜出现了。”
楚怀安如此想着。
被王兄这么一夸,少女的尾巴都快翘起来了。
他们要将傀儡肢解,正如他们当初‘肢解自己’一般。
“啪嗒”,符纸被无形的力量给撕下,回到了林以纾的手中。
祟地没有被打开,说明祟地里肯定还有事没有完成,众人散向四周搜寻,试图去找让义善坊消音的东西。
对上视线后,这些傀儡露出笑,“你终于看到我们了。”
工匠在各自的工房中,紧盯桌上的傀儡,凝视着自己的面孔。
声音在接入识海的那一瞬间嘈杂到极点,但逐渐地变小。
“啪”“啪”“啪”
老匠人的手握紧脑袋上的丝线,用力地往外拔。
这个想象不合理啊。
身后传来声音,“为什么不让他们出去?”
林以纾:“!”
林以纾:“王兄,不过依旧有好多声音,他们在说话。”
‘祟地里的夜晚,降临了。’
好痒。
她发现自己就算想动,也动不了一点。
听着复金珩的心跳数数,林以纾的心境逐渐平和起来。
当她的手接触到镜子上的这一刹那,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三个字。
少女轻声“哼”了一声,“也太小看我了。”
·
林以纾很想问问复金珩它们是不是已经离开了,但是她不能出声,也不能动。
复金珩:“等它来找你。”
他们不太敢楼下的傀儡对上视线。
他们主要需要做的,是保持安静,保持对戏幕的聚精会神。
这种感觉,就像是听歌时不小心将手机摁到了最大音量,震耳欲聋。
她终于能理解东洲王所说的一见如故是什么意思了。
复金珩对林以纾一向有着对他人永远不会拥有的耐心。
好战的西夏不是没有的道义的,他们强者为尊,也有自己的处世之道,西夏一族努力了这么多年,目标始终是想站在历史的顶端。
复金珩的声音响在耳畔,“不要说话,也不要做任何动作。”
原来东洲镜是祟地!
空气在结冰。
工匠们走到窗户旁,往楼底下看。
可内室哪里有什么皮球,有的只是纳兰宜的肚皮。
复金珩:“东洲王跟你说过要将镜子带回去?”
复金珩:“殿下再靠近些。”
黑水中,血肉模糊的东西剖腹而出,从纳兰宜的肚子里钻了出来。
林以纾攥紧手,死符化为青烟消散,在林以纾的手心留下灼热的伤痕,但很快又被祟气给掩盖,伤口恢复如初。
林以纾刚想说些什么,地上的黑水突然往上升。
林以纾忍不住了。
更多的东西爬上了床榻,发出怒吼声、哭泣声、最后转为哀求。
“找到了,新的傀儡。”
众人屏声敛息地推开门,门‘吱呀’被推开,众人再往后退。
“咔哒”“咔哒”
他拿起一件外袍,从头到脚地将林以纾裹住,将她抱到了榻上。
林以纾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些。
他的手摸着林以纾脑袋后的线,轻轻地拨了拨。
回到厢房内,林以纾有些气喘吁吁,“王兄,我们、我们为什么要走啊?”
不是所有人都能听到吗?
林以纾:“王兄,好吵”
‘这么多的傀儡怎么处理啊,看起来好像会爬上来的样子。’
林以纾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重新理自己的青丝。
复金珩注意到她的异样,将她拉了出来。
悬空的镜子掉落在桌上。
她手指轻轻地蜷缩,警惕地听着四周的声音。
林以纾屏住呼吸,“王兄,怎、怎么样?”
“啊——”
林以纾用力点头,“对、对,不知道谁造的镜子,这般小”
地上湿漉漉了,积了一层浑浊的黑水,越往外走,黑水的水位越来越高,有的地方几乎能淹到人的脚脖子。
林以纾噤声了。
看来他要再去一趟柴桑。
他们越来越大的脑袋里,到底多出了什么。
“砰”的几声,门和窗同时被破开了。
老匠人的身躯,坠落在地上。
五百多号工匠,就这么横尸坊内。
·
窗户外,那些工匠在往窗户外倾倒废弃的傀儡,大量的傀儡从不同的楼层倾泻而出,跟卡车卸货一般往下洒落。
他嘴中呢喃,“失败品”
林以纾:“!”
“你怎么能这般对死者!”
尖叫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墙上刻满古老的符咒。
不周山之役后,复金珩这三个字,代表了无可超越。
‘距离晚上还有一段时间,反正晚上才要出去买酒,我再躲会儿懒。’
门外有人推开了门,窗户也被打开了一个缝隙。
一模一样。
复金珩:“你能听到他的声音。”
残骸从楼上往坑底摔落,飞舞着堆积成废弃的傀儡堆。
她双手环抱,一想到这群人想害王兄,就气得要死。
他们不想成为怪物,不想残害同类,他们要守住做人、守住做自己的尊严。
他们的脑袋蠕动起来,脑袋里的寒陨青铜将他们的脑袋拱出无数条尖利的锥顶,如同海胆一般扎在了头上。
锯子高高地举起,扎向活人的躯体,如同剁猪肉一样,一节节地将人的眼睛、口、鼻子、手、胳膊、腿,剁下来。
席卷黄沙的风吹开祠堂的高门,露出祠堂外的荒漠。
窗户外的傀儡发出尖叫,打断林以纾的话。
窗棂外,傀儡残骸们尖叫着。
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到对方。
少女问,“我看你们贴得挺慢的,要不要我帮你们?”
林以纾快红温了。
他道,“就算他出来得比我们预想快,也并不妨碍我们要做的事。”
每个工房内,匠人们的身影定住。
存活的修士们惊疑不定地走出各自的房门,疑惑地望着地上的尸体。
镜子!
上头推行傀儡肖人,他们便开始用寒陨青铜。
练的时候虽然枯燥无味,但使用术法的时候成效显著地提升,她感觉自己对万物的控制越来越顺手了。
复金珩:“闭眼。”
林以纾借力站着,缓了缓,“好、好些了。”
他将手拽向了自己脑袋上的丝线。
傀儡堆开始蠕动,这些被丢弃的傀儡残骸,似乎要开始有所行动了。
风在灵堂内穿行,吹起白幡
这些工匠像是不知道傀儡的尖叫声是从窗外传来的,捂着脑袋叫,“好吵啊,好吵啊”
宋知煜看了他们一眼,步子没停,越过他们,直接闯入了曲府。
是谁做的?
匠人们用的寒陨青铜越多,脑袋就越疼。
渡昀的天空看起来发阴,似乎快要下雨了。
太热了,她要升天了,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想象自己不是在祟地,而是在自己的家中。
他们是报废的傀儡。
身上全是王兄锦袍上的雪后松柏味,被腌入味了。
层层叠叠的傀儡,爬满了窗外,倒立着往里看。
她疑惑道,“那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到啊?”
宋知煜上前,直接踢起棺材盖。
相隔五十年,父子两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东家的尸体是所有尸体里最不成人形的,他的肚膛被锯子剖开,肠子被拽出来,脸上的青铜被一片片削下。
声音破喉而出的那一刻,铁锯砸开了厢房的门,工匠们争先恐后地倾轧过来。
她出来只是想透透气,谁曾想竟然撞见了这样的事呢。
林以纾没有动。
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复金珩望着她,“很着急要找到?”
宋知煜紧锁眉头。
她淌着黑水往前走,敲了敲。
她再靠近,脸就要贴在王兄脸上了。
他记得五十年前,自己还是少年时,守在父王身边,父王也是这般高望着清空。
既然王兄这么说,说明这些东西肯定不会伤害不出声的她。
是赫连子明吗!
他的四肢被线支使着,一节一节地攒动,在跳傀儡舞。
其实他们一直制作的傀儡,就是自己。
耳朵日夜摩擦的铁皮声,正是寒陨青铜在脑内碰撞的声响。
是被他们曾经用铁锤敲过千万遍的失败品。
林以纾愣住,“王兄,你们听不到吗?”
啊啊啊啊现在不是想这种事儿的时候。
过去的十几年里,他们和寒陨青铜日夜相伴。
这些傀儡人的脸,竟然变成了他们各自的脸。
这是东洲镜。
林以纾埋在王兄的怀中,虽然被捂着耳朵,还是能听到有许多声音爬进来。
“逝者为大,你怎么能——”
林以纾:“!”
林以纾:“可这是整个义善坊唯一的镜子了,如果这不是东洲镜,东洲镜到底该怎么找啊?”
老匠人站在五楼厅堂的中央,四肢和脑袋都被看不清的丝线连接着。
西夏王心中的道义,是带着西夏走上新的征程。
侍卫:“可这祟地真的能拖住复金殿下么?”
镜子上附着的气息,要比义善坊阴森多了。
废弃的傀儡堆里,所有的傀儡都抬起了脸。
一瞬间有些过于安静了。
镜子往上升。
铁锯的剐蹭是错觉。
这会儿不是抽开手的时候。
楚怀安虽然听不到,但林以纾听得到。
身边根本没有任何邪物、尸块、血肉,她只是躺在自己的榻上,躺在王兄的怀里,没有任何的异常
他们发现,整个义善坊,只有一扇门是关着的,没有被锯子锯过的痕迹。
她转而去倾听王兄有力的心跳声,两人相依时,心跳似乎也同步了。
“求求你,开口吧。”
这个声音并不熟悉,是谁在问话?
它们离开了么?
匠人们抬起手,用力地敲自己的脑袋。
空气中不断震动,林以纾感觉到有寒意沿着脊椎骨往上爬,有比义善坊恐怖太多的力量在逼近。
林以纾脑海中的施法被打断。
她近来,对术法的控制能力越来越好了。
一路上许多人拦,全被宋知煜用灵力给挥开了。
让傀儡拥有‘意识’的最后一步,是打开傀儡的脑袋,将寒陨青铜装进去。
二十年的那个夜晚,无法离开工坊的工匠们,发现了义善坊的真相。
见林以纾并不为所动,它们开始拿锯子锯林以纾的后背。
更大的惊叫声响起,众人逃出灵堂,独留宋知煜一人站在棺椁前。
修士们紧闭门窗。
复金珩兀然转过身,牵住林以纾的手,“走。”
但会不会,寒陨青铜根本不是扎根进了傀儡的脑袋,而是他们的脑袋。
羊水汪洋而出,将厢房外积得能淹没人的腿。
林以纾点头,“我知道”
她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它们无法靠近这个叫作复金珩的人。
如果林以纾刚才不是在王兄怀里闷了两个时辰,她肯定也以为是王兄做的。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没有人应声。
她在体悟长老们口中所说地‘举重若轻’。
窗棂内,发现真相的工匠们也尖叫着。
林以纾:“是。”
“这人是谁,来人,来人,快拦下!”
是那位给她钱买酒的老工匠。
‘叫出声’‘叫出声’‘叫出声!’
五楼上,竟然还有一位幸存者工匠。
那她找了半天,还照了半天,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复金珩:“也许他只想被你一个人听到。”
他们此次来祟地的目的,就是尽量拖延复金珩不要离开祟地,最好能让天都的两位殿下都死在祟地里。
好、好近。
不要再听外界的声音。
屏障上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林以纾的长睫颤了颤,她听话地闭上了双眼。
他们的四肢上长出了新的丝线,牵制他们的一举一动。
林以纾被这么一拨,脑袋发痒,将脖子缩起来,抱怨道,“王兄”
他轻声引导,“他们在说什么?”
林以纾:“”
荒漠上,长满了灰色的影子,他们如同西夏的旗帜,在风沙中飘摇。
他的命运又何尝不是被定好的呢,他们西夏一族,一直按照谶书所言,勤勤恳恳地筹谋大业。
“啊啊啊啊啊——”
桌上傀儡人的四肢早就被肢解了,他们顶着和工匠一模一样的脸,让匠人们不禁觉得,他们刚才用锯子将自己肢解了。
林以纾:“唔好。”
她见王兄没有应声,着急地摇王兄的袖袂,“王兄,快告诉我,怎么找?”
林以纾伸出手,墙上被贴着的死符朝她的手心方向鼓动,符纸和墙之间,鼓起了气泡。
可祟地里的怨恨会极致地祟化人的神志,让人的嗓子发痒,不由自主地想要尖叫出声。
她要找王兄打小报告。
复金珩:“你在找东洲镜?”
义善坊紧闭门窗,大火中,青铜水往外渗透,没有一个人愿意走出这场自焚的大火。
紧闭的祠堂内,一尊三丈高的佛像,神态威严,双目微闭。
桌上,傀儡人诡异地抬起脑袋,露出脸。
纳兰宜住的地方。
林以纾站在人群的最后面,一脸震惊。
就像林以纾当初在柴桑被咬后,选择留在白骨坑自戕一样。
‘千年等待功与业’
他们选择杀了东家后自焚。
复金珩:“如果殿下主动找无法寻到,不妨再等等。”
为什么要走?
如果他们现在硬碰硬,反而可能会和祟地玉石俱焚。
复金珩虽然是在西夏出生的,但基本上没有在西夏待过多长时间,从年幼时就开始四处游历、历练,四海为家。
死亡这时候,对他们而言,成了自由。
拥有新面孔的傀儡如同获得了新生,他们从傀儡堆里往外爬的速度越来越灵活、越来越快,甚至有傀儡已经腾跳到墙壁上,开始往上爬。
林以纾深吸一口气,立马坐起身,将裹在身上的锦袍脱下。
他们抓住活人的四肢。
“你干什么!”
门“吱呀”关上,隔绝门外的潮湿。
两个人如此靠近,相依,镜子里终于同时浮现两人的脸。
死士侧脸着地,晕倒之前,迷糊的视线内,看到四周的其他西夏死士早就躺在地上。
实心的,里面好像多出了许多东西。
有修士的尸体,也有工匠们的尸体。
识海内充满这样的声音,在不断的祟化下,林以纾确实有些想动弹,但复金珩将她裹得很紧。
宋知煜走得很快。
但王兄对她说过,不要动,不要出声。
林以纾:“等什么?”
一开始没有人应声。
林以纾转身望向近在咫尺的王兄,想要去拉王兄的袖袂,手一伸,触碰到的却是镜子。
他们要看完戏幕的演示。
就像之前他们隐身于前堂,只有不发出任何动静的人,才没有被拖拽走。
竟然想害她的王兄
怎么做到的?
灵堂内,一群人围着棺椁痛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密密麻麻,如同从地上长出的鱼鳞。
义善坊的到处升上透明的镜子,将偌大的空间分割。
傀儡不出声了,她又待了一个时辰左右。
复金珩捂住她的双耳后,那些声音真的变小了些,好似被一层看不清的屏障给隔开了。
本来平和的神志又开始躁动起来。
义善坊里一个镜子都没有。
天都的血脉, 也该断了。
太、太热了。
这像是某种仪式,又像是序幕的最后一个场景。
少女实实地依在王兄的怀里,没有任何缝隙,两人的衣裳褶子都快连在一起了。
这是西夏王自出生起就背负的使命。
复金珩:“东洲镜无形却有形,你看到它时,会一眼就知道那是东洲镜。你看到这面镜子的时候,有这种感觉么?”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林以纾的识海内,又多出了修士们被宰杀的痛呼声。
少女抱起脑袋,“难道我的脑袋里长脏东西了?”
里面似乎有声音,像是拍皮球的声响,一阵一阵的。
义善坊的序幕落幕后,真正的祟地显露身形。
林以纾攥紧复金珩的袍角,“王兄这个祟地,到底怎么回事”
众人往地上看,地上哪里是黑水,明明是不断往外流淌的羊水。
荒郊立着一个古老的祠堂,祠堂高耸,黑石构建的外墙在风沙中显得斑驳。
二楼最东侧的内室,纳兰宜睁开了眼睛。
是有人在拍皮球的声音。
复金珩垂眼望向林以纾,“殿下能听到是因为你万物修的修为在不断提升,能体悟万物,楚怀安的执念愿意被你体悟。”
她轻轻地用手抵了抵王兄的手心,识海传音,“王兄王兄”
黑水的气味,和培育赭蛊的黑水一模一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脑袋越来越大,后脑勺肿胀得如同增生的另一个脑袋,大到他们的手要往后摸许多,才能摸完自己的后脑勺。
而生前的工匠们,当他们知道自己已然变成怪物时,无比地期盼自己死亡。
空气中的屏障并不冰凉。
“谁做的,是、是复金殿下么?”
好热、好热啊。
她道,“它确实给我们看了序幕的许多场景。”
是镜子。
“轰隆隆”得一声,外面传来巨响,林以纾被吸引走注意力,推开窗户往外看。
王兄高大地的身影站在窗旁,往外看。
祠堂外挂着两行牌匾。
林以纾转个头的刹那,她所在的地方,四面八方多出了许多屏障。
厢房的门是破开的,上面有被锯过的痕迹,根本不用推门,抬脚就能走出房门。
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了。
肯定不是人。
浪潮之下,覆水难收。
林以纾:“他们最经常说好吵呀”
曲府外的门楣挂着白色布幡,大门两侧贴上了白色的挽联,府门前摆放香案。
林以纾:“可为什么。”
按在少女腰上的手施力,林以纾随着力道完全依偎到王兄的怀中,脑袋几乎是埋在了王兄的脖颈旁。
复金珩的手再次抚向少女柔软的青丝,“嗯,厉害。”
呼吸也不顺畅。
一个死士低声道,“只要他们走不出去就行了。”
日积月累,直至充斥满脑袋的每一个角落,让头颅肿胀。
好多湿漉漉的东西爬了上来,也许是什么残缺的部位。
肚皮上,从左到右,被划出了一道长痕,“啪”得一声响动,裂开的肚皮被拍碎了。
工匠们倒映在墙上的影子开始变形,身上长满青铜疙瘩,怨恨化为层层黑气,缠绕住他们的全身。
工匠们发出尖叫声。
她出声,“王兄,王兄它们应该走了,我能坐起来了吗?”
“欸!这位公子!不能进!”
暗沉的光线中,西夏王跪在垫子上,虔诚地跪拜。
这些声音炸在了四面八方,义善坊内的楼梯、墙面随之被震出皲裂的细纹。
暗处走来侍卫,禀报道,“陛下,复金殿下进了那个祟地。”
窗棂内外的傀儡都在朝天尖叫,刺耳怨恨的声音重叠在一起,震破了许多窗户,怨气沿着墙潮湿地往外扩散,地面震动。
她的脑袋还安好吗?
老匠人僵硬地活动四肢,一节一节地将身体弯曲成常人达不到的角度。
有东西爬上了榻。
于一刹那间。
她从祟地里醒来的那一刻 ,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好吵呀‘。
林以纾抬眼望复金珩,“那王兄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是死符。
就算额头被撞瘪了都不停下。
时间如沙漏般流逝,不经意间,祟地中的夜晚降临了。
离开的路上,能看到每个工房的门都大开着,里面发出砸重物的声响。
巨型的灯笼“啪嗒”一声,由青色变成了黄色,原本的‘序幕’两个大字消失,重新勾勒出两个精细的大字。
西夏王:“她再怎么厉害也只是金丹修为,出不来的。”
她道,“义善坊确实很吵,我的脑袋里全部都是楚怀安的声音。”
好多声音涌了进来。
林以纾收回自己的脑袋,松了一口气,“看来不是坏事。”
抬起脑袋时,他们发现脑袋里的声音依旧没有消失。
这都两个时辰了,林以纾感觉自己快要长在复金珩身上了。
地板上,散乱着被撕下的青黑符咒。
从昨夜到今天,他去了不少地方。
复金珩:“谁?”
众人捂住嘴,忍不住想要干呕。
“啪”得一声,丝线连带着头皮被拽开,露出豁然一个大洞,青铜渣滓从中迸溅,飞向四面八方。
她的话语突然停住了。
序幕,落幕。
镜子里最多只能照出两个人的半张脸。
宋知煜定定地看着灵堂中的尸体。
‘可我听不见,哪里有什么傀儡的叫声,他们吓我的吧。’
日复一日的劳作,化为通感的精神祟化,他们和傀儡通感,制作傀儡的过程,就像是在制作自己。
门外、窗外,声音越来越逼近。
王兄将她的手牵得极紧。
他们变得易怒,幻听,多梦,容易饥饿,记性越来越差。
他们亲手将自己肢解,亲手将寒陨青铜装进了自己的脑海。
林以纾用力地点头。
复金珩:“这些祟地里的‘人’,最经常说的一句话是什么?”
这人死了没超过一个月,怎么可能化为白骨。
好吵啊。
见林以纾依旧不为所动,傀儡的残骸往被褥间钻,但它们很快发现少女完全被复金珩包裹入怀中,没有给它们留下任何一个缝隙。
好吵!
就在她以为王兄睡着了的时候,冷淡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可以了。”
义善坊内,一群西夏人鬼鬼祟祟地穿行在坊间,在各个墙角上贴咒。
林以纾劫后余生般深呼吸,“王兄、王兄差点、差点我就缺氧了。”
刚才傀儡出声的时候,她就依偎在王兄怀里有一个时辰。
·
按照祟地里的时间,现在应该是中午。
林以纾抬起手指要够镜子,“把我们两个人的脸照进去就行了。”
有人没能抵抗住这种力量,嘴还是张开了。
“天阴了,快下雨了。”
等等
上了五楼,林以纾的话语顿住,五楼有人。
林以纾:“王兄”
死士睁大双眼,正准备起身出刀,悬空的竹篆敲在他的脑袋上,“砰”得一声,人瘫倒在地。
他回到宋家时,阴雨连绵,却扑灭不了冲天的大火。
“你、你要干什么!”
不能出声,不能动。
那东西浑身缠绕脐带,用力地往外爬,血从它的身上往下流淌。
林以纾看着黑水上飘过来的脐带,她摸向自己的小腹,脸色苍白了个透。
它们发出哭声、尖锐的啼叫声,吸引林以纾发出声音。
复金珩:“除了你,应该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复金珩:“这是块普通的镜子。”
一个傀儡叫起来就这般嘈杂而尖锐,更何况一堆傀儡,啼鸣声越来越响,窗棂上被声音震出裂痕。
她问,“王兄,这个线现在能拔掉吗?”
义善坊这件庞大的工坊,制作的傀儡,原来是他们自己。
不过也让她顺道验查了下自己的术法能力。
头扎白布的侍从在给路过的百姓布粥,替死者攒福。
义善坊的地面变得湿漉漉的,升上了一层浅浅的黑水。
诶呀,这种感觉好怪啊。
但凡有任何声音,他们便会立马破门而入。
不能发出声音,意味着千万、千万不能主动进攻。
这个东西是什么!
西夏王往外走,衣摆被狂风吹荡。
她睁圆眼,“所以这个祟地会希望我们越安静越好,最好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今天晚上肯定会发生一些事。
大量的黑水从室内涌出来。
不都是西夏人吗,本是同根生啊。
东洲镜。
修士们在内外夹击的尖叫声中捂住双耳,惶恐地望向门外这些变形的影子。
千年埋藏功与业,终将破城踏新途。
林以纾:“是,而且我觉得东洲王故意和我提起东洲镜,说明这面镜子,肯定有它的特殊之处,说不定是破除祟地的关键。”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王兄,不知道该怎么挪动自己,没有余地给她再靠近了啊
众人靠近厢房。
窗户上也响起了敲击声,窗外的傀儡们已经在用残肢敲击窗棂的缝隙。
楚怀安说着。
林以纾沉思片刻,抬眼,“我希望他们保持安静。”
祠堂门前的石阶似从大地中伸出,嵌在黄沙中。
傀儡的残骸们怨恨地堆叠着。
林以纾拍开手心的碎符渣,心中还在因西夏人愤懑。
西夏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二楼不同客房的窗户被打开,其他修士也听到了傀儡被倾倒的声音,他们担忧地探身往外看。
门缝掩映间,众人看到了纳兰宜的尸体,她细长的四肢垂在地上,如同一条条粗壮的藤蔓。
那些傀儡应该是真的离开了。
“一幕”。
寻常兄妹
肿胀淤青的肚皮被不断从里拍击着。
他身形太快,门口的侍卫还没看清楚,他已经进去了。
他抬起手,完成最后一个傀儡戏的动作。
东洲镜将她和王兄,分隔在两个不同世界里。
才用指尖捋了几下青丝,耳中传来一阵贯穿左右的耳鸣,林以纾被惊得眉头一跳,弯下了腰。
他们是西夏的死士。
西夏王原本准备将王位传给复金珩,他很看好、也只看好复金珩,有复金珩带领下的西夏,想必会更快地踏上新的征程。
林以纾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复金珩给牵走了,她茫然地跟着离开。
林以纾被推倒在榻上,神情茫然,复金珩已然翻身上榻,将她揽入自己的怀中,双手捂在了她的耳朵上。
脑子里好吵啊。
“啊——”
两人往外走。
柴桑异病的白骨。
他只能前往第六户人家。
镜子同时照出了他们两个人的脸。
林以纾缓慢地摇头,“没有。”
这些灰色的影子,组成了成千上万的阴兵。
发出声音的不是纳兰宜,那是什么?
西夏王踏出门槛,往青空处看。
他当时不明白父王的心境,现在却明白了。
尸体梭动着,慢慢爬起。
梵陠边郊,黄沙横行。
林以纾没走几步,就看到了王兄。
镜子中,复金珩的神色有多冷肃,少女的神情就有多惊怔可爱。
兄妹二人相依的身影拐入了厢房内。
复金珩:“过来,我看看。”
他虔诚地再次跪拜。
巨型灯笼旁的楼梯拐角处。
他闯入灵堂。
有了傀儡的第一声尖叫,其他的傀儡也跟着啼叫起来。
距离夜幕降临还有一段时间,他们需要为夜晚的到来早做准备。
是好事儿啊!
复金珩将她裹得很紧,他高大修长的身躯将林以纾的身体完全掩在怀中,不让她的身体有任何露在外面的可能。
所以这个叫复金珩的存在,也许不是‘人’。
西夏王其实并不是这么谨慎的性格,但面临关键时候,他不能愧于大业。
按照常理,不是应该主动迎接吗?
这是块普通的镜子啊?
林以纾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在尸体间落脚。
他们恍惚地望向陈列傀儡人的案桌。
更准确的说,是白骨。
“你一定很想动吧,不如动弹一下。”
那就只能当敌人了。
林以纾点点头,“好。”
如果复金珩不在身边,也许她下意识地就要反抗。
四周的空气发生了一声震动,林以纾站在楼梯旁,警觉地环顾四周。
他已经去了五户人家,但这五户人家已经火葬了尸体。
真的好吵啊。
她惊喜地抬头,“连王兄你都听不到,我竟然能听到,是不是说明,我在万物修这个方面,已经比王兄你厉害了!”
匠人们不约而同地摸向自己的后脑勺。
就像钟阁老选择和山庄同归于尽一样。
虽然没人知晓他们嚎丧的泪到底是出自还是真心还是假意,但他们看到宋知煜闯进来后,脸上的惶恐肯定是真的。
林以纾:“!”
很好,没有任何逼近的脚步声。
毕竟二十年前,义善坊就是在这个夜晚被灭门的。
复金珩:“没有异状。”
林以纾:“啊啊!”
没有人能逆转天命。
一群人尖叫着要扑上去,被宋知煜身后的判官笔给挥开。
祟地向来会禁止王兄进来,之前她还疑惑为什么这次复金珩能陪她一起入祟地。
他们发现了义善坊的真相。
侍卫:“陛下,那天都的王女”
死士:“因为”
这是不是意味着,意味着,意味着
声音太响,地跟着震了好几下。
对啊,这是镜子啊。
既然是镜子,为什么她能看到复金珩的身影。
她不应该只看到自己的身影吗。
东洲镜上,同时出现她和复金珩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耳畔响起东洲王的话语,‘只有命定之人,才会同时出现在东洲镜上。’
林以纾的手从镜子上撤开,缓慢地抬起头,望向镜子。
不、不可能吧
命定之人
林以纾四肢发麻,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倒流的声音。
她僵硬地望向镜子对面的复金珩。
复金珩:“殿下,你找东洲镜,是不是因为我?”
林以纾往后退。
不可能啊
隔着镜子,复金珩深深地望着她,眼中挣扎着深沉的墨色。
“你要找的人,”他道,“是我。”
那一瞬间,林以纾好像听不见声音了。
“啪”得一声,眼前镜子碎开,缝隙中往外流血。
林以纾苍白的侧脸,被巨型的‘一幕’灯笼照亮。
第74章
林以纾好像无法呼吸了。
一瞬间她所在的世界如同被涨满了白雾,她在雾气中茫然看不清四周。
她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向镜子对面——她最爱的兄长。
那个一向冷静自持、无比可靠的复金珩。
身体仿佛被一把锋利的刀猛地刺穿,锥心地从胸口往外蔓延麻意。
“你你说什么。”
她几乎以为在做梦。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明月楼那一夜的梦魇、缠绵的鱼水之欢、肚子里的孩子
怎么会呢不可能啊
流血的镜子冰冷地将义善坊劈成不同的棱面,镜子愈发高涨而坚硬,将对镜站立的兄妹二人彻底地分隔开。
隔绝了时间、空间、声音、距离。
复金珩似乎在对她说着些什么,向来冷肃的神情中带着少有的挣扎和慌张,林以纾所在的镜子内一片寂静,她什么都听不见。
但凡她再有任何举动,黑水便能像捏碎一只虫子般,将少女的身体捏碎。
林以纾收回了枯荣间。
黑水所带来的波纹越来越大,林以纾紧紧地攥着手中的竹篆。
黑水中,显然不止白骨一个物种。
赭蛊密密麻麻地附身于符纸上,数量多到将空白的符纸层染成了深红色,每一张符纸上,都爬满虫脚。
林以纾低头望去,自己的脚上,被缠上了一条如同水草般的粗壮脐带。
他印象中的复金殿下向来冷静自持而强大,他第一次看到复金珩这般的模样。
但枯荣间再怎么是蛊圣,也只有一个。
气泡快速地上扬。
东侧的门里全然是血色,里面传来尖叫和痛快;西侧的门里虽然是红色,却是成婚时红浪翻滚的红,充满旖旎和暧昧。
官兵再去看时,宋知煜已然消失在原地。
林以纾警惕地环顾四周。
尸体的嘴里,含着碎裂的白面瓷。
风雨欲来,东洲王宫内人来人往,宫门大开,兵马穿行。
她有多爱王兄,就有多痛恨这个真相。
祟物群涌而至,黑水遮天蔽日。
水压骤然加大,四周的黑水挤压她的身体,胸腔被挤压得喘不过气,濒临窒息。
耳畔的声音变得苍老。
她能、也必须能控制这些情绪,与万物通感,从而控制万物。
长大的蛊嘴赭蛊连同水都往腹中吞噬。
从东侧、西侧也传来震动声,三个方向,是三种庞然的压迫感。
残骸如雨般坠落,溅起无数的水花,染红了周围的水域。
林以纾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但能用就行了。
游近了,少女在黑水中央看到了一个巨型灯笼。
林以纾闭上了双眼。
万缕丝线,扩散向黑水的每一个角落。
祟线透过符纸往外撕扯祟物。
体悟万物是万物修的基本。
“砰”的一声巨响,水流炸开了。
她选择吞噬祟物的情绪。
林以纾想起了徽城宋家的大火,也想起了义善坊的大火。
王兄
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
祟化是一件即触即发的事,有很多祟地埋藏在土地深处,防不胜防。
它们不再是黑线,祟气所汇的长线,表面附上了一层银光般的透明光亮,变得夺目而坚硬。
不要再想复金珩了!
林以纾一边在水中躲避祟物,一边思寻自己到底可以做什么。
傀儡的嘴中不断往外吐青铜水,青铜水将符纸腐蚀,符纸潮湿得蜷缩起来。
水中炸着银雷。
周身的黑水翻腾起来,有一群东西在往上游,林以纾努力睁大眼,去辨别水底下游来的东西。
“砰!”
柴桑,王府,一家几百口,于一夜大火中惨被灭门。
万物的情绪!
林以纾深呼吸,努力让呼吸和水流同步。
那又怎样她活下来了。
能让复金殿下做到这种程度的,只能是王女。
是分身吗?
水波震动了一下。
她在卷宗中看过,这是纳兰族的服饰。
死寂。
‘噤声。’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一家老小都没了。”
“万物,共鸣。”
最后一层符纸被剥离,祟物们袭向摇摇晃晃的少女,黑水铺卷而来。
一声令下,水中所有的祟线于刹那间收回来。
当水波再次平静时,漩涡将祟物的残骸卷入腹部,压入无尽的深渊。
左眼不为何极其得疼,感觉要裂开了。
周身的祟线暴涨,呈一个球型胀开,黑线延伸向四面八方,紧紧地扎向白骨堆的骨骸。
震荡的符纸中,‘枯荣间’从她的袖中飘出去,舍利子滚入赭蛊堆中,血红的藤蔓往外扩散,包揽赭蛊。
力量虽充盈,但神识千疮百孔,疼到如同被撕碎。
她的嘴唇颤抖着。
所有的爱恨,都得活下来,才能割袍。
少女在水里翻腾,一边躲避白骨的逼近,一边往白骨潮中涌动。
祟地的祟物们愤怒无比,它们察觉到了少女反击,大量地围涌过来。
尸体的嘴里,装满了白瓷。
林以纾的周身形成了一道黑水的漩涡。
林以纾呛了一口水,她深吸一口气,加快结印。
林以纾意识到这个巨型的灯笼是在给她演示‘戏幕’。
身后的门一个个地关上,纸门上倒映林以纾的身影。
不、不止底下。
‘我要毁了一切。’
她不想死。
黑水中,血肉与赭蛊纷飞,傀儡的残骸四散。
能让东洲王亲自现身的,显然是大事。
林以纾的双指点在额头上,无穷无尽的憎、怨、痴、怒从识海牵引向四肢百骸,牵引向身体里的每个地方,她身上的祟气贪婪而饥饿地吞噬着这些杂乱的恨意,逆转成汩汩的气力。
林以纾紧咬牙关,她的胳膊、腿、肩上已经被祟物给划出几道深可见骨血痕,喉间也有了腥甜的气味。
这些失败品中,只有白骨、人皮肉、赭蛊和傀儡留了下来。
林以纾瞬间被吞没了。
不用想,复金殿下肯定用分身前往祟地了。
可元芜长老眼观鼻、鼻观心,总觉得复金殿下的心思不在此处。
她伸出手快速地结印,千缕的祟气丝线朝白骨的方向喷张。
她一向敬爱、信任的王兄,她心中无所不能的、神祇般的人,怎么会是在明月楼和她一起陷入红浪的人呢
她想知道一切的真相。
从远处看,那是一个巨大的白骨的球。
坚硬的银线将黑水照得亮如白昼,银线所到之处,祟物的躯体被直接齐整地贯穿、碎开,连尖叫呐喊的时间都没有,身体已然被银线砍成了数截。
但头上的傀儡线警示她。
好恨啊。
一群群蠕动的赭蛊盘旋而来,密密麻麻地在水流中爬行,像水中无数个鲜红的气泡,兴奋地蠕动着身躯。
她身上的祟气比起刚进黑水时要暴涨了数百倍,且还在源源不断地上升。
·
但显然在黑水中,符纸中支撑不了太久。
戏幕在警告戏幕的傀儡,不要自作主张。
镜子的对面,复金珩在说着些什么,压抑而深沉,林以纾听不到,也不想听。
她的心境已经和黑水同化。
她后脑勺上的傀儡线突然收紧,是不是意味着她是这第二幕戏中的一员?
万物的情绪,为什么不能被她化用?
冷静下来不要被任何情绪控制,你是情绪的控制者,不是情绪的奴隶。
殿内,元芜长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飘散的骨头沉浮。
“砰——”
这片黑水大到,只剩下她一个人。
水中传来窸窣的声音,有东西在逼近。
黑水中,有那么一刹那,一切都静止下来。
惨不忍睹。
林以纾闭上了双眼。
景寅礼朝东洲王辞别。
等等
她想开口,问问复金珩为什么要进来。
裙摆在水中胀成如花的模样,竹篆在她手腕间转了一圈后,尖锐的篆刀不断地扎向白骨,撬开骷髅的骨骸。
图画的最后,是一张舆图。
柴桑已经是阴天了。
挂满问缘牌的古树倾倒在地上,被烧得焦黑。
每一次劈动,都会带出一条水道,林以纾翻身,收回了竹篆,身体往下沉。
衣摆往上飘。
她绝对不要死在这虚无的黑水里。
林以纾置身于三楹室中。
是白骨,是一个个的白骨。
复金殿下自从离开祟地后,忙得闭不上眼,先是去了一趟东洲边境,而后又去了边郊,回来后又要处理各类奏折。
为什么是她,凭什么是她出现在谶书上,凭什么是她必须要经历这么多磨难,凭什么
镜子似乎听到了她的想法。
镜子的对面,复金珩双眼泛红,他们只相隔一面镜子,是这样的近在咫尺,却又真正意义上的遥不可及。
在下沉的那一刹,林以纾甚至觉得解脱。
这次是对她说的。
“砰——”
她下意识地觉得是复金珩。
符纸将她包裹起来。
水波更用力地震动了一下,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长出来了,祟物茫然地往外扩散了些。
底下到底有什么。
东侧!
这才是万物共鸣。
她置身于一间典雅、别致的三楹室中,雕梁画柱,檀香阵阵。
她将自己背后趴着的白骨扯下来,直接掰断。
灯笼在水中悬转,“啪嗒”一声,林以纾四周的景象焕然一边。
再想想
她转朝另外一个方向走,不想靠近内室的另一侧。
汹涌的黑水中,林以纾停止了下落,她的脚被一股力量给缠住。
黑水里,到处都是祟物的残骸。
她有更多的符纸,但在水中控制符纸比在水外阻力要大千万倍。
宋知煜抬起手,判官笔砸向了那个往外冒血的地方,沾血的泥土被掀开。
黑水不停地波动。
少女在水中游动中,有那么一刹,恍若她才是这片黑水的主宰者。
林以纾在心中对自己说。
她现在,扮演的是纳兰宜。
舆图上,四境不同的地方都在持续地祟化,而每一块祟地上都扬起了大火。
两人对视着,四周一片死寂。
在祟地里,她只需要思考生死,其余的一切,都归于虚无。
黑水波动,无数的眼睛,往林以纾所在的方向窥探。
越往亮处走,亮光便愈刺眼。
宋知煜的眼睛睁大。
越是挣扎,缠绕得越紧,勒到充血。
黑水远处,原本就逐渐失去球形的白骨堆,随着祟线的收回,断裂的骨骸们彻底失去了支撑,球形松散,积垒的断骨无力地于黑水中下沉。
如果再这样下去,她很快就会死在这黑水里,被这些祟物给拽入黑暗深处。
她在听。
意味着痛苦,意味着心爱的人也许会痛恨自己。
黑水所化为的大海。
嘉应的红肉是因为有明红霞在剥人皮,临阜的祟化是因为赭蛊,梵陠的傀儡是因为寒陨青铜,柴桑白骨的根源是异病。
怎么会
祟物所挤压的中央,水波越震越快、一阵阵气泡往上浮,四周的水压收紧到极致,让祟物们的游动变得缓慢。
林以纾一眼就认出来了。
闪电般的光线将祟物们齐整地劈开,残骸和黑血飘散。
紧随它身后的,是一群如潮的白骨。
冷静下来,动动脑子
她往有光的地方游去。
‘你现在是纳兰宜。’
可异病的根源又是什么?
她没有再管身边不断被撕开的符纸和从缝隙间扎向她骨肉的祟物,紧闭双眼。
在身体坠落的过程中,林以纾意识到了义善坊和东洲镜之间的关联。
“砰——”离她最近的一层白骨,它们身上所有被祟线扎住的骸骨,被祟气活生生地拽开。
而她,是被灌入培养皿的饲料。
水流变得狂暴,它们靠近后,黑水更为汹涌而急湍。
林以纾望向东侧。
她既然能听到,就能吸纳。
他们静默地观看他摸骨搜尸,问,“这人是谁啊。”
她一动,水的挤压会变得更大。
林以纾的身形,终于不再被层层遮掩。
无数个废弃的傀儡扭动着歪扭的身躯,挣扎着游过来,嘴中往外吐滚烫的青铜水。
宋知煜双眼睁大,他脸色震惊到僵持,定在原地许久。
冷静下来。
一只白骨手从黑暗深处用力探出,苍白干枯,死死地伸向林以纾。
在林以纾被吞没的前一瞬,大量的空白符纸从她的周身炸开,抵挡住四周席卷而来的赭蛊、红肉还有傀儡。
白幡飘飞,有围观的百姓真情实意地哭泣起来。
几乎可以用糟糕来形容。
刚才她在白骨堆里的时候,就感觉水底下有东西在逼近,带来一阵阵鼓动。
那般的失控、倾轧、充满欲望
再这样下去,无异于自杀。
根本时间去思考自己该怎么办,林以纾踩在竹篆上,在水中快速地游行。
除她之外,全都是祟物。
景寅礼在离开前,想和林以纾道别,他前往玟钦殿。
林以纾从来没有在水中待过这么长时间,她又呛了一口水,她调整吐息,在水中将眼睛睁大。
灯笼皮上,画的是祟物的演变。
官兵们见此人灵力强大,逐渐也不怕地里的血了,围拢过来。
气泡上涌,她盯着上下不断往她涌来的白骨,不管它们有多靠近,专心无骛地结印。
竹篆、意象符、召灵、控尸现在的局面下,这些术法都没有用,只会加快她生命的耗竭。
竹篆从她的腰间破水而出,林以纾接过竹篆的同时,竹篆延伸至五尺,她弯下腰,手起篆落,将脚踝上的脐带斩断。
黑水,成了无尽的深渊。
再想想、再想想她最近有哪些新的变化,所有可以利用的东西,都要调用起来。
她一开始便觉得这身衣裳很眼熟。
他们、他们是兄妹啊
她为什么要来找东洲镜,是不是不找东洲镜,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好恨啊’
林以纾的内心被撕成了两半,一半是对王兄的爱和依赖,一半是对背叛的痛彻心扉。
她不想死。
你毁了我们之间的兄妹情谊。
情绪!
要调用自己身上、心中的每一点体悟来找到破局的关键。
‘林以纾。’
她甚至不想再去看向镜子。
泪水从林以纾的脸颊滑落,视线变得模糊。
‘选择二,你嫁给东洲质子,等你们诞下孩子后,你再杀了他。’
她抬起手,“起!”
愤怒与怨恨使它们更加狂暴,蜂拥而至,誓要将她拽入深渊中。
她眼神茫然地看向四面的镜子。
林以纾惊楞地环顾四周,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
在所有的绝境中,林以纾对自己说过的最多的话就是‘动动脑子’。
眼前,浮现复金珩高大修长的身影。
“砰——”第二层白骨的骨骸被黑线拽开,更多的骨头如同颜料一般飞溅出去。
“为什么”林以纾盯向对面的镜子,声音中带上了撕裂的痛楚,“我是你的妹妹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怎么能”
她从来不会认错他。
绝境之中,生死之关,是万物修生长最快的时候。
这些复杂、彷徨的情绪,化为枷锁,将林以纾层层套住。
白骨的数量太多,下降的时候,黑水像是起了一场茫然的雾气。
临阜的赭蛊!
林以纾无比抗拒着他的靠近,复金珩不过是往镜子靠近了一步,她往后退。
这真的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死去的王家人,变成了白骨。
在黑水里,她的术法很难发挥,特别是符咒,符纸会在水中大打折扣,更何况这不是普通的水,是祟地中的黑水。
符纸不停地剥落。
他必须立即回北境处理此事。
大火烧尽,灯笼皮恢复成原来的‘一幕’。
少女从邪物堆里显露了出来。
戏剧以义善坊的大火作为序幕,讲述了第一幕的‘献祭’,那么第二幕又是关于什么的?
符纸和祟线是有限的,但祟物看起来永无止境。
所以这些时日他们之间的亲昵、靠近,真的和她心中所猜测的那样,根本不是普通的接触。
内室中,似乎一道身影在等着她。
她之前所掌握的术法,在黑水中,已经失去了优势。
没过多久,最外面一层符纸已经碎烂着飘散开。
对了,她可以听到祟物的声音,作为万物修,她能体悟万物。
林以纾站在水中,脸色苍白到几近于透明,紧抿的唇角往外渗血。
如果不赶紧解决,东洲不日就会被祟化污染。
青铜人将其称之为献祭。
‘作为纳兰族的长女,你身负纳兰族和西夏的荣耀,为父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她好恨啊。
巨大的冲击以林以纾为中心,往外扩散,炸开的水流带来前所未有的威压,就近的祟物在炸开的水流中被撕裂,爆炸的水如刀锋般刮过它们的躯体。
林以纾的眼中倒映出不同的图画和字。
她的动作极其快,右手将骸骨击退后,从背后将竹篆递到左手,往后击退逼近的白骨堆。
红肉若滔天的血潮,血肉在符纸上摩擦,碎肉沿着符纸被沾湿的地方往里钻。
汪洋的黑水如同一个巨大的培养皿。
黑暗无止尽,太多的东西涌来,黑水的每个角落都是祟物。
她在原地定了许久,还是走向了灯笼处。
义善坊里的那个灯笼。
脚踩在骷髅上,将他们的脖颈撬开。
兄妹就是兄妹,为何要勉为其难成为恋人呢
义善坊和东洲镜也是寄生的关系。
一对上视线,她的胸口就发闷发疼。
少女坠入了汪洋的大海中。
官兵们惊呼一声,往后退。
林以纾在傀儡线的牵扯下往前走,三楹室非常大,有三截木门,她越过两个门廊,踏入了巨型灯笼所在的地方。
‘选择一,你去杀了东洲的那个质子,你就不用嫁给他了。’
偌大的黑水,此刻安静得仿佛只剩下她一个生物。
问世间情为何物
北境和东洲的边境出现了祟化,祟化越过北境的边境,即将就要蔓延向东洲。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眼前的焦黑土地,和五年前的宋家、二十年前的义善坊重叠在一起。
祟物不解地盘旋着。
远远看去,白骨堆砌的山丘整块地朝林以纾逼近。
这极为可能是第一起白骨人。
废墟外围着官兵和百姓。
他没能见到林以纾,只能让侍卫带话。
很快,更多的赭蛊涌过来,将枯荣间给吞没,继续朝林以纾攻来。
她的祟气不够了,她需要新的养料。
黑水中偶有光亮了掠过,转瞬即逝,像一道道在暗处窥探的眼睛。
宋知煜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她能听到他们的声音,意味着他们将自己心底的痛苦、挣扎、难受、悲伤全都传递给了她。
她的衣裳瞬间干了,身上所有的伤痕都消失不见。
可这是祟地,是林以纾必须要经历的祟地。
有什么事情,先活下来再说。
白面瓷可能和寒陨青铜一样,是祟化的源泉。
她盯着灯笼上的‘一幕’。
下方的水中,破出了一群鲜血淋漓的人形血肉。
‘女儿,他是东洲的那个质子。’
白骨堆没了,林以纾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
滑腻、粗长,死死地勒在她的脚踝上。
绝对不能冷眼旁观。
万物的情绪,都该为她所用。
她将右手无名指弯曲,“开!”
黑水中,氤氲着一场银光所汇的雷。
这么多的情绪传递过来,会让人头痛欲裂,但也让她拥有了一个人远远无法拥有的深沉的、浓稠的、磅礴的情绪。
以林以纾为中心,环绕她的白骨在不停地被往外撕扯。
林以纾紧紧地闭着双眼,眼睛发涩、发干、发酸。
宋知煜逆流往官兵中走,官兵蹲在地上,挖着被烧焦的土地。
她在体悟。
黑暗中,一群东西匍匐而来。
体悟它们的恐惧、愤怒和愤恨,它们的心境越是激荡,她周身的力量就越充沛。
一股阴森的力量随着它们的挤压从中间往外扩散,让它们停住了躁动。
少女地冷静地结印,双眼中若有金光在闪烁。
他缓慢地站起了身。
水流的鼓动逼近,如同海啸一样,从不同的方向逼近。
露出了一个腐烂的尸体。
林以纾站在漩涡的中心,祟线交织成一片锋利的网。
王兄,我们是兄妹啊。
他双眼充满红血丝,周身的灵压暴躁而冰冷,他虽然盯着奏折,模样却是出神了,他的目光,冷淡而执着地望着窗外。
一群官兵将王家人的尸体往外抬,尸体在动,被官兵们拽入缚魔网中。
林以纾的眼皮跳了跳,不知道为什么。
林以纾望向远处的白骨堆,抬起手,“收。”
·
黑水顿时消失不见。
东西两侧门,代表不同的两个选择,也代表戏幕的分岔口。
元芜长老自己绝对做不到让分身进入祟地。
你毁了我对你全心全意的信赖。
她的身上,多了一件柔软的华服。
红肉碾在一起往上涌动,带来阵阵血腥和腥味。
在听黑水的声音,在听赭蛊的啼叫、红肉的挣扎和傀儡的咆哮。
林以纾强迫自己屏住呼吸,将心中一切的痛意逼退。
没有时间留给她思考了,林以纾在额前合并双指,“神识,开。”
心脏跳得太快了,头痛欲裂。
她负责什么角色?
竹篆在水中,破出极骤的水痕。
再这般强堆符纸和祟线,她的气力很快就会被耗竭。
林以纾咬紧嘴唇,将唇角咬出血来,强迫自己不去想复金珩三个字
复金殿下的分身受到祟地禁制,肯定是无法带任何灵力进去的。
巨大的灯笼横亘于房梁下,灯笼的另一边,有道高大修长的身影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待她。
林以纾紧紧地咬住朱唇,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脑袋上的傀儡线突然收紧,让她双脚差些悬空。
黑水里,祟物被培育。
林以纾的手上多出了一把尖锐的雪刀。
·
义善坊是东洲镜的觅食口,她现在,坠入了祟地的腹囊中。
断裂的脐带渗着血,往水中飘散。
土地往深处挖,铁锹扎到一个坚硬的东西,土中往外渗血,汩汩地流淌。
在水中,祟线喷张的轨迹变得十分清晰,水流被林以纾的祟线切割成不同的弧形。
“啪”得一声,脚底下的镜子发出裂开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打碎了镜子的底部,将林以纾拽入了祟地的深处。
元芜长老守在一旁,噤声,不敢说话。
无数的祟线从她周身往窜出。
宋知煜蹲下身,手触摸向白骨,摸骨搜尸。
玟钦殿紧闭的大门内,一道身影坐在阴翳处,身前的案上堆砌奏疏。
林以纾环顾四周浩汤的黑水。
没过多久,更多的祟物顺着水流爬过来。
林以纾抓住这个空隙,伸出手。
复金珩在镜子对面紧紧地望着她,神情痛苦而挣扎,指骨发白的双手微微颤抖,似乎要将镜子打破,将少女抱进怀中。
吞噬并控制这么多祟物的情绪,远非轻松之事。
东洲王挣扎着病躯主持场面。
“是啊,全没了,那问缘树都被烧焦了。”
尖叫和怨恨的咆哮扎入林以纾识海,瞬间让她的脑海里挤满了嘈杂声,黑气从她的周身往外渗。
林以纾抿紧唇线。
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推向复金珩,她踉跄了几步。
她想活过仲元九年。
她抬起手结印。
就算头痛欲裂,林以纾也用力地吸纳着这些情绪。
‘你不是知道了你的王兄一直将你蒙在鼓中么,被最亲近的人欺瞒,我都替你觉得伤心欲绝。去杀了他,走向东侧的门,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殿门紧闭,侍卫们不放任何人进去,声称王女身体不适。
她呕了一口血,用手抹开。
这是什么?
祟物之所以是祟物,他们的心中充满了怨恨,他们的情绪是普通人千百倍。
她的身体微微摇晃,手扶住竹篆,稳住了身形。
梵陠王宫内,各境的官员开了一个紧急的议事会。
黑水持续地震晃着,水被劈开成不同的岔道,水流激荡。
冰凉的触觉从脚踝消失。
元芜长老安静了会儿,看复金殿下一直这般出神,他意识到,复金殿下可能是分身出窍了。
梵陠的傀儡人!
她能听到楚怀安的声音,听到工匠们痛苦的咆哮,听到修士们临死前灵魂的尖叫,她能听到太多声音。
‘我要杀了她’
千百年来,不同地方生长出不同的祟物,除了柴桑的白骨、嘉应的人皮肉、临阜的赭蛊和梵陠的傀儡外,千百年前,还有许多不同的祟物,以不同的形式出现。
图画中,许多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将这些祟物抛掷入黑水中。
林以纾的右肩被青铜水烫出燎泡,她紧抿唇线,唇色苍白了些。
终于,安静了。
这不是嘉应的红肉么?
心中喧嚣翻涌的痛苦,终于能被周围的黑暗给抑退。
好难受。
冷静下来。
挤压在胸腔的力量远去。
雷霆般的力量将祟物粉碎,漩涡中不断炸开,将祟物们卷入其中,被银线割碎。
东洲王派遣了几队人马和北境人马一同回去,前去相助,加强东洲边境的防守。
这些祟物兴奋地往中央挤压,舔舐着从中间往外弥散的血。
林以纾的呼吸放缓,内心逐渐平静,四周的黑水察觉到她的变化,不甘心地恢复正常的流动。
‘一幕’灯笼闪烁黄光,巨幅的灯笼皮上飞快地转动皮画。
怎么会这样
也许爱欲,意味着不能自控吧。
这群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到底在培育着什么?又在用大火将活人献祭给谁?
适才击退白骨堆已然耗费她太多的精力。
西侧!
林以纾低下头,手指摸向自己身上的华服。
这些扭曲的、阴森的、晦涩的怨恨扎入了林以纾的识海。
‘你一定很恨他吧,现在他是分身,你杀他易如反掌。’
分身如果遭到伤害,本体很有可能死亡。
林以纾停下了脚步。
“复金珩,你”林以纾声音嘶哑,“你毁了我。”
林以纾想象自己就是这黑水中最大的、最怨恨的祟物。
黑水中,在下一场骨头雨。
不过,它们被称之为失败品,全都被划去了。
林以纾抬起手指,移动着银线的轨迹,一道道银线在黑水中散发诡异的光亮,群起而暴涨,形成凌厉、密不透风的线雨。
成千上万的祟物,从各个方向涌来。
要不然下一个彻底被祟地蛀穿的,而是东洲了。
他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
这些人形的红肉身后,拖拽着它们各自的人皮,在水中游行时,它们像某种怪异的、新型的鱼儿。
黑水外,青铜人们继续发掘更多的祟物。
复金珩。
震惊、犹疑、失望、愤怒、悲伤、骇然交织在一起,堵在心间,让少女的胸膛剧烈起伏,喘不过气来。
“昨天突然一把大火,全家都没了。”
这一刻,她就是黑水,包揽祟物们所有的心绪。
白骨?为什么这里会有柴桑白骨?
林以纾弯曲左手无名指,“破!”
他们在各地推行祟化,让越来越多的活人沦为邪祟。
祟物的黑影倾轧而来,没有给她任何逃出去的缝隙。
复金珩的事果然还是影响到了她,她心境震晃,根本无法平静。
她的意识,紧跟着被卷入深邃无光的黑水深处。
随着“砰——”的撕拽声,白骨从里到外,一层层往外掉落白骨碎屑。
这和意象符很像,意象符的运行原理,是意象吞噬人的情绪,为人所用。
纤瘦的少女被庞然的祟物围聚,黑水挤压,汪洋随时都能将她吞没。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四周都是暗沉的黑水。
“砰”“砰”“砰——”
她需要游到白骨堆的中心,白骨最密集的地方。
复金珩隔着灯笼看向她,深邃的眼中全然是林以纾看不懂的痛意和压抑,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林以纾蹙起眉,她转过头,不愿和他对上视线。
林以纾望向西侧。
“王大人这么好的人,为什么好人没好报啊。”
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嘴中满是白瓷的尸体,这个尸体有了些年份,半个身体是青黑的骨骸,半个身体是白骨,以尸体为源头,周围的土地往外吐露黑血,冒祟气。
但在祟地里,震晃的心境简直是邪祟最好的饵料。
林以纾睁开了双眼。
可是好难
北境的边境乱了,祟化来得猝不及防而迅猛,人心惶惶。
水中震晃,最后一声“砰”声响起,一条祟线扎向黑水远处。
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比白骨堆更庞然的红肉、赭蛊、傀儡群涌来,根本看不到尽头。
林以纾睁大了双眼。
‘不要说话,不要有戏剧之外的动作。’
这是一个类似于谶书的祟物,它记载着过去。
‘好恨啊’
以此处为支点,林以纾的身体被拽了出来,身体于水道中划到了祟线处,远离白骨堆。
水中砸起了银光所汇的闷雷,形成急湍的漩涡。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不能说是祟线了。
‘去做你该做的选择吧。’
那复金珩是什么?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二层、第三层、第四层、第五层,白骨堆的球形已然维持不住,骨头如屑般砸落。
祟灾实在紧急,他一步三回头地看向玟钦殿,只能离去。
憎恨,愤怒。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宋知煜站在了一片废墟前,手脚发凉。
此话落下,内室的东西两侧的门同时打开。
她绝对不要死在这虚无的黑水中。
她抬眼。
复金珩显然也听到了这些话,但他就那般站在原处,看着少女拿着刀靠近他。
他深深地盯着少女,就好像无论林以纾做出怎样的选择,他都会接受。
梁下无声,没有人能发出声音。
这是一场默剧。
林以纾一步一步地走向复金珩,眼角发红。
走向东侧,意味着反目成仇。
走向西侧,意味着礼崩乐坏。
戏幕在逼她。
逼她杀了复金珩。
它知道复金珩不会反抗她。
林以纾真切地体会到了戏幕的恶意,她用力地攥紧手中的刀,刀刃将她的手心割出血来。
复金珩看到少女手心的血,眼眸一缩,他走近。
林以纾却是后退。
她冷冷地盯着复金珩,说出戏幕唯一让她说出的一句台词,“跟我来。”
“啪”得一声,巨型的灯笼变色,灯笼皮‘唰’得从黄色变成了血红,暗光投向四壁。
‘二幕’的精细字体,缓慢被勾勒在光影憧憧的灯笼上。
糊着雪纸的门‘吱呀’阖上。
第75章
最终幕来临之前,第二幕会将戏剧推上最高潮。
灯笼皮上,第一次显现了戏幕的名称。
‘二幕’之后,跟上了两个大字。
‘恨’
‘欲’
是恨还是欲,取决于被推开的门是哪个。
血红的灯笼往下流淌着血珠,如同刀扎向胸膛后往下流淌的血迹,又像指甲刺挠后背留下的暧昧血痕。
无论选择哪扇门,都将会在两人的宿命上留下滚烫的痕迹。
既是戏幕的回溯,也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必然。
无论选择将刀插向亲近之人的胸膛,还是选择破除礼法,只会让恨意烧得更猛烈。
恨催恨。
欲也催恨。
这将是一场无声的默剧,无声的宿命,无声的审判。
无声的坦白。
无声的恨和欲。
西侧的门内传来窸窣的响动。
傀儡戏的恨和欲在室内上演。
复金珩眼中的压抑终究在一片雪色中紧绷到了极点。
她想躲起来。
侧室内,以林以纾为中心,张开了万缕银色丝线,瞬间穿透挤压在周身的灰影。
她是真的懵了。
哪怕少女的靠近,代表着太多东西一去不复返。
那个拍皮球的孩童。
傀儡断开傀儡线,如若撕开头颅上的头皮,只有这种疼痛,才能让仅剩的那一点意识归来。
她顶着一脸的血,冷静地看着一扇扇戏幕。
除此之外,还有一层银线密布地网向门,如同蛛网一般将门给封住。
起码林以纾在和他相处中,是能感受到他微乎其微的,挣扎的人性的。
梨花糕是无毒的,赫连子明用梨花糕在透露他能使用祟地的力量。
但复金珩在消失之前,竟然抵着篆端朝她靠近,伸着手想触碰她。
符纸在林以纾的控制下,被银线扎住,不断地汇聚。
他们本该是兄妹。
泪水从她泛红的眼尾往下流。
侧房中的赫连瑶变成了成年的模样,她捂着自己的双眼摇头,“纳兰王妃死了,被赫连子明亲手杀死了”
灰影的隐形显然太有优势。
干脆直接一了百了,胸膛的血肉反抗着。
但越是如此,她越是要完成这戏幕中的一环。
终于能离开这破地方。
可他们在接吻。
这些灰影显然比之前她在黑水中遇到的所有邪祟加起来都要强,它们被银线穿插身体,但没有死,它们的躯壳极为坚硬,并没有银线完全剖开。
如果规定时间内没有完成戏幕的主题,戏中的人要付出代价。
房间的正中央,形成了一道以符纸为载体的风暴。
温热往下流淌。
她对赫连子明只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但随着她往前走,侧房里皮球弹起的声音不见了,孩童的笑声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孩童的哭声,凄厉而怨恨。
林以纾紧攥刀,用力地扔到地上。
看来这个孩童,真的是个人。
林以纾全身止不住地抖动,她张开嘴,用力地咬复金珩的肩膀。
她继续推开下一扇门。
她深呼吸着,坐在榻上,缓了好一会儿。
门上汩汩地往下流血。
‘滴滴答答’,屋顶上往下漏水。
所有的银线从灰影的躯体中抽回来,灰影倒回黑水的同时,银线全都绦向了门。
他做这一切,全然出于本能,出于纳兰宜拼尽全力也想让他保留的最后一点灵魂。
林以纾推开每一扇侧门的时候,它们趴在门上,无声地观察着她。
复金珩拽住她的腿,似乎是害怕她被牵连着受伤,又像是怕她累着。
双手并起结印,大量的空白符纸飘飞而出,阻挡灰影的靠近。
他的骨骸是白瓷锻造的白骨、皮是嘉应的人皮,心里蠕动着赭蛊,而脑子里全然是寒陨青铜。
林以纾踩着竹篆,飞出了破裂的镜子中。
看来这个祟地的主人,不是一个彻底的邪祟。
而且两个人都是实验品。
林以纾侧过了脸,白藕般的腿蹬着复金珩。
“吱呀”得一声,林以纾推开了门。
东侧厢房的傀儡胸膛血肉模糊,刀鞘彻底地捅穿了血肉,和血肉融为一体。
床榻旁的幔帘完全垂下。
赫连子明确实活下来了。
赫连瑶曾经看过别人生孩子,生育确实痛苦,但纳兰王妃的尖叫声太凄厉了,像是濒死之人的求救。
是不是也是在各自的阵营上挣扎,一个身为西夏纳兰族的长女,出嫁的目的就是要生下孩子后杀了东洲王,一个是东洲的质子,对钳制他的西夏深恶痛绝。
复金珩俯身,安抚地吻着她的侧脸。
影子被银线扎住,灰色的身形显现。
东侧的檀房里,同样血红而粘稠。
他的身体已经不成人形,碎肉不停地往下倾泻,周身全然是祟气。
纳兰宜出嫁东洲王,本就带着诞下子嗣的使命。
她缩在黑水中,茫然地透过黑水皿往外看。
复金珩看着抗拒的林以纾,愣了愣,他停下了动作。
但是,她感觉到了一阵凉意。
林以纾已经懵了。
她讨厌王兄。
她的耐心不多,精力有限,只想一网打尽。
正如现在她和复金珩。
她来到了最后一扇门前,她的手按在门上,同时也攥紧腰后的长篆。
它们不像其他邪祟那般害怕林以纾的血。
他们说会给她找一个极阳体质的、好控制的郎君,来延续这个希望。
当复金珩解开她的衣襟的时候,少女用力地震颤着。
它应该也是一个灰影,是这群灰影、也是整个祟地的主人。
西侧的厢门被推开,少女提着竹篆走了出来。
林以纾抬起手,竹篆再次回到她身边,在她的手心下缓慢地悬空旋转。
林以纾终于明白为什么戚亲王说他是无心之人了。
无声地俯视着祟地的猎物。
林以纾还沉浸在东洲镜前知晓真相的余烬中。
符咒所封之处,“轰”得炸开。
它们非常贪婪。
林以纾:“你父王说,如果我能救活你,他愿意举国向天都臣服,绝对不再中立,不再和西夏、和青铜面具、和邪祟有任何关联。”
林以纾将竹篆从腰间抽出来,攥在了手中。
这是一种类人到极点的邪祟。
少女的脑袋一垂,双眼闭上,晕了过去。
少女白皙的腿抬起,再也忍不住地踹向王兄,复金珩任由她发泄着,安抚地揉她的后脖子。
红色象征着新生,也象征着死亡。
这是一个密闭的坟墓。
林以纾:“你母亲当年生下你后就死了,她用最后的气力将义善坊和你封进了东洲镜中。”
她攥紧了竹篆,直接开始推开。
灰影人彻底消失时,会化为一滩粘稠的灰色黏液,淌入黑水中。
西侧的室内,林以纾的指甲用力地扎向复金珩宽阔结实的后背。
她不是他人宿命的主宰者,她只是做了自己身为天都王女,身为一个万物修,应该做的事。
也有不同的地方,这个‘孩童’的双眼是人的双眼,而且它的皮肤表皮上,结满了冰质的铜钱。
这次推开门之前,她深呼吸了几次。
不对,还不对。
东洲王肯定在谶书上看到了什么,才会选择让她来接触东洲镜。
楚宅的地面上,积满了黑水,黑水上漂浮着碎裂的东洲镜。
直到现在。
血不断从她身上往下流。
真以为她看不到。
这一次,你来做自己身体的主人。
林以纾一直无法相信王兄是明月楼那一夜的人,一直无法将一直信赖的人和明月楼那夜的他对号入座。
她无声地啜泣着。
林以纾抽出袖间的书信,用力地展开。
她不明白复金珩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他身上的冰铜钱不停地往外飞,凌于半空,朝林以纾弹过来,林以纾伸出手,符纸在她的手底下形成了一个漩涡,挡在她身前,从不同方向挡住那些阴冷的铜钱。
她不想再看到复金珩了。
当时钟阁老赠予她舍利子时,就说她一定会用得着。
林以纾望向门的方向,“赫连子明。”
符纸扑向了孩童,将他巨大的身体沿着每个角落封住,他的头颅、脖子、肩膀、四肢、躯干,甚至他张开的嘴里,都灌满了符纸。
她将竹篆从赫连子明的残缺的身体里拔出来,血液横流。
她知道自己的孩子会和她一样拥有身不由己的一生,所以在孩子刚出生的那一刹那,她选择用东洲镜封住他。
房间里一片血色。
墙上并没有异物。
一群带着青铜面具的人。
她的眼睛紧盯四周,她在找那个孩童。
纳兰王妃之前怀了两个孩子,全都没了,她很是惋惜。
她已经累到动弹不了。
林以纾将自己和这群灰影封在了一起。
看来纳兰宜的身体里,不仅仅被贯入过那四种祟物。
复金珩能进入祟地的只有没有灵力的分身。
林以纾看向他破裂躯体的每个角落,赫连子明和他的母亲一样,全身上下,没有几块地方是属于自己的。
就算她不到它们的本体,也能看到它们的灵魂。
人站在东洲镜前,看到的眼前人,永远是自己。
林以纾却不想再在这里上演悲情剧。
林以纾透过长廊的窗户往外看,发现这座长廊是漂浮在黑水组成的汪洋上的,上下漂浮,有如一条巨型的船。
第一次醒着被吻,舌头就被勾着跑了。
但她踏入这间檀房的时候,一切没有退路了。
林以纾苦笑一声。
这些人弯身望着她,安抚她,赞美她,说她是世道的新希望。
不可能啊
从少女开门、关门、行走的节奏,能明显看出她已经没有什么耐性了。
她和东洲王相遇、相识、相知、成婚、诞下子嗣。
赫连子明那点挣扎的人性,好像无声地对她求救了很多次。
视线顿时变得模糊,林以纾意识到自己的身体里好多骨头都断了,疼得厉害。
她说这群灰影。
心脏传来跳动的感觉,赫连子明不可置信地望向林以纾。
林以纾在灰影间穿行,银线随之改变弧度。
想到这一点,少女飞快地想要后退,但已经来不及了。
少女的身体不停震颤着。
水中,有不可看见的存在爬行着。
林以纾将竹篆刺入墙壁上,一路划着墙壁往前走,符纸跟着她移动。
她拍了拍赫连子明的肩,没有俗套地说什么要珍惜他的父王或是母亲,而是说了一个东洲王和纳兰王妃绝对会认可的答案。
门“砰”得开起又阖上。
举宫在欢庆赫连子明的出生,宫人说纳兰王妃已经回到了宫院中,开始休养。
她不断地打开房门,不断地碾碎祟物。
他作为人的意识并不多,也许那最后一些意识,是求死。
对方必须是个人,而且修为比她高。
她希望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复金珩。
少女的脸色尤其的冷,她的心里、眼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林以纾不耐烦地挑起眉头。
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孩童’显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用力地挣脱银线,发出孩童的哭叫声。
她大概是人类赫连子明第一个认识的人吧。
呼吸间,沉默的恨和欲在上升。
他让她摸他的胸膛,感受他比常人要慢太多的心跳,他的心脏里,长满了蛊虫。
那个看不见的灰影。
那些青铜面具们欢庆着她的存活和新生。
这就是那些青铜人口中的新的希望吗?
她高高地举起竹篆,砸向巨型的灯笼。
为什么要硬撑着。
如果王兄不可信,那么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是可信的。
“砰”的一声巨响,整个灯笼都在震晃,灯笼皮被这么一拍,一下从血红色“啪嗒”换了一张皮。
林以纾眼皮一跳,竹篆从顶上回到她的手中,再被她用力甩了出去,“啪”得钉向她察觉到冰凉之意的地方。
随着银线的密绦,它的头颅、腹部、腿部、双脚都开始显形,一个高达三米的人。
她成了怪物。
侧房内传来尖叫声。
她被医修们抬进了房间中,传来痛苦的生产声。
林以纾结印的双手阖在一起,“啪”地贴合,“封。”
密集的雪白符纸上迅速地蔓延出一道大面积的芍药金纹,她手心的芍药金纹随之发烫。
它们的身上汇聚满怨气、祟气、煞气、阴邪之气却还有一股灵气。
赫连瑶胆战心惊地往内室走,轻轻地推开了门。
就像东洲王,在纳兰宜死后,彻骨的悲痛让他夺回了寒陨对他身体的控制权,这种脱离十分痛苦,十分艰难。
是怪物。
这是一群透明的存在,身体上浅浅的灰色能在昏暗的光线中完全隐去。
不可能啊
长廊依旧看起来没有尽头。
为什么是王兄为什么是他!
她看到了纳兰宜被实验的过程。
林以纾已然看不到她和复金珩以后还能共处的可能。
她要回宫!
东洲王说是写给楚大夫的,其实信里的内容是写给她的。
她能杀的,只有自己记忆中那个可以全心信赖的王兄。
她吞入了白瓷和青铜,她的身体里养满赭蛊,成了一个新的物种,一个彻底的怪物。
哪怕只有部分是人。
她的每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她像一个失去气力的玩偶,任由复金珩将她揽入怀中。
赫连子明低头喘着气,充斥祟气的双眼表明他根本对这些不关心,也体悟不了任何的感情。
林以纾是故意走进这间房间、故意以自己为饵的。
她的眼中染上了戏幕中的恨意。
尖叫声过后,侧房内的景象消失不见。
如若是邪祟,她便提篆进去清剿,如若是景象,她便驻足观看。
天花板上,也传来皮球拍动的声响。
门中,幼年的赫连瑶在奔跑。
它们的身体没有重量,心中不像其他邪祟一样有任何的憎恶、怨恨。
她知道纳兰王妃怀孕了,她对自己这个弟弟很好奇,想去看看。
在碎纸和碎肉之间,林以纾拎起了赫连子明,踩在竹篆上,飞向了废墟之外。
她僵硬地看向复金珩。
她讨厌一切。
他们是兄妹啊
祟地里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危险。
她要告诉父王这一切!
她看到了纳兰宜的一生。
为什么呢?
虽然是林以纾主动靠近的,但俯身落下的吻的,是复金珩。
她的心中,一刹那间充满了恨意。
他明明知道她不可能杀他。
林以纾:“你找到当初戚亲王让你珍惜的眼前人了吗?”
它们从各处跳向少女,不断逼近,贪婪地吮吸墙壁上往下流淌的血液。
当林以纾被吻的那一瞬间,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凝固了。
大量的碎肉横飞。
“砰”的一声,她的后背陷入墙壁,身后墙直接被砸出了一个坑,身体猛得震颤,她吐出一大口血。
越来越响。
门缝张开后,赫连瑶被吓得直接坐在了地上。
顶上?
作为预言中的‘灭世者’,他的灵魂色彩里藏着太多的不得已和挣扎,太多的不可言说,他能压抑许多事,但唯一压抑不了对林以纾的爱欲。
恨意会在戏幕放大千百倍。
她并不觉得赫连子明对她而言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顿了顿,继续往前走。
她愤怒于让她做出这一切的祟地。
当林以纾感觉到他要吻过来时,她别过了脸。
房间被炸开,长廊被炸碎,门外的灯笼也被炸破。
她冷静地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流血的双指点在了自己的额心,“开。”
灯笼上的‘终幕’,凝视着她。
沾血的刀鞘,在傀儡线的牵引下,缓慢而艰涩地捣入傀儡的胸膛,上演着本该在此上演的戏幕。
除了身形外,它们基本和普通修士并无差异。
速战速决。
就在她的头颅快要被扭断的时候,林以纾睁开了双眼。
她知道复金珩想看她现在什么模样。
她的人生,一切都走在纳兰族给她规划的道路上,只有对东洲王的动心,是人生的计划之外。
那些茫然、惊骇、恨意、怨意、抵抗全都褪去,只剩下了愤怒。
天都林氏的血液对它们而言,是绝对的盛宴。
走廊的尽头,巨型的灯笼悬转着,不断地变换色彩,将‘终幕’照亮。
在哪里
当年的纳兰宜和东洲王。
她的后代,也必然会变成新的怪物。
灰影没有情绪,所以她听不到任何声音。
为什么逼着她去选择。
林以纾没有给它逃跑的机会,她抬起手。
只有这个东西还活着。
她看不到它。
林以纾停驻在这个侧房外最久。
他在暗示他的本体。
她的全身都特别疼,这次回去,她肯定要泡很久的药池子。
年幼的纳兰宜听不懂,她只知道,自己被推入了黑水皿中。
是赫连瑶。
少女的昏迷意味着邪祟的狂欢。
又多活了一天。
林以纾的脖子被复金珩的手撑着,对于复金珩来说这可能是个抑捺的吻,可对于林以纾来说这是一场狂风骤雨。
耳中甚至传来了耳鸣。
平静无澜。
赫连瑶痛苦地尖叫着,“纳兰王妃死了啊赫连子明是个怪物!他是罪魁祸首!”
之前她在芥子空间训练的时候,周身明明扬起的是祟色的光亮,现在却换了一种形态。
她只能选择西侧。
女子和男子的衣裳堆叠着掉落于地。
这些灰影的灵魂是一团团如麻的乱线、漆灰、发黄、发旧。
流血的镜子碎裂,巨型的灯笼沉入水底,长廊分崩离析,黑水的尽头,出现了光亮。
林以纾被纳入了灰影的中央。
她讨厌因为生理性原因流泪的自己,她讨厌不可分割的他们。
从她站的地方望乌云密布的天空,天色仿若成了另一片黑水的汪洋。
床榻动了起来。
两个影子,在戏幕的催使下,逐渐在床榻上贴合。
它们无知无觉,是祟地的绝对服从者。
作为纳兰族的长女出生,从小到大都循规蹈矩地接受西夏使命的规训,她和东洲王真的很像,两个人都是各自宿命的傀儡,每一举每一动都被无形的傀儡线牵制着。
林以纾无声地流下了泪水,紧闭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整个侧室都挤满灰影,密集而浩浩汤汤,像一团挤压在一起的银鱼,朝墙壁处倾倒,它们张大了嘴。
少女不解地蹙起眉头。
这些人在她的身体里放奇怪的东西。
他们是兄妹啊
除此之外,水里其实还有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波动。
她将复金珩的肩上咬出了血,嘴里已经有了血腥味。
东洲王是极阳体质,纳兰宜是极阴体质。
门前的东西,逐渐显形。
哪怕只有一点点。
灰色的影子,是一种新的存在,完全崭新的邪祟。
什么时候结束!
拥挤的侧室中,透亮的银线,将房间分割成无数个间隙。
林以纾所站的地方,也彻底变了。
可这场隔了几十年的求救,早就没有了意义。
是血,不是灰色的黏液。
纳兰王妃的残尸歪在墙边,袍角沾血,有个东西从她剖开的腹囊中往外爬。
林以纾朱唇凑上来的那一刹,复金珩眼眸紧缩,这个总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冷肃之人,愿意拿一切来换这一瞬间的永恒。
这就是她的使命。
竹篆在她的手上变长。
他们现在的结合,只是为了走出第二幕戏剧。
她被复金珩禁锢在怀中,两人身体之间没有任何缝隙。
层叠的灰影化为祟地的大嘴,要将林以纾卷入了其中。
林以纾伸出手,“啪”得阖上侧门。
难道这样,就能改变他们之间一去不复返的关系吗。
林以纾有些不解,但这并不重要,只要能用就行了。
林以纾上前,“你知道我在祟地里看到什么了吗?”
她生下来的孩子,似乎成了一个新的物种,这种物种,能操控这些透明的灰影,成为它们的主人。
整个侧室内,整个长廊,以及整个祟地都在震晃。
这个吻,其实算她真正意义上的初吻。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林以纾的手捅向了他的胸膛,攥住了他的心脏。
复金珩并不是什么好人。
门上。
是一团血肉。
是个弑母的刽子手!
赫连子明的心脏跳动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林以纾,似乎有许多话要说。
她要杀了他,把自己的王兄找回来。
“砰”的一声,复金珩的身体在闷声中,化为一阵雾气,消失不见。
轻轻的一声,在林以纾的手心间跳动了一下。
漆白的墙壁上,血不停地往下流淌。
这个母亲,很爱她这个素未谋面的怪物孩子。
赫连瑶知道纳兰宜绝对死了。
随着这一声,她抬起手,飞快地结印,“破!”
被那双眼睛盯着,赫连瑶本能地感受到了恐惧,她悚然地、连滚带爬地逃跑,发出尖叫。
林以纾打开新的侧门后,里面出现了‘人’。
刀鞘顺应血肉,“砰”“砰”“砰”得捣向胸膛,迟疑中带着无法压抑的决绝,血液从傀儡的胸膛往外飞溅,弥漫出血腥而馥郁的恨欲。
不过玩的有些大了,差些真的昏死过去。
她怀疑纳兰王妃会在义善坊生下孩子,要不然王妃不会在临产前屡次随着父王来往此处。
那种冰凉的感觉,就像结了冰。
祟地的孩童消失后,赫连子明的真身显现。
少女冷然的脸上,嘴角有不易察觉的笑,“上当了啊”
她心中的诸多情绪随着第二幕的终结,逐渐退潮。
如果不是因为复金珩,一切都不会变成这样。
她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和复金珩都做了些什么。
门“啪”得被关上。
这个叫作纳兰宜的女子,爱上了和自己同样处境的觅食口。
全身上下,只有残缺的心脏和那一双眼睛是属于他的,其他的地方,全部是祟化。
她脸色苍白地盯着复金珩,她的王兄。
嘴里发出粘稠而脸红心跳的声响,林以纾的脸、耳朵,甚至是全身都开始极速地升温。
这个新的孩子,是个怪物。
她呢喃着,“为什么最近父王老是带着纳兰王妃来义善坊。”
在晕过去之前,恍惚的视线内,她感应到有一个看不见的存在操控着许多看不见的存在,在逼近。
她道,“你的父亲,跟我做了一个交易。”
如果他们进入这个房间,想必现在这个房间里已然是血腥一片。
林以纾被无形的巨力给猛力一击,身体直接沿着水道被拍到了墙上。
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滔天的黑水涌出,直接将林以纾给卷进了侧室。
她开口,“就算你不想活,你也得活了。”
房间里的景象飘逝,林以纾最后看了一眼黑水皿中的小女孩儿,“啪”得将门给关上。
她现在的模样,绝对不想让复金珩看到。
明月楼那一夜的记忆,突然有了颜色,有了脸。
血红的枯荣间缓慢地爬向赫连子明残缺的心脏,蜷缩、盘旋、汇聚成心脏的模样。
少女并不太关心这一点,她擦拭着竹篆上的血。
它的全身上下都是蠕动的血肉,只有一双眼睛,是人的眼睛。
天上响起镜子碎裂的声音,镜子碎裂后,镜外的天色逐渐显露真身。
渴求结束。
他的人生,注定不可能为自己而活。
竹篆扎的地方是它的脖子,粗壮、光滑而发灰。
正是因为她见证了纳兰宜的死亡,从那以后,她经常能幻视到一个沾血的女子在镜子间、在黑暗中穿行。
她要离开这个扯淡的、不顾礼义廉耻的地方。
祟地彻底沉陷,她回到了楚宅。
她要杀了这个人。
这也是宿命的一环吗?
虽然不想承认,这个术法,是那个男人亲手教给她的。
意识到她依偎在复金珩怀中时,林以纾用力地推开了复金珩,挣扎着从榻上下来。
什么时候结束!
靠在柱子上的赫连子明并不说话,林以纾猜他估计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些灰影尝到林以纾的血味后,潮涌般将林以纾给围住,倾轧了过去。
她一排排、一行行地推门而入,去找声音的来源。
她的视线在灰影中穿行。
拿到东洲这本谶书的代价,可真不小啊。
两个人的结合,是背后之人的一场实验。
不仅纳兰王妃发出尖叫,医修们也在尖叫。
譬如梨花糕。
地上?
黑水皿中的小女孩儿在无声地向她求救。
东侧厢房的门被紧阖上。
书信展开。
皲裂的祟地不断上升,从阴暗的地底往上伸展。
她的神情中没有恐惧,没有惊恐,有的只剩下愤怒。
黑水被炸出了滔天的水花,长廊碎裂,倾倒向黑水的汪洋中。
什么时候结束。
医修的尸块、纳兰王妃的尸块、所有人的尸块,被炸向了四壁。
林以纾又顿下了脚步,她总觉得长廊间的空气变得十分的沉闷,有股凉意从四面八方靠近。
她好想大哭,她好想杀人。
赫连子明愣愣地望着她,“你、要如何”
复金珩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深沉的眸子几乎要将她吞进去。
这场无声的默剧,只有床榻在响。
幼年的她看到了。
这个房间里,好像挤满了人。
顶上、壁上、地上、水中的灰色影子飞快地跳过来,等待她推开门。
整个祟地的灰影挤满黑水和侧室,无声地朝林以纾袭来。
接下来的所有侧房内,有的出来的是邪祟,有的浮现的是幻想。
她讨厌结合。
既然一击不行,那就更多击。
她没看到那个操控灰影的存在。
还是又回到了壁上。
门外的灯笼不断变换着颜色,但终究会恢复成粘稠的血红色。
它到底在哪里。
纳兰宜是被纳兰族挑中的人,她的体质和血统非常特别,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家门,被一群人接走。
每个侧房被打开时,都会涌出不同的祟物,血肉的、白骨的、粘稠的、满是虫卵的、不成人形的林以纾提起竹篆就是捅过去。
外面的长廊里,不知道何时漫起一层黑水,林以纾往前走时,地上的黑水被溅起浅浅一层水花。
血肉往外爬,将身上的脐带给拽开。
她恨王兄!
她环顾四周,呢喃道,“没有东西啊”
她拽起赫连子明,用竹篆“啪”得将他钉在了柱子上。
‘终幕’。
林以纾适才并没有用多少力,她只是想让复金珩离开。
她看到了。
少女紧咬朱唇,双手探向了复金珩的脖颈。
它们也太小看她了。
和纳兰宜生前的身形一模一样。
窗外的天阴阴的,空气很潮,看起来快要下雨了。
赫连瑶跪在地上,面对四周的宫镜尖叫,每个镜子上,都会出现一个袍角沾血的女子,女子怨恨地望向镜子外。
林以纾:“赫连子明,你给我的那块冰铜钱,是不是在求救?”
明明是人,纳兰宜完全没有被当成人对待。
他很难被称之为人。
这个人、这个深情地望着她的人,绝对不是她的王兄。
她继续往前走,一扇扇地推开门。
他们是兄妹啊
复金珩墨色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眼中尽然是痛楚和挣扎,他将刀塞到她的手里,对准了自己。
戏剧,落幕了。
赫连子明喑哑道,“杀了我”
她想静一静。
没过多久,纳兰王妃的脸上出现了痛苦的神情。
每走一步,她的骨头都在响。
“珍惜珍惜你自己吧。”
他的脸色极其苍白,就像是在承受着什么难以想象的痛苦。
她伸出手,在虚空中张开,又仿若在虚空中抓到了什么东西,用力地攥住,“破!”
她心中有许多怨恨、憎恶,可到最后,只剩下了渴求。
林以纾往前走后,水中的波纹再次微不可见地晃动起来。
林以纾不断结印,银线随之挪动,将贯穿的灰影竭力地锯开。
也许她曾有视若无睹、假装一切没有发生的可能性。
全身上下都是光裸的,身体的表皮像蜥蜴一样光滑而青灰,皮肤上长满青铜疙瘩,四肢尤其长,两条胳膊直接从肩膀垂到了地面,上半身挤压在一起。
竹篆“砰”得掉落在地上。
房间里的景象不见了。
她将脸埋入复金珩的胸膛。
自从他们踏入这件房间,就没有回头路了。
她兀然置身于空荡的长廊上。
林以纾注意到了这一点。
腿一阵一阵地烫,林以纾拿起了桌上的竹篆,她转过身,算准了分身应该要消失的时辰,扎向复金珩的胸膛。
纳兰宜就像一个傀儡一样,被那些人拆解、组装。
对于东洲王,她根本下不了杀手。
它显然还在使力,被银线扎中的灰影在它的操控下,暴动着再次袭向她。
没想到是这样的用处。
那个她不想再称之为王兄的男人。
她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尽快离开。
极骤而来。
她希望他能保留最后一点作为人的理智。
从她结丹起的每一天,她就能看到万物灵魂的气色。
她坚持不住了!
黑水里爬满了灰影,门外的灰色影子也不断往房间里扎。
林以纾的双手不断结印,周身扬起一阵金光。
林以纾满是血的手缓慢地抽出,她看着赫连子明,终是叹了口气,“赫连子明,你不是最擅长制作傀儡么试试把自己再重新组装一遍吧。”
林以纾收回眼,“啪”的关上门,继续推开下一扇门。
复金珩在杀死她记忆中的王兄。
刀鞘一开始探入地很缓慢,偶尔缓慢地搅动,胸膛的血肉像是受不了了,一阵一阵地震颤。
譬如无心。
她一直都能看到。
林以纾不停地耗费自己的神识,牵引所有的银线。
她要出去。
说她是天地的新娘子。
少女一脸冰冷,没有丝毫动容。
整个内室中,全部都是尸块。
东洲的臣服,在当今局势下,显然十分重要。
祟地,皲裂了。
她提起竹篆,走向巨型的灯笼。
赫连瑶回到宫中,却获得了一个惊骇的消息。
少女的脸上除了坚定,只剩下冷静。
床帘被放下。
镜子裂开,锁住当年那个纳兰族姑娘的禁锢随之被打破。
复金珩骨节分明的手揽向林以纾的腰身,承接林以纾的呼吸。
她要走出这个祟地,将这个地方彻底毁灭。
他向来不是。
只有一个情况下她看不见。
林以纾收回竹篆,没有久留,离开了楚宅。
她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她。
林以纾定住脚步,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左右环顾。
只要属于万物的范畴内,她就能看到。
她要离开复金珩。
复金珩吻着她的侧脸,发白的指骨表明他在尽量抑制自己的欲望,尽量地不惊吓到林以纾。
门上,有血缓慢地在往下流淌。
它们能和水融为一体,能和空气融为一体。
她警惕地环顾四周,没看到任何东西。
赫连瑶捂住双眼尖叫,“这一切都是因为赫连子明,一切都是因为他!”
可林以纾还是被吓到了。
他是实验品的后代,是傀儡的后代。
她飞快地披上外袍,双眼变得冰凉。
做出这个选择,被逼无奈又走向毁灭。
赫连子明奄奄一息地被钉在柱子上,林以纾也没比他好多少,全身上下都是淤痕和伤口。
清剿完侧房后再“啪”得关上。
刀鞘也成了血肉的一部分。
那些赭蛊逃窜出赫连子明破碎的躯体,而林以纾手心,爬出了血红的藤蔓。
满地都是湿漉漉的。
每一道灰影,都往外扩散阴暗的气息。
从那以后的五年,她再也没有见过纳兰宜。
林以纾驻足,望着侧房内的傀儡戏。
她在祟地里看过了。
它们甚至还会用术法,将水中的血全都提出来,吸纳入自己的嘴中。
林以纾还没反应过来,嘴唇就被撬开了。
侧房中的景象发生了变化。
她不可能杀了复金珩。
他们在重演。
赫连瑶悄悄地遁入义善坊,孩子的身影很难察觉到。
他感知不到人间的所有情感,他自己的躯壳就是他灵魂的傀儡线,让他无法像常人一样活着。
林以纾静下来,不再走动,仔细地观察所有的动静。
纳兰宜希望这个孩子活下去,但不能完全成为怪物的寄生体。
她看到有许多戴着青铜面具的人来找纳兰王妃,替她把脉,似乎对她肚子里的孩子很注重。
雾气已然消散了。
长廊漫长到看不到尽头。
长廊的两侧,有无数的房间,像方块一样陈列着。
篆刀在少女的手间悬转,不停地扎入、再抽开,扎入、再抽出。
她要离开祟地。
林以纾捂住自己的脑袋,蹲在了地上,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两个人的结合,绝对充满了不可言说的恨意。
血溅在她的脸上、手上、竹篆上。
不仅仅是水中,天花板上,侧房的门上,墙壁上,全都是趴着这些东西。
白符暴涨而出,在房间中下了一场暴雪。
他们可是兄妹啊
宫中活着的纳兰宜,根本只是一个口头的观念。
她全身上下所有的骨头,被挤压成扭曲的角度。
譬如冰铜钱。
他们是兄妹啊
两人无声地对视着。
林以纾身后的银线扎向了镜子的缝隙,“啪”得将镜子的裂痕扯开,撕碎了这片巨大的黑水培养皿。
一路上,她手上的篆刀没有停过。
穿行的路上,她提起竹篆,将垂死挣扎的灰影给捣烂。
长廊终于有了尽头,那盏巨型的灯笼来到了眼前,不停地转变颜色。
而后,内室中,完全没了声音。
他轻抚着她柔美的侧脸,除此以外,没有其他的任何动作。
初吻,就被掠夺得快没了呼吸。
她在宫中总是看不到纳兰王妃,就追到了这里。
他们的欲望,充满了目的。
到底在哪里
竹篆沿着水道往外极快地飘飞,浪花飞溅,林以纾双臂的衣摆于风中狂飞。
“你好,我是林以纾。”
她也不会变成这样。
灯笼变成了浓郁的黑色。
复金珩将林以纾抱入怀中,安抚地抚摸她的后背。
戏幕是有时间限制的。
林以纾站在侧房外,和黑水皿中的小女孩儿对视。
白骨披上人皮,以赭蛊为心,以寒陨为脑。
枯荣间。
她缩在黑水皿中的样子,和泡在药酒中的药材有什么差异?
它们可以隐身,这意味着,它们可以使用术法。
她搓着自己脖子上的红印,双腿发软。
但她死也没想到,这个吻,竟然是和自己的王兄交换的。
长廊的房间里传来孩子拍皮球的声音,一边拍一边笑,声音从每个方向传来,孩童在每个侧房内快速地穿行,发出尖锐的笑声。
她希望这个孩子能在封印下,保留最后一点作为人的意识。
林以纾纤细的手指探向幔帘外,似乎想拽住些什么东西,复金珩骨节分明的手拽住她的手,贴合着和她十指相握。
但少女其实已经杀死他了。
竹篆被她抛向天花板,随着她的结印,竹篆在天花板上划出道道长痕。
就跟钟阁老一样,在被虫蛊完全寄生之前,他只想求死。
林以纾双指汇于额前,“起。”
她走了几步,几乎踉跄,但最后定了定,还是直起身,推开了楚宅的门。
楚宅外,有许多人等着她。
守满了侍从、官员,还有许多身穿甲胄的将士。
为什么有将士,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看到王女出来,他们恭敬地躬身行礼。
但林以纾并没觉得高兴,她能看出来,这些是复金珩的人。
复金珩从少女踏出来的那一刹,就一直紧盯住她。
看到她身上的那些血、淤青还有不稳的身形,复金珩的心被撕扯着发疼,深邃的双眼中充斥肃然和冰冷。
他努力抑制住想要往指骨蔓延的金纹。
林以纾看向复金珩。
以前每一次走出祟地,她总是第一时间想看到王兄。
可这一次,她最不想见的人,就是复金珩。
复金珩高大修长的身影走来,走上前,似乎想要将她揽入怀中。
林以纾抬起手,“啪”得一声,挥开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她不要复金珩靠近她。
不要复金珩抱着她上马车。
她有脚。
她可以自己找到医修。
她抬眼,望向曾经的王兄,“别碰我。”
第76章
林以纾跌跌撞撞地走上马车,一路淌着的血往下流,上了马车后,双腿一软,就这么瘫倒在座椅上,医修赶忙上前为她治疗。
她脸色苍白地深吸着气。
东洲镜内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
第二幕。
想到第二幕,林以纾闭上了双眼。
如果没有发生第二幕的事,她也许还能和复金珩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第二幕的事一旦发生,所有的一切都无法回去了。
第二幕对她的影响还是太大了,无论是发生的事,还是向她传递的所有情绪。
在第二幕时,她成为戏幕的傀儡,心底的失望和悲伤被数百倍、数千倍的放大,仿若对复金珩真的到达了恨的程度。
一切都失控了。
无论是她,是他,还是他们。
她对复金珩肯定远远没到第二幕戏给‘纳兰宜’赋予的恨,但长久的欺瞒和兄妹关系的破裂,让她再也无法面对复金珩了。
在马车内,林以纾定了定心,平复心绪,从清秋口中知道了这几日她在东洲镜内,镜外发生的事。
清秋惶恐道,“殿、殿下,您怎么了?”
笑着笑着她就看到自己满身的红痕,再也笑不出来了。
林以纾心中略起波澜,但面上不显,纳下了这个礼。
林以纾在祟地里被震碎的肺腑作痛,医修拿来了锦帕,她吐了几口血。
宫门打开,马车穿行入宫中。
宫内外都围满将士,神情肃穆,宫道宁静。
只不过没想到会如此豁然而不可阻挡。
看着身上的这些痕迹,她甚至还能想起一切的细节,那些吐息,那晃动的床榻。
清秋跟上,“殿下,我们现在去找复金殿下?”
琅琊。
林以纾:“是的,大火,像是义善坊的大火和徽城宋家的大火,其实都是一种仪式。”
林以纾:“为什么!”
距离行宫千里之外,苍茫的雾气中,伫立着不周山。
俯瞰琅琊大地,琅琊的舆块青黑到像大地的疤痕,祟化从琅琊往外蔓延,祟地的延伸痕迹如同被疤痕感染的血管,发青、发黑、发红。
说这句话的时候,复金珩手背上的金纹愈发加深。
他问,“纾儿,你今晚留在行宫,还是回梵陠宫?”
清秋看着林以纾将自己埋入了药池中,不上来了。
林以纾:“这么快?”
东洲王和崇林王点头,“有所耳闻。”
林以纾:“父王接下来要去哪里?”
西夏处处的洪涝,如同一个个黑水皿。
祟地的中央,宋知煜手中的判官笔插在了身下之人的胸膛,狠狠地贯穿他的皮肉。
林以纾:“咳没事,您说。”
林以纾:“去找父王。”
太多的事不可控,不确定。
呈铭医姑:“都是王女派人去护着了,确实没有再被牵绊脚步。”
宫门外官兵重重,长戟挺立如林,战幡飘扬。
可惜了。
清秋心中不解。
林以纾:“当时祟地将我的情绪放大了几百倍,我当时真的好像杀了他,然后我自己再去给这个操蛋的世界陪葬。”
祟地能跳动、能扩散,甚至不同的祟地能重叠在一起。
林以纾:“不、不。”
复金珩望向远山,“明天,就该出个结果了。”
人们总是贪婪而自信的,总以为自己可以成为祟物的掌控者。
只是来了一趟楚宅,天都变了。
谁也没想到,异病的来源不是那些堕修,而是王府地下深埋多年的尸体。
三人再聊了些祟化的事,东洲王身体抱恙,先行告退。
林以纾攥紧手,就是这个人,让她怀上了檀胎。
不周山上,寒风凌冽。
林以纾:“有来有往,都是应该的。”
南方下起了黑水雨,污染一片片土地。
林以纾掀开车帘,扶着清秋的手下了马车,前去拜见父王。
林以纾:“他们在制造新的物种,我不知道可不可以称之为在造新的人,千百年来他们尝试了很多次,最终造出了一种类似灰色影子的东西,可以隐形不见,可以使用术法,和人、和术士有很高的类似性。”
北派们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祟地是可以进化的。
林以纾坐下后,东洲王走到她面前,屈身,亲自朝她行了一个下位礼。
复金珩:“你说,我该放殿下离开吗?”
为什么是王兄!
清秋:“殿、殿下!你醒醒啊!”
林以纾:“!”
四境同时进入了备战状态。
东洲王欣慰地望着她。
林以纾推门而入时,两人已经聊起了赫连子明。
表面就算被灵力清洗,更多的祟化也会出现。
而梵陠边郊,除了那些早就匍匐在黄沙中的灰影,沙漠中,一座祠堂于荒芜中站了起来。
不周山上,复金珩站在山顶,高大修长的身影置身于阴翳处,神情淡漠而专注,似乎在深思着什么。
清秋守在她身旁,“殿下,您终于醒了。”
清秋:“一天一夜。”
在清秋怀疑王女真的失去意识时,林以纾终于从水里探了出来。
太多百姓被洪涝吞没,少数历经千辛万苦来到朝廷的赈灾处,他们绝望地发现,用来蔽身的地方,也被祟化了。
连血带肉。
她道,“算算日子,她们出去了不到十天,确实比我想象中的要快。”
崇林王:“哪里有什么需要你相助的,你平平安安的就好。”
清秋:“谁、谁?”
到底是谁惹殿下这般生气。
崇林王沉默地点头。
而且,现在已经没有楚大夫了。
林以纾被药池这么一蒸,脸更红了。
林以纾一行人的马车来到了城阳行宫外。
就算拥有谶书的掌权者肯定早有准备,还是被打得个措手不及。
百姓和修士的祟化,能强大国力。接纳祟化,其实也是一种选择。
最近实在是发生太多事,不自从她来这个世界,就发生太多事。
毫无缓冲的,王兄就成了和她水乳交融的人。
复金珩三个字已经成了魔咒,她一想起,全身就发红。
出了芥子殿,回到马车内。
为什么是他!
元芜长老:“是啊,明日该有场鏖战了。”
虽然他不知道复金殿下到底算是什么存在,但也知道这是心境不稳的体现。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以纾全身都蜷在药池深处,温流包裹后背,她用水流堵住自己的双耳。
元芜长老斟酌道,“属下觉得,当下局势,似乎是应该先让王女先回渡昀”
崇林王连忙让宫人去搀扶林以纾,“纾儿你这伤还在养,怎么就出来了?”
但东洲王因为妻子的夙愿,暂时保留中立的态度。
少女纤细白皙的身躯泡在药池中,白玉无瑕。
在清秋惊疑不定的视线中,林以纾将自己埋入了药池中。
清秋:“殿下!”
复金珩肯定会回梵陠殿。
林以纾:“清秋,你说我现在去出家怎么样?”
林以纾:“祟地里有个类似于谶书的祟物,记录了很早之前,那些戴青铜面具的人通过烧死活人,来献祭。”
崇林王:“大火”
清秋顿了顿,“好。”
提起此,崇林王开口将柴桑王府的事告诉了林以纾。
下巴淌着水珠的林以纾抬起眼,“清秋你知道吗,我昨天踹了他好几脚。”
西夏的洪涝发得更厉害了,百姓哀鸿遍野。
西夏。
她傻乎乎地还将他从名单里划了出来,将他当成自己敬佩的兄长。
林以纾用指甲挠着自己的掌心。
再次醒来,林以纾置身于芥子空间的药池中。
东洲王:“多谢王女。”
复金珩转过身,“我做不到。”
她来到这里的这么长时间,一直都在奔波,一直都在反抗,她的身心都没有准备好一段情缘的开始。
为什么!
林以纾:“父王有什么需要相助的,尽管和我说。”
林以纾脑袋上的傀儡线缓慢地消失,那些揉碎的、交织的情绪也随之逐渐淡去。
救蔽站张大血盆大口,吞没逃生者。
林以纾随崇林王离开。
好累啊。
清秋的神色越来越惊恐,“殿下,您、您在说什么了?”
清秋关切道,“王女、王女不要这样,对伤口不好,还是上来吧。”
林以纾:“当、当然不。”
焦黑的土地上,燃起滔天的鬼火。
是东洲镜么?
这么长时间,复金珩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对她说出明月楼那一夜的人是他,却从来不说。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林以纾:“人已经捉到了?”
先是明月楼,后是怀孕,最后找了一个半月的孩子爹竟然是王兄。
清秋揣度着殿下的意思,“那回东洲王宫?”
之前王府被灭门,地下白面瓷的气息和当年灭门宋家的祟气一模一样。
本来此次四境来东洲,除了祟化之事,主要就是为了戚亲王口中的那句‘镇境之宝在东洲’。
修士和官兵们损伤大半,他们围着这片祟地。
洪水冲上岸,水中爬出了许多灰色的影子,如同银鱼般匍匐上岸。
林以纾已经从悲伤、愤懑、绝望来到了颠狂。
主要是被惊艳住了。
他双眼猩红,额上的朱砂往下淌血。
少女“啊!”的小声尖叫了一声,血色急速地上涌。
崇林王受宠若惊,“好、好,我们父女二人,确实该好好地聚一聚了。”
林以纾:“有没有什么星球是永远见不到复金珩的?”
动荡的北境内,景寅礼终究和父王走到了彻底的对立面,南北摩擦不断。
林以纾:“!”
西夏王和西夏的人马早就离开了东洲王宫,遁入了不知处。
周围的灵压磅礴了些,元芜长老往后退。
清秋被殿下这么一出水给吓了一跳。
他的眼下蔓延出一道金纹,“我可以放过任何人离开,但这其中不可能包括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精神状态太好了。”
当地的修士来祛灾,发现这些灰影竟然竟然可以使用术法,且它们的术法随着祟化,也会不断突破。
门打开,清秋带着风尘仆仆的呈铭医姑赶来。
祠堂中,三丈的金佛睁开了双眼。
就像北境,曾经在极短时间内通过赭蛊的祟化大大地提升了兵力。
林以纾望向自己的小腹,自打知道肚子里有个檀胎,已经十天了。
林以纾走向医姑的身子楞了一下,“我不去,我要回渡昀,你让人和王兄复金珩说,我最近不想见他,等我们彼此都冷静下来再说。”
听到王府的遭遇,林以纾深叹了一口气。
宋知煜用力地攥住青铜面具的脖颈,“终于、找到你了”
祟地的主人,顶着一面青铜面具。
崇林王:“你王兄他”
一醒来,那些她不想回忆的记忆就如潮水般袭击向她。
元芜长老走至他身后,“王女她没有回东洲王宫”
崇林王:“你王兄他”
她上岸时,让清秋转过身,慌慌忙忙地用内衫包裹自己满是暧昧痕迹的身体,连忙披上了锦袍往外走。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深受祟地的影响。
林以纾:“啊!”
她望向东洲王,“这种灰影,会受您儿子以前的那种本体驱使。”
崇林王:“你体质比较特殊,你见过镇境之宝的真身么?”
林以纾缓慢地阖上双眼,在晕过去之前,她低声道,“我要专心养病,不要让任何人靠近我”
啊啊啊啊啊!
林以纾:“什么事?”
清秋踌躇道,“王女,复金殿下派人来接您回去。”
天都属于四境中祟化最少的地方,但阴暗处,还是星星点点地燃起了祟火。
她坐直了吐血,窗棂旁吹动的车帘间,她能看到复金珩的身影还在。
情况比想象中要严重很多。
清秋:“殿下,您才及笄不久啊!”
尤其是殿下现在,身上环绕着温润得雾气,恍若水墨中走出来的仙子,出尘脱俗。
清秋眼睁睁地看着殿下的脸红到和一个熟透的桃子一样,眼中又充满了怨意。
祟化如果能被当权者巧妙化用,不论人性道德,其实是一把宝器。
林以纾:“看来白面坊的东家,身份也有异。”
她代表了纳兰宜的恨,复金珩肯定也受到戏幕中东洲王的影响,才‘爱’上了她。
正如谶书所言,仲元九年是个动荡的年份。
复金珩:“我知道。”
这次和明月楼不一样,没有销魂阵的影响,每一寸呼吸、每一个亲吻、每一次接触她都记得。
她无法再去面对那张脸。
林以纾:“是谁?”
所以镇境之宝到底是什么?
好疼啊。
兄妹之间,多出一道不可修复的裂痕。
我当你是哥哥,你却想
听崇林王和东洲王聊了会儿两境之间的军权联合,林以纾将自己从祟地中知晓的消息说了出来。
说着话,眼角发红的少女彻底闭上了双眼。
赫连子明已经开始休养了,听起来恢复得还挺快。
看着眼前的东洲王,崇林王一阵一阵的后怕。
这份动荡不是凭空而起的,从二十年前义善坊的大火为起点,各地的祟化已是预兆。
不过东洲王倒是比之前精神气好多了,说起话来脸上带了些笑。
此种局势下,他到底是应不应该把林以纾强留在自己身边。
毕竟她这次出祟地,确实付出了许多代价。
就算林以纾不是个医修,也能看得出来东洲王身体状况十分糟糕。
好累
虽然她成日都待在殿下身边,但还是经常会被殿下的皮囊给美得恍惚几阵。
崇林王:“已经派人去查了,宋家那个公子一直在那里。”
大家来到东洲,只知道镇境之宝是个重要的东西,却不知道它的真身,只能茫然地趋之若鹜。
既然对她存了这样的心思,为什么又不对她说,如果说了,她也不可能放任自己那般亲近他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崇林王:“怎么了”
不周山五年前闹过一次祟灾,自从被复金珩平定后,便成了一座死山,连绵无生机,林子里只有寂静。
她并不情愿留在他身边,有了东洲镜的事后,她只会更加不情愿。
都是些什么啊!
林以纾:“啊我已经破戒了,我练不好童子功了。”
为什么!
祟地和大地之间的关系,就好像背靠背的平行失控,各自平行发展,直至藏在暗处的祟地挣扎着要破土而出。
少女的长睫用力地颤了颤,脸色愈发苍白。
无法再去面对明月楼和东洲镜。
一想到自己肚子里的檀胎拜他所赐,林以纾就想以头抢地。
宋知煜抬起手,掀开这人脸上的青铜面具。
清秋:“什、什么是星球?”
崇林王:“我该回渡昀了。”
林以纾踏入殿内时,崇林王和东洲王在聊镇境之宝,语焉不详。
东洲王:“从未,除了谶书上的一言二语,我从未见过有关它的消息,不过西夏人可能知道。”
林以纾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提到这个名字就浑身发痒,“您说,您说,刚才看到一只虫子飞过去了。”
总会有颠覆的这一日,来势汹汹。
林以纾:“什么交易?”
清秋:“不、不怎么样。”
最后的最后,还和自己的王兄在祟地里搞到榻上去了。
如果赫连子明救不回来,那就放任梵陠成为祟化的都城;如果赫连子明救回来了,那就选择保留人性的这一方。
林以纾:“直觉。毕竟现在已经有很多人追崇祟化了,对于有些人而言,祟化确实是最快的捷径,提升修为的利器。”
崇林王点头,“在被他审判。”
林以纾声音喑哑,“我睡了多久?”
崇林王:“当初他答应入天都,是因为我保证了,在仲元九年来临时,绝对不会站到祟化那一边。”
为什么偏偏是他啊
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
祟化其实非常有吸引力。
说起镇境之宝,林以纾之前问了好几次崇林王这到底是什么,崇林王对此含糊其词,说她到时候就知道了。
柴桑。
无论是身心还是灵魂。
她怎么感觉自己跟过了十年一样。
啊!怎么又想起这人了!
清秋:“什、什么?”
之前好不容易除祟的部分地方,再次被祟化。
到底是让她回渡昀,暂时远离纷争,还是
林以纾强逞着笑颜,“没事,你说说那些药草怎么样了,找回多少了。”
她感觉自己快死了。
王女似乎红了眼角,神情委屈而忧伤。
纾儿是昨天早上出的祟地,东洲王也是昨天早上才选择和天都合作。
因为这个仙子抓着岸边,用力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精神状态挺好的哈哈哈哈。”
当下局势,北境南派和西夏已经倒向祟化的那一边,如果此时东洲再选择了顺应祟化,天都就真正的孤立无援了。
林以纾:“那我随父王回去。”
她始终还没敢相信,她竟然怀了自己王兄的孩子。
风从车帘外往内吹,带来阵阵潮气。
林以纾:“我随父王回渡昀。”
呈铭医姑笑道,“还剩下四味,就全乎了。”
那道高大修长的身影,一直守在马车旁。
殿内,崇林王和东洲王在议事。
那天在东洲镜里的表现,复金珩看她的眼神,跟爱得非她不可似的。
尤其是,他们在清醒状态下
宽敞的马车驶向天都于梵陠的行宫。
远远看去,像一座巨大的黑色墨块。
从不周山往外看,密布的天都和东洲将士悄无声息而整齐地行进着。
复金珩的心中也在挣扎。
但很快,清秋的滤镜就碎了。
东洲原先更偏向顺应祟化,毕竟东洲王本身,就已经被祟化了,东洲的内廷,也和西夏有太多的不可分割。
深水中,许多长达三米、身上长满青铜疙瘩的铜钱兽踏上岸,他们移动时,灰影会跟着一起攒动。
林以纾困倦地睁开双眼,她睡得似乎有些久了,醒来时,几乎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现世。
琅琊的边境,有一群密密麻麻的东西在扩散,远看若赭蛊横行。
现在天下,被分成了顺祟和反祟的两派。
靠近看,边境扬起尘沙,尘沙中阴兵过境,往东洲的方向靠近。
水珠沿着少女象牙白的肌肤滑落,若珍珠,又若泪珠,如瀑的青丝湿透了,贴在了颈边。
林以纾:“父王,你说镇境之宝是不是和祟化有关啊。”
宋知煜不吃不喝两日,耗尽全身煞气,终于循着气息找到了这片祟地,找到了当年迫害宋家的罪魁祸首。
崇林王:“掀开青铜面具后,里面没有脸,只有一段白瓷。”
崇林王:“你王兄他当初来天都,不是和我进行了一个交易吗,其实就是有关谶书的交易,当时涉及谶言,我没办法告诉你,现在可以说了。”
林以纾踏入殿内,崇林王和东洲王的谈话声停下。
元芜长老看到复金珩手背上金纹隐现,且往外冒着黑气,心道不好。
崇林王:“可是你王兄他还会留在东洲许久。”
崇林王:“纾儿,有一件事为父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林以纾的视线望向东洲王,东洲王看起来要比之前的状态还要糟糕许多,他脸色已经开始发青了。毕竟深受寒陨的影响,身体愈发不好。
西夏的洪水带有异状,浑浊、发黑、腥臭,普通人看不出来,但修士能看出来,这是黑水。
临近黄昏,林以纾回往自己的住处,疲累地伏身案上。
柴桑的一片祟地上,这里发生了一场苦战。
大量的黑水涌上了岸,卷入无数的活人。
林以纾在水里沉得更低了,似乎想用这浅浅的水淹死自己。
崇林王:“纾儿,最近局势紧,各处动荡,边境有的地方已经打了起来但这些事和你无关,你只要专心休养,提高修为就好了,不要担忧其他事。”
林以纾:“我年纪也不小了,也该选块棺材尽早进去躺一躺了。”
清秋:“王女,您和复金殿下之间”
林以纾:“不是什么大事,你去将那些人送走就是。”
崇林王兀然停下脚步,“此话怎讲。”
林以纾走出了祟地,东洲王便最终决定和西夏和北境南派断交,选择了天都。
呈铭医姑看着蔫在榻上的林以纾,“王女”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内复金珩竟然会喜欢上她。
为什么一定要是爱情。
北境。
景寅礼已然回到了临阜,北境的祟化中四境是最严重的。
苍茫的天色之下,一个一个的阴谋,展露溃烂的皮肉,显露在的各个角落。
林以纾钻到被褥中,将自己裹起来,声音闷闷地从被褥中传来,“医姑,您先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门“吱呀”得被关上。
林以纾缩在被褥中,假装自己是块石头,或者是块小草。
没事的,没事的,和自己的王兄乱咳很快就会过去的。
只要过个十天半个月,不、是过个十年,这事儿肯定会随风而飘。
林以纾:“他肯定是脑子被祟地给搞坏了,才会那么深情地看着我。”
就像她,受到祟地的影响,当时恨得跟要咬死复金珩一样。
嘶确实是咬了。
林以纾:“我再也不要看到他了”
门外传来“吱呀”声,林以纾道,“医姑,我没事的,我就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脚步声没有停,而且越来越快。
林以纾不解地想探出脑袋,“医”
话没能说完,因为有人将她连被褥带人直接抱起了身。
林以纾一被抱入怀中就感应到是谁了,立马挣扎起来。
那人不仅不松开,反而越抱越紧,紧到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不准走。”
第77章
少女在复金珩的怀中挣扎着,“你放开我!”
越是挣扎,复金珩将她抱得更紧。
“你放开我你、你!”林以纾挣扎不得,用被褥套着的脑袋顶复金珩,“复金珩!”
复金珩:“嗯。”
他将被褥扯下,让林以纾的脑袋探出来。
少女的脑袋完全炸毛了,一双澄亮的眼委屈地望向复金珩,眼角发红,眼泪珠子已经掉了下来,“复金珩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看到林以纾哭了,复金珩的心中一紧,他俯身,骨节分明的手指抚向林以纾的眼尾,“别哭。”
他揉着林以纾的眼尾,“别离开我。”
林以纾被他禁锢在怀中,根本动弹不得,拿拳头用力地捶他的胸膛。
对明月楼那夜、对东洲镜戏幕、对肚子中檀胎的迷茫和无措全都涌上心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她眼前,一直全心信赖着的王兄。
少女的拳头根本没有什么力道,只会让复金珩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林以纾还在他怀中。
他果然还是做了一个最自私的选择,他无法放她离开。
林以纾捂住双耳,“我、我不想知道。”
复金珩的声音近在咫尺,“我想亲你。”
复金珩:“适才肩头上也有。”
林以纾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你、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林以纾:“!”
眼泪珠子跟不要钱一样往外蹦跶。
林以纾:“你先出去。”
林以纾手忙脚乱地将衣襟上的扣子给重新系好,复金珩的视线缓慢地游移到少女纤细的脖颈上。
复金珩垂眼望她,“殿下想说什么。”
被子外面太危险。
复金珩垂眼望着她。
果然能成为九次郎的人,肯定是色中饿鬼,是流氓!
林以纾:“然后说、说东洲镜,对,东洲镜,这就更不算什么了,要不是祟地、要不是戏幕,我们二人,根本就不会进入西侧的檀房。”
林以纾:“那我们做回兄妹关系。”
复金珩那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开始抚着少女那圆润泛粉的肩头。
她现在感觉复金珩像个漩涡,但凡再靠近一点,绝对会陷得万劫不复。
林以纾望着复金珩,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林以纾一边拿拳头砸复金珩,眼泪珠子一边受不住地往下掉,“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她不能再逃避她和复金珩之间的关系,她要像当初理顺她和景寅礼之间的关系一样,把这些都理顺了。
这话她聊不下去了,她要出去整理整理思绪,再想着该如何拒绝这份情谊。
复金珩的手按在她的唇角,“你把我当成你血亲的兄长?”
再次醒来,林以纾是被雷声给惊醒的,声声闷雷从天往下劈,大雨于窗外倾盆,林以纾陡然惊醒。
林以纾全身都起鸡皮疙瘩了,她的双手被复金珩牵住,缓慢地从她的双耳旁拿下。
越想越气。
林以纾:“有、有啊,我当你是血亲的兄长。”林以纾把话又绕回来。
衣襟不知道什么时候松散了,往下陷落,露出林以纾白盈盈的肩头。
复金珩打断她的话,“别咬手。”
复金珩任何少女咬着他的手背,甚至像是怕她吃力,将手一直抬着。
复金珩的神色中带上了肃然。
复金珩是什么饿鬼转世么!少亲一口是会少块肉吗。
复金珩:“太远。”
复金珩:“我替你上药。”
复金珩绝对疯了。
为什么是明天。
又来!
林以纾:“我们之间的关系其实很简单,你就是我的王兄,我的兄长,我们一件件的事来看,先说明月楼。”
林以纾感觉到有人靠近,连忙道,“你不准掀开我的被子!”
绸被里的人影动了动,不甘愿地探出一只手,摸索到一片衣袂,“记得带上我!”
林以纾发泄着自己的情绪,在复金珩怀里不停捶打,再次抬起复金珩的手背,用力咬起来,直到咬出一圈发红的齿痕,才将嘴撤开。
林以纾:“你是不是有病,你到底还要亲我多少次,我不要你靠近我,你还亲我,我每次说话你都亲我,你让不让我说话了,我知道你喜欢我了还不行吗”
“唔唔”林以纾这次反应过来了,挣扎起来。
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要亲她?
复金珩将少女的腰身揽紧,骨节分明的手指揉向了她的唇角,“你知道我每次见到你,都在想些什么吗。”
林以纾:“五、五米!”
她越说越快,觉得自己抓到了事件的真理。
‘离我远一点儿’这句话好像是一句魔咒,林以纾这般一说,复金珩只会离她越近。
话是这么说,复金珩的视线就没从林以纾的身上离开过。
复金珩的声音从绸被外传来,“多远?”
眼泪珠子从林以纾的眼中跳下来。
她道,“休想!”
复金珩抚住她的腰,俯身用嘴堵住了她所有的‘假的’。
“不、不行。”林以纾坐起身,她要下榻,她要逃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他盯住林以纾湿润的唇角,“你见过哪个兄妹像我们这样吗。”
复金珩:“好。”
他道,“是我没控制的我自己。”
被子外面的那个复金珩,太危险了。
不会吧复金珩不会真的喜欢她吧
林以纾着急道,“你放我下去。”
林以纾顶着嘴角的湿意,不可置信地望向复金珩,“我们、我们是兄妹啊,复金珩,你是我的王兄,我们两个人只能是兄长和王妹的关系,不可能唔”
“唔、唔。”
林以纾:“当然是你的错,你知不知道明月楼我醒来后我整个人都懵了,我怀疑了那么久人生,搜查了那么多人,就是没有想到是你!”
复金珩漆黑的双眼中充斥着情欲,汹涌的占有欲快要将林以纾给淹没,说出那句‘弄坏你’时,复金珩的右眼金光若现,林以纾有那么一瞬间,好像看到竖瞳。
复金珩近在咫尺的双眼深邃而充满危险,吓得林以纾声音都轻了一些。
他道,“别怕。”
她推开王兄,“你、你离我远一点”
林以纾得了允诺,一边抽泣一边说话,“明月楼之前,你就喜欢我了吗?”
林以纾将自己裹得更紧了,“我自己会上药,你离我远点儿。”
林以纾:“”
复金珩:“不能怎样?”
不过复金珩很快便松开了她,将她圈在身下,“兄妹关系,是假的。”
少女用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换来了离开王兄怀中的自由权。
提及此事,她眉头蹙起,“是和祟化有关吗危险吗,我可以帮你。”
她总是这样,容易心软,就算生气,还是挂念着他。
复金珩:“殿下担心我?”
林以纾瞪起眼,也不回答。
复金珩:“做不到。”
可她实在是太困了,复金珩一直不走,少女的眼睛慢慢地阖上,瞌睡占据了心神,她缓缓地睡了过去。
谁能想到王兄是这样的啊
林以纾:“”
“我想抱你。”
林以纾在怒火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明天、明天你要做什么。”
林以纾:“不,你只是因为受到了祟地的影响,也许、也许祟地的影响还没有消去。”
复金珩扯住她身后的绸被,不让这个要缩回壳里的少女逃避。
她要捍卫自己的尊严和权力。
复金珩冷笑,“殿下,你可能太低估你自己了。”
王兄像是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修长的手指安抚地抚摸着她的青丝,“好。”
复金珩:“没有肿。”
林以纾指向自己的嘴,“怎么了你还问怎么了。”
复金珩:“此事明日再议。”
如果可以,复金珩希望自己准备好的理由不要成真。
一时间,连眼泪珠子都不往下滴了。
复金珩专注地望着怀中的林以纾,轻抚着她脸上的泪珠,他俯身,似乎是想吻走林以纾眼尾的泪。
少女的脸上,神情爬上了明显的担忧。
林以纾:“复金珩,你是我的王兄啊,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这样对我?你到底想让我怎么看待你,怎么看待我们之间的关系”
没推得动。
复金珩:“当然。”
这样的她,教人怎想不把她揉进骨血里。
少女所剩无多的理智,全被张开的口舌给卷走了。
林以纾:“”
复金珩拍着她的后背,“对不起”
听到了松口的语气,林以纾连忙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
林以纾叛逆心理上来了,“我就要咬,你惹我生气,我凭什么不能咬?”
林以纾:“”
抬眼,愣住,林以纾发现复金珩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你要出去?是为了明日的事吗外面这么大雨,你现在出去?”
林以纾连忙遮住自己脖子上的红印,警惕地鼓起脸,“这是被蚊子咬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复金珩:“好,我不看。”
王兄垂眼盯着她,“不是假的。”
林以纾:“你当真以为我恨你啊戏幕中的刀,你将它带出来干什么?”
林以纾:“此事怎可一概而论,明天记得带上我。”
林以纾有些不安,她扯了扯复金珩的袖袂,“你说啊。”
这雷声,怎么感觉这么不对劲。
她抬头,“你、你怎么还没回去。”
察觉到少女在哭后,复金珩这才松开了她,那些掠夺的占有欲终于停了停,神色中带上了慌张,“怎么了。”
林以纾:“!”
复金珩:“不行。”
林以纾:“!!”
林以纾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复金珩将雪刀塞到了她的手中,“我让你出气,你想捅在哪里都可以。”
林以纾:“!”
林以纾刚准备问,但掉落在肩膀下的衣襟让她的注意力被转移。
林以纾哽住了。
她努力让语气镇定下来。
林以纾睡得迷蒙,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反应是安心,“原来是王兄啊”
林以纾将绸被往上拉,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面。
林以纾整个人像被烫了一下,将复金珩往外推。
玉足才下了一只,就被复金珩给提住了腰。
林以纾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变得湿漉漉的,好像被什么巨物给吞入了嘴中,给含了个尽透。
复金珩:“换个地方咬。”
她道,“王复金珩,把你脑子所有的念头都收起来,以后都不准亲我了。”
她的脸有些发红,“在戏幕里,我们不过是傀儡线控制的傀儡罢了,我对你的恨也好,你对我的欲也好,全都是东洲镜编造的假象。”
你老是这样,我们怎么冷静下来聊。
这是什么话!
复金珩的声音隔着绸被传到耳边,“想亲殿下。”
少女的眼尾,红成了芍药晕开的花瓣。
林以纾:“换什么地方唔”
这真的是王兄,真的是复金珩吗?
林以纾哭得很可爱,复金珩一边觉得心疼,一边又心生怜爱。
复金珩:“不是什么大事,明天殿下就知道了。”
雷声从远至近地劈来,在云层间轰鸣。滚滚乌云下,闪电将天幕给照亮,雨水“啪”“啪”得拍在窗上,震得窗棂发颤。雷声越来越响,跟要劈开大地一样往下沉压。
复金珩的侧脸被雷光照亮,他周身的气质比以往要凌厉冷肃许多。
复金珩望着这样的林以纾,嘴角露出不明显的笑意。
林以纾:“所以其实我们之间发生一切,都可以当成是假的,明月楼是假的、戏幕也是假的,我们的一切都是假的,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唔”
复金珩没有应声。
她立马用手遮住了脸,“你、你干什么!”
林以纾把自己缩在绸被里,耐心地等待复金珩出去,但复金珩显然比她有耐心多了,一直陪在她身边。
流、流氓。
林以纾紧咬嘴唇。
等等
林以纾迟疑地点头,整个身子跟个兔子一样缩得小小的,她觉得面前这个对她充满占有欲的王兄很陌生,她有些害怕。
复金珩紧盯着林以纾,眸中的墨色转深。
她在睡梦中,“走开,不准、不准”
复金珩的双手撑在林以纾的身后,他俯身,两人的脸无限靠近,近到额头几乎抵着额头。
林以纾:“!”
戏幕对,戏幕,一切都是戏幕的原因。
“我想无时无刻地占有你。”
林以纾:“一米总行了吧!”
不过这自由有限,复金珩像怕她随时会逃跑似的,坐在她身旁的榻上,将她圈在自己高大修长的身影下。
他揉了揉林以纾的肩。
林以纾注意到这一点后,愈发恼羞成怒,她抬起脸,“你”
林以纾连人带绸被都被扯回了复金珩怀中,她慌乱地开口,“我们、我们不能这样,离开了祟地后就不能这样了”
她很想钻出绸被,给复金珩表演一个猛兔出笼,但她猜如果真的扑上去,吃亏的绝对是自己。
快把我以前的王兄给还回来!
林以纾:“我不要听你道歉,你倒是告诉我呀,你为什么当初没有直接跟我说你是明月楼的那个人。”
他只是想把不断逃避的林以纾给拉回来。
却是正中某人下怀。
他道,“明日再告诉殿下可好?”
林以纾真的被吓着了,她甚至屏住呼吸,不敢出声了。
林以纾努力平静下心绪。
林以纾将双手捂得更紧了。
复金珩:“嗯。”
复金珩垂眼望着她,“只要你不离开我,你想怎么对待我,都可以。”
林以纾眼睛瞪圆了,“为什么是明天!”
林以纾嘴硬:“那也是蚊子咬的。”
复金珩:“殿下对我真的一点心思都没有吗?”
明天到底会有什么事发生啊
疯了。
复金珩:“可我做不到。”
林以纾整个人定住了,血色极快地往上涌,她还没反应过来,嘴唇已然湿漉漉的了。
复金珩继续靠近,脸停在了少女白皙的耳垂旁,“那你‘血亲的兄长’,日日都想着进入你,也可以吗?”
林以纾的眼皮跳得十分快,醒来的第一反应是觉得不安。
复金珩俯身,他扶住林以纾的后脖颈,再次堵住了少女的朱唇。
复金珩:“你对我,当真就没有半分情谊么?”
复金珩:“不行。”
她恼羞成怒而委屈,气急了,张开嘴,去咬复金珩的舌头。
她这泪失禁体质,一急哭得更厉害了,用力攥住复金珩的袖袂,“你既然喜欢我,那为什么明月楼之后不告诉我,你知道我找那个人找了多久吗?”
林以纾气得头发都快立起来了。这是肿不肿的问题吗!
复金珩:“殿下不是不想再见我了么?”
她抬起眼,长睫上还挂着眼泪珠,“王兄,我们冷静下来,好好聊一聊。”
复金珩抵住她的双肩,逼迫她直视他。
林以纾:“那十米?”
没想到,这么一来,就好像是她对这个吻做出了回应,复金珩定了定,反而将她揽得更紧,汹涌的吻,将林以纾亲到五指攒紧。
林以纾:“!”
少女瞪圆了双眼。
林以纾:“我、我真的只想把你当兄长,你别这样”
林以纾:“!!”
复金珩不仅没有放她下去,而且用绸被将她裹住了,少女抬起脑袋,兔子急了都咬人,她直接扑上去,用力地咬复金珩的手。
林以纾手上一拿到雪刀,“啪”的一声,将刀扔远了。
她开口,“王兄,我叫你一声王兄,心中肯定还怀有对你的敬意的,咳”
原来是王兄啊!
林以纾:“!”
复金珩:“我一直是这样的。”
林以纾:“明月楼那一夜,我们是受销魂阵的影响,所以这不算什么。”
他抱住少女的双腿,将她又塞回了床榻上,“殿下不能去。”
之前两次她用手拍复金珩后背,复金珩总会放开她,但是这招现在失效了。
复金珩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他,“殿下,有的时候,我甚至想弄坏你。”
复金珩:“不行。”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有人好像在捋她的头发。
她的嘴张着,口舌被复金珩由上至下地掠夺,这个吻比刚才两个要来得深入的多,嘴中滚烫到可怕。
他道,“我错了,不亲了。”
少女直接被亲哭了。
复金珩:“肿了。”
复金珩:“太远了,不行。”
林以纾往后退,将自己的衣襟理好。
她从榻上坐起,想要下榻,“那我也去准备准备”
见复金珩那幅要将她拆食入腹的样子又来了,林以纾一个激灵直接全钻在了绸被里,把脸都给蒙住了。
复金珩:“有一些不确定的事需要我去做,和这个原因有关联。”
想到这儿,拳头再次砸向了王兄的衣襟,“你看着我干着急很有意思吗,看着我和你玩儿过家家游戏好玩儿吗”
林以纾:“!”
林以纾:“不准看!”
林以纾只能把话题绕回正事,“你明天到底要去干什么,带上我。”
林以纾在被窝里趴久了,孕期的困倦往上返,她的下巴缓慢地伏到枕头上,不过她时刻记得内室里还有个危险的存在,几次快要睡着的时候都会努力睁开眼。
她拒绝其他人的手段,不仅对复金珩不管用,而且成了催化剂。
她惊疑不定地撑着榻往后退。
林以纾如临大敌,“干什么,干什么”
复金珩抱紧她,脸埋在少女的脖颈旁,“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
她的王兄才不会说出这种话!
雷光劈亮了内室的帷幕,少女惊醒后,身子抖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想抱住身旁的床柱,却被一个宽敞的怀抱给纳入了怀中。
复金珩放在林以纾腰侧的指节攥紧到发白,他喑哑的声音有些发涩,“这个原因,我能不能明天再告诉你。”
林以纾瞧他又靠近,话都有些磕巴了,“你、你明天到底要去干什么。”
复金珩确实没有掀开她的被子,只是将少女连人带绸被的拥入怀中。
刚才亲的挺起劲儿,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舌头被卷走,呼吸也被卷走了,林以纾清晰地感觉到他们唇舌之间粘稠的水意,那层兄妹的遮羞布就这般被复金珩给撕烂了。
林以纾:“复金珩,我现在以天都王女的身份勒令你,离我远点儿!”
林以纾:“为什么为什么不带我去你不是说会考虑考虑”
她撑着手,要再次起身,复金珩的手扶在她的肩头,弯下身,没有任何预兆,突然抬起了她的下巴,就这般吻了过来。
这是一个极为急促而汹涌的吻,复金珩将林以纾揉紧,吻得十分用力,少女的呼吸完全被夺走了,少女被亲到整个身子都被抵在了床榻上,脖子往后仰。
呼吸灼热得可怕。
这一次,林以纾甚至没来得及顾得上生气。复金珩太反常了,他这般得急迫,就好像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她一般。
为什么不准她跟着一起去,他到底想做什么
两人的嘴分开,有些缺氧的林以纾愣愣地望着复金珩,顾不上喘气,“你到底想”
她说不出来话来。
复金珩似乎对她做了什么,一股比刚才更大的困意袭来,她晕晕乎乎的,舌头发麻,说不出任何话,身体发沉,不由自主地要闭上眼睛。
林以纾眼皮跳得厉害,她用尽最后一点气力要拽住复金珩的袖袂,“王兄”
你到底要去做什么。
双眼不受控制地闭阖,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耳畔传来低沉喑哑的声音。
“等我回来”
第78章
天幕之下,雷声撕裂天际,滚滚浓云如燃烧的硫磺,带着苍茫的气息压向大地。
大雨倾盆而下,激烈如刀。
不周山上,复金珩站在高处,俯瞰远处。
这片昔日静谧的天地,如今如同被巨掌撕扯般,露出了四境千疮百孔的真面目。
祟化的战争,于大地上,彻底打响。
祟化之气早就无所遁形,滔天而上,天地间弥漫怪异而阴冷的黑气。
四境的表面平静被一声声巨响打碎,那是地底的祟地翻涌升腾的声音,如同倒坠的棋盘,一个个地将棋子“啪”得翻朝上,深渊从大地的深处往外吐。
自西夏到北境,阴兵开始大规模过境,那些由死灵与凶魂组成的军队,在乌云与大雨中如黑潮般漫涌,带来刺骨的寒冷与死亡。
阴兵所过之处,万物凋敝,生灵被腐化,山河黯淡,连草木都仿佛在哀嚎。
西夏的边境,黑色的旗帜于洪涝中猎猎作响,被洪水吞没而亡的百姓们一个个地从洪水中爬了出来,化为新的阴兵。
血沿着复金珩身上的金纹往下流,地底的不周山出现游动的动静,一个巨大的祟物在地底兴奋而痛苦地喘息着。
这个预料之中的结果让复金珩周身的气压愈发沉郁,他想和林以纾长相厮守,为什么这么难
作为白面瓷祟地的主人,他已然战死,失去了生机,不、应该说它。
那日,他好像看到自己死寂的人生终于有了转机。
但不要紧,它终究迎来了生机,这个天地的邪胎,已经化为了大地的心跳,不断地跳动着。
‘到我面世的时候了,天地下所有的人,都该知道我的名字了。’
宋知煜将当年宋家被灭门的痛苦,成百倍地还给了它。
五年前复金珩封印邪祟的本命剑“锁龙吟”,此刻,正随着解封从不周山底升起。
它痛苦是因为它能感应到期待自己降生的信徒在受到打击,兴奋是因为终于被解开封印了。
林以纾的心阵痛地跳着,她其实已经猜到答案了。
一切都不重要了。
复金珩搂着怀中的林以纾,他每一次抱她,都紧到仿若要将她揉进骨血中,也确实想这么做。
被压抑了五年的灵压如飓风般扩散向远方,整片天色之下,无论任何角落的祟地都感受到了一股无法抗拒的威压从天而降,这是一种超越凡人的力量,若神祇降临。
只不过这杀意,看到了跑向他的少女后,顿时便化为了虚无。
心里猛然一阵剧痛,林以纾只觉得胸口像被什么东西撕开,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远远超过了她以往受过的任何伤痛。
但当他见到少女在雨幕中奔向他的这一刻,一切都宁静了。
复金珩专注地望着她,“纾儿”
它是大业的放火人之一,作为一个道行十分深厚的邪祟,它负责部分地域的火祭。
他的右眼变为金色,竖瞳展露而出,他的右眼里,仿若长出了一个可以吞噬万物的漩涡。
但他根本没来得及去。
因为祟化和阴兵随着死亡,是不断增加的,而反祟的将士只会是损耗的。
·
他做出了很多自己都觉得幼稚的事,对他人展露对她的占有欲,私密地推行《义缔情谊录》。
指骨、脖子上、脸上,金纹分布。
还有三个月。
但灵道并不意味着完全的安全,复金珩巨大的灵压从上往下压,踏入灵道的人们甚至有的开始呕血,一个个被灵压给镇得跪伏在地。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准备呼唤真神的名字。
是修真界的希望。
她看着复金珩身上的伤,几乎喘不过气来,“王兄”
但起码比出去被祟化好,他们硬撑着。
她绝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东西夺走她的王兄。
‘只要喊我的名字,我便可以存在于这个世上了。’
王兄王兄去哪里了?
能被记录如谶书的祟物,堪称天地的檀胎,虽然它现在还是个未成形的‘存在’。
林以纾推开他们,这世上,除了复金珩,已经没有人能拦得住她。
它成为宋知煜的结课对子后,看着这张肖似宋家主的脸,动了一次放过他的念头。
苍茫的雨幕下,宿命紧扣的兄妹于大雨中相依,就好像无论是什么样的末日,都无法分隔他们二人。
成为邪祟后,它历经几百年,成为了放火人。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痛,她自己在祟地里受过那么多伤,骨头和内脏都被震碎过,远不及现在的痛。
林以纾:“王兄,你不准看这谶书,也不准信,我不会让这一切成真。”
大地在他脚下颤抖,在回应他多年来所封印的力量。
这场乱战,终于短暂的被平息了。
谶书上有言,仲元九年的最后一个月,灾难会降生。
‘喊我的名字’‘喊我的名字’
不周山的地底,有它们的主君。
此刻,他们目光炯炯地望向远处的天际,望向东洲不周山的方向,仿佛看到了命运的召唤。
东洲的修士则以符纸与阵法为主,阵图悬空,符文在雨中飞舞,无数道流光编织阵网,牢牢地将前线守住。
接下来的三个月内,他不准备再离开那行宫了。
但是同病不同命,王奉成作为权贵家的独子,早早地就治好了病,脸因此比常人都要白些,不仅没有人骂他,还夸他是‘白面书生’。
西夏和北境的阴兵狼狈地撤退至边境线内,阴兵损耗得只剩下一小半,但领兵的将士们神情中并没有一丝沮丧或疲惫。相反,许多人的神情充斥兴奋,眼中燃烧着狂热的光。
所以当部分人从谶书上得知竟然有‘它’这般的存在时,谶书上预言的新生之名,成了许多人修道的支撑。
自古以来,成就大业,总需要付出代价的。
这世上若没有神,他就要找到真正的‘神’。
西夏与北境的阴兵大军溃散,损伤无数。
它作为一个历练多年的邪祟,临死前久违地体会到了痛苦和恐惧。
阵法已经布下,一道道结界在空中交织,试图阻挡阴兵的脚步。然而,战线不断被压缩,祟化的力量不断增强。
林以纾手指颤抖着,紧紧抓住他的衣襟,“谶书不准,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会让它成真的!”
他被一群平日里欺负他的修士们给堵在了洞穴里,狠狠地揍打,“就你,还配去踏云会,把牌子交出去”
就在修士们就在修士们感到绝望的时候,不周山发出了一声摇动。
它的其中一个身份是闻百麻,是白面瓷的主人,它夺取了闻百麻的身体,通过流通白面瓷来流通祟化,让活人堕落成白骨。
林以纾手指颤抖。
啊好疼
他其实反抗了很多次,也坚信只要自己坚守正道之心,就算今日饱受欺凌,终究有一日,自己会出人头地,战胜世间的肮脏。
战乱、火祭,甚至无数的生命,都是他们的筹码。
它是用自己生前的脸去见这位家主的,宋家主不仅不嫌弃他,反而将那些嘲笑他的人打跑了。
修道者们翻遍卷宗,没有找到任何一个真的修炼成神、成仙的传记,有的只有虚无缥缈的传说。
东洲。
西夏洪涝再次汹涌而来,北境祟地翻涌而上,柴桑地牢的灵魂彻底熄灭,东洲王的脑袋于高顶上炸开,青铜水涌向四面八方。
恰如谶书所言,三个月后,灾难诞生的时候,封印彻底解除,他会死去。
它当初选择王奉成取而代之,是因为这个人和他很相似。
复金珩立马随着她跪下,扶住她,将她拥入怀中,“我没事,纾儿我没事。”
林以纾往外跑,外面是雷雨夜,暴雨倾盆而落,林以纾踏下台阶,直接雨中跑,裙摆顿时被雨水沾湿。
他根本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他从出生起就感觉不到疼痛,这些疼痛来说,和一宿未睡的疲倦来得没有两样。
王奉成有个外号叫‘白面儿’,原因也是因为他小时候生过病,脸上长了白麻子。
他遭受欺凌的原因很简单,他小时候得了一场病,脸上留下了许多白麻子,同龄的小孩儿看到他都会觉得害怕,成为修士后,这成了他被其他人欺负的理由。
他身上的宿命,让他注定无法和林以纾长相厮守,可他又不甘心,不甘心看着她走向其他人,不甘心她懵懵懂懂地只把他当成王兄。
战争打响后,天都与东洲的反击如火如荼,修士们在雷雨中高举法器与战幡,战斗的呼号在天地间激荡。
‘喊我的名字!’‘喊我的名字!’
这就是脆弱的人。
五年前,它遇到了宋家的家主,那是一个儒雅而仗义的男人。
血与阴气混杂,无论何处,大地上的泥土已不再纯粹,祟化的力量正快速地腐蚀曾经丰饶的土地。
它,它们,他们,从天都、从西夏、从北境、从东洲,全都望向同一个东南方向,声音从胸腔中爆鸣而出,齐声呐喊它的名字。
复金珩看着她,说出世上最残忍的话,他的手指抚过林以纾沾泪的眼尾,“纾儿我死期将至了。”
灵压和剑雨消退,天地间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屏障,围住天都的行宫,复金珩望向了那处,那里,有林以纾。
哪怕林以纾根本不知道情为何物,他不愿意放手。
林以纾的声音里都是哭意,她哭得已经喘不过气来,没有回答这个不应景的问题,用手攥紧了复金珩沾血的衣襟,“为什么不带我去,这么危险,为什么不带我去”
大地上不停长出了金色的纹路,化为灵道,让修士和百姓可以暂时逃庇。
阴兵过境的声音不是刀枪碰撞,而是低沉的摩擦,那些行走在暗处的灰影,不知疲惫,步伐沉重,他们诞生的使命,就是杀戮与破坏。
虽死无憾。
这世上本无神,但不周山下的存在,只要他们召唤,就能苏醒。
这就是复金珩的本命剑。
他弱、他丑、他异类,他毫无抵抗之力。
她嗫嚅着,想起梦里看到的那些图景,“王兄!”
而信仰的诞生,源于这是一个没有神的时代。
她坐直,用手捂住自己的左眼。
昏暗的牢房中,被枷锁套住的灵魂跪在地上,虔诚地望向窗外。
林以纾眨了眨自己的左眼,用手抹去左眼往下滴落的热流。
王兄、王兄他会不会很疼。
柴桑。
它提醒过他了
候立的宫人们赶忙追来,几个人拦住她,“王女!王女!复金殿下吩咐过我们,不能让您出去。”
随着这句解封,不周山骤然一震,庞然的灵力回到复金珩的周身,金色的光芒在他体表蔓延,金纹如脉络般在他身上攀爬。
复金珩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些许责备。
记忆太久远了,它已经记不清自己几百年前的名字,只知道自己是个满脸麻子的普通修士,杂灵根、没有门派、没有天赋,贫穷、普通、饱受欺凌。
阴兵们发出尖利的惨叫,它们瞬间被剑光瞬间穿透,化为齑粉。
此话落下,林以纾纳物囊中的东洲谶书漂浮于半空,“啪”得展开,如同幔帘般垂下沾血的谶页,谶页上的字和画不断变化,但无论哪种预言,都指向了复金珩死去的宿命。
终于有一天,好运砸在了他的头上,三年一度的踏云会到来,他机缘巧合得到了一枚入会的玉牌,一位道长说他一心向善,亲手赠予他的。
阴兵如无尽黑潮般涌来,祟化的力量渗透进每一寸土地,修士们与之抗争,却已是强弩之末。
复金珩伫立在那里,雨水从他身上流淌而下,金色的纹路依旧没有消褪。因为解封,他的身体也受到了祟化,周身散发着灵力的杀意,他一路走来,拼尽了全力才没有让自己动手去杀人。
林以纾的泪水顺着他苍白的手指滑落,“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它成为王奉成的这五年,就像是把自己的人生重活了一遍,它可以顶着白面儿的脸不被嘲笑,可以进入踏云会,可以和天之骄子们、世家之后们成为同窗。
‘我是神,我是浩劫,我是新生,我是镇境之宝!’
千百年来,不同的氏族已经为真神的到来做了太多努力。
玉牌是他唯一的希望了,他不想交出去,落在身上的术法和拳头愈发狠厉,他的手紧攥着玉牌,手指被一截截得砍下。
王兄!
人们唤他为白面儿鬼,往他得身上砸石子儿。
它怨恨又满足。
对于他们来说,这场战乱不过是一个更为宏大的开端。
这对东洲和天都而言,是绝对的劣势。
梦中那么大场面的战役并没有让少女心潮澎湃,她只知道,这场战役的胜利,都是耗费王兄的生命和气力。
泪水不停地从林以纾的眼睛里往下流,她望向远方,看到一道高达修长的身影在往宫门处走。
五年后,它完成了自己祟生中最后一次火祭,柴桑王家。
混乱的天地间,修士们的法器、术法、灵力交织,贯穿阴兵的阵线。每一次击杀,带来的不是胜利的欢呼,而是更加猛烈的反击。
林以纾扶着床柱,从床榻上摔了下来,“王兄”
它生前是一个人,生后却是无数个人。
都是宋知煜找来的。
众人都知‘复金轻身入荒山,剑气纵横鬼神寒;邪祟猖狂何足惧,一剑踏平万里蛮。’,却不知道当年他将不周山中最大的祟物给封进了地底,连同自己的本命剑和大部分灵力。
北境。
复金珩抚摸着林以纾的侧脸。
他本不想解封的。
天空上出现无数道剑雨,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锁龙吟,谱华章,玉柱琼楼卷云裳。龙影潜藏乾坤里,独奏长空泣露光。’
复金珩:“你”
它是镇境之宝。
那不是一把剑,而是无数把剑,与大地的脉络紧紧相连,剑光如金色的雷光,从大地的裂缝中劈出来。
无形的浩劫呐喊着。
信徒们终于等来了他们的神。
复金珩垂眼看着林以纾,他用力地抱紧她不断打颤的身体。
“为什么…会这样…”林以纾哽咽着摸复金珩的衣襟和下巴,“不是说不危险吗,不是说不严重吗,为什么会这样”
天地间的祟气有那么一刹那好像全都消失了,但所有人都知道,只要祟气的源头还在,那么这天底下的祟化,就永远无法终止。
滚烫的泪掺着雨水滴落。
它特意让当年参与宋家灭门案的邪祟于王宫外晃荡,就是为了吸引宋知煜出宫,好放过他一马,谁曾想,这人变得那么听王女的话,说什么都不肯出宫。
王兄,她要去找王兄!
闪烁的雷光下,东洲王行将就木的身体来到了和寒陨青铜抵抗的终点,他的双眼失去焦点,一步一步地爬上了高凳,将脑袋搁在了白绫上,嘴中无法自控地喊出了它的名字——
复金珩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情。
复金珩站在不周山巅,镇压天地的代价无比大,他的面色变得极为苍白,血从金纹中下落,顺着手腕滴落于地,他像一个沐血的魔。
修士们的脚下,祟地快速移动而来,将他们一个个地拽入泥浆。
它阴暗地想着,王女让宋知煜查踏云会内有没有内鬼,应该没有想到这内鬼、这灭门宋家的罪魁祸首,竟然、竟然是他身边的结课对子吧!
终于,在仲元九年,他们终于等来了不周山的解封。
林以纾脚下一软,扶着复金珩跪倒在泥泞中,雨水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混乱的呼吸与泪水交织在一起。
它杀死过许多人,用他们的身份活着,其中一个身体被他用的最久的,是被他用了五年的、柴桑王家的独子,王奉成的身体。
他挣扎于和林以纾坦白,还是退后一步中。
血泪从他的双眼中怨恨地流下。
修士们惊愕地望着这一切,他们的希望本已消失殆尽,此刻看到生机,奔向灵道。
全心全意地等待主君的降临。
是未来。
雷声渐渐平息,天地间的杀伐声也随之消退。
但这道心,在他日后惨淡的人生,一日一日得被消磨。
柴桑的的牢狱中,一道身影被高高得架在铁架上,头戴青铜面具,面具下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宫人见王女受伤,更不可能放她出去,“王女,王女,您受伤了,不能出去!”
它要在灵魂彻底熄灭之前,唤出主伟大的名字——
复金珩立于不周山巅,神色冷峻,双眼透着淡漠和肃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
王家地底那个口吞白面瓷的尸体,正是王奉成。
祟地被锁龙吟的剑光捅穿,裂开的地表上生长出锋利的金纹,剑气与灵道交织成网,将大地牢牢包围。
雨下得越来越大,仿佛要将一切都淹没。林以纾依然紧紧搂住他,指尖微微发白,仿佛生怕一松手,他就会从她的世界中消失。她的脸颊紧贴在他的胸口,感受王兄的心跳。
风暴平息后,天地长叹,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虽然他们看不到复金珩,但是能感受到复金珩无处不在的灵压和剑光,这个人不是神祇,甚至有可能比祟物还可怕的最大的怪物,但是在他们心中,到这种程度,真的是类神的存在。
林以纾立即站起,捂着自己的眼睛径直往外跑。
只要它的信徒喊出自己的名字,那么三个月的倒计时,便会真正的开始。
眼泪大滴地坠落,她的左眼疼到如同在被人往外挖。
北境王带领阴兵,跪在正殿的殿前,虔诚无比地焚香后,唤出真‘神’的名——
它当初是如何找到自己的信仰的罪恶回忆自己尚且为人的时候。
就好像这样,全天下就都知道他们这对义兄妹在一起了似的。
雨水砸在少女纤瘦的身上,湿透了的衣裳印出她后背的肩胛骨,她站在宫门外,无措地环顾四周,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才能找到王兄。
他只在意林以纾,他看到少女的白皙的玉足被石子硌出了血痕,这伤比他身上的伤来得可让他疼多了。
雷声持续不断,无数只大锤在天幕上敲打,轰鸣声震耳欲聋。
与行宫外的宁静不同,不周山处,大地在胀动。
巨大的轰鸣声中,阴兵化作黑色的灰烬,顷刻间被抹去。
有宫人尖叫了一声,“殿下,你的、你的眼睛,在流血”
面对这种程度的力量,西夏和北境无奈撤退,狼狈地回到边境线之内。
它当年目睹过义善坊的火祭,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震撼,在五年前,它完成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火祭——徽城宋家。
剑光于四境各处拔地而起,猝不及防又彻底地割裂不断翻腾的祟地,贯穿分布各处的阴兵。
“解封。”复金珩沉声道,眼中金光不断轮转。
这可能是天底下、亦或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片静地。
不周山黑气森森,早就不是先前被镇压的模样,不周山下的大地如人的心跳,不停地跳动着,地皮颤动。
祟化的时代,彻底到来了。
五年前,十五岁的复金珩还未入天都林氏,他孤身前往妖祟猖獗的不周山。
青铜面具的尸身十分惨烈,作为当年灭门宋家的罪魁祸首,它的全身上下,没有几块好肉。
仲元九年之前,没有神,但是从今天起,天地间有了神的具象化,哪怕后世的人大多称之为‘魔’。
五年前,它杀了他,成为了他。
复金珩:“好,我不信。”
他们的“神”将从今日存在于这世上,带来他们梦寐以求的未来。
复金珩按住她手指颤抖的手,将她拥得更紧了,“我没事,纾儿我真的没事。”
解封虽然意味着他重新获得力量,能镇压住现在无尽的战乱和祟化,但同时也意味着地底那个一直被封印的,等待着出世的灾难将会降生——应证谶书中所言的末世。
天穹之下,雷鸣与杀伐声交织,雨幕如泣如诉。
临死前,他无数次呼唤神明,他说,若世上有神明,请救救他这个苦命人,他从出生起就落他人一截,是地上的烂泥,他人脚底的污沼神明、神明为什么不能眷顾他一次了。
东阳行宫内,林以纾于雷光中惊醒,她像是梦见了什么,后背都是汗,一坐起来,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西夏。
天地之间,风云突变,山河为之震动。不周山下的巨石纷纷滚落,大地发出沉闷的震颤声。
可惜、可惜它死后了,才遇到这样的人。
修士们各自为道,好像都在修仙,却好像永远沉浸在一片空虚中,这个世界上没有神、没有仙,他们的修炼,到底为了什么?
哪怕是宿命也不行。
那次在临阜王宫时,临阜王宫按照原计划是要被清剿的。
复金珩的目光冰冷而深邃,穿透了风雨与黑暗,望向四境的战场。
她的耳朵里还能听到好多人的声音,他们明明被王兄救了,却在背后怀疑他是祟化的起源,怀疑他这么大的能力,是因为五年前在不周山屠杀了生灵,他们害怕他,说他是邪魔。
地底不断传来无声的呐喊,化为黑气,飘向四方。
但阴兵并不会彻底消亡,他们的血肉化为祟化的新养料,在雨中卷起狂风,新的阴兵不断从腐化的土壤中爬出,继续投入这无尽的战斗。
而知情的反祟修士也从来不敢喊它的名字,因为害怕它一语成谶。
他收拾好自己,穿上了最好的衣裳,甚至学起女儿家敷粉,庄重地将自己脸上的麻子全都敷干净了,前往踏云会。
天地间其实是没有神的,所以复金珩其实在以人之躯,做着近神的事。
这世上没有神,他直到死,才悟出了这点,手腕被齐根截下。
地上躺着两具尸体,一具是闻百麻的尸体,一具是王家地底被埋葬了多年的尸体。
四境已经被祟化的力量彻底撕裂,千百年来的表面平静不过是一层脆弱的皮肉,如今被彻底撕破,露出了里面早已腐烂的骨骼。
它被封印于此处,灵魂不会破灭,会成日地受到雷刑火烤,日复一日地重复此种痛苦。
一群头戴青铜面具的人,以西夏王为主,跪在地上,身后是黑漆漆的灰影,它们全都将头抵向地面,诚挚地要唤出‘神’的名讳——
他们的等待与献祭、千百年来的心血,终将迎来结果。
她踉跄地站起。
每一张符纸燃烧时,发出刺眼的光芒,将附近的祟化之物震碎成无数细微的尘埃。
信仰的终点,是一片虚无。
她奔向王兄。
她紧攥他的袖袂。
往外跑的一路上,少女腰间的听音铃铛不停地震晃,她这只发疼的左眼,让她在梦中看到了好多东西,看到了不周山,看到了祟化的战役,看到了漫天的灵剑和地面皲裂的痕迹。
解封开了,他的身体也被祟化了,他变得嗜血,变得如同预言所说那般有了灭世的念头,变得想杀人。
这是他的姑娘,是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爱了许久的姑娘。
这千百年来,它的信徒从来没有喊过它的名字,因为担心它降临得不完整。
谶书中的灾难,埋于地底。
她想起了在明月楼时她向王兄敬酒时,王兄说的那句“殿下多喝一杯酒,我也不会长命百岁。”
天空中,剑雨如瀑,贯穿阴兵与祟地,压制祟化的蔓延。
复金珩看着如此在意他的林以纾,感受着自己怀中的温热,突然觉得他独自活在世上这么久,做的一切都值得了。
林以纾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裸足踏在冰冷的石板上,雨水渗进脚底,每一步都带来刺骨的寒意,但她感觉不到。
可他忘了,自己生前无数次的祈祷,迎来的永远是一场空。
王兄王兄流了好多血。
它死前看到了宋知煜愤怒到极点的脸,它听到他的灵魂在撕心裂肺地尖叫。
他死后,它找到了。
少女飞扑进王兄的怀中,哭声歇斯底里。
王兄还在,他还活着。
是新生。
他给林以纾准备的理由,终究是成真了,但他宁愿自己没有这个理由。
复金珩:“怎么赤着脚就出来了”
它已经沉睡了千年、万年,本来五年前它就有机会重见天日,因为复金珩这个近乎于神的怪物,它被封印了。
它并不后悔,完成大业,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这一生,唯一对林以纾这个人,执着又自私。
林以纾:“让开。”
阴兵的军团不断崩溃,四境的战火被铺天盖地的灵压压迫。
他从来不许诺自己做不到的事,但林以纾的泪水让他无法拒绝任何承诺。
东洲的修士以雷电入法,无数道雷光在他们的掌中炸裂,划过长空,劈向四处的阴兵军团。
不过大概因为它还残留着那么些微的、扭曲的人形,它带着堕修们灭门宋家后,放过了宋氏姐弟,也算是给宋家留了后。
左眼疼得厉害,林以纾捂住自己的眼睛,修长的手指颤抖。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挣扎。
当宋知煜杀死它的时候,它并不觉得悲伤,它只觉得解脱,它觉得自己的灵魂得到了解放,虽然灵魂需要日复一日地接受炙烤,但这让它摆脱了最后一丝人性。
于此同时的琅琊,异样的安静与阴寒蔓延在边境线,赭蛊化为的阴兵和西夏的灰影不同,他们更为阴毒,心中充满怨恨和愤怒,长长的队伍像一条潜伏的毒蛇,悄无声息地往东洲刺。
“破道——”
它将要带来的壮阔未来,是真正的神才能做到的事。
林以纾:“王兄!”
管他什么浩劫,什么灾难,什么天下,只要林以纾一直在他身边,就够了。
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骨节分明的手揉着她湿漉漉的发丝,“殿下,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当初我为什么选择离开明月楼了。”
哪怕是现在这个情形。
终于,这一天来了。
林以纾跑着,眼泪珠子不停地从眼眶往外流淌。
·
复金珩站立不动,他身后的大地开始裂开,巨大的灵压扩散开来,瞬间席卷了整片大地。
‘喊我的名字吧,信徒们!’
“破道!”
“破道!”
“破道——”
天寒地冻,星河倒悬,苍穹已裂,四海难安。
这首谶言的名字,叫作破道。
破的是天下已僵的大道,不破不立,不破不生。
破道是新生!
是希望!
是信仰!
是真神!
天地之间,随着“破道”二字的呐喊,不周山用力地鼓跳,黑气从地底往外飞快地蔓延。
有什么本该无形的东西,在地底汇形了。
东阳行宫外,垂在雨地的谶帘上,破道二字,缓慢而阴冷地爬上了幔帘,刺眼得如同诅咒。
而埋在王兄肩上的林以纾缓慢地抬起了头,阴翳下,她的左眼汩汩地在往下流血,鲜血形成一道血线。
破、道。
她在心中一字一一字地念出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字词。
心脏猛然被抓住,左眼血涌而出。
黑暗中,她流血的左眼金光乍现,立起了竖瞳。
第79章
死期将至这四个字,让林以纾悲恸到无法呼吸。
于巨大的心颤和心痛中,林以纾晕了过去。
少女脸色苍白,左眼淌着未干的血痕,就算昏了过去,手指依旧紧紧地攥着复金珩的衣襟。
雨水从天际倾泻而下,宫门外一片湿滑,宫人们打着伞匆匆而至,恰巧目睹这一幕。
不知为何,他们心中莫名地升腾出一股动容。
紧握衣襟的手,雨水中依偎的两道身影,在狂风暴雨中显得那么脆弱又坚定。
让人不由地觉得,这该是古老传说中的某一页画卷。
宫人们屏住呼吸驻足片刻后,甩开心间莫名升腾的肃穆和动容,赶忙上前。
他们刚举着伞跑到宫门外,却见复金殿下已然抱着王女掠过他们踏入宫门,身形快到他们根本没有看清。
复金珩的动作比任何时候都要快,哪怕年少孤身踏入不周山,与妖祟厮杀时,复金珩也未曾如此急切与慌乱。
他的神情冷峻而专注,手臂牢牢地将林以纾护在怀中,仿若怀中的少女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唯一的珍宝。
林以纾呼吸平稳了些,开始仔细地检查起复金珩的手背、手臂、脖子,确认他的伤。
坏王兄,占人便宜!
复金珩盯着她,林以纾明明对他比任何人都要在意,甚至把他看得比她自己的身家性命还重要。
这种温柔,她只展露给自己最在意的人。
说实话,林以纾是能体悟到这玄而又玄的宿命的。
思绪一乱,呼吸跟着乱,少女的眼眶变得湿润起来。
许多人无法承受这种持续的恐惧和无力,选择自我了断,而另一些人则渐渐失去了对人性的信任,甘愿被祟化,加入邪祟的行列,以求一丝生机。
她提起笔,攥紧手。
百姓就算迫不得已出去,也必然会将自己全身上下都用法衣给围住,匆匆出去匆匆回来,不让祟气有任何侵袭身体的可能。
图册上王女所绘制的火柴人真的让人不敢恭维,带着淡淡芍药香气的纸张却意外地抚慰了人们紧绷的心弦,带来了让人振奋的生机。
复金珩低头凝视她,沉声应道,“好,永远不离开你。”
·
内室弥漫着淡淡的沉香,烛火摇曳,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在一旁守立的宫人们不由地有些羡慕复金殿下了,人活在世上,如若能有这么一个人贴心地为自己处处着想,着实难得。
林以纾翻着卷宗,书页窸窣的声音响起。
复金珩:“去哪儿?”
林以纾一边换着香,一边不由自主地想起复金珩的祟化,不知想起了什么,脸颊染上了一丝红晕。
于是内室中出现了一幅可爱至极的画面,少女红着眼尾认真看卷宗,眼泪珠子时不时跑出来,她拿丝帕无声地擦。
林以纾懵懂地点头,“可我为什么会长出这个东西啊?和王兄眼中的一模一样”
林以纾不想王兄陷在这种黑暗和压抑中,这才亲自来打理他的涵殿。
林以纾松了一口气,“还好都恢复了。”
哪怕是宿命。
少女捧着自己的脑袋瓜沉思,感觉自己快要长出新的脑瓜子了。
王兄只剩下三个月了。
她好像在骗自己,只要没有哭出声,就不算哭。
林以纾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夜左眼疼到过分,不停地往下淌血。
短暂被熄灭过一轮的祟化因为破道的出现再度爆发,邪祟不再畏惧人类与修士,疯狂爬出大地,横行世间,无论大小祟物,都堂而皇之地抢占土地,将原本肥沃健康的土壤祟化成怨气深重的祟地。
她的嘴中呐喊着王兄的名字,拼命地在血海中寻找复金珩的身影。
她刚想卖萌撒娇混过去,复金珩的手兀然放在她纤瘦的腰肢上,极快地掐了一下。
她伏在王兄怀中,用力地忍住眼中的泪意。
也许王兄对她也一样,本能地被她吸引着。
·
总不可能竖瞳还带传染吧?
自从王兄祟化后,他对她的心思是完全不藏了,时不时就来这般亲近,教人、教人很难作反应。
她的内心充满不安,用力地晃了晃复金珩的袖袂,一定要听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从数量上,它们就已经占了明显的优势。
还好,只是梦。
他那向来冷硬的心,很难不因少女的担忧而变软。
仗着她现在不忍心对他狠心!
这教她怎么回答。
林以纾声音微颤,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他的袖袂,“王兄,你”
她一定找到救王兄的办法。
她连忙朝复金珩靠近,送出自己的脸,“王兄帮我看看。”
林以纾:“要说什么时候开始疼的那就得好久之前了,之前从钟阁老的山庄出来后,我的眼睛就容易不舒服。”
少女憋了半天都没忍心憋出个什么坏话,“王兄你不讲武德!”
啊!左眼!
镜子悬空而起,照向二人。
竟然有王兄都不知道的事。
他顿了顿,手臂环绕住林以纾,将她揽回怀中,“怎么还把我的话给抢走了”
她道,“天生一对兄妹。”
正说着,林以纾看到自己左眼中金光若隐若现,出现一道竖瞳,在镜子里凝视她。
她从王兄的怀中撤出来,不再伏在他的怀中。
林以纾手一抖,手中的镜子掉落在被褥上。
林以纾可怜巴巴地护住自己的腰,脸颊因为气恼而泛红,圆润的眼瞪向复金珩。
两人的眼睛相依,同样都有金光若现,同样都有竖瞳,有种奇诡的对称感。
复金珩:“过来。”
她睁开双眼,心脏疼得厉害,呼吸急促,醒来后的第一反应是喊出声,“王兄!王兄!”
祟灾之下,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的。
林以纾正准备翻页,身子却被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从背后拥入怀中,她猝不及防地被揽朝后。
是啊,灾难是一触即发的,但人总是充满韧性而坚强的。
“但我还活着。”复金珩的声音依旧平静,他安抚地揉着着林以纾的后背。
复金珩回视后,她顶不住他的视线,又缩回了脑袋。
林以纾定住了脚步,却不是因为复金珩的话。
她不是谶书上的天命之人么天命之人,不可能连救自己的王兄都做不到吧。
林以纾腰间一痒,浑身跟过电一样,发麻感顿时从腰间传向了四肢,立即绷紧了身体。
复金珩:“还疼吗?”
两人的眼紧紧相对,脸倾斜而侧,鼻尖几乎抵触,林以纾的右脸被复金珩扶着,左脸被王兄挤得脸颊肉鼓起来,滑稽又莹润。
天空灰暗,云层压得极低,祟雨如同细密的毒液从空中滴落,腐蚀着大地。
‘很不幸,要告诉大家,一场至少为期的三个月的祟灾降临了。’
写轮眼,万花筒,须佐能乎?
林以纾一边强迫自己专注于卷宗,一边拿手帕无声地拭眼角的泪。
复金珩的脸埋在林以纾的脖颈旁,深吸着她身上让人安神的芍药香。
林以纾:“啊!”
东阳行宫内的无舆殿,窗外祟雨不断,殿内却温暖如春。
林以纾:“不准离开我!”
呜呜呜祟化后的王兄比以前凶好多,竟然、竟然掐她的腰。
林以纾:“王兄你你”
入秋了,地毯也换成厚毯,视线看上去也柔软。
密集的祟地像捕蝇草,隐于草木和城镇之间,一旦有人误闯进去,便会被黑色的泥土吞没,成为滋养邪祟的养料。
民间的流言开始发酵。不断有人质疑复金珩,猜疑他的力量强大得不合常理的原因,怀疑这场再度复苏的祟化正是因他而起。
女孩子的腰是能随便掐的嘛!
宫人的眼中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在风雨中划过,带着那一抹玄衣与纤瘦的少女,消失在宫门之后。
林以纾的脖子缩了缩,脸立马红了,“王、王兄别这样。”
同样出现在谶书上,同样都长出了竖瞳
浑浊的血漫过她的脚踝,缠住她的身体。
这该死的宿命!
战后余生,祟化的威胁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扑上来。一片死寂中,仍有人愿意坚守他们心中的人性和道义,愿待乾坤。
复金珩:“我帮你看看眼睛。”
非必要时刻百姓不会出门,赈灾的修士们会定期派灵剑挑着物资降落在百姓的门口,以便他们生存。
少女自己看不到自己,她不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长睫上还藏着细碎的泪珠,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尽量想离复金珩远些。
‘山川破碎犹可治,众志成城望乾坤。’
他心想着,得养养。
他没有出声打扰她,只是缓缓走近,站在她身旁,视线一直定在她身上。
少女纤细的手指带来暖意,复金珩眸色转深,垂眼专注地盯住她,任由她细细检查。
认真的模样仿若一把柔韧的弓,时刻紧绷,不知疲倦。
复金珩身形一僵,那些黑气也僵了僵,逐渐消散。
复金珩:“没有危险。”
她憋着泪意,假模假样地打了个哈欠。
她还是不太适应和王兄这般亲近。
在茫然地翻页间,她的心绪再次被三个月的时限给打断,一想到只剩下三个月,林以纾的心中便涌起无尽的焦虑。
她惊楞地望向复金珩,“王兄我怎么变得和你一样了。”
他盯着林以纾,那原本冷漠无情的心,在林以纾面前,总会控制不住地宁和起来。
复金珩将惊慌的少女揽入怀中,轻拍她的后背,“别怕,我在。”
复金珩的手轻轻掀开林以纾的眼皮,查看她的眼白和瞳孔变化,确认无误后,才放开了她。
她不让自己大声哭出来,害怕哭上头了,耽误看卷宗的进度。
大地的祟化如同腐烂的尸体上长满了毒虫。
她要日夜守在王兄身边,找到改变他命运的办法,不能让任何人、任何事物抢走他。
“我在。”
三个月。
一切还来得及。
内室,她的案上堆满卷宗,都是有关祟化的。厚重的卷宗堆积如山,少女伏案,卷宗几乎能将她淹没。
她嘶哑地喊着,无人回应。
她都多大个人了
至于什么掐腰,一下变得丝毫不重要起来。
脖颈发烫。
东洲和天都迅速建起庇护所,不是西夏洪涝那种的假的庇护锁,而是实实在在的防护,修士们夜以继日地加固法墙,新的民宅在防护区拔地而起。
复金珩:“从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又来!
林以纾磕磕巴巴,“谁、谁说我是要逃离了,我是坐累了,要换个姿势。”
她在复金珩怀中抱了许久,逐渐才恢复冷静。
复金珩嘴角露出不明显的笑,眼中却闪过深邃的暗影,他低头瞧着林以纾那可怜巴巴的模样,骨节分明的手指又扶向她的腰肢,再次轻轻地一掐,动作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
那力道虽然不重,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掌控感。
林以纾察觉到危险的气息,“怎、怎么了嘛”
她为难地看着复金珩,复金珩快被林以纾无辜而试探的眼神给气笑了。
她不是一个很容易依赖他人的人,但复金珩对她,有种本能的吸引,她第一次这般全心全意地信任、敬重一个人,还是在这么短时间内。
烛光摇曳,林以纾紧绷到没有发现内室多出了一个人。
林以纾从纳物囊中取出一个镜子来,认真地对着自己的眼睛照,“看起来也没有两样啊。”
一想到三个月过后,她可能没有王兄了,林以纾的眼眶立马就红了。
她的脸腾得一红,无助地护住自己的腰,“王兄!”
曾经需要一群修士才能勉强封印的祟地,现在遍布各地,密如地雷。
她说多了怕王兄伤心。
复金珩留下的灵道是天生的屏障,虽然修士和百姓踏入其中时会感受到难以承受的灵压,甚至吐血倒地,但至少能免于邪祟侵扰。
林以纾:“昨夜有些疼”其实是很疼。
百姓们统一被迁入庇护区。
复金珩:“我天生右眼就这样,你的左眼是后天的。”
身后的黑气快要探出的那一刹,林以纾猛然转身,重新扑回复金珩的怀中,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袖袂,声音中满是无法抑制的恐惧和恳求。“王兄…不准离开我!”
不能抛下她!
复金珩:“西夏的谶书上,说我和你之间,有宿命的渊源。”
就好像他们上辈子也是兄妹似的,还是一族同出的那种。
林以纾的身体依旧颤抖不止,双手死死拽住他的衣襟,“嗯”
他们到修士处领取抗祟灾的法宝,封禁门窗的每一个缝隙,以防祟气从缝里钻进来;加固房屋的结构,尤其是防潮防雨的结构,以抵御腐蚀性极强的祟雨。
林以纾小幅度地摇头,“不疼了,王兄好厉害,我舒服多了”
林以纾提醒道,“王兄,看出什么了吗?”
当初还以为是偶然。
自从王兄祟化后,对他人是愈发拒之千里,对她的占有欲却是愈发强。
复金珩依旧捏着她的脸颊肉,也不应声。
他没有回答林以纾的问题,抬起她的下巴,仔细地端详她的左眼,手从她的左眼上悬空抚过,灵力随之抚过。
林以纾:“怎、怎么了吗?”
复金珩还说让她入住无舆殿,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虽然平淡,但眼神透着股不容抗拒的深沉。
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抢走她的王兄。
就算不是为了王兄,也该为了天下的百姓,为了原本属于四境的安宁。
太可爱了
打理好殿内,林以纾快步走回内室。
复金珩:“就这么怕我?”
复金珩:“无碍,不过是祟化了。”
她、她对于王兄,难道就这么重要嘛
林以纾惊呼出声,这下彻底被点燃了。
林以纾的身影在殿内穿行,亲自布置着无舆殿。
比起林以纾眼中突如其来的竖瞳,复金珩显然更在意她的左眼疼不疼,有没有什么危险。
她在心里发过誓,绝对不把悲伤的情绪带给无舆殿和王兄。
王兄他王兄他说她是他的药,一刻不见她,就会难受。
简短的字句透着坚定的力量,仿若黑暗中的一点微光。
她由衷地觉得心中的石头被挪去了一块。
主打一个绝对不认。
她的手指在卷页上悉心地点,偶尔在关键处停顿,眼神中透着执着。
林以纾:“看出什么了?”
复金珩根本不在意自己的伤口,他的目光从未从林以纾的脸上离去过,等她检查完准备离去时,复金珩将她整个人拉拽回来,两人衣料磨蹭。
林以纾:“宿命的渊源什么渊源?”她连忙问道。
“王兄…王兄…”林以纾声音哽咽,身体因梦境的余烬而发颤,额角上沁着细汗,整个人如同发高烧般烫得吓人。
复金珩:“看出来了。”
三个月的倒计时如一座巨石,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复金珩一直坐在榻边守着她。
复金珩高大修长的身影坐在阴翳处,祟化的气息围绕在周身,指骨上的金纹往外蔓延,丝丝黑气往外渗,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靠近林以纾。
林以纾不解,“怎、怎么了?”
都只剩下三个月了,她怎么能和王兄闹小脾气呢
复金珩:“看出什么了?”
复金珩:“看看我们的眼睛。”
祟化让他无法再压抑对少女的占有欲。
不过大多数人都求索着天都和东洲的庇护,就算心中有怀疑,也没敢出声。
粘稠的黑色中,地面上爬出无数道金纹,金纹往外渗血,血往外越涌越多,染红整个地面,积成血水。
想到这里,林以纾拨香的手定了定。
林以纾正思索着呢,复金珩俯身,提起她的腰身。
看到如此的图景,就算是向来冷硬的复金珩,心中也不禁软得一塌糊涂,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笑。
他的声音低沉而压抑,那渗出的黑气,已然萦绕在林以纾的后背,只要她再往外一步,就会将她拽回来。
只要破道在,邪祟永远能新生,取之不尽。
复金珩高大修长的身影踏入内室,站在她身后,静静地注视着她,望着她柔美而专注的身影。
殿内过于空荡,林以纾派人摆放起古朴雅致的雕花屏风,故意挑选的雕有祥瑞之兽的屏风,能安宁杀气。
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宿命的渊源
那竖瞳只出现了一下,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就像磁铁的北和南。
林以纾本来是拒绝的,但推拒了一下就接受了。
不愧是王兄,恢复得比常人快多了。
他们连同天都一起怀疑,毕竟天都的王女至始至终都待在复金珩身边,两人都在那东阳行宫中。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沆瀣一气。
看着林以纾眼中的红,他的语气中带上了无奈,“纾儿,你真的对我,没有半分动心吗”
这是王兄的涵殿,她要亲自将这些肃杀的气息给消褪。
少女的眼瞪圆,“干、干什么?”
·
想要存活的百姓,必须学会自救。
解封后的必然。
她一怒之下怒了好几下,从榻上下来,抿紧唇线。
林以纾拿镜子照自己的左眼,没在眼睛里看到逗号,有些惋惜地放下镜子。
少女的肩胛骨有些硌人,过瘦了。
就近间,林以纾察觉到王兄身上的气息有些变了,多了一阵浓郁的祟气。
林以纾掐掐自己的手指尖。
赈灾的修士们打造起新的灵道,供百姓通行。
少女紧咬唇角,她一定要找到扭转这一切的办法。
烛光落在复金珩的肩头,勾勒出他冷肃而轮廓分明的侧脸。
林以纾拨香的动作急切了些。
林以纾:“什么叫看我们的眼睛”
复金珩察觉到怀中少女的逃离,将她揽回来,骨节分明的手探着她湿润的长睫,声音低沉,“这般关心我,为何还会总想着逃离我。”
林以纾冷静下来后,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
卷宗里根本没有对破道的直接描写,毕竟除了谶书外,这世上没有哪种书提及过破道,从祟化的卷宗里找到破除破道的办法,无异于大海捞针。
林以纾的脸埋在复金珩的肩上,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可理喻,刚才想离开的是她,没走几步立马开始难受起来的也是她。
好害羞。
林以纾声音艰涩,“没事,王兄,我也早就祟化了,我们、我们现在一样了。”
照镜子就照镜子,王兄干什么右手要一直捏她的脸颊肉啊
双脚陷入了血液的泥沼,每一步都无比艰难,身体被黑暗和血色吞没。
林以纾眼皮跳了跳,水灵灵地补上一句,“兄妹”
反正以前又不是没有和王兄共住一殿过。
‘所有愿意坚守人性,不与邪祟同化的人们,你们已经非常勇敢了。请大家放心,天都、东洲、我会和大家一起同在。’
她将帷幔从玄色换成了淡色,厚重的帷幔换成了丝质的,看起来不会太沉重。
她穿上丝履就要走。
只不过这个本能,一个偏于亲情,一个偏于爱情。
林以纾深思着,这种本能到底出自于哪里呢谶书上的宿命到底说的是什么
她猛然抬头,定睛望向复金珩,猛然扑进他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生怕一松手王兄就不见了。
柔软的手帕时不时沾一沾眼角,没过多久就湿透了。
因为祟化的缘故,他身上带着比往常更盛的压迫感,深沉的眼神紧盯她,周身若有若无地浮现黑气。
还好,她的王兄,还活着。
复金珩:“做噩梦了?”
书里写满了普通人该如何抗祟,遇到邪祟后如何自保的法子。
少女的身上自带一种坚韧温柔的力量,有她在的地方,哪怕是末世,也会变得宁和而美好起来。
林以纾从梦中惊醒。
她一愣,下意识地先将手帕藏进袖袂中,连忙道,“王、王兄”
她道,“我、我没有哭,我刚才只是打哈欠了。”
复金珩望向她,“殿下和我宿命相系,天生一对。”
复金珩是灭世者的传言四起。
低沉而稳重的声音,将林以纾拉回现实。
有人相信朝廷,就有人贬低、怀疑朝廷。
大雨还在下,豆大的雨滴砸在地面上,溅起水花。
林以纾俯身,更换香炉中的香料,混了能安神的药。
战后,天下局势一片混乱。
眼前内室昏暗,她浑身发冷地坐起,要去寻找王兄,熟悉的声音传来。
此话落下,内室里沉寂片刻,复金珩的手松开了林以纾的脸,垂眼看向她。
自从王兄解封、祟化后,整个人就愈发肃杀淡漠,本来就对外人冷漠至极,现在已经无法容忍任何人的靠近,不然他控制不了自己心底的嗜杀。
三个月只剩下三个月了。
他们由衷地感觉到朝廷是在做事的,没有放弃他们。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复金珩将她的脸捏起来,提起她的下巴,两人的脸靠近,贴在了一起,左右眼也贴在了一起。
她要捍卫自己的尊严和人格!
‘我知道大家一定很害怕,但祟灾并不是无法抵抗的。我们要保护好自己,也要保护好自己爱的人,我们要好好地活着,哪怕现在是最艰难的时刻。‘
因为林以纾的细致打理,无舆殿变得温馨而柔软,和窗外不断下祟雨的阴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可不能瞎了,若是瞎了,以后就更加找不到王兄了。
普通老百姓不懂术法,要想活命,就得无时无刻保持警惕,朝廷的赈灾,着实是雪中炭。
林以纾屏声敛息,认真地翻阅起卷宗,寻找任何有用的线索。
复金珩:“眼睛疼吗?”
林以纾的心中有个猜测,“王兄,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我们是‘镜面’的关系的原因,所以我也长出了一个”
她还在殿内添了几件小物,如描金瓷瓶里插的几枝花,为屋内增添几分趣味。
住近些也好,她也能更方便地照料王兄。
林以纾仔细地为每一处窗棂都挂上了绢帘,隔绝窗外的阴雨和寒冷,窗边摆上绿植,点点翠绿在烛光下显得温润。
书的末尾,有王女写的话。
在领物资的时候,百姓们在篮子中发现了一本天都王女亲自绘制的抗祟图册。
昏迷的梦中,林以纾被无尽的黑暗吞噬,光怪陆离。
复金珩:“谶书言尽于此。”
少女亲自为他打理的无舆殿,让他体会到一种叫作‘家’的感觉。
她只是往外走了几步,身体就已然在微微发抖——她想起了破道。
林以纾撅着嘴望向镜子,瞧自己被捏红的脸,“王兄,好了吗?”
复金珩:“过来。”
林以纾语气发软,“怎么了”别生气呀。
复金珩:“让我看看殿下的情窍是不是堵住了。”
林以纾:“情窍?什么是情窍?”
她虽然不懂,但还是乖巧地将自己的脑袋瓜子送了过去。
王兄的手穿过她如瀑的青丝,探向她的脑袋,摸索间,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林以纾感觉自己的脑壳被摸了个透,好像在被开光。
林以纾:“王兄,探出什么了吗?”
复金珩修长的手指定在了她的发丝间。
他探遍了少女的识海,都没有找到想探的情窍。
遍寻不得。
林以纾,天生没有情窍。
复金珩抬起林以纾的下巴,不可置信,“殿下的情窍呢?”
林以纾被复金珩身后涨开的黑气给吓到了,她也不知道王兄的神情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严肃,口不择言道,“我、我刚才真的只是打了个哈欠。”
什么是情窍。
她只想揉揉自己被开光的脑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