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登基第九十三天(营养液满11000加更)◎
反诈骗手册?
这个新奇的概念让不少翰林官员耳目一新。
在听完了陛下的解释, 几人立刻清楚,这其中的重要性。
古往今来,骗子何其之多!甚至有皇帝都被不明的方士欺骗过。如今百姓的财产很少, 只要被欺骗一次, 就是倾家荡产, 无异于天降噩耗。
况且, 在以往不算完善的制度下, 想要找到骗子并不那么容易——这些人能够用钱买通当地的官府或者有门道的人,让自己自由进出,在获得足够的钱财之后逃之夭夭,瞬间消散在茫茫人海之中。
就算报了案, 官府也很难抓到。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年前在天台山布置的金圣教教徒,至今只抓到几个故意被扔出来的炮灰, 他们还找不到真正的核心乃至金圣教的所在地。
连大名鼎鼎的仪鸾卫都是如此,更不要说地方的普通衙役了。
先前的《白毛女》在民间引发了格外强烈的反响, 不少冲突由此而生, 有觉得自己被欺骗的百姓, 也有为自己叫屈的地主, 各地都出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冲突。
土地就是命根子,双方适中僵持着,不愿意退让。
由于过往, 地主或者士绅是当地百姓的代言人,比官府更能收拢民心,在当地很有一些威望。只是这次, 毫不犹豫地撕下了大多数人的遮羞布——
于他们而言, 百姓只是能够提供劳力的底层人。
甚至矛盾一度到了不和调和的地步。
县衙官员、燕都世子在调和当地矛盾之中, 发挥了绝无仅有的作用。
他们代表着燕都,代表着陛下,彰显了朝廷在面对此类事件的态度——他们永远站在有利于百姓的那一边。
其中不乏有浑水摸鱼之人,都被一一揪了出来。
虽然没有明确下达指令,但陛下似乎对每个地主、乡绅享有的田地标明了一个上限。甚至田税也有所更改:在没有超出享有的田地上限之前,可以享受较低的田税;若是超出了某一个范围,那么田税则是翻倍增长。
再有,如果将土地租给别人,地租也有了严格的限制,不能像以前那样,直接拿走土地产出的三分之一,甚至更多。地租被压制到了极限。
明慕极大程度地削弱了土地的投资效应,让土地只是“土地”。过去传统的经济观念是不利于盛朝内部市场发展的,小农经济的抗风险能力很低。
当然,如果现在想要改革——暂时没有用以大规模投资的民间工商业。
许多地主不满意这样的规定,反抗很激烈,不少地方都动用了军队,将不满强硬地镇压下去。
燕都的态度很明显:假若不满意、不服从,那就去矿场。
——或许这就是皇权时代不可多得的好处之一,只要明慕想,其实他可以以强硬的姿态推行自己的想法。这是他动用强权的第一次。
明慕是不希望出现这种明显冲突的,但是他清楚,如果想改革,冲突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他默认了这些冲突的发生。
所幸,流血事件不多。
有时候明慕也在发愁,这仅仅是初步的改革,就已经让很多人接受不了了,如果想更深入的改革……总之……
总之再议。
这次也不是没有进度,不少人超出了明慕规定的土地上限,在政策下达的初期,很多人慌不择路,心中就算有万般不舍,也想尽快将手中的土地出手。而官府作为了“接盘”的存在,他们以稍稍低于平均的价格,囤积了大量的土地。
当然,对整个盛朝来说仍旧是杯水车薪。
这次机会难得,以后想得到同样的机会就很难。毕竟地主们会想尽一切办法保全手上的资产。
自从上述的事情发生之后,没有人会再次以为陛下只是为了有趣才弄一些话本子。虽没有明显表露,但稍微敏感一些的人,都在关注陛下的下一次“创作”。
如今骗术各异,陛下想要整合已经被熟知或者不熟知的骗术,并扩展到整个盛朝,让人提升警惕。
不管陛下的目的如何,从表面上看,的确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翰林们瞬间激起了热情,纷纷保证,会给出一份让陛下满意的答卷。
——
金陵这些日子倒是风平浪静。
拿了朝廷的钱,足够让他们舒舒服服地过一段时间。
金陵从来不缺消遣的地方,茶肆、酒馆、花船……从来只有想不到,没有这些人做不到。就连被朝廷明令禁止的事情,都能被换了名头,将自己包装成无害的样子,出现在金陵。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太祖迁都的确是明智之举,不然,不知有多少帝王沉醉在这温柔乡中。
想要花钱也很简单,只要愿意,一夜之间就能将先前的钱财花得一干二净。
第二日从家中醒来,官员闻见空气中厚重的脂粉香气,身边的女子面容姣好,却不是他的发妻。
“您醒了?”
女子见他有动静,自己也柔柔起身,给他服饰穿衣。
盛朝严禁官员狎妓,更是打击妓院、赌场一类的地方。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能狎妓,就说这是家中养的女儿,因仰慕大人,自愿来的。
只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话术。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过了一年清心寡欲、一心工作的生活,官员还有些不适应现在的场景,不过很快就缓过来,享受着对方的服务。
“回大人,现在快午时了。”
午时?正是午休的时间,下午……
什么下午,今日休息。
不仅今日,往后的许多日子都是休息。
官员心中烦躁,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心中总有种不踏实感,等衣服穿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地方。
等那股脂粉香气逐渐减淡,被酒色掏空的脑袋才恢复清醒,慢慢地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头一看,发现来的地方不是家,而是衙门。
他简直都无语了。
来都来了,进去看看也不错。
于是迈步走了进去。
今天得衙门很安静,这倒是少见,一般来说,就算长官不在,底下的小官吏也是忙忙碌碌的,总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处理。
近日还说,要确保每一个老幼名下都有一块地……这不是胡闹?一块地多值钱,他们能种什么?
不过愿意听陛下话的人到是挺多的,衙门里的人都出去了,现在才显得那么冷清……
直到他走到了大堂,瞬间如坠冰窖。
为首的是燕都的仪鸾卫指挥使东门亭。
他腰间跨刀,穿着陛下亲赐的飞鱼服,似笑非笑地斜睨过来:“大人,可真是叫我好等啊。”
完了,陛下发现了。
或者说,陛下从头到尾都知道,只是找了最好的时机,将他们一网打尽而已。
衙门之中,凡是伸过手的官员,全都被捆绑着聚在了一起。
东门亭身后跟着两个不大的少年,相貌迥异,看向他的目光却分外相似,都是跃跃欲试,恨不得直接上手的样子,只是按捺住脾气。
“你们……你们……”
官员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几十载的寒窗苦读,居然让他找不到词,来痛斥这些曾经看不起的武官。
有辱斯文?他的行为难道不算吗。
手段残忍?他拿了钱,难道不是对百姓的残忍吗?
为什么陛下要清算,燕都却没有一丝半点的消息?他拿出钱去上下打点了啊。
只是官员不清楚,那些打点的钱,全都被主动交了出去——废话,这时候还跟着同流合污,是嫌自己死太慢了不成?
“看来大人知道为什么我们出现在这。”东门亭点了点头,手指搭在刀柄上,“那也不需我多费口舌,动手。”
短促地下了命令之后,身后的少年们如狼似虎地扑过来,没两下就将他捆了个结实。
“好了!”
“好了!”
两道不同的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
“你不要学我说话!”
“你才不要学我说话。”
这二人正是郑冲与卫寻西。
武学中点出的人不多,他们两人因为排名较前,所以来了此处。
一路上两人都不大对付,只是因为有东门亭等仪鸾卫压着,所以没有爆发过剧烈的肢体冲突。
东门亭已经习惯两人时不时就会吵起来,分外熟练地开口:“最后一人已经抓到,这件事结束,你们可以去厉将军的军营看看。”
两个少年齐齐哇了一声。
抓捕贪官的行动很顺利,他们手上有一份名单,只需跟着名单走就行了。不过赃款倒是难以追回。
这群人跟疯了一样,全花了。
和陛下说的某句话相似,叫什么……“报复性消费”。
没办法,能收回的古董全部收回,再欠缺的,只能追溯到家庭与宗族,反正钱要一分不少。
最后,总算勉强凑齐了银两。
武官们汇合在一处,走在大街上,身后跟着一连串的官员,看他们的衣服和养尊处优的脸,就知道官职不低。
“这些人……”
“听说是贪官!”
“该!贪钱的官死了最好!”
……
百姓的话语毫不留情地传过来,不少官员都低着头,脸上火辣辣的。
辛苦一年,他们都习惯了朝廷的风评变好,百姓见到身着官服的人,也不如从前一般畏惧。
一切都在今天毁了。
特别是那些第一次没拿,第二次却拿了的官员,更是深恨自己为什么要伸手,分明第一次忍住了,第二次为什么忍不住?
除了全家老小都得还钱,然后去矿场上工以外,还要将名字和籍贯公示出来,三代以内不许科举。
有人不甘心地开口:“分明以前也有人贪,凭什么只抓我们?”
东门亭都懒得看这种人。
郑冲倒是若有所思:“以前是以前,现在归现在。你倒是自己看看,陛下可曾亏待过你们?”
这话一出,那人倒是哑口无言了。
的确,陛下在知道官员的俸禄不高之后,就一直试图提高,弄了什么绩效和年终奖,听说本年还有季度奖金,只是一切都被他们毁了。
“只是这里多了许多空缺,这要如何?”卫寻西出身勋贵,面对文官一个字都懒得说,更关心金陵空缺的职位,“今年是加开了恩科,但是恩科人数不够。”
燕都也缺官员呢。
“陛下说,将小吏提一提。”郑冲道。
官与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体系,吏是不能当官的——尽管有些地方,吏做的事情比官员多。
有了将吏提为官的先例,以后监管的压力便能减少,为了自己往上,肯定会严格盯着官员。
当然,也得预防小吏诬陷。
但不得不说,以后有人想要伸手,难度高了不少。
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郑冲和卫寻西二人便迫不及待地去厉将军的军营了。
“不知这次能不能登上福船……”卫寻西早就对传说中的福船心驰神往。
武学中哪一个不对福船向往不已?
郑冲想了想,难得回了一句:“我有相熟的人。”
也不能说相熟,只能说关系较好。
卫寻西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他家是武将世家,都不能保证说厉将军手下有熟悉的人。
“先前在北疆认识的。”郑冲简单开口。
对方和陛下关系密切,连带着对他也多了一二分的关注。
不过这些事郑冲就没有开口了。
军营防守森严,见了他们携带的金笺,一层层上报后,才允许他们进入。
进去之后,首先就见到了厉将军。
对方已经不年轻了,眉眼舒展,没了最开始愁眉不展的样子,若不是身处军营,都快以为这是一个无害的老人了。
他笑呵呵地开口:“你们都是武学来的?”
试问哪一个武学学子不向往这位将军?
两人都点头。
“那边氛围如何?”
“你们日常学什么?”
“饭菜口味如何?”
……
问了一连串问题之后,厉将军才将人放走,转头和副将道:“我觉得那边条件不错,陛下应当会同意我过去。”
他虽然在南边打仗,可出生在北方,临到老了,就想回家。
副将道:“陛下一定会同意的,只是将军……如今还要去东瀛,您要在这个时间点离开?”
“这个机会,还是留给年轻人吧。”
厉鸿羽目光倒是长远。
东瀛只是第一步,陛下以后一定有更多要去的地方,西洋、甚至海的对面。
难道那时候,还让他这个老人前去吗?
时代应该给年轻人了。
另一边,郑冲二人倒是一头雾水地出了主营帐。
“将军对武学很感兴趣……”
“正常,武学的确是独一份的。”
原以为,武学和以往没什么不同,等真正出来之后,才叫人大跌眼镜。毫不夸张地说,这里培养的都是未来的将才。
现在的他们还没想那么多,郑冲主导,去找了肖晓。
多月不见,对方好像又黑了一度。
此时,见到郑冲也很意外,他问道:“你来此,是陛下有什么事?”
与此同时,肖晓将近日的消息很快转了一圈。
西洋人的船给了盛朝的匠人启发,将原先的构造完善了一番,又将先前完好的船只改造。
第三艘福船已经在建造之中了。
等第三艘弄好,就可以出发去东瀛。
这些消息不是秘密,肖晓简单提了两句。
郑冲问:“武学可以……”
“这个得看陛下的命令。不过他始终觉得,武学的平均年龄太小了。”肖晓耸了耸肩,“等你们从武学毕业吧。”
不知道明慕哪里来的坚持,始终认为十八岁以下的还不算真正的兵役。
说完,他特地看了一眼郑冲。
凡是北疆的,谁不知道这人的丰功伟绩?
“陛下特地给我来了信,叫我好好盯着你们,不许轻举妄动。海上和陆地完全不同,没经过特殊训练,上船就是找死。”他特地盯着郑冲开口。
“这又不是去打仗,是去要钱的……”郑冲有些不服气。
“要预防出现冲突。”肖晓半点不松口,“你们要是想,可以坐小船逛一圈,大船是不能上的。”
对方肯乖乖给了才有鬼,说不定就得发生一次冲突,到时候,可没人盯着这些武学的学生。
两人都长叹了一口气:“本以为这次有机会的。”
小船有什么意思,大船才好呢。
“若要远征西洋,或许来得及。”肖晓倒是开口,目光看向港口的巨船。
其上的风帆高高飘起,表面的铜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属于盛朝的船。继承了太祖的荣光,并在未来成为海上的主人。
——
金陵杀鸡儆猴的效果不错。
消息快速通过新一期的邸报传递到了全国。这次的邸报加了两部分内容,一个是“违法煽动”,另一个则是“廉政执法”。
明慕还挺满意这两个新版块的。
钱全部收回,塞进了户部,让原本就丰裕得国库更加充实,和刚上任那会的空荡荡完全不同,有一种秋日收获的满足——试问哪一个华国人不喜欢粮仓装满呢?
更让明慕惊喜的是,原先可以拉开了距离的内阁们,重新恢复到原来的态度。
他私下里和太傅说了这两件事,道:“我其实挺开心的。”
一年多以来,明慕从不甚熟练到掌控朝堂,脱不开内阁乃至燕都诸位臣子的帮助。
除了最开始的那段时间,后面几乎所有人都顺着他。
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人都会软化态度,更何况,明慕很好说话。
他和太傅分享完心事之后,却见对方叹了口气:“陛下,先前臣与你说过,不要相信别人的良心,特别是文官的良心。”
她强调了后面半句。
虽然她自己也是一个文官,但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有一点避讳的意思。
作为陛下的太傅,缪白他天生被绑在明慕身边,又因为之前那个梦的影响,对陛下毫无保留,但别人没有这一番奇遇。
现在看起来大家好像都还好,可人心易变。
明慕没说话。
缪白又道:“陛下?”
明慕才小声开口:“我想相信……只相信一点点,只相信几个人。”
就当他是最不称职的皇帝吧。
缪白又想劝说,可最后,只是无奈地叹气——陛下就是这样看重感情的性子,说一百遍也改不回来。
作为太傅,她多看几分就是。
再者,皇后殿下也不可能让陛下被欺负。
若陛下真的改了脾气,越来越接近一位真正的帝王,那……那合适吗?
缪白忽然有些沉默。
将臣子、百姓视作草芥,一切都是为了让盛朝的统治更为长久,的确也是史书上的好皇帝。可这样的陛下,是他们想要的吗?
想到这个可能性,缪白飞速地看了小皇帝一眼。
对方对她歪了歪头,回了一个疑惑不解的眼神。
还好还好。
她驱散心中的可怕设想,心有余悸:还好陛下是这样的,不是那样的。
这么一想,保持现在的性格就很好,她完全就是杞人忧天。
“以后那样的话,臣不会再说了。”缪白正色道。
明慕:“嗯?”
怎么回事,太傅的态度怎么转变得这么快?
——
在课程结束之后,明慕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去了太平宫。
虽然世子们都有固定的居所,离他住的地方很远,并且日常如果不是故意,也很难遇上——
但明慕莫名其妙有种安静了许多的错觉。
除却特殊天气,他不怎么在宫内坐轿子。
等到了太平宫,里面的摆设一如既往,只是少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明慕熟门熟路地去了太平宫的小厨房,果然在这里见到了任君澜。
对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对做饭这件事充满了无与伦比的热情,几乎每一餐都要亲自洗手做羹汤,并孜孜不倦地让明慕猜猜,哪一道菜是他做的。
所以,一般不是在宫内,就是在小厨房……
也没有?
明慕有些发愣地看着不停有人来来回回的小厨房,里面伺候的宫侍见到他,都行了礼。
“陛下是想知道皇后殿下身处何处?”阚英跟在明慕身后来回奔走,清楚他的目的。
明慕点点头,倒是先一步开口:“你不要和我说,我主动找找。”
【作者有话说】
前两天感冒了,所以写得慢一点
试图本月正文完结(没做到当我没说otz)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登基第九十四天◎
现在不是以往用午膳的时间点。
明慕回忆了一下, 内阁改变态度之后,大部分工作被他们接手了,自己只剩下一些无足轻重的, 前些日子留下来的武将自荐奏疏。
……是的, 一向高效率的他, 至今都没有看完那些东西。
去往东瀛的人明慕已经有数, 已经开始启程。而几年后负责出征的将士……说实话, 以明慕现在的眼光,朝堂上的士兵和兵将都不合格。
他是拿后世的眼光来看的,自然觉得处处不和心意,在准备过程中, 正好纠正一下如今的军容军纪,这个只要是正常的华国人都很熟悉,毕竟谁没经历过军训?
所以, 明慕暂时没有表现出对任何一位武将的偏向。
呃,也有一点没看完奏疏的原因在里面。
之前那些远远不是燕都的所有武将——虽然这些人在早朝之上相对沉默, 但的确占据了小半朝堂。
所以, 明慕打算等那些人全都上疏之后再一起看。
可是后面, 那些人居然又诡异地安静下来, 和诡异上疏几乎一致,总之明慕弄不明白他们的意思——
那些奏疏也就沉默地放到现在,仍旧停留在太平宫的书案上, 哪怕无数次擦肩而过,明慕都没有停下来继续翻看的意思。
他理所当然地想和澜哥一起看,如今好不容易抽出了时间, 对方却不见了。
停在原地思索片刻之后, 明慕有些诧异地想, 对方不会去校场了吧?
宫内专门有一片校场,此外,御花园连同后面的一圈山,都可以算作皇家校场范围。在世子们入宫读书之后,宫内的校场就被世子们占领了。
随后澜哥就习惯性错开时间,或者带他去景山跑马。
现在应该是未成年世子们上课的事件,那就是御花园?
御花园的距离还挺远的,明慕一般懒得过去,现在倒是愿意挪动一下懒惰的躯体,去往花园的方向。
“现在御花园里都有什么?”明慕问。
他以前也去过,第一眼看的确很惊艳,有许多珍奇的花卉。但是看多了也没什么意思,只是单纯的花园而已,他不算喜欢植物。
若是想看什么花,宫殿里的花瓶每日都会更换新鲜花卉,并不需要他多操心。
后来去的次数渐渐少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讯问。
阚英倒是如数家珍,一口气说了好些在春日常见的花卉,还说都经过精心挑选。
直到现在,明慕总算有了一点兴致。
去了之后,倒是没见到阚英口中的那些,偌大的御花园中央,突兀地多了一处空地。
其中的花卉被全部铲掉,留下裸露的土地,有人将这些土地整平,放上碎石子和水泥。
这是一项大工程,可以看出,只做了一点。
明慕没有让人声张,沉默地站在不远处,好奇地观察着其中的情况,最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皇后殿下和郡主殿下都在御花园中。”阚英似乎奇怪。
“他们肯定是要给我一个惊喜,礼物在没拆开之前就知道内容,有什么意思?”
明慕悄咪咪地回去,并且给宫侍们都封了口,不许说出他去过御花园的消息。
那些武将的奏疏还在原处,明慕正在翻看各家幼子的名录——给明璇找伴读的事情走上日程,不仅如此……
太子之封也要预备了。
——
另一边,御花园处。
任君澜是想自己给小囝做出一片完全不一样的“公园”——这还是他费尽心思打听到的。
只是意外间被明璇知道,对方就立刻说要加入这场活动。
“你累了?”他开口问道。
小孩子很容易疲累。
明璇擦了擦额头的汗,冷静地摇了摇头。
任君澜再怎么残忍,都不会叫一个小孩子干太多活,只是让她帮忙而已,搬点零碎的东西。这点活卡在了明璇体力的边缘。
现在知道对方的情况,心理对明璇体力的判断再改了一些。
他还是有些小看这个孩子。
“舅舅真的会喜欢这种吗?”明璇很有些怀疑,并且认为对方是在胡说八道。
他们已经铲平了御花园很大的一处地方,用水泥填成一个平台,还要在上面涂上不同颜色。
随后,搬来了秋千、滑梯之类看起来很幼稚的东西。
对明璇而言,这些东西的吸引力还不如文渊阁的一本孤本。
任君澜其实也不大确定。
但是他先前和小囝聊天,对方精准地跟他描述过小时候经常去的一个小公园,有逐渐褪色的向日葵,有几个小孩抢一个秋千。他当时人缘不错,在一群小孩里面负责当老大,要掐着秒表,让这些小孩坐同样的时间……
这些都是临睡前的私语,通过对方的一幕幕描述,任君澜越来越能构思出,在那个世界中,小囝的模样。
一定特别可爱,和小大人一样。
但是,他也会可惜,小囝会主动将玩乐的机会让给别人,自己却没有什么时间,所以萌生了这个想法——
他希望小囝在这个地方获得一些,心灵上的愉悦。
很多很多时候,他感觉小囝和这里很远,似乎始终和这里有一层隔膜——尽管对方已经尽力和这里融合,尽力去改变自己。
在明慕问他是不是变了的时候,任君澜只觉得心痛。
他想要小囝能开心一点,在回忆起这段记忆的时候,能够一点快乐。
所以萌生了“重现”小囝记忆中场景的想法。
为此,他打听了许多许多,学着画了构思图,有些内容他不大能理解,但是尽力去做。
希望小囝不要觉得太过突兀。
双方都觉得自己隐瞒得很好。
时间静悄悄地过去,最后,这处御花园中的“公园”终于完成。
与此同时,明慕也给明璇选定了伴读人选,以及宣布了册封太女的消息,礼部又开始忙起来。
虽然目前的继承人只有一个,但明慕尽力求稳,绝不愿意重现父亲当时的悲剧——因为他没有及时立储,导致原本板上钉钉的储君被质疑,尽管长公主有合理的理由登上帝位,但是先帝仍不愿意放弃。
所以他决定在嘉元二年的秋天,彻底定下这件事。
反正之前和长公主通信过,长姐似乎没有反对的意思。
等他的正事弄完,澜哥那边也到了尾声,终于在三月的某一日,邀请他去御花园。
明慕早就开始期待了,现在却装出不清楚内情的样子,矜持地开口:“是什么惊喜?”
对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反问道:“小囝不清楚吗?”
“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听到这句,明慕就清楚,自己一定是在某些时刻露出了马脚,让恋人知道自己早早地去看过。
“只是先前找你的时候去御花园看过一样,很早了。”他先是解释,表明自己并不清楚其中的内容,随后疑惑不解地问道,“我应该……没表现什么异样吧?你怎么发现的?”
在知道任君澜正在给自己准备惊喜之后,明慕就强行按捺住好奇心,一直都没有表露出任何异常,等待对方将礼物放在自己面前。
这是一个稍稍难熬的过程,但是明慕一直保持着期待。
怎么就被发现了?
明慕非常不解地看向恋人,一定要得出答案:“澜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话音刚落,就觉得脸侧被重重地抚摸了一下。
因为长期练武,任君澜的手心不算细腻,某些地方还有茧子。而明慕的脸颊细腻,此时只是皱着眉,默默忍受,没有避让,接受了这次的亲昵。
像是不得不接受人类吸肚子亲昵的可怜猫猫。
要是以前,他肯定会吱呀乱叫地躲开,然后伸出拳头狠狠揍人。但是现在,为了满足好奇心,明慕自认为付出了很多。
在亲近之后,他不放弃地继续发问:“你是怎么清楚的,澜哥?”
“我这么多天,除了用膳都不在宫内,你居然没有多问。”
一开始,任君澜的确想给明慕一个惊喜。但是很快,几乎就是开始工作的第一天,他就知道,在某个不知情的时候,对方已经清楚他在做什么事了。
不然,根据明慕的性格,早就问他不在的时候去哪了,为什么不和他说……一定有无数个问题等着任君澜。
现在居然一个问题都没有,可见对方对他的动向了如指掌。
明慕听完他的理由后,简直目瞪口呆:“不多问也是错了?假如、假如,假如正好是这几天我不想多问呢?”
“小囝不可能忍住好奇心。”任君澜堪称果断地说,随后露出一副低落的神色,“假若陛下真的对臣漠不关心,那臣就要害怕,陛下是不是对臣厌倦了。”
“我怎么会呢?”
明慕见不得恋人露出如此落寞的神情,急急忙忙开口反驳,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变相承认了第一种可能?
他强行转移话题,耳根发红,扭过头道:“你做了什么?”
“陛下不如和臣一起去看看?”
任君澜没有正面回答,反而伸出手,做出邀请。
明慕将手搭上去。
过去的路上,两人又一下没一下地聊着。
“我打算正式册封阿璇。”
“好。”
“之前几天你都没有问我在做什么!”明慕控诉开口。
“我看到了,你在给郡主挑选伴读。”任君澜去捏恋人的脸,道,“小没良心的,你以为谁整理出了名册,田螺姑娘?”
这个故事倒是很久就开始流传了。
明慕唔了一声,被松开之后心虚地移开眼。
说实话,他还真没想到是澜哥整理的,一直觉得是内阁。因为澜哥仿佛不大喜欢明璇的样子,所以两人一直没有深入聊过这个话题。
“你是不是……”任君澜看出明慕的小心思,危险地眯起眼,刚刚出口,却听到对方惊喜的声音:
“小公园!”
眼前的小公园和明慕记忆中的如出一辙。
他松开牵着任君澜的手,快走几步,走进了小公园里面。
有小孩子们经常游玩的跷跷板、秋千和大型滑梯,也有一些简陋的健身器材,比如最简单的漫步机、跑步器。
等真正坐上去,才发现细节有很多不一样,这些东西更为精致。
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呢?
前世的幼年回忆已经越来越淡,很多地方都已经记不清了。
这里就好像来自前世的幻梦,短暂地让明慕放下了许多负担,身心都得到了久违的放松。
“不试试秋千吗?”
见到明慕难得的活泼样子,任君澜心中一软,慢慢地走到明慕身边,扶起他的肩膀:“以前听你说,你很喜欢这个。”
“是呀,很喜欢。”
明慕嘴上说着,实际上却没有去试一试的意思。
“为什么……”
“因为很好,所以我这身就很奇怪。”明慕歪了歪头,看向恋人,澄澈的眸子下却是绝对的清醒,“……就当我近乡情怯吧。”
太平宫可以根据任君澜的喜好,布置成西宁府的风格,因为他还有再回去的一天。可明慕再怎么努力,也不能跨越时空的距离回家。
他已经决定彻底归属于这里,所以前世的种种,虽是慰籍,又像是毒药。
明慕谨慎地坐在外围,没有深入的意思,似乎只是这样,就让他满足。
“……是我错了。”
任君澜很快理解了明慕的想法,这片耗费了他许多精力的小公园瞬间被弃之脑后,强硬地扶起恋人,道:“我们回去。”
“也没有那么夸张啦,我很喜欢澜哥、阿璇给我花的心思。”
实际上,明慕很喜欢家人们给他花心思,有温暖的情绪充盈在心中,非常温暖。
他拽住恋人的衣袖,道:“陪我坐一会吧。”
任君澜温顺地坐在明慕身侧,作为恋人的依靠。
这里仿佛只有他们。
在无人的、寂静的角落,只有他们。
——
不得不说,这间与众不同的礼物,给明慕的影响还是挺大的。
第二日早朝时,明慕的精神状态显然更好了一些,就连缪白都难得提了一句:“陛下今日心情不错。”
明璇特地看了一眼,附和点头:“的确不错。”
她蹭过去,压低声音问:“舅舅看到了吗?还有阿璇的功劳!”
最近发生的好事只有那一件,所以舅舅昨天就被皇后殿下带过去了。
明璇有点气闷,昨天她要考试,一整天都没空,结果就被对方钻了空子。
“阿璇也有帮忙的。”明璇不服气地强调一遍。
“我当然知道阿璇也帮忙了,之前我见到过。”明慕有点哑然失笑,说,“因为知道你昨天在忙,所以没有打扰你。”
明璇一下子就开心起来,嘴里嘟嘟囔囔的说:“我害怕他不说。”
这个“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两人都清楚说的是谁。
明慕有点无奈。
这两个人好像怎么也相处不好。
他思索了一阵,道:“其实……”
明璇扑到他怀里,理直气壮地说:“但是有舅舅喜欢我,对不对?”
小女孩的声音清脆,带着些理直气壮,很难不讨人喜欢。
明慕嗯了一声。
算啦。他心想。
他可以给阿璇很多很多关心,连上澜哥的那份一起。
在例行授课结束之后,明慕回到宣政宫,有些无聊地开始翻备忘录。
现在他要做的事情很少,有些事要拉很长的战线,不能一蹴而就,现在刚好卡在了很多事情的交接点处。
好比土地、防诈骗之类的。
金圣教多以宗族作为据点扩散,那应该关注一下宗族势力比较强的地方,这点已经有内阁查漏补缺,现在就是静静地等待结果。
反诈手册也在制作当中,之前听说,进度好像很不错的样子,系统帮大忙了。
他能记得的都是少数,反而系统,有专门的数据库,内容非常全面,翰林中甚至出现了贺三元以前被骗多了,所以对各种骗局极为精通的说法。
刚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明慕差点笑喷出来。
这也太荒谬了!人家现在都是大理寺少卿了,至于还被骗吗?
明慕半靠在椅子上,打了一个哈切,积蓄往后翻了一页。
现在仿佛没什么要做的……嗯???
他在备忘录上看到了被圈起来的“字典”二字。
差点把这个忘了!
明慕紧张地坐直身体。
字典可太重要了,不过前世的古代,一直没有完整的字典,直到清朝,才出现了康熙字典。
如果这个能顺利编纂出来,估计目前的扫盲大业能狠狠往前跨步。
如果要编书,最好的部门还是翰林,这群人就是负责编书的。
但是一次性来两个活会不会太忙了?
明慕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叫人来编纂字典,大不了从别的地方再调人来。
太祖之时,还编过一本巨作,编了许多时间呢。明慕想要编纂一本字典出来,一定也要很久。
尽早开始就能尽早结束,如果再拖延,就延迟了出书的时间。
几番斟酌下来,明慕让人去喊了翰林学士来。
宫内的人到了翰林院后,可真是让大部分人都吃了一惊。
“陛下又有新本子想写?”翰林学士忍不住问。
翰林院的工作很清闲,非常清闲,清闲到了无所事事的程度。
这里的文书都不那么要紧,每天看看过往的史料,写一些文章,就已经是工作的全部。如今陛下找他们写话本子,写《反诈手册》,极大地增加了工作量。
现在一看,仿佛还有增加的意思。
翰林学士不禁想到通政司。之前,通政司的工作也不算多,清闲程度和翰林院不相上下。只是翰林院的成员还有更上一步的机会,还有可能入阁,通政司则是一点向上的机会都没有。
陛下因为京诉一事,将两都通政司都调动起来,现在变成了一个极为忙碌的部门。只是有好有坏,陛下是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人的。
翰林院这次……也要步入通政司的后尘?
随着周围景色的变化,翰林学士的心隐隐开始激动。
有事情干,总比无所事事好啊!
不论陛下想做什么,翰林院难道会比别的地方差?
——
福建沿海。
几个月过去,船厂的老师傅还没有回来的意思。
要不是他的妻儿还在这里,族长都以为对方跑了!
教里逃窜的那些人还在家中藏着,时间越久,就越容易暴露。朝廷的走狗还在追查那些人,已经越来越靠近这边。
要是让朝廷的人上门,发现他私藏逃犯,他在族中的声望一定会大打折扣的。
偏偏教义中有说明:所有教众都是兄弟姐妹,要互相帮助。如果有教众处于困难之中,其他教众没有伸出援手,会遭到教主的惩罚。
最严重的惩罚就是踢出金圣教,之前投入的钱也不会归还。
像他这种,一开始伸出了援手,后面又因为怕麻烦将人踢出去,毫无疑问是最严重的惩罚。
族长一口气投入了不少,就等着大赚一笔,现在可不能退出去。
不仅是他,就连不少族人的钱,都在自己这里。有规定是,如果满了多少银两,还有额外补贴,族长隐瞒了这个消息,打算私吞。若是这时候被踢出去,族里的那些人就不好交代。
他每天愁到头痛。
夫人今天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声音都在发抖,说:“今天,我看见官差了。”
“哪天没有官差。”族长听了之后,心中也发颤,只强撑着没有露出怯色,道,“咱们见过的官差少了,至于吓成这样?”
他一说起来就没完,像是掩盖心虚。
妻子等了半天,才诺诺道:“不是本地的官差,是、是外地的。”
听口音,甚至不是南方,而是北方。
乖乖,这群人不会是燕都来的吧?
想到家里藏的那群人,族长越发焦躁:“外地就外地,我不信了,在本地,他们还敢弄出什么幺蛾子!”
地头蛇当惯了,现在有人想压他一头,谁愿意啊?
皇帝权力是大,但是在这地方,对方也不一定能管过来,做主的不还是他?
想到这里,族长的心越发激动,甚至有种挑战皇权的隐秘兴奋。
得给这群人一点教训,他想。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登基第九十五天◎
天高皇帝远几个字, 在偏远之地显得尤为明显。
由于当地民众抱团严重,宗族势力横行,官府的人不能和本地的势力抗衡。很多官员来自外地, 天然少了与本地势力合作的基础, 如果想要强行抗衡, 推行燕都的命令, 往往不得其法。
来此地的官员都是自认倒霉, 拉低姿态,甚至要主动讨好地头蛇,才能让三年的工作尽快推行下去,大家都糊弄过去, 等三年之后的吏部大计,得个中上,就能从这里离开。
除了盛朝的前两任拥有强力手腕的皇帝, 在其他皇帝手上,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事情的转变从新任陛下登基后开始。
这些处于偏远之地的官员, 虽然看起来还是软骨头的样子, 但是竭尽全力去完成燕都的政令。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这些政令没有过分侵害到地头蛇的利益, 所以大多数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让他们含糊过去。
截止现在,一切都在可控范围之内。
族长冷静地回忆了一下这些年来的官员, 脑海中一一浮现他们的态度,心中的怒火逐渐点燃——这群燕都的狗,在远离燕都的地方, 也敢耀武扬威起来?
之前的忍让已经是巨大的退步, 现在居然有仪鸾卫的人来到此处, 如何,难不成还想一一闯进他们家中调查?
疯了不成!
他强行忽略自己做的事,将重点都放在近些日子朝廷官员的不逊上,还和族内有名望的族老们开了小会,语言中极尽渲染那些人的“坏处”。
族老自然不是笨蛋,他们吃的盐比族长吃的米都多,一下子就听出族长对仪鸾卫的恶意,一时间有些不明不白。
仪鸾卫查案,又不是什么少见的事,福建虽然地处偏远,但这类事情还是遇见过的,只要配合对方完成办案就是了,有什么难度?
怎么族长偏偏和老鼠见了猫似的,这么紧张?
“族长叫我们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有一个族老奇怪地看了族长一眼,摸了摸雪白的胡须,道,“咱们不必和朝廷的人出现正面冲突。”
他们在本地当地头蛇当得好好的,若是官府需要,配合一下就是了,又不会少一块肉,何必和官府作对?
陛下的有些政令还是很有意思的,若是因小失大,损失了今后的利益,才是不得当。
族长不好说自己心底真实的想法,只闷声闷气,一副不忿的样子:“我就是看不惯他们在我们的地盘上耀武扬威!”
这话说得,仿佛仪鸾卫已经敲门了。
“这又算什么耀武扬威?”族老简直无法理解族长的脑回路。要说耀武扬威,隔壁宗族的人难道不算吗?何必抓着这点细枝末节?
更有脾气不好的族老,此时不耐烦地站起身,丢下一句冷冰冰的话语:“老夫还有事,先不奉陪了。”
五月里就是端午龙舟节,他还得从族中挑出儿郎,为本次的比赛增加筹码,去年输过一次,今年可不能再输了。
有了人带头,一时间,不少人都说了告辞,最后只留下几个知内情的人。
“族长?”他们倒是不清楚族长窝藏了朝廷的逃犯,还以为对方是担心金圣教一事,道,“族长何必担忧?咱们信奉圣母这么多年,不也没人发现么。”
族长艰难地咽下了真实原因,若是这些人知道他窝藏逃犯,还是最严重、差点刺杀陛下的逃犯,估计立刻就能把他举报出去。
这族长之位,也算到头了。
要知道,窝藏犯上的逃犯,极有可能当做逃犯的合作之人,连同逃犯一起诛族。天大的疯子也不会让族长做出这种离谱的事。
他们虽然看不上官府,但是燕都真的出兵,上下数百号人也抵抗不了。
难不成出海?一辈子在海上不回来了?傻子才会放下好端端的生活,跑到海上吹风!
族长强笑着点了点头。
于是,这点最后和他站在一起的人,也宣告了退出。
回到书房中,却在这里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你们疯了!”
那几个被朝廷追捕的逃犯离开了书房的密室,大摇大摆地坐在书房中,还有人去拿书架上的书。
族长简直目瞪口呆:“现在燕都的人已经追查到这了,你们不好好躲起来,还大摇大摆地来到书房,若是有人看见你们……”
“看见就看见了,反正这上下都是你的人,不是吗?”有一人细条慢理地翻开了书页,有些无所谓地开口。
“你们——”
族长不能说重话。
这些人是他最初带过来的,按理说需要他负责,若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被一纸告到教主那边去,以后说不定会出现什么意外情况。
所以,他忍住了。
“话是这么说……唉!”
族长有些恹恹不乐地离开书房,独自走在花园中,查看外面的景色。
春日烂漫,南方尤甚。
景色没能舒缓他的心情,却让他心中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无法控制同伴,难道他不可以控制仪鸾卫吗?
那些人再怎么上天入地,也都是人啊!
——
仪鸾卫选择了本地的一家客栈居住。
等到了房间后,发现房间内的柱子,都有一层清亮的物质,闻起来像是油。
客栈老板陪着笑,道:“近些日子房间重新粉刷过,有些味道,还望几位别嫌弃。”
“没事。”仪鸾卫不大在乎居住的环境,此时只随意点头,没说什么。
有一个年级稍小的,拿出画像问客栈的老板:“你见过这人吗?”
画像失真,但是几个特征倒是很明显。
怕老板不认识,他又开口道:“是外地人,应该是前几个月才来这里。”
老板仔细回忆了一下,心中倒是真的蹦出一个人选,脸上倒是凝重,摇了摇头:“您看,我这客栈一天到晚这么多人,我也不可能全都记住……”
这倒也是。
少年只是例行询问,没报什么期望。
等老板离开之后,他有些唉声叹气,坐在桌子前,道:“咱们都追查了这么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人……”
“这才多久就受不了了?类似的案子可多了去了。”前辈倒是悠闲地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了一口,“南方的茶果然不一样。”
他们常年奔波在外,喝过的茶数不胜数,此时只是找个理由,引开少年的注意。
对方是第一次跟着出这种案子,有点没耐心正常。
几番对话之后,也到了夜间休息的时候。
四五个仪鸾卫,挤在两个房间里面,连日的奔波让他们很快睡熟,鼻腔中无处不在的油漆味道也逐渐适应。
直到一场火。
这场火从旁边的房子涌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点燃了客栈的房梁。那些油无疑助长了火势。
等到仪鸾卫们从火焰中醒来,脑袋都昏昏沉沉,无法行走。
周围全都是灼热的火焰。
“咱们从窗户下去。”
四五人中,一位年纪较大的是本次的领导者,他醒来后,立刻反应过来这次是中计了。
不知背后的人是谁?金圣教?
他忍着灼烧的疼痛推开窗户,外面却是一片同样的火海。
“你们快出去!”
继续困在房间里才是找死,二楼不算特别高,若是注意,未免没有生还的机会。
而他自己,则是冲进火中,推开了隔壁的门,将几个同伴唤醒,随后指了指窗户的方向。
等人全都离开,他也准备离开的时候,房梁终于不堪重负,狠狠砸下,落在他的脊背上。
火焰灼烧的疼痛瞬间传递到大脑。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
房梁极沉,基本上没有推开的可能,哪怕他心中有再多挂念,此时也只能不甘地闭上眼睛。
外面的同伴也没有好到那里去。
虽然从火场中逃了出来,但外面的火势不减。
“他爹的,咱们这是着了道了。”
这火极为奇怪,像是有一层结界,结界之外的火稍微小一些,但是结界之内的火势凶猛。
再联想起最开始的怪异味道,想必一定不是老板所说的那么简单,因为翻新所以使用了漆。
那些味道,应该是为了隐藏更多的东西。
少年忍着痛,问:“小旗——”
仪鸾卫的制度与军中类似,军中以小旗、总旗依次往上,小旗就是他们之间的主心骨。
小旗让他们跳窗,自己却这么久没出来,火焰中还有若有似无的哀嚎。
凶多吉少。
“咱们要立刻回燕都。”同伴拽了少年一把,冲向火势最微弱的地方,想要去当地的官府,“这件事不是咱们能继续管的。”
得让陛下重新派人……
这是他最后一个想法。
只见在火势最微弱的缺口处,有十几个沉着脸,手上握着尖刀的陌生人。
——
“你说什么?”
明慕诧异地看向来人,手中的奏疏随之落下,掉落在地面上。
他顾不得这些,反而站起身,踩在了奏疏上都浑然不觉:“你说,福建的仪鸾卫全都意外丧生?”
来通报的官员满面沧桑,几乎瞬间老了一岁,此时颤巍巍地跪下:“臣无能,没能搭救。”
当天晚上情况极为复杂。
除了仪鸾卫居住的客栈,当地县衙也在同一时间出现了火灾,丧生了数个衙役,县令重伤。
县丞几乎是耗尽所有的力气,才一路北上,来到燕都。
此时,他几乎泪流满面,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求陛下做主。”
明慕缓缓的,缓缓的沉下脸色。
对方做得太过光明正大,反而能一眼看出不对劲。
不可能恰到好处地出现火灾,正好将身手过人的仪鸾卫全都烧死,火势甚至在县衙也诡异地蔓延开。
数人死亡、若干人烧伤。
就算在现代,烧伤也是极难治愈的疾病,严重烧伤在古代只有等死一条路。
没有植皮,只有最粗浅的大蒜素,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县丞运气好,一整个县衙都不会有发声的机会。
事情居然“巧合”到了如此的地步!
明慕知道有些地方的百姓或许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但是没想到,居然胆大包天到了这种程度!
“宣内阁。”
这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明慕只觉得浑身发抖,胸腔里的心脏反而异常的冷静,几乎感受不到心跳。
他脾气这么好吗?居然有人直接对朝廷命官下死手!
是生怕他不知道?还是觉得,自己足以抗衡一整个国家?
明慕很少发脾气,他一直觉得,自己拥有超前的见识,并且身处这个位置,是有责任带领整个王朝稳步向前的。出现一些观念不和也是人之常情,说到底,他的本事并不比朝廷的官员更高,只是他能看得更远而已。
不仅是对官员,还是百姓,他都是抱着宽和的态度,甚至心中更加怜惜百姓,很多时候都偏向他们那一边。
可是宽容无法带来震慑,反而会让人蹬鼻子上脸。
明慕用力捏劝,手心的疼痛唤醒了他的神志。
冷静、冷静……
他无数次地对自己说。
现在所有人都要看他的举动,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意,随意指挥。
等小朝会的成员到期之后,看到陛下苍白的脸色,卜祯立刻开口询问:“陛下身体如何?”
“我没事。”明慕有些疲惫地摆手,道,“朕要查明一个真相。”
他的脸色不好,眼睛却熠熠。
“查明真相之后,罪魁祸首依法处置。”
能有这么大的能量做出这件事,几乎不用排查,只要在当地锁定就行。
“先前的信中有言,金圣教会以宗族作为据点扩散,想必当地有人一定和金圣教关系匪浅。”明慕的思维算得上清晰,也没有其他人打扰他的发言,“这个教派,朕不想留。”
就是赶尽杀绝的意思。
他一直在试图使用温和的方法,以完成种种期望。但是现在,几乎以一种惨烈的代价,明慕清楚,不是所有温和的方法都有效用。
正如此时。
“要派遣军队,若有不从,即刻镇压,但不能伤到无辜人。”
“要分化宗族,从今往后,不许再出现一地的抱团情况,将他们拆开。”
“首恶斩首,分化各个宗族,转去北疆。”
北疆极为广阔,明慕本来就想迁居一部分人过去。现在的人都极为看重家乡,若不是走投无路,很少有离开自家的,所以他一开始打算徐徐图之,用免税或者其他方法,吸引别人主动迁居。
只是没想到,第一批过去的人居然这么快。
“要给家属补偿,要给抚恤金,要有烈士之名,他们的牺牲……”
明慕的声音哽咽,几乎说不下去。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郁气,整个人都颓丧了:“我应该早点想到的,烈士陵园。”
除了给家人的补偿,也应该有死后的哀荣。
他说完之后,殿内依旧是安静的,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你们……”
明慕似乎才意识到这一点,开口问道:“你们有什么想法,尽可提出。”
臣子们摇了摇头。
就连卜祯也不说话了,只叹气道:“陛下考虑全面,臣等惭愧。只是,陛下莫要伤及自身。”
明慕点了点头。
他现在能理解为什么有人将期望寄托给遥远的神佛。
在很多时候,宗教的确能平静人的心灵——好比此时,他就很想给那些无辜牺牲的官员念一卷往生经。
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能让那些人的灵魂离开得更加安宁,明慕都会去做。
“陛下……”
明慕揉了揉脸,努力打起精神:“朕预让贺隋光作为本次的主理人,先去沿海,动用福船而下。”
简单说了构思之后,他看了一圈,问道:“你们有什么补充?”
“福船不够,恐当地生乱。”卜祯立刻开口,“省内巡按同样应调兵。”
“封锁当地,不许任何人进出,若有违逆,杀无赦。”
……
明慕仔仔细细地听着。
许多建议在以前,或许他会觉得残忍,觉得过头,转而选择一种更为温和的方式。
但现在,他没有反驳,只是沉默着听完。
“不要侵扰无辜的人。”
最终,明慕只是这么说着。
——
远在沿海的船队,接到的第一个命令不是去东瀛,而是接了一队官员,南下去福建。
军营里的造船老师傅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自从燕都的官员来了之后,军营里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凝重而紧绷,仿佛传来了天大的噩耗。
并且出动了最初的那艘福船,方向不是日日观望的东瀛,而是一路南下。
老师傅看着巨船远去的方向,心中不安越发强烈。
“不是什么大事。”像是看出了他的不安,相熟的人简单说,“有人挑衅了陛下。”
而他们要为死去的冤魂讨回公道,仅此而已。
“是吗。”老师傅叹气道,“我只是担心……”
担心留在南边的家人。
假若能将妻儿一起带过来就好了,远远地脱离家族就好了。
老师傅叹了口气,继续自己的工作。
他不知道,这个曾经被当成不可能的事情,居然在某一天变成了现实,真正地来到了他的面前。
时间仿佛很快,又很慢。
在族长还在为自己的决定沾沾自喜的时候,族老们齐齐敲响了家门。
他们简直怒不可遏:“你疯了吗?”
族长很快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什么,尽管如此,他心里仍旧没什么感受。
对他来说,那些有可能会暴露教众的人已经全部清除,这就够了。
“这算什么。”族长冷静地摇了摇头,道,“不会有人发现的。”
迎面而来的是用力的耳光。
他被狠狠扇了一巴掌,脑子里嗡嗡作响,紧接着,有冰凉的液体从鼻腔里流出来。
“你疯了!你疯了!”族老恨不得将这个蠢货拖出去沉塘,恨不得在这人刚出生的时候就把他掐死,就不用再受这样的气,“你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能做到这份上,谁会不清楚是你?”
和官府对着来有什么好处吗?
族老万全不理解这人的脑回路,甚至有种联合其他族老,将这人赶下台的冲动。
但是现在不行,得将先前的事情扫尾干净。
他可没有大义灭亲的想法,想要怎么惩罚族长都是族内的事,现在为了保护整个宗族,得让官府查不出来。
起码得扫清所有的尾巴。
当天得所有人都被封了口,还在医馆内苟延残喘的衙役们,也都突兀地引来了死亡。
他们以为这就算扫尾成功。
可很快,这点妄想被打碎了。
燕都乃至福船,都缓缓来到了此处。
在被召见的第一天,他们还心存侥幸,觉得不会那么快查到这里。
说实话,他们给自己定下的时间是半年以上,乃至更久。
——类似的事情,不是没发生过。
宗族势大,在燕都与地方的来回角力之中,不是没有人死掉。这种时候,一般过错方做出让步,就算过去了。
不论是死去的族人,还是死去的官员,只要赔偿足够,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所有人都以为这次也是如此,并等待着这次的让步。
不知道陛下需要什么?只要他们能给的,一定会给出来,只希望这次的事情到此为止。
只是这些都是他们的一厢情愿。
燕都的官员来了之后,整篇地区立刻被封锁,百姓不敢出门,仪鸾卫和南监几乎掘地三尺,将所有相关人全都找出来,族长作为最重要的主谋,第一天就被抓出来了。
那些掩饰就像一个笑话,甚至成功让这些人的怒火更上一层。
后续顺利从族长的居所,找到了和金圣教勾结的信件,还找到了被这人藏匿的逃犯。
原先的罪责加上了谋反,核心成员都是死罪,而最外围的族人才有稍稍生还的可能。
不仅如此,本地几个势大的宗族,基本都被拆开了,团聚在一处的同族人不得超过百人,迁居超过千里。
地方动手的速度极快,就算当地有人想要反抗,军队以及海上的福船可不是摆设。
仅仅数月,这件事便画上了一个不甚圆满的句号。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登基第九十六天◎
岁月匆匆, 转眼便是三年。
雪花顺着风渐渐飘落到地面,燕都仿佛被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绒毯,走在上面留下的脚印, 也很快被新的雪花覆盖。
马车的车轮咕噜噜地转动, 从城内来到了城外, 外面风雪甚重, 车厢里面却很暖和, 渐渐地,来到了一片陵园。
这里算得上偏僻,来往的人却很多。
他们有老有少,在前往陵园的路上, 自发地清理路上的积雪,将陵园前的水泥路清扫出来,好方便来人。
燕都有冬日祭拜的习俗, 所以除了扫帚,这些人手上也拿了黄纸等物, 在空地上点燃, 空气中灼烧的气味强烈。
马车在外围停下, 打开车厢门, 露出明慕素白的脸。
他脸色不大好,精神状态却不错,身边跟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 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女孩面上满是不赞同:“舅舅,你身体才好。”
说起这个,她心中满是怒意。
舅舅幼年吃过苦, 身体才养好一点, 后来因为情绪起伏太大, 生了一场大病,躺了半个多月。
从那之后,每到冬天,就会手脚冰冷,一直不得好转。
若是在南方就好了。南方会暖和一些,冬天也不会那么难熬。但是近些年的冬日,燕都都有事,不能南下过冬。
今年也是如此。
“这几天感觉不错,来祭拜一次没问题的。”
明慕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但是下一秒,就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马车内有人捧着一杯温度正好的温水,送到他唇边。
明慕就着那只手多喝了几口,压下了喉间的痒意。
“现在就动身吧,早去早回。”任君澜收回杯子,语速很快。
他不经意和明璇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不赞同,但明慕在这件事上格外固执,根本说服不了。
过两日便是元日,之后几日都有事不能出门,所以挑在了这日。
等真走进了,才发现这不是某个人的陵园,其中有数个陵墓,汉白玉雕刻的墓碑整齐地排放在一起,上面简单写了姓名和生卒年。和现下的大部分墓葬不一样,墓碑上没有写事迹,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人的不凡。
其下没有尸.体,这里是衣冠冢。
明慕一个个走过去,将准备好的祭品摆放整齐,不假他人之手。
他年年来此,已经很熟悉了。
除了他,巨大的陵园中还有其他人,有长辈带着孩子,也有去世人的亲朋好友远远赶来祭拜。
明璇沉默地跟在舅舅身后。
她知道这里躺着的都是什么人,三年前那场事故的牺牲者、以及舅舅登基以来,为了盛朝鞠躬尽瘁的人。
就连卜祯大人,前些日子过七十五寿辰的时候,都在私下里和她说,若自己死了,也希望能在这里留下衣冠冢。
进入太庙多有限制,文官较多,并且一定是生前有声望的官员,其他人则没有进入太庙的资格。可陛下设立的“烈士陵园”不一样,这里不拘泥身份、不拘泥官职,只要有贡献,就有进入的机会。
除了太庙,这里已经成了第二个官员们向往的圣地。
可明璇清楚,舅舅实际上是不愿意的,不愿意在这里留下更多的汉白玉碑——即使别人以为这是天大的荣耀。
每次来这里,舅舅回去之后都要难过很多天。
“舅舅,我们回去吧。”
终于走到了最后一处,明璇急急忙忙上前,却没有如小时候一般,直接扑到明慕怀中。
她长大了,不能如幼时一般和舅舅亲近。
也正是因为如此,和皇后殿下走在一处的时候,对方的敌意明显减弱了一些,在某些时候也能表现出一些宽宏大量。
好比此时。
尽管他想叫舅舅回去,但是表面的皇后姿态还是要做的,所以用眼神催促她开口。
明璇在心底暗自翻白眼。
“……好。”
明慕叹了口气,脸上的笑依旧是温和的:“阿璇冷不冷?”
明璇摇摇头:“我不冷的。”
明慕快速地摸了一下明璇的手,温度正常,反而他的手要冷一点。
“舅舅怎么这么冷?”明璇拧起了眉,“下次我来就好了。”
这句话她每年都要说一次,但是每次舅舅只是笑笑,不说话。
这次一反常态地点了头,道:“好,明年开始,便由你来吧。”
“舅舅?”
明璇这次真的诧异了。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明慕身后,心里倒是默默回忆。八岁的时候,舅舅已经让她观政了,今年以来,更是让她独自上手过。
舅舅以前可没这么着急过……仿佛迫不及待放手。
这个念头只在明璇心头划过,似乎有一点不对劲,但很快忽略了。
这世上的确有太上皇的说法,但那都是多大岁数了?她还是安心地当太子吧。
明璇是绝对不愿意相信舅舅会提前离开的。
一行人来去极为低调,回到马车上,很快就启程,回了宫中。
马车的铃铛发出叮铃铃的脆响。
明慕有些疲倦地靠在任君澜的怀中,回去的路上,明璇是和他们分开的,上了两辆马车。
任君澜没有说话,只是握着明慕的手,轻轻地搓揉,试图给他一点温暖。
“小囝,我们明年去南方好不好?”
他近些年的话越来越少,难得开口,说的却是这一件。
明璇长得太慢,感觉过了一辈子,她才长了那么一点点。
“或许可以。”
明慕盘算了一下近日的事情。
三年以来,于内,主要负责追击金圣教,以及巩固过往的改革成果。之前他急于求成,以至于引发……惨案。
这几年他谨慎了很多,只缓慢地巩固先前的成果,效果倒是不错。
于外,倒是很顺利地和东瀛谈下了条件。面对盛朝的巨船和火炮,以及训练有素的士兵,对方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只能听从任何条件,乖乖地开采银矿,并将银子装在船上,送往盛朝。
由于之前沿海官员的前车之鉴,敢伸手的人很少,这笔钱每年都能顺利地送到国库,最后封箱。这些年以来,凭借这手,国库终于丰裕了不少,并且帝王的内库银两宝物,也在与日俱增。
具体的账都在任君澜心里算着,他记性好,什么事都清楚。
宫内实际上的人也不多,除却女官内侍,就是未成年世子们和明慕他们。成年的世子基本都被派遣了活,一年到头奔波在外,并根据工作成果,决定下一年的俸禄和待遇。
因为都是“自家人”,明慕用起来堪称心狠手辣,完全不心软。而世子们为了下一年的待遇,基本痛并快乐着。
他们不能科举,不能考武学,就算是宗室又如何?和陛下的血缘关系早就隔了十万八千里,又没有封地。若不听陛下的话好好干活,一代代下来,也就泯然于众人了。
而远征西洋的船队,前些日子才出发。
这效率已经很不错了。太祖下西洋时,宝船不过六十多,船队的大小船只,总和起来是两百多艘,今次几乎翻了一倍。宝船数量相当,小型船只数量多些。
由于先年间的造船技法失传,但是研究西洋人的船只,倒是找到一种截然不同的技巧,几年下来,足以钻研透彻,并在此基础上举一反三。
听说造船厂的老师傅一反常态的热情,手下徒弟不少人,各个精通。仿佛是家中有什么难事被解决了,现在毫无后顾之忧。
军工厂那边的流水线已经搭建完成。那边堪称汇聚了全国最发达的科学,一开始,只能利用手工,但是产品质量已经很好了。如今完成了生产线,质量和效率更是提升了一个台阶。
火药技术也有所精进……
明慕对自家的实力还是挺有把握的,根据对方表现出来的实力,盛朝完全有一战之力。而且这次也不是单人作战,其他国家纷纷表达了友好,愿意合作,还主动开了交换生学员,促进文化交流。
最重要的几件事基本上全都平稳进行。
今年唯一需要关注的重点只有一件。
——土豆种子失效了。
之前给的期限就是三年,能撑到现在已经很出乎意料了,明慕也做了预防措施,比如推广红薯。只是可惜没找到玉米,琼州岛的良种还没有试验成功。
今年开始,粮食问题应该会比以往严峻。
明慕掰着手指头盘算了一番,开口道:“问题不多,有解决的眉目。”
不过今年又有殿试,并且这次殿试增加了算学的比重。
古往今来,科举都是不加入算学的,只有小吏会考数算,研究的人不多。就算明慕大力扶持了几年,和考科举的人数相比,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字典成书比他想象的要难,就算有未来的经验指导,成书还是耗费了一年多时间,去岁才刚刚推行下去。
这些年,翰林还得满足陛下写各种奇怪东西的欲.望,将以往清闲的翰林压榨得不成样子。
任君澜将头埋在明慕的颈脖处,闷闷地嗯了一声。
分明过了好几年,偏偏明慕和以前一般无二,个子只长高了一寸,脸还是巴掌大。
“澜哥今日怎么了,不怎么说话。”明慕拍了拍恋人的后背。
他虽然长高了,但和澜哥之间的差距好像没有变化?
对方先前比他高多少,现在还是比他高多少,差距甚至还拉大了。
因为这个,他先前还生气了好几天,后来被装乖哄好了。
“小囝,我好害怕。”
任君澜感受着恋人颈脖下血液的流动,才慢慢缓过来,声音低沉。
从前些年小囝大病一场之后,他一直很害怕。
特别是这段时间。
先前的梦已经很模糊了,但他始终没忘,小囝就是在年后……的。
只有这点,他拼尽全力记住。
越靠近那个时间,他越害怕,所以显得极为沉默,一遍遍地排查宫中,害怕有任何不安全的因素。
“有什么好怕的?”
明慕有些不解。
两人相处了这么久,不仅是任君澜了解他,他也了结澜哥。
一般出现这种异常的原因只有一个——对方害怕他会出意外。
往后一个月,恐怕都不能自由出宫了。
明慕感慨一声,轻轻拍了拍恋人的背,熟门熟路地开始哄着:“没关系,我不是在这吗?我一直陪着你。”
“……嗯。”
许久之后,恋人才闷闷地哼了一声。
——
宫里的生活千篇一律,几年下来,明慕一睁眼就知道今天要做什么。
今日稍稍有些不一样。
他披着斗篷,去了御花园。
这里原先是花朵争奇斗艳的地方,但几年前,澜哥将这里铲平做了个小公园后,花朵们的地方陡然减少了一半。
剩下一半,又要分出好大的地方给明慕要种的东西。
现在只留下了可怜巴巴的一小部分。
尽管如此,明慕还是觉得种的地方小了,恨不得把周围宫殿给拆一部分。
他蹲在看不出动静的菜地前,一脸认真地听着内侍的话:“前些日子收获的土豆,品相远远不如以往。”
明慕点了点头,叹气道:“这也是正常的。”
土豆是茄科植物,品种会退化,需要一代代茎尖脱毒才能保证高产量。系统给的良种省去了这个过程,能一直保持较高的质量。
但是今年下半年开始,作物就逐渐退化了。
所幸明慕当初是红薯与土豆一齐推广,并且以红薯为主,土豆一直是当做储备粮食用。
茎尖脱毒实际上也不是特别难啊……主要是无菌室,唉。
现在虽然有和“无菌”差不多的概念,但是想达到实验室的无菌标准,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唉。
明慕在心底叹气。
“陛下可有什么想法?”内侍问道。
这么好的作物,白白浪费可就太可惜了。
因着一开始就是陛下拿出来的,所以内侍理所当然地问了陛下。
在内侍……阿不,应该是说,在大部分燕都乃至盛朝人心中,陛下堪称无所不能。
明慕惨痛地摇头,道:“我没有主意。”
诚然,可以让系统继续开后门,让种子维持的时间久一点……但是等后面生物学发展起来了,要怎么解释?
这个作物明明是会按时退化的,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退化迹象?
说不定顺藤摸瓜出现一个“生物学不存在了”。那也太恐怖了!
虽说现在还是古代,可盛朝一直以来就有记史的传统,后面研究的史学家一看,有一个名为“土豆”的东西几年高产……这破绽也挺大的。
一开始推广土豆算是不得已,因为粮食产量实在不行,每年都有人饿死,有了一枚神奇种子,不用才奇怪。现在粮食压力有所缓解,未改良之前的红薯虽然没有土豆口味好,但实打实是这个时代应有的作物。
前两年预警过土豆会出现退化现象,应该也不会造成大范围的恐慌……
明慕想,今年要重点关注稻种和肥料的进度了。
他说自己没什么主意,内侍倒也不显得失落,这种奇异的作物没有任何缺点,才是奇怪。原先更多是害怕陛下失落,才对这些其貌不扬的土豆如此关注,现在确定没有任何挽救的可能,便将这些东西抛之脑后:“陛下,天寒地冻,还是快些回殿内吧。”
明慕站起身,手中还捧着一个精致的手炉。
近年是他的错觉吗?怎么越来越冷了?
他自认为对天气很敏感,去岁的这个时候,还用不上火炉——当然,也不排除是他身体逐渐变差的原因。
分明药也没少喝,每天嘴巴里都一股苦味。
“这些年的天气是否有记录?”明慕问走在身侧的阚英。
在没有温度计之前,钦天监也有记录天气的传统,何地旱灾、何地汛灾,并且简单用旱灾的面积、天数以及汛灾的水位进行初步的记录,和以往的灾情进行对比,确保赈灾的力度。
天气也会关注,多以燕都作为研究重点,比如今年何时下雪、下雪多厚、下雪多长时间等,温度倒是没有确切计算过。
后来明慕弄出了简易的温度计,这群人像是找到了新玩具,每天都要记录温度。
于是阚英道:“钦天监这些年的每一日都有记载,奴婢一会找他们要些记录。”
明慕点了点头。
冬天越来越冷,不是一个好征兆。
再联系现在的时代,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小冰期”。
“小冰期”又被称为“明清小冰期”或者“小冰河期”,是一个持续整整五个世纪的天然现象,从十五世纪一直到二十世纪初,才算彻底结束。
简单来说,就是全球温度下降,自然灾害频发。在整个“小冰河期”期间,中原温度持续下降,而水稻、小麦等作物不喜寒冷,对农业堪称巨大的打击,堪称饿殍遍地。直到后面土豆、玉米等作物广泛种植,才稍稍缓解了这种情况。
整个二十四节气几乎紊乱,旱灾频发,粮食作物产量减少……可以说,间接导致一个王朝的落幕。
如果真是明慕预想的那种情况……
他倒吸一口凉气。
先前考虑过弄一些初步的化学肥料出来,比如氮磷钾,但是因为他化学一直不太好,再加上有土豆、红薯之类的高产作物,所以一直没开始动手。
假若真的出现了粮食减产情况……还真得弄些肥料了。
明慕有些紧张地等来了数据资料。
阚英清楚陛下的担忧,所以一口气带来了许多,除了温度记录,还有近年的灾情。
汛灾减少,旱灾反而增多了。
明慕也清楚这些,每次灾情的折子都要从他手下过一遍。旱灾其实很不好解决,现在又没有人工降雨技术,只能调粮食救济,并且预防可能的蝗灾。
各地都有存粮,还能从燕都调,艰难地维持着平衡,问题没有特别突出。
但是当数次旱灾的资料齐齐摆在面前的时候,一下子就能感受到其中的震撼。
任君澜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书案乃至地面摆满了奏疏,全都翻开了,明慕一边看,一边动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小囝?”
他开口唤了一声。
周围都是奏疏,他总不能踩在上面走过去。
“啊,澜哥,稍等一下!”明慕指了指面前厚厚的,还没翻开的奏疏,“我还没弄完。”
任君澜只能现在旁边等待,看着明慕翻看奏疏,小脸紧绷,呼吸都不大声,等到奏疏全都翻看完毕、在纸上写下最后一行数据后,才像是松了口气,吩咐人将东西全都收起来。
等到地面被清理出来,任君澜起身走到明慕伸出,微微勾起对方的下巴,擦掉脸上的墨迹,语气中带了一丝笑意:“什么事这样认真?”
明慕仍旧绷着脸,没有放松的意思,认真开口道:“我觉得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
这有什么不容乐观的?
近些年税收尚可,百姓和乐,连通政司的意见都少了不少。各地也没听说有暴动的传闻。
唯一算得上问题的只有金圣教。
但是先年间《反诈骗手册》推广到全国,由当地的县令组织人手定期讲解,还抓住了不少骗子和随身携带的金银。
一开始百姓半信半疑,后来渐渐重视,还帮忙抓住了不少金圣教的据点,也有其中的教众主动举报,现在已经不成气候。
小囝还说,就算他们不管,金圣教也维持不了多久,会自己“暴雷”。
怎么看,也不像是有大问题的样子。
明慕不知道这短短的一瞬,恋人心中略过了多少想法,道:“这几年天灾频发,冬日温度下降,我怀疑……接下来的很多年,会出现天气紊乱的情况。”
这说法倒有些意思。
任君澜没问小囝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想法,只道:“小囝确定吗?”
明慕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个时代和他所处的前世,只是平行时空的关系。历史有所改变,但其他的基础情况,应该是不变的。
继军事家之后,明慕要给自己加一个“农学家”的称号了。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登基第九十七天◎
成为农学家的第一步, 找一些农学相关书籍。
明慕信心满满地让人拿来了相关藏书。
这就是身处皇室的好处,天下藏书尽在宫中,想要什么类型都有, 什么《齐名要术》、《农政全书》一类。
现在宫中的藏书, 很大一部分是前朝保留的。就算有战乱, 在入侵皇宫的时候, 也会有人专门保存下来, 不让文化失传。
但是真正开始翻看之后,才发现,这个可不是那么好入门的。
各种专业术语看得人晕头转向。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尝试之后,明慕终于悻悻放弃, 还是决定找个能帮上忙的。
除了宫内外专门研究农业的官员,还有人能帮他。
明慕心思一转。
于是,已经成功升任为大理寺卿的贺隋光被陛下诏入宫中。
行礼之后, 贺隋光见到已经及冠的陛下,心中有些恍惚——分明两年前就已经行了冠礼, 几乎旷绝内外, 整个盛朝、周围小国乃至西洋, 都在庆祝盛朝的皇帝达到成年。
可是, 两年过去,陛下怎么还是一副没长大的样子?
岁月对他格外优容。
“贺三元?贺三元!”
已经经历过一次恩科,上次的状元也是佼佼, 可明慕还是喜欢用这个称呼。
贺隋光定了定神,告罪道:“臣殿前失仪……”
“没事没事。”明慕不会为了这点小事生气,毕竟他自己也常常发呆。
以前次数很多, 现在倒是好一点了。
殿上没人, 在涉及到“系统”的时候, 明慕总会屏退所有伺候的宫侍,就连起居注都只轻轻写一笔,而不会写他们的具体对话。
饶是如此,他还是压低了声音,轻轻开口问:“贺三元,我想要一份农书,可以吗?”
现在的农书的确很不错,但是无法解决根本性的问题。归根究底,没有工业发展作为辅助,农业的发展实际上是很缓慢的。
就拿农具来说,没有拖拉机、播种机这种划时代的工业成果,现在的农具发展已经到头了,前世农人用的农具,和几百年前大差不差。
可见农业发展极为艰难。
想要增加粮食产量,要么引入机械扩大耕地面积、要么使用良种增加产量、要么使用化肥促进农作物生长。
听起来很简单,但每一步下手都不容易。就说第一步,现在还没开始第一次工业革命呢,上哪找发动机去?良种倒是可以下一下功夫。但是水稻良种的进度缓慢,先前有奏疏说,水稻的进度还需要一年。
就算是琼州岛能一年三熟,也不能让种子快速进化——实际上,这个进度已经不慢了。
况且,良种真的出来,也不能快速推往全国,而是要从南到北,慢慢地发展。不同地区对水稻的要求不一样,比如南边需要抗倒伏,耐水;那么北边就要耐寒、耐旱……
水稻是一种适应性很强的作物,能够根据环境进化出不同的分支,但这需要时间。
玉米比较耐寒,适合现在,产量也不错,倒是能完美填上土豆的空缺。
但是寻找良种这么多年下来,还是没有玉米的消息,恐怕只能出海,去原产地找找看。
美洲啊……那可是宝藏地,要是能先一步占领……
明慕收回思绪,暂时将重点放到现在,在自己的记忆中找不到可以立刻破局的方法,干脆求助外力,道:“我想知道,以后会用什么农书?”
贺隋光顿了一瞬,紧接着,一本书突然掉落在他手上。
除却新手和成长任务之后,若还想获得奖励,就只有不停地“做出贡献”。这个判定由系统自行判断,十分苛刻。
不过几年下来,他也积攒了不少“贡献点”,正好可以兑换农书。
明慕拿到农书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开始翻看,其中的内容倒是符合需求,比如土质、初步化肥等等。
后面半段更为深入,看得明慕云里雾里,看普通农书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
他合上书,决定缓缓。
“陛下……若是对书中内容有所不解,不妨找臣子们看看。”贺隋光提议。
虽不清楚陛下为何忽然对农业开始感兴趣了,但显而易见,对方仿佛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只看了一会就合上书,愁眉苦脸的,好像只是不得不看。
贺隋光没有直白说出陛下没有天赋,只简单提议。
明慕叹了口气,点头道:“你说得对。”
当了几年皇帝,他现在可熟练了。简单来说,只要需要,全国的人才都会为他效力。
当然,也有那种特别有才但是不愿意为朝廷效力的,没关系,若对方的才能的确无可替代,可以直接买断一次——但基本上不存在。
几年下来,明慕已经能充分调动人力资源做各种事,很少再自己钻研了。
这次农书,他准备另辟蹊径,找个新方法——将农书的某些精华提取出来,然后广发全国。
让整个盛朝上下,都来参与到这次难关的解决中。
明慕自认为主意很不错,兴冲冲地带着书去找任君澜,跟他说了自己的构思,最后一锤定音:“我觉得特别好。”
“对,小囝好聪明。”任君澜求之不得。
只要小囝不辛苦自己就行,劳累别人就劳累了。
他捏了捏明慕的脸颊,有些不满意:“还是早早解决了好。”
除非明慕有事,让任君澜理政,其余时候,对方都只默默听着,很少发表意见。
这次居然难得开口了。
明慕有些好奇地抬头,问:“澜哥是不是也关心这个?”
任君澜点了点头,埋在恋人的颈侧,道:“你这些日子心烦这件事,都吃不好了。”
也不止这个原因。
小囝的胃口一直都不大好。
他一开始想过,是不是出现了之前的原因,有人在宫里放了什么东西?但没人有这个动机,若小囝出什么事,让明璇提前登基,有什么好处?
明璇已经搭建了自己的班底,但是还未长成,更多的人还在观望——观望这孩子和明慕的相似程度。
若对方的行事风格与小囝迥异,想必他们一定会放弃这位太子,选择别人。
毕竟小囝的年龄不大,就算从现在重新培养一个孩子,也完全来得及。
第二,他已经将几处宫殿完全翻了一遍,地板和周围的地砖都撬开看了,根本没有异样。
只能说是明慕这样是天生的。
分明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可他越来越焦灼了。
正思索间,后背却忽然传来一阵暖意。
明慕紧紧地抱住恋人,学着以往任君澜的样子,安抚道:“澜哥,我没事的。”
“只是冬天胃口不好而已,天气太冷了,这段时间结束就好了。”
见恋人还是没有被打动的意思,明慕捏起恋人的下巴,用力吻了上去。
刚开始,他还能占据上风,等任君澜反映过来,很快就反客为主,几乎窒息。
明慕有点承受不住。
分明是他惹出来的乱子,现在又想将人推开。
任君澜惩罚似的咬了一口。
明慕瞪大眼睛,圆溜溜的,和猫一样,有点生气地反咬回去,又将人推开:“你怎么这样?”
“陛下恕罪,臣只是一时激动。”任君澜熟门熟路地帮着顺毛,刚才升起的担忧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只一颗心放在明慕身上。
见恋人还是不愿意搭理他的样子,任君澜蹭过去,亲了亲小囝的脸侧,道:“小囝,我错了,原谅一次好不好?”
明慕慢吞吞地嗯了一声:“好吧,这次原谅你。”
闹过之后,再去看澜哥的神色,见对方眉宇之间的沉郁之色减淡了一些,心里也微微放松。
也不知道为什么,过年这会,对方看得格外紧了。
往年的冬日还能吃冰沙,雪天堆雪人玩……今年居然一件事也不许了。
不仅如此,在处理政务的时候,对方也总是来看,说不要太劳累。
天知道,他的工作量已经很少了!
有内阁筛选一遍,还有一点简单的送给明璇练手,原先书案上还有几十本,现在几本都算多了——只是这几件事都是大事。
每天根本没什么好忙的,怎么在任君澜口中,他宵衣旰食,日日工作到天明?
小作了一次,对方总算将注意力转移,明慕在心里浅浅松了一口气。
这边哄好了任君澜,他就带着手上的农书去找了明璇。
若是普通孩子,现在还在学习四书五经,但帝王之家,学习四书五经倒不是十分要紧。
重要的是如何平衡朝堂,如何用人,如何……
坏消息,明慕至今也不怎么会。
好消息,明璇天赋异禀。
他蹭到庆华宫门口,听到明璇的声音,对方有条不紊地把各种事情安排下去。明明去岁才刚刚开始管事,现在就已经很熟练了。
原先还想三十五岁退休呢……
等里面的声音渐渐平息,明慕才探头探脑地进门,出门见到他的人都见怪不怪,行了礼。
阚英还有些不满:“这些人对陛下不够恭敬。”
明慕反问了一句:“有吗?”
这不是很正常的行礼问安?
明璇听到外面的动静,倒是飞快地走过来,听到这句话,微微颔首。
身边的女官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追上先前的少年人,一个个揪回来重新行礼。
明慕:“?!”
“舅舅,这些人被我训了一天,头昏脑涨的,才出现了失仪的行为。”明璇倒是给他们说了一句,像是求情,“我会罚他们的。”
明慕左右看看,本想说还好,但是又将话语咽下:“你决定就好。”
明璇做事都有分寸,不需要他操心。
再说,他要是在明璇面前驳斥,会让她很不好做。
这点道理明慕还是清楚的。
所以暂退一步,由明璇为主导。
等几个少年人真正离开之后,他感慨一声:“阿璇好厉害。”
那几个少年又害怕又紧张的样子,估计已经完全被明璇捏在手里了。
“也还好啦。”明璇在明慕面前,就是一个真正的小孩子,露出一点特有的天真活泼,“是舅舅言传身教,教得好!”
“这样我就放心啦。”
明慕熟门熟路地走到了书房,拿出农书,而明璇则是叫人端来茶水糕点,先给舅舅倒了茶。
茶水刚好入口,她先喝了一口,缓解喉咙间的干燥,问:“舅舅放心什么?”
明慕脸上的笑意渐浓:“当然是放心将盛朝交给你啦。”
这点明璇已经清楚。
她所做的努力,不就是让舅舅轻松一点吗?
反正政务也不是很难……
紧接着,她就听到了明慕的下一句话:
“原先预定三十五岁退休的,现在看来,还能更早一点。”
明璇:“噗——”
茶水刚刚入喉,就被喷了出来,不仅如此,她还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明慕吓了一跳,叫人去喊太医,自己则是轻轻拍着明璇的后背。
缓了好半天,明璇才止住了咳嗽,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她脸都咳红了,却迫不及待地开口问:“舅舅想三十五岁……退位?”
后面两个字艰难地挤出来。
明慕点了点头,道:“阿璇做得很好……”
“不行!”明璇立刻反驳,眼泪汪汪,“舅舅不要阿璇了吗?”
她可以做很多很多事,只是当太子就很快乐了。
因为知道,她若是登基,一定是舅舅退位,要么主动退位,要么被动退位,不论哪种情况,都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况且,若是主动退位,那个皇后殿下一定会带着舅舅离开燕都,天南地北地玩,而自己只能困在燕都。说不定舅舅直接不记得她了!
之前一直在排斥这个问题,还在想舅舅能多陪她一段时间……
结果呢?三十五岁!她才二十二!
也就是说,只有十二年?
明璇差点晕过去。
——
发现土豆出现问题的,不止皇家,在土地上劳作了一辈子的农民更早地发现了这一点。
“阿娘,今年的土豆好奇怪。”
某户地窖中,有少年人拿起前些日子和刚刚收获的土豆进行对比,只看到日前的土豆要更大、更饱满一些,反而刚刚收获的有所不足。
这可奇怪了,每次留下的种子都是最好的,根据经验,收获的作物应该越来越好才是,怎么会变差呢?
“这几年的土豆都是一个样子,朝廷早早就说了,从今年下半年开始,土豆会逐渐退化。”老妇人也见到了土豆的样子,心情不算好。
虽说朝廷一直不鼓励农人们大面积地种植土豆,也不鼓励众人将这种作物当做主食食用,但不少人发现这种作物很能长,所以种得多些。
只需要在田亩边缘开一小块地方种这些,就能收获很多土豆。
又不挑地、收成又多、成长时间少,还能填饱肚子,在青黄不接的日子救了不少人。
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不耐放,容易发芽,发芽还有毒,不能吃——但基本能及时吃完。
近年来饿肚子的情况越来越少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身边村子这些年的新生儿多了不少,能够不饿肚子,养活更多的人;而孩子长大之后,朝廷会专门派遣人来村子上教导,学一些基础的字和数算,若是有天赋,还能去村学、去县学更上一层,若是没天赋,老老实实继承家中的地产,或者去县里找个活计……
只要踏实努力,就能养活自己、养活全家。曾经让人头疼的天灾人祸,都有朝廷解决。
可若是缺少了一种作物,以往春夏交接之时,就会少一些能吃的东西,往后的日子说不定会艰难一些……
再者,今年的冬日来得太早了。
他们生活的地方靠近北方,天气很早就凉下来了,也是因为如此,每年只能收获一季。但今年冬日来得极早,好像才收获完,就得穿上厚衣服。
而且,都年后二月,居然还飘了雪。
这可怎么种地?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为这件事发愁,家里人多了,吃的也多,现在土豆的产量已经减少了不少,以后若是继续“退化”,可能会活得艰难一些。田里的作物也让人头痛,若根据老祖宗的经验,这个时候应该要早早种地了。
可是天气迟迟没有回温,现在播种,种子一定会冻死,浇水也会凝结成冰。
更何况,上游的黄河还没化,水流并不多,也浇灌不了河边的土地。
作为一家之长,她没有将这些担忧说出,一边自己想着主意,一边期待朝廷能想方法。
直到某日,家中的孩子兴冲冲地回来,带来了一个消息:“阿娘,陛下发了旨意,说要在盛朝之内寻找擅长农学之人。”
说完这句,他从袖中拿出一张简陋的黄纸,轻轻嗓子,将其中的内容读出来:
涵盖范围很广,从编写书籍的文人,到目不识丁的农人,但凡是有所了解的,都可以去燕都研究,若是家中有事不能离开的,也可以在本地申请,会有一份农学书送来,试图给些启发。
近年以来,天气越来越冷,要做好未来几十年天气突变的准备。因为天气影响,农业一定会受到强烈打击,粮食减产是必然的,但朝廷会和百姓共同进退。
盛朝永远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
这封文书很简短,生字不多,作为家里唯一的读书人,少年顺利将里面的内容全都念了出来,高高兴兴地开口:“阿娘,陛下在想办法呢!”
妇人心中一松,几乎流下泪来。
农人最害怕的不就是这个吗?天气变化,收成减少,养不活一家老小,为了填饱肚子,去吃野菜、树皮、观音土。
没有人会给他们兜底,除了现在的陛下。
一开始,有百姓觉得是陛下刚刚登基,为了收敛民心才做出种种事迹,几年之后,说不定就会放松,逐渐恢复以往朝廷高高在上的样子。
但几年下来,对方从来没有放弃过,一直坚定地践行着目标,从来都将百姓放在心上。
就算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难免不动容。
她抹了抹眼睛,神色果决,道:“叫家里的老大老二都回来,研究研究陛下说的那个农书。大家种了一辈子地,难道不比燕都的高官了解土地吗?”
不管农书有没有用,起码现在,大家都略略放松,心里有了奔头。
——朝廷不会放弃他们的。
——
辽东,黑山白水。
这里原住民很少,在天气逐渐变冷之后,更是人迹罕至,只有女真一部还在这里有所留存。
他们穿着简陋的兽皮衣服,很多东西还需要和高丽、盛朝交换,不然基本活不下去。
部落首领远远地看着盛朝,眸中闪过一丝贪婪。
假若有一日,他们成为盛朝江山的主人……
那大片大片的耕地,北疆大面积的草场,还有许许多多的粮食。
假若这些都是他们的……
还没等畅想,身边的声音就打碎了他的幻想。
“首领,这次的贡品已经准备好了。”
每年的进贡是族里的大事,唯有进贡,才能去盛朝的中心,皇帝还会赏赐一些东西,依靠这些,他们才能更好地活下去,不用去依附高丽。
和盛朝高高在上,满不在乎的态度相比,高丽更惹人厌。
看到收拾出来的珍奇,首领眸中闪过一丝不甘。
很多东西他自己都没享受过,现在要全部给盛朝皇帝。
而且,他们的部落很小,这些东西也不会被盛朝重视,他至今记得去年进贡时,接待住的地方不大,虽然有暖暖的地龙,但是没什么人愿意搭理他们;贡品也被放在了最后,很有可能随便找个地方塞了。
于他们而言珍贵的宝物,盛朝的皇帝却已经看惯了。
最后只在殿外最偏僻的地方参加了宴会。
殿内暖融融的,就算在最末排,也能看到歌舞,杯中的酒更是清澈,和部落内的酒完全不一样。
越是对比,越是不甘,越是……贪婪。
幸运的是,和他相同想法的部落,居然不少。
想到去年和安南部落首领的一次交流,首领脸上的不甘心逐渐收敛,最后露出一抹微笑:“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去燕都了。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登基第九十八天◎
盛朝的这片土地, 从来不缺乏觊觎的人。
除了女真,就连安南也蠢蠢欲动。
安南与南诏毗邻,早年间双方关系不错, 就算偶有冒犯盛朝之举, 也是同进同退, 也算得上盟友。
只是几年前, 老安南王去世, 几个孩子蠢蠢欲动,最后上位了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儿子,如今初初登位,才在去年接到了盛朝皇帝的诏书, 就立刻找上了女真。
至于挑上他们的原因也很简单——足够穷,距离燕都足够近。
自从北疆的戎狄被荡平之后,其他的游牧部落不敢往这边迁移, 害怕惹到盛朝,自己也沦落到灭族的下场。这片大好的疆场, 顺利地被盛朝全部收到手中。
和周围的其他小国相比, 女真的确是距离最近的。
他们的交易内容也很简单, 安南会提供一批物资, 让女真帮忙探明盛朝在北边的虚实。
北方是盛朝皇帝关注的重点,尽管内情清楚的人不多,对于他们异族而言, 北疆更是模糊一片——但原先最重要的防线,现在难道没有任何防备吗?
如果有,那在北疆的军队究竟是更上一层的精锐, 还是普通守边的士兵?如果没有……便是天大的好消息。
不过全程下来, 他始终没有将女真当做是可以平等对话的一方, 所有决定都是居高临下。
说到底,对方至今没有被盛朝消灭,不过是因为自身较弱,并且蜷缩在辽东那一片罢了,说起战斗力,或许还不如他们手下最普通的兵将,就像是一群还没有开化的猴子,实在没有担忧的必要。
女真或许清楚他们的想法,或许不清楚,这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安南的物资并不容易获取,最后拿到手的,还是盛朝近年才推行出来的一种东西——纸币。
这些纸币分了大小不同的面额,手感也有所不同,并且下了大力气做了防伪。起码迄今为止,这些纸币很少有人做出一模一样的伪造品。
不仅他们内部使用,也逐渐在近日的国家上使用,简直强迫性地让人接受这种奇怪的纸币。更可悲的是,周围的小国已经快要习惯了。
甚至这种纸币,挽救了不少缺少银子的小国,避免出现经济崩塌的情况。
现在送到他们手上的,就是这种纸币,给了足足二十万钱。
对整个部落而言,的确是一笔巨款,起码足够一年的物资供给。
但女真部落的首领还是有些不甘……分明,他也是一个部落的首领,居然只给了这么一点?基础的生活的确足够,可若是想享有黄金、珍珠之类的宝物,就完全不够了。
他忍下了这口气。
等进贡的队伍出发后,首领找来自己的亲信,开口道:“这些日子让你们准备的,现在如何了?”
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要探明虚实,一场不大不小的战役是最好的方式。
但他们不能做主动挑衅的一方,防止被盛朝完全覆灭。
那么嫁祸,就是一种不错的方式。
“首领放心,已经准备好了。”
由于生活在辽东,女真擅长打猎,很多珍奇的动物会出现在他们手上。最典型的一种就是海东青。
这种鸟只在辽东附近生活,身形中等,极为灵活,非常受欢迎。每年都要放在贡品之中,送给盛朝的皇帝。
那位皇帝或许是喜欢的,有人说,某次打猎,看到了陛下身边飞的鸟儿。
从那之后,海东青一跃成为盛朝燕都人最喜欢的猛禽,只是距离辽东甚远,无法捕猎,但受宠的人家会得到陛下赏赐的贡品。
除了燕都,守在北疆的军士也很想要。他们靠近辽东,却因为不了解这种鸟儿的习性,所以总是空手而归,但女真却是极为擅长捕猎。
所以他们做了一次交易,不少人凑了钱,花五万钱买一只鸟儿。
相比安南的“抠搜”,这些盛朝军士简直大方得不可思议。
首领甚至有贩卖海东青的想法……不过总算按捺住了。
任何宝物,如果泛滥,就不会再有原来的价值。
这一点首领比谁都了解。
他略略沉思一阵,对手下道:“那今日就和他们交易,将海东青给他们吧。”
手下点了头,立刻去准备。
关在笼子里的猛禽极为凶悍,不停地扑腾翅膀,发出阵阵的尖啸,看起来很精神的样子。手下相信,如果打开笼子,海东青一定会冲出笼子。
可是这只不一样。
这只被喂了药,现在的精神熠熠只是暂时的,送去燕都军士手中,不出七日,就会意外暴毙。
到时候,再根据对方的行动开展下一步。
手下想到首领的计划,放下了笼子上的围布,将笼子装车,送去他们约定交易的地点。
到了之后,几个盛朝军士已经等待多时了。
他们看起来年岁都不大,其中一个圆圆脸的少年极为活泼,见到人影,有些不耐烦地说:“你们怎么才来?”
女真虽然有自己的语言,但盛朝话是必须学习的一项,不然基本生存不下去。
手下的盛朝话已经很熟练了:“海东青性情凶悍,不易捕捉。”
说话间,他掀开了围布。
几人的注意力立刻被这种鸟吸引,凑过去看,早将这位女真人抛之脑后,嘴里絮絮叨叨的:“看起来不错。”
“身形小了些,我记得老家有一种鹰,比这个大。”
“若是那么大的,陛下就不好掌控了,还是这个好。”
几人简单讨论了几句,干脆利落地给了尾款,随后推着车,带着这只鸟回去。
手下有些眷恋地看着那只鸟,有些可惜。
就算是他们,想要抓到这种鸟,也要废不少功夫,海东青更是勇气、勇猛的象征。在那群盛朝军士的口中,居然是都不必在意的。
这种落差让人心生失落。
但是没关系,这些小看他们的人都会付出代价。
几日后,手下收到盛朝军士的信,心中终于尘埃落定——
海东青死了。
还是原来的地点,还是那群盛朝军士,他们一脸不忿的样子,道:“你们怎么回事?这才几日,怎么就死了?”
他们花了不少钱,可不是为了买一只死鸟回去!
原先还想教一阵,等陛下来北疆避暑打猎的时候,送上去以供欢心,怎么计划才实施了两日,那只鸟居然死了?!
他们都快气疯了!
“稍安勿躁,当天的情况你们都见到了,海东青分明神采奕奕,为什么会忽然死掉?”手下熟练地推锅。按理来说,这件事的确不是应该他管的,“是不是你们军营中有问题?”
军士早早就考虑到这一层,已经将军营上下翻了个遍,靠近海东青的也都问了。
他们的计划得到长官的首肯,很受关注,所以其他人都算配合。
“没有,你别狡辩。”圆脸军士反驳,“军营内部我们早就排查过。”
如果海东青是如此容易受惊、死掉的鸟,这群人敢当做贡品献上?
若是给陛下死掉的动物,不说陛下,盛朝的上下官员就能活撕了这群人。
所以突然暴毙,就是异常。
手下依旧是不急不缓的样子,咬死了那天见到的鸟没问题,如果坚持,倒是可以半价再买一只。
双方都没有强有力的证据,说一定是对方的问题,没办法,盛朝的军士只能接受了这个提议,重新凑钱卖了一只鸟儿。
同样的,这只海东青也在几日后死掉了。
这没问题才有鬼了!
连续两次都有鸟死掉,他们军营里又没有放砒霜!
等到他们再去找人讨要说法的时候,态度强硬:“连续两次,从你们这购买的海东青死了,一定是你们的问题。”
“是吗?”手下的态度不急不缓,甚至有种轻佻的意思,“可是我觉得我们的鸟没问题。你们养死了两只,我才应该找你们麻烦。”
军士们:???
你在搞笑吧?!
圆脸的少年更烦他了,又嫌弃这人靠得太紧,推了对方一把:“滚蛋吧,狡辩什么?”
没想到只是轻飘飘的推拒,对方居然立刻喷出一口血。
军士们:!!!
这下看不出他们是碰瓷的就有鬼了!
圆脸少年往后退了一大步:“我用力不大的,你们可别诬陷。”
手下摆了摆手,仿佛是示意自己没事。
双方不欢而散。
三天后,手下死了。
与此同时,女真首领的国书启程,语言凄惨,哭诉着让盛朝皇帝为他们做主。
而私下间,他“管束”不住手下们的悲愤,两边出现了几次冲突。
尽管如此,一个军营的兵力,他们还是不甚了解——不论出动多少人,对方总能轻松摆平,但对方的训练倒是稍稍清楚一些。
比如每天晨起跑步、打拳、布阵一类……只是看不太懂。
就这么拖延了几日,国书或许才送到燕都,没能叫盛朝的陛下看见,可他们已经迫不及待了。
等国书回来,不论如何,都会给这件事画上句号,他们以后想要试探,会更加艰难。所以一定要在这段时间完成任务。
于是首领下了命令,开展全面攻击。
——
明慕和明璇开始冷战。
准确来说,应该是单方面的冷战。
具体表现在对方不愿意和他说话,一起吃饭、一起读书、一起处理政务,就是不愿意主动和他说话。
就像是一只软刺猬,叫人无从下手。
而对方的诉求也很简单,不希望舅舅提前离开,希望对方能一直在燕都,起码六十岁才能走吧!
明慕听到之后差点厥过去。
六十岁!
说难听点,本朝很少有活过六十的皇帝,明慕都怀疑他们老祖宗没有长寿的基因。
到六十说不定坟头草都五米高了!谁家临死前还要当皇帝干活啊。
反正明慕不想。
他难得在明璇面前表现出强硬的一面,不愿意答应:“太迟了。”
对方嘴一撇,泪珠子就滚下来了。
明慕简直头大。
总而言之,冷战就这么开始了。
“唉。”
明慕叹气。
他手上拿着农书·入门版,上面的字好像在发飘,一句话都看不下去。
想在四书五经上添加句读,在没开始做之前,本以为会是一件很难的事。
实际上也还好。
现在村学遍地,只要规定先生们的教习方法就行,礼部的卷子也是根据教习方法出。
至于之前的种种理解,算是完全摒弃了。
这招釜底抽薪,不管你们想做什么,想怎么念,考试只考一种。
想要坚持自己家族的流传方法也可以,明慕从来没有阻拦过,但没考到好成绩可就和朝廷没关系了。
一开始听到句读的消息,还有读书人静坐抗议,现在简直迫不及待去学习新的句读方式,生怕自己被拉下。
至于其他书籍,明慕弄了燕都的图书馆,一应句式全都是崭新的,不至于叫人看不明白。
他解决问题的方式非常简单粗暴,但很有用。
现在的农书也是新的,起码不必在读书的时候,还要考虑这句话的意思。
“唉。”
明慕翻了个身,继续叹气。
他看书也不好好看,翻两页就想放弃,特别是知道有很多人跟着一起研究之后。
现在半躺在椅子上,半天都翻不了一页。
“唉。”
“小囝这么发愁?”
听了三声叹气,任君澜就忍不住了,放下手中的账目,走到明慕的身边。
原先二人处理事情还会分开,起码互不打扰,休息的时候倒是会聚在一起说话。用明慕的话来说,很像学生时期的早恋(?)。
上课都看不到一眼,下课的时候有说不完的话。
但是任君澜因为不知名的原因,非要和他坐在一起。
这就……
原先的感觉瞬间被打破,做什么事都有人在一边看着,瞬间从早恋懵懂变成了见到教导主任的惧怕。
倒不是说对方是教导主任,而是一种风格……
好比此时。
见到明慕歪歪倒倒的风格,任君澜的语气有一丝不赞同,将人强硬地捞起来:“坐好。”
明慕就像一只娃娃,任凭对方摆弄。
等端端正正地坐好,对方又问:“是为了朝堂的事发愁?”
明慕摇了摇头。
任君澜的脸色好像更不好了:“她都这么大了,过几年就要成亲,怎么还是一副没长大的样子。”
明慕一言难尽地看了对方一眼,道:“阿璇二十岁以前,我是不赞同对方成亲的。”
现在虽有男子用的避孕药物,但不十分保险。十几岁就结婚,早早地生孩子,会对身体造成很大的损伤。
二十岁都觉得早了,最好是在二十五岁。
或者干脆从宗室里面抱养一个。
虽然这样对那孩子的父母不大好……但明慕希望,阿璇还是少受一些伤害。
“小囝不清楚。”任君澜摇了摇头,“本朝女帝,多在登基前育子。”
女子分娩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登基的前几年,朝中事情多,又要守孝,不适合育子。而后面时间,一心扑在朝政上,反而觉得育子浪费时间。
况且孩子不要多,一个就行。所以很多皇太女会在上一任皇帝身体健朗之时,诞育子嗣,若是教不好,还能及时抓起孙子培养。
而本朝,太子或者太女之位极为稳固,就没有废太子的先例,只有太子去世,重新立太孙。
这也是长公主被诟病的一点,她二十多岁都没有成亲,更别说子嗣,地位就有些不稳。
培养宗室倒也可以,但也不是想抱就抱,多会选择与自己血缘相近的。不然恐会宗室大乱——谁都有当皇帝的可能,我何必囿于血缘当个小透明?
到时候,藩王叛乱恐怕会重现,盛朝内部出现动荡。
但和明璇血缘相近的……
明慕顺着任君澜的思路想了一会,惊恐发现:除却先帝遗腹子,好像就没有别人了!
叫先帝遗腹子或者他的子嗣登基……也不是不行?
明慕更为头大,道:“女子真是不易。阿璇如何,还是看她的想法,她想做什么,我都支持。”
他看的很开。说实话,封建时代以血缘维系王朝关系本来就是很不靠谱的,不可能世世代代都是明君,好比先帝。
等到思想解放,更先进的观念传入盛朝,说不定就会自发调整,废除这项久远的制度,逐渐回归前世——那才是健康的方式。
既如此,何必纠结于血缘?
不过现在讨论这些还是太远了,现在明璇才十岁呢。
明慕想到先前的问题,继续叹气。
见话题又拐了回来,任君澜也跟着叹了一口气,问道:“难道小囝会因为郡主的哭求,就一辈子留在燕都吗?”
听到这个问题,明慕缓慢地眨了眨眼。
不,他不愿意。
说起来很凡尔赛……但,他一开始的想法,就是等到继任者长成,就离开燕都。
任君澜见明慕的神色,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此时更是问道:“既然已经有了答案,为何还要苦恼?”
因为……不希望明璇伤心。
那孩子从小离开父母,千里迢迢来到燕都,母亲几乎一封信都不来,仿佛忘记了这个孩子,如果他不多疼惜一些,阿璇岂不是太可怜了吗?
明慕一直崇尚快乐教育,不会主动给明璇太多压力,只是一点点地教导,希望对方长成为可靠的大人。
明慕继续叹气:“这其中很复杂。”
“再复杂也有解决的方式。”任君澜堪称不依不饶,“她已经长大了,小囝可以说清楚。”
省得对方再有奇怪的幻想,还叫小囝在燕都一直陪着?难道她还是五六岁的孩子不成?!简直做梦。
任君澜的教育方式和明慕大相径庭,恨不得在对方五岁的时候就直白地告知真相,但是那孩子来了燕都后,教育方面被明慕全盘接手。
小囝的一贯心软,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明慕对任君澜某些想法不敢苟同,但有一句话说得不错。
——沟通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
他们又不是没长嘴!
“你说得对。”明慕放下书,披上大氅,拿上收录,做好出门的准备,然后义无反顾地离开了温暖的殿内。
任君澜唯有沉默。
庆华宫就在旁侧,倒是不需要走太久,明慕很快就到了。
走进殿内,他拍了拍身上,有些发抖。
这天气越来越冷了。
庆华宫也没有宣政宫那么温暖。
或者说,宣政宫的地龙是独一份的温暖,澜哥甚至只穿着单衣,只有他,觉得差不多。
“舅舅!”
明璇见到了明慕,立刻奔过来,叫人多上火盆。宣政宫有多温暖她是清楚的,庆华宫完全不能比。
“天气这么冷,舅舅来之前也不说一声。”
冷战哪有舅舅的身体重要?明璇心中虽然还闷着气,但主动打破了僵局。
“不是什么大事,正好想来看看你。”
明慕摸了摸明璇的头,很快放开,眉眼弯弯,道:“感觉阿璇昨天才是一点点大,今天就长这么高了。”
记忆中阿姐的样子已经很模糊了,明慕依稀记得,对方个子很高,性格果决。
“舅舅……”明璇有些失落的样子,低着头,“我还是希望,不要长大了。”
长大就要和亲人分开。
想了想,她又改口,说:“不,还是要长大。”
长大了才能帮舅舅,不用只在旁边看着,去和一群小屁孩念一些无所谓的书。
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出现了割裂感。这些日子没有主动找明慕说话,也是因为明璇在默默调整。
等到调整结束,她应该就能面对舅舅要离开她这件事……
“阿璇在纠结什么?”
头上的小揪揪似乎被捏了一下。
明璇抬头,看见舅舅冲她笑。
“我们是家人,这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
从某种角度来说,明慕很能理解明璇的想法,来到陌生的地方,只有一个人作为媒介,难免将对方当做救命稻草,无限地贴近。好比一开始,幼年的明慕不自觉跟在发小肖晓的身边——他无法装载前世的记忆,只根据自己的直觉行事。
归根究底,是缺乏安全感的一种表现。
不过没关系,他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足以让明璇重新建立出安全感。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登基第九十九天◎
往后几日, 明慕做什么事都喜欢将明璇带在身边,给了对方黏着的机会。
所有人都很满意,除了任君澜——笑话, 他觉得自己黏着的时间都不够, 怎么会想分给其他人?
有郡主在身边, 他想要和小囝亲近一些, 都不能了。
但也没什么办法。小囝对明璇的怜惜简直到达顶峰, 他根本没有插手的机会。
特别是最近。
先农礼是太祖年间留下来的习俗,具体内容是天子会在燕都南郊的农田中亲自耕种,并祭祀“先农”、“山川”、“日月”、“风雨雷电”等多位神明,以示皇家对农业的重视, 鼓励百姓辛劳耕种。
因为天气变化,土豆退化的缘故,今年的先农礼更是格外重视, 早早就开始准备。
在这种场合,皇帝带着太子是理所应当的。
任君澜有些气闷。
他坐在御花园的一边, 眼神幽幽地看着不远处在裸露的土地上, 亲密和睦的二人, 心底的不甘都快溢出来了。
明慕没有注意到恋人的情绪, 跟明璇介绍先农礼上需要用到的东西:“看,是牛。”
明璇看到内侍们牵来的牛,好奇地上前摸了摸。
她见过许多稀奇的动物, 天下珍奇都塞在了皇宫园林之中,有专人看护,什么老虎、白孔雀、大象……甚至还有一种名为狮子的奇异生物。
听舅舅说, 中原不产狮子, 这些动物是别的小国上供的贡品, 还是一个族群。因为少见,刚刚来燕都之后,引发了不小的稀奇,朝中还有人专门写诗。
总之,牛羊这种相对来说较为普遍的动物,一般是不会出现在郡主面前的。
“牛是农民的好朋友。”明慕引着明璇过来,摸了摸牛角。
他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简短衣裳,虽有些冷,但是活动开就好了。
这只牛是专门经过兽房内侍训练过的,已经褪去了凶性,极为温顺。更何况,牛这种生物,也不会突然发狂。
前两年先农礼都是这只牛,明慕都快和它熟悉了。对方也很给面子地低下头,方便眼前的二人动作。
“可以轻轻的摸一下,小心不要伤到它。”明慕细心地引导明璇,“今年打算带上你,所以你一定要和它熟悉才行。”
前两年因为明璇年岁不够,所以一直观礼。
明璇认真地点头。
一应农具也都全部拿了过来,她一个个看过,在心里默默地和书上进行对比。
大体还好,只是某些细节有出入。
“舅舅,这是宫内的改进吗?”明璇抬头问。
“不是。”明慕摇了摇头。
先农礼早在周朝就有记录,历代以来,凡是统一的王朝,皇帝都少不了先农礼祭祀。
不论初衷是什么,具体的内容又包含了什么,经过漫长的时间流逝后,这项祭祀已经变成了表面功夫,先帝时,也只是扶着犁走两步,就算祭祀成功。
以至于,宫内的农具进化方向不是实用,而是美观。
明慕细心地讲了原因,随后指了指农具上多出的细节,道:“这些就是追求美观的后遗症。”
他在第一年先农礼时,看到农具后就觉得不对劲。
扶着犁走了两步,更是疲惫不堪。
简单来说,就是难用,非常难用,简直违反了人体力学的难用。
表面的装饰倒是一大堆,好看归好看,用起来简直反人类。
不仅人难受,背着犁的牛也很难受,只是忍耐着没有叫唤而已。
追求美观会在一定程度上放弃实用性,比如增加不必要的装饰、镶嵌黄金、白银、珍珠等等……不是农具,更像是艺术品。
明慕摸了摸雕刻了精美纹路、甚至散发着淡淡木质香味的犁,心中叹气。实际上,他提过去农家找一个真正干过活的犁,用以先农礼的祭祀。这个想法却遭到了朝堂内外的全部反对。
归根究底,和“天子”这个身份有关。天子象征了很多东西,逐渐成为了一个代表性的符号,而不是单纯的人。简单来说,要保持距离感与尊贵,才能作为一个神灵的人间化身,让百姓信服——
很扯的理由,但却是时代的特色。
明慕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干脆利落地放弃了,转而让宫内造司多加钻研,最后研究出了兼顾美观与实用性的农具,用在了此时。
听他说完,明璇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可她看了一眼,见明慕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满的样子,主动问:“舅舅还是觉得不好吗?”
“阿璇,要记住。”
任何事情都有双面性,在臣子和皇室营造威严的同时,上层的人也失去了对底层的直观感受。好比逐渐走向精致化的农具,好比已经变成表面形式的祭祀礼仪。
明慕低头,和尚算懵懂的明璇对视:“不要忽略百姓。”
明璇用力点了点头。
让太子代行礼仪是权力交接的重要过程,明璇年岁渐长,可以逐步地加入朝事中,明慕也可以宣告对其独一无二的态度。
所以,让明璇学着耕地是先农礼上重要的一环。
只是明慕体力不大行,跟着走了两趟就有些气喘吁吁,力气也不够,最多起个表率作用。
任君澜见缝插针。
他施施然走过来,帮忙扶起了犁,道:“我来吧,小囝。”
“你的蚕养得如何?”明慕眸光流转,问道。
与皇帝的先农礼相对应,皇后的先蚕礼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毕竟织布也是农业社会中重要的构成。
当然,这项礼仪也逐渐变成了摆设,古时皇后还得照顾几天要用到的蚕,现在全部都给了内侍处理,当日只需走个过场。
并且,由于先帝的皇后早早去世,先蚕礼已经废弃了许久,这几年才重新捡起来。
任君澜一顿,很快找到了理由:“自然养得不错,现下在暖房中,陛下要看看吗?”
明慕立刻摇头。
他挺怕虫子的,特别是那种软软胖胖的虫子。之前好奇去暖房看过,里面密密麻麻的咀嚼蚕叶声音让人头皮发麻,当天晚上还做了噩梦。
主动提起这个,堪称自讨苦吃。
他干脆利落地松了手,将农具交给任君澜,又摸了摸明璇的头:“让皇后殿下来教你,如何?”
明璇乖巧点头。
整个先农礼会耗费一上午的时间,明璇年纪小小,也不会让她耕多少地,整个过程还算轻松。
而女真的国书,也是在这种其乐融融的氛围之下,送到了宣政宫。
面对正事,明慕和明璇露出了如出一辙的严肃神情。
轮流看完后,明璇首先开口:“我觉得不可信。”
国书上只是片面之语,首先就是说军营不会养,所以造成了两只海东青的死亡。
那种鸟明璇见过,很亲近舅舅,但因为出去狩猎的时候不多,都放在兽房豢养。生命力堪称顽强,先前跋山涉水来到燕都,还精神奕奕,差点伤了一个官员。
现在说,居然送去了军营几日,就养死了?
这谁会信!
“他们或许看中了钱财,故意送了不能成活的鸟。”明璇冷静道,“或者说,他们有别的目的。”
一个小小的女真罢了,就算盛朝军营真的将鸟养死了又如何?就算那种鸟是贡品又如何?这些人难道敢找盛朝要说法吗?
遇到这种情况,不送去一只健康的鸟,反而又给了一只快死的海东青,分明有挑衅的意思。
不管沦落成什么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说的不错,这封国书的确有许多不实之处。”明慕将奏疏放在一边,撑着脸,又问,“只是他们显然没有放弃的意思,送国书来,就是想讨个说法。阿璇,若是你,如何破局?”
“军队震慑,再调遣良医,彻底查个清楚,省得说咱们占便宜。”明璇稍稍思索,便开口道,“要是继续胡搅蛮缠……很该给点教训。”
吃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吃亏,这是明璇一直以来的坚持。
“这些小部落越来越心大,难不成忘记了戎狄的前车之鉴?”明璇冷哼一声,语气似有不屑。
这才几年,戎狄的俘虏们在矿场里还没死绝,那群小部落就忘了疼,居然敢出来挑衅了。
“阿璇想的不错。”
明慕没什么异议。
相较于戎狄,他对女真的防备更大一点……毕竟,前世的历史可是显示,这群人最后入主中原,成了中原的主人。
而最后的结果……
总之,对于这群人,明慕从来不敢放松。
几乎前后脚的功夫,北疆军营之乱,也送到了书案之上。
和女真的国书相比,他们当然更相信这里的内容。
这个时候,再找真相有什么意义?
年轻的帝王皱起了眉:“他们目的,果然不在此。”
如果只是简单地讨个公道,没必要闹到出兵的地步。
现在倒是太过刻意,刻意到……
仿佛就是为了骚扰盛朝军队。
先前的想法被推翻,明慕的语气很平淡,说出的话却让人无法违逆:“联合高丽出兵,既然这么不愿意听话,那也别听了。”
很有种天凉王破的气势。
明慕原先打算让北疆军营出动,反正戎狄都灭了,也不介意多一个女真。
反正辽东就在边缘,几乎唾手可得,只是因为天气原因不好居住而已。
现在提前将家门口清扫干净,也没什么要紧。
但是出口之前,他又歇了这份心思,选择了另一个方法。
或许是前些年的“雇佣兵”一事给了灵感,既然能让别人出站,也没必要让盛朝的军士受伤。遇到这种事,还是多用用其他国家的兵力。
现在送信的主要运力依旧是马匹,但是简单修路了之后,行动方便了不少。
因为水泥容易伤到马匹的关节,所以在某些大路旁边,特地有开辟的土路。
高丽接到了盛朝的命令,虽然奇怪,但也配合了出兵——他们不敢违逆盛朝的命令。
尽管他们现在还身处内乱之中,高丽的王位空悬,王子们正在争夺王位,可在接到诏书之后,一刻都不敢耽搁,配合着出了兵。
一个小小的女真,还不至于让他们放在眼里。
双方里应外合,很快就结束了这场一面倒的战役,剩下的女真人逃往了更为遥远的北方。
甚至盛朝减少了对方进贡的数量。
和前者相比,这件事给他们的打击更大。
准备贡品都快成了女真的主业,盛朝在收了贡品之后,会在其他方面给予一些方便,也会赏赐钱财。对他们来说不多,但是对女真来说,却是一年的收入。
减少贡品,意味着上面的种种便利都会减少,甚至消失。许多捕猎的猎人、采集珍珠的匠人,会因此失业,少一分糊口的钱。
本来活下去就很艰难,现在不仅去了环境更恶劣的地方,就连每年的生活物资也减少了。
一瞬间,大家都对首领起了怨言——若不是对方一意孤行地要和盛朝军人作对,也不至于出现现在的情况。
那些东西要如何弥补?
战士们的血液还没干,这边族人们的怨愤都快冲到了脑门上。
饶是一直以来胜券在握的首领,此时也不免头痛,开始怀疑自己和安南狼狈为奸,究竟是对是错?
说探明盛朝军队的虚实……也没能完成,毕竟从头至尾,他们都没有动用主力部队,最后更是高丽出兵。
堪称赔了夫人又折兵。
又说安南。
由于和女真相隔极远,他们又身处山林之中,消息不算灵通。
所以过了许久,才得知了女真被狠狠教训一顿的事。
安南国主几乎晕过去——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蠢笨的人!
在行动之前,难道那位女真部落的首领不思考吗?一个不足千人的部落,还妄想嫁祸盛朝,同盛朝作对?
他难道不懂徐徐图之?等待以后?
嫁祸的手段倒是可圈可点,可这也太急躁了,有种不知死活的美。
也不想想敌我的差距……就直接闷头上了。
万千心绪浮在心头,就算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最后,安南国主只长叹了一口气:“又废了一个上好的棋子。”
辽东与北疆接近,而北疆防线兵力,几乎是整个盛朝的顶端。
顾及除了已经死掉的戎狄,没人清楚现下的北疆……
南边亦有边防,本想和女真互相配合,摸清盛朝的实力,结果变成这样。
气得安南国主又痛骂几声。
“国主不必气恼,咱们还有别的方法。”有心腹立刻给主意,道,“既然咱们去不了,可以叫他们主动来嘛。”
“你是说……”安南国主询问道。
“先年间,盛朝和西洋商人做了一笔交易,说三年的时间,买茶叶、丝绸等物……如今,正好是最后一年。”心腹先介绍了一下背景。
这笔生意,南方诸国都有所耳闻,简直是难以想象的大手笔。
那可是千万两白银!
某些小国,一年能赚取的钱财,可能也才数万两,超过十万两都很少见。
这样的大事,自然不可能瞒过周遭小国,甚至他们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气,比如装载货物,提供木材一类……以南诏获利最多。
“开春以后,就是最后一批货物,咱们可以挑拨周围的小国,叫他们偷盗货物,到时候,不就能看盛朝出兵了?”
这个主意很损,可很有用。
这么大的生意,双方都在关注,如果顺利,后面的合作都很好谈下。若是在盛朝这边出现问题……或许就没有这么高额的白银输入。
他们自己代入一下,也能揣测出盛朝的心态:肯定是不希望出现任何问题的,若出现问题,也一定会追查出真相。
这么一想,安南国主就有些意动。
“再者,国主,咱们还能嫁祸给周围的小国,岂不是……”心腹压低了声音,说出另一个好处。
南方的几个国家不少,挤挤挨挨地堆在一处,平常各种摩擦不断,又以南诏和安南为主。若是想嫁祸给谁,首选一定是南诏。
但是南诏目前的国主很听他妻子的话,隐隐有让她代行权力的意思,并且听说,那位王后曾经是盛朝的公主。
若是选他们,很有可能先惹得自己一身腥。
若是选其他小国,又很鬼扯——人家也没这个本事吞下货物啊。
安南国主皱起了眉:“本王再想想。”
究竟选谁当冤大头,还得商榷。
——
先农礼之后,燕都乃至周围的地区,都出现了重视农业之举。
不论是主动去自家田地监督春耕,还是各地县令鼓励开荒,都是在响应陛下。
武学之内,也开出了一片地方,专门种菜供给吃喝。
肥料发酵用的是农书中的方法,因为脏污不堪,所以都是轮流来浇地。
“都仔细些,别踩到菜苗了。”
看管菜园子的是个前些日子才退下来的老将军,偶尔待客,更多时候是牵着一只小羊在武学里来回巡查,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但几位老师对他很是尊重。
开了菜园子之后,更是一天守在这里。
“说什么,他养的羊不会咬菜叶吗?”有个学生嘟嘟囔囔地开口。
“那不是他养的,是一个高年级学长的。”同伴纠正说,“一开始还挺小的,现在已经长很大了,听说,是从北疆战场上牵下来的。”
“北疆战场啊……”
提起这个,学生不由得感叹。
可惜他当年年岁不够,不然,也得去一次,看看陛下的风采。
如今四海尽皆平定,他们似乎没有了用武之地。
感慨之后,学子又问:“那位学长不在武学?”
若是在武学,还被这个怪人抢走了心爱的小动物,岂不是太凄惨了?
“不在。”同伴的消息很灵通,现在给出了确切的回答,语气中不无羡慕,“他跟着船队,去了西洋。”
“什么?!”学子惊讶地瞪大眼睛。
那可是西洋!
他还想多问几句,老将军牵着羊走过来,笑呵呵地催促:“菜地浇好了没有?”
一句话,打碎了两人想要继续谈论的想法。
吓得他们赶紧干活。
等吓完了这两人,老将军慢悠悠地牵着羊退后几步,却正好撞到愁眉不展的武学师傅身上。
他装作自己没看见,想直接离开,却听到了对方压低声音的话语:“厉将军,您一点不担心吗?”
去往西洋的船只,几乎汇聚了武学的新一代成员。
这几年,不仅船只在制造,就连火炮技术也在革新,和几年前相比,堪称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还是忍不住叫人担心。
于大部分武官而言,在远洋战役中,选择年老的武将当然更为妥帖,若是他们出了事,盛朝还有能用的武官,不至于青黄不接。但陛下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年轻的武官,官职最高的甚至只是一个副将。
“的确担心,可是未来是年轻人的天下。”厉鸿羽倒是很满意现在的退休生活,他指了指武学内的学子,道,“陛下也做好了准备。”
为了获得更深一层的知识,为了强行打开西洋的国门,促进和盛朝之间的交流,为了占据主导地位,这场远征是必需的。
向西洋展示盛朝的实力,他们才会重视,才会诚惶诚恐,才能掏出他们的所有存货。
留下老将,才能继续培养新人。
因为西洋太远,朝廷的诏令无法送过去,很多时候,需要将军自行变通——年轻的将领有锐意进取之心,能更快熟悉周围的环境,因而适合。
厉鸿羽简单说了几句,反问:“你难道对我们的小将们这么不放心?”
那师傅摇了摇头:“不是这个意思。”
厉鸿羽拍了拍他,道:“以后,会是年轻人的天下。”
朝堂上的年轻面孔逐渐增多,他们都是陛下忠实的拥趸,先前的贪污之风,已经很少出现了。
“年轻人没有经验,会闹出乱子。”师傅低声说了一句。
“不会的,咱们这些老人又没有死绝,还能看着点呢。”厉鸿羽非常乐观,甚至趁对方不注意,牵着小羊溜了。
他现在可是退休,何必再掺和到朝堂之事中?
还是照顾好这只小羊要紧。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登基第一百天◎
官员年轻化, 的确是明慕正在改革的目标。
相较于以前大刀阔斧的改革政策,官员革新更加细腻无声,好比土地。
土地改革极为缓慢, 明慕也不强求要多快——在这种大事方面, 快速往往意味着敷衍。
经过一开始的哭庙事件, 朝廷下发了土地上限和更改田税的政策, 当时有很多人慌不择路, 将手上的土地出手。等待回过神来,估计会更宝贝手上剩余的土地,不会轻易卖出。
归根究底,土地能带来的收益还是很高。假若出现一个新的产业, 收益远远超出土地,那这些人又会蜂拥而至,放弃土地。
逐利便是如此。
所以明慕在没有找到能够取代土地的产业之前, 态度还算和缓,动用强权会出现动荡, 乃至造成更危险的处境。
官员改革和土地相比, 相似又不相似。
起码很多人觉得陛下是在替换先帝的人手, 逐渐换上自己的心腹, 完成一次换血——实际上,还真不是。
明慕对官员的所属没有任何意见,管他现在还是忠于先帝还是什么——反正先帝已经死了, 不可能从陵墓中再蹦出来。他只需要这些人别冒出什么歪心思,好好干活。
工作努力,有突出成果, 给奖励, 形成正向循环。大家的关系就是应该这么普通而纯粹。
但是显然, 很多人并不满足这种纯粹的方式,党争之类的事层出不穷,要么是西风压倒东风,要么是东风压倒西风,简直让明慕充满困惑——你们上班这么有热情吗?
前世明慕当社畜的时候,起床睁眼第一个想法就是想回家。
他的处理方式只有一种,闹事的不管是谁,全都滚到偏远地区为盛朝做贡献。工作能力不行的都死在那吧。
……话扯远了。
总而言之,官员改革实际上是一个被动的举措。
明慕正细心地跟明璇解释,说明他的忧虑:“阿璇,咱们来算算,一个举子能在三十五岁之前考中,就已经算是很有天赋了;四十岁能高中是普遍情况,更有五十岁……”
六十岁其实也有,但是基本干不了几年活就要致仕。考到这个年龄,很多时候也不想当官了,只是想完成心中的执念而已。
这种情况,主考官会略略松手,让他们过一次,然后该回家回家,总不能叫一个老人拖着身躯去干活吧?
明璇点点头,心里忽然飘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舅舅好像很在乎三十五岁?
之前也是,说自己要三十五岁退休。现在举例也是,用三十五岁举例……
和明慕走得近的人里,似乎都学会了神游天外这一项技能。
随着明慕的下一句讲述,明璇很快回过神。
“刚刚考中的,除却寥寥几人能留在翰林或者六部,其他人都要外放,在地方做出成绩了才能回到燕都。吏部大计三年一次,也就是说,这些人起码要去地方三年……”
“三年内能让治下耳目一新的,又是寥寥,很多人需要六年、甚至九年,以六年为例吧,三十五岁高中,六年后就是四十一岁。
“来了燕都,也是从五六品官员做起,上早朝的资格都没有,起码要再熬数年,才能慢慢地进入权力中心……”
“这时候,这些官员们已经五十岁了!”
五十岁,在现代还是中年人,可是在古代,已经是抱孙子的年纪了,妥妥的老年人!这还算是顺利的过程,假若在当官的时候父母去世——这是非常常见的情况——以至于守孝,又要耗费三年;假若去外地水土不服,一命呜呼也不少见啊!
也就是说,如果明慕不加以调控,朝堂上大部分都是四十多、五十多的“老年人”。
能像卜祯那样、历经三朝还身体硬朗,能接受小皇帝截然不同的思想并熟练运用的只是少数,很多官员会存在固执、不愿意改变的情况,就算听从陛下的命令,也只是单纯地去行动,很少更深层次的思考,或者因为理解的偏差,出现一些明慕不希望看到的后果。
在嘉元元年,盛朝的内部矛盾太过尖锐,有很多需要处理的东西,在一致对外的过程中,让明慕无视了官员内部的矛盾。
这些问题在后面几年中陡然爆发,金陵官员的贪污只是一个开头。
总而言之,想要去除弊病,官员改革也必不可少。其中,明慕当然会优先选择能接受他想法的人,只是这些人恰好平均岁数没有那么高。
官员们从平均五十岁变成了平均四十一岁,也能说年轻化……吧。
而思想碰撞问题,又可以追溯到明慕还未登基的时候。正常情况下,一位皇帝在立太子之后,会为太子寻找合适的班底,这些班底会和太子一起成长,思想趋近相同,行事作风也更符合太子的心意,在登基之后无缝衔接。
而明慕缺少了这样相互磨合的过程,并且自己的思维方式又比较突出,所以后续很痛苦。
明璇认真地点头,她知道,舅舅将为数不多的经验全都教给她,希望自己能够更加得心应手。
这些天下来,她已经逐渐接受了舅舅会提前离开燕都这件事。所幸,距离那一天的到来,还有很久。
久到她能适应没有舅舅陪伴的生活。
“可是舅舅,官员们不是要按部就班才能来到燕都任职吗?提前让他们来燕都,会不会有人不忿?”明璇问道。
她刚开始接触朝政,还没涉及到这方面,所以发问。
“这个嘛……”
提到这个,明慕的语气不免得意:“不是还有金陵?”
金陵那边的班底,可是与燕都这边一样。
在地方做得不错的官员,可以直接在第一次的吏部大计中,去金陵任职。若工作持续性突出,等到燕都出现空缺,可以无缝填补,这样,就能省掉地方官员来到燕都继续苦熬的时间。
这种做法在刚刚推出的时候有所诟病,不过倒是能快速完成明慕的目的。
而这些官员,因为经验的不足,往往没有形成自己的一套作风,年纪又不高,可以接受明慕的思想,进而更改作风。
迄今为止,效果不错。
除却这点,官员的赏罚也有了具体的条例,管理起来就很轻松。
值得一提的是,程正真终于来到了梦寐以求的岗位——在金陵监督。明慕简单理解成古代的HR。
他简直太适合做这种工作了,全国的道路系统网监督了一半,就交给离燕都的世子们处理,他们的工作热情还挺高的。
然后将程正真这样的人才,放到真正适合他的地方。
从那之后,金陵稍显落后的工作效率一日千里,拼了命的想来燕都,令人叹为观止。
在这种高涨的工作热情之下,还抓住了不少金圣教的残留。
话说金圣教。
先前福建被那件事波及,为首的宗族核心成员基本全死了,明慕就连拉他们去矿场都不愿意——能毫无顾忌地对同胞下手,再留着怎么对得起死去的人?
只有最外围,和宗族毫无关系的人才逃过一劫,不过也是寥寥。
为了预防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几个大型的、有名的宗族全被拆了干净,根据距离分去了人烟稀少的地方,也有不少人去北疆开荒,上好的地方不再是空无一人了。
在最开始的确受到了一些诟病,不过都将矛头对准了最开始破坏规矩的宗族,对朝廷的怨言很少。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是谁。
对以宗族为基础的金圣教而言,打击不可谓不大。
拆分宗族,意味着他们以后收到的钱会变少,并且有大量的教众通过族长练习教内,不得不背井离乡,并且只能通过信件联络的时候,他们都想要回自己的钱——
一开始可是说好了,若是中途想要放弃,教主是允许的!
更何况,朝廷下发的《反诈手册》上面,可是清楚地写了种种骗局……稍一思考,岂不是和金圣教很像吗?
假若能拿回钱,也不算骗子……
先前晋商的跑路可是吓走了不少人,现在更是着急忙慌地想要求证。若是几年之前,金圣教还能咬牙出这笔钱,但现在他们已经濒临暴雷边缘,收支不平衡,还想找人加大投资,如何能将钱拿出来?
果不其然,当年晋商的事情再一次重现,金圣教无缘无故地失踪了。
尽管教主与核心教众说了不用担心,但教内大部分,还只是普通教众,并没有那么虔诚。
他们将所知道的信息一股脑地报给官府,抓住了不少教内的核心教众。核心成员嘴巴硬多了,也没有那么好糊弄,便在这一步卡住。
可以说,经过这次的打击,金圣教堪称一蹶不振,名声也一落千丈,只是他们收集的钱财不知所踪。
这次金陵的改变,居然在机缘巧合之下抓住了不少金圣教隐藏较深的教众,也是一件喜事。
但最核心的教主还是没有下落,好像消失了。
“舅舅好厉害。”
明璇的话拉回了明慕的心神,他听到之后,不免露出微笑,显出一些俏皮的样子:“今天姑且就到这里,阿璇若是还有想了解的,尽可来问我。”
现下每日还在上课,但比以前宽松了不少,明璇在校场的时间会多一些。
明璇干脆利落地点头。
近日无事,或者说,先农礼结束之后,最重要的就是先蚕礼。
明慕本欲去找任君澜。
“皇后现在在哪?”他问了一嘴。
“回陛下,殿下现在,正在暖房中。”阚英答道
明慕立刻停下脚步,重新坐回位置上。
还好多问了这么一句,他心有余悸,随意拿起一本奏疏,装模作样地翻看。
要是直接去找人,看到了满暖房的虫子,估计今晚又要做噩梦。
“咳,刚才就当我没问过。”明慕欲盖弥彰地说,就当做今日继续处理政事。
先蚕礼明天开始,流程和先农礼差不多的,等结束之后,那些蚕会下放到宫内织造司的手上,也算是远离了。
阚英点头,反正陛下还没出殿门,消息自然不会传到皇后殿下的耳中。
明慕低下头,看了眼随意拿过来的奏疏内容,微微一愣。
居然是字典的进度。
仔细看了一遍,已经到尾声了。
明慕有些恍惚。
提起字典编著好像已经是几年前的事,这些年来,翰林院专门调取了一些人,负责字典的编纂。
从大纲到内容再到排版,经过了许多次的磨合。明慕原先是打算模仿现代的排版,但想了好久,前世的记忆差不多都褪色了,纠结了半天也没给出很好的主意。
更何况,现代是横排,古代竖排比较多,两种方式或许不能通用。
明慕只能放弃。
也就是说,这份字典完全是古代人自己设计排版的。
并且奏疏中,还夹杂了一份例文。
没有拼音,用的是部首分类,第一页中只有几个字,第一个字是“一”。
解释的内容包含《说文解字》、《易经》、《道德经》等,内容足够通俗,几乎占据了例纸的一半。
内容说,这是他们讨论出来,最符合学子的一种。
他们的调查对象主要是燕都各个私学、公学以及国子监的学子,文化学识在启蒙至秀才。考中秀才之后,字典里面的内容就不再符合他们的需求了。
各处考虑得都很周到,明慕挑不出什么不好来。
只是字典制作完成后,成本一定很高——就算使用的是最普通简单的黄纸。现在的百姓或许没有购买整本的实力。
他提笔在备忘录上写了一点意见,可以将字典拆分来卖。比如某些部首分在一起,读书人可以每人买一份,互相交换着看。
若是家中富有的……可以出精装版、经典版、周年纪念版,等等,这好像不太符合字典的定义。
等他以后多写几个戏本子,再弄这些吧。
皇家有专门的书局,以往多是为皇家供给书籍,一开始很封闭,若是有臣子想要将自己写的内容呈现给陛下看,诸如小诗、散文、歌颂功德的文章,或者根据当今圣上喜好专门编写的书册,或者道观寺庙的佛经典籍,又或者地方呈上来的文书,会在这里装订,然后送去文渊阁收藏。
这些书很多,明慕有事去文渊阁,短短一年时间,就多了几千本新书。
得知内情之后,他不由得咋舌。
皇帝的物质条件虽然不如现代,但精神享受可谓是到达了顶峰——谁家专门开个出版社,专门为一个人服务啊。
假若某本书皇帝很喜欢,书局可以在陛下的授意下加印,强行推广到全国。
这不就是强行摁着别人的头吃安利?我喜欢的,你们也得喜欢!
明慕在知道之后,暂时停歇了往宫内输送新书的举动,转而向外输出。
好比先前的《白毛女》原本。
用的纸质只是普通,在封皮按了皇家书局的印,价格也没定多高,顶多覆盖成本和运输费用,每年卖得还不错,不仅是普通百姓,就连不少达官贵人都喜欢。
字典也打算用同样的方法推广。亏本也没关系,一应费用都是内库出钱,而内库钱多得用不完。
白银如同流水一样从东瀛送来。那地方还没统一,是几个将军堆在一齐,各个瓜分地盘。最开始,得知盛朝居高临下的命令,不少人都打算反抗。
银矿他们自己都不是很清楚,远在另一边的盛朝却了解得这么透彻?
只是反抗过,很快就被镇压了,他们的实力在盛朝面前简直不够看,堪称碾死一只蚂蚁。
后来,组织了当地的人手开采银矿,每个月会给一些铜钱或者面额最小的纸币作为报酬。盛朝的钱在本地是通用的,因为质量好,购买力比本地的货币还强,不少人居然主动要求要来挖矿。
白银多了会扰乱市场,但这种天然的金属矿产量也无法用人力调控。所以明慕用一代和二代的棉花弄出了初步的纸币。
造假是不可避免的事,他所能做的,就是提升造假成本,拉开真品和□□之间的距离。这些棉花存放得很好,产量也足够,暂时应付是没什么问题的。
前朝时有交子,百姓对此接受良好,有些人家里还有前朝的钱币呢。只是那些钱币只能在内部流通,外面是不认这些钱的。而如今,因为盛朝强大的实力,周围的小国乃至西洋的商人,都不得不开始使用这种钱币。
在部分地区,盛朝的钱币已经成为了他们主要的货币。
明慕不太了解经济系统,但市场上出现大量白银,一定会出现不小的问题。
总而言之,内库不缺钱。
承担字典印刷的成本没什么问题。
但是光出不入……
明慕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光滑的下颚似乎还残留着任君澜啃咬的错觉,仔细看,似乎还有一点红印。
澜哥这些年都在维持内库的收入,假若入不敷出,一定会给他造成困扰吧?
那就找个方式敛财?
字典还没有完全出来,明慕就开始构思下一本。
“现在热门的话本子有哪些?”明慕兴致勃勃地发问。
因为他感兴趣,民间的话本子也定期送到宫中来。
阚英仔细想了一下,道:“是陛下先前写的呢。”
明慕有些诧异:“这都好几年了,没有新本子出来吗?”
“有是有,燕都也流行过几次,但不如《白毛女》长盛不衰。”
原因又很多,首先内容是翰林院的学士们写得,字字留香,就算是小孩也能听出话本之间的高下;其次呢,以往的话本子很少这么……发人深省。
能在盛朝内部席卷,还牵出了不少地主抢占他人田地的案件,狠狠撕下了这些人的遮羞布……一个普通的话本,带来的影响犹如风暴。
阚英总结不出来,只说:“陛下叫人写的本子,自然是最好的。”
“好吧。”明慕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下一各话本应该是什么主题。
实际上,《反诈手册》也是皇家书局的出品内容之一。但是这个没有面向百姓敞开,而是下发给各地官员,要求他们定时向百姓宣讲,算是官方读物。
而且由于撞了档期,《反诈手册》出得很慢,大概维持着一年一册的速度,并开放了民间投稿的路径,如果案例被悬赏,会给一点补偿金,对某些被骗的家财尽去的百姓而言,算是雪中送炭。
目前还没有现代的种种高科技手段,能快速将钱转移到国外,但想要找回全部钱财,难度还是挺高的,没有监控,人口密度又低,仪鸾卫和南监虽然说无孔不入,但那只是精锐,每个州府配备的人也不多……只能说尽力寻找。
“要不干脆把《反诈手册》弄成合订本精装版吧?”
明慕半躺在椅子上,脑海里飘过这个主意。
仪鸾卫的情报倒是提过一句,不少人都想要《反诈手册》,每次只能可怜巴巴地等待官府传阅简直太凄惨了。
更何况,为了加强可靠性,里面都是真实案例,有些写得很有意思,堪称官方八卦本啊……
说实在的,每一期明慕也会翻阅……咳。
发着发着呆,就忘了时间。
不知何时,有人缓步过来,坐在明慕身边,熟练地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见到没有放下的奏疏,皱眉道:“《字典》?现在才算有例文,速度未免太慢了。”
“澜哥?”
在这个角度,明慕只能看到对方的侧脸。
“已经不慢啦,你看他们,好用心的。”明慕给他看例文,“后面一直是这个质量,就可以准备印刷了。”
“小囝喜欢就好。”任君澜不会反驳明慕的任何决定,倒是换了一个话题,“今日小囝怎么不去看我?”
宁愿在宣政宫内对奏疏发呆,也不想着出去走走?
“因为……”明慕眸子心虚地移开,想找个借口。
“因为知道我在暖房?”任君澜一语道破,佯装叹气,“陛下真是好伤臣的心。”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登基第一百零一天◎
海洋和陆地有很大的不同, 在这个远离家乡,脚下微微晃动的陌生洋流上,不少人从最初的兴致昂扬, 变成如今的没精打采。
卫寻西便是如此。
他们在茫茫大海上飘荡了许久, 一开始还因为自己肩负的使命而激动不已, 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 结果第一天来到福船上, 就开始晕船。
出现这种症状的人不在少数,大多聚集在北方。南方多水,许多南方的兵士是在船上、水里长大的,乘船当然不算什么。
只是……
他有些愤愤地看向郑冲:“大家都是北方人, 你怎么没事?”
船上都是年轻人,恢复能力好,大部分半个月以内习惯, 然后症状改善,只有他, 现在还时不时地晕一会。
郑冲耸了耸肩, 他如今已经十九岁, 武学的伙食又好, 现在起码比三年前高了十几厘米,在军中也是难得的高个,身形高大。
冷眼看人的时候, 让人忍不住心中发颤。
不过卫寻西和他相处久了,并不害怕。
两人在武学互争久了,事事都要分个高下, 来了船上, 本以为大家都是从头开始, 没想到叫这人领先一步,卫寻西因为晕船还缺了几天的训练,这叫他如何甘心?
“你等着,我这个月一定能抢回第一。”卫寻西不甘地开口。
“肖将军也没事。”郑冲有些无所谓地开口,又道,“你应该没机会了,我们这个月就要上岸。”
卫寻西:“这么快?!”
这才上船了几个月?怎么就到了?
细细一数,也才三四个月吧,一开始不是预估半年以上吗?
“肖将军低估了兵士的热情。”郑冲简单解释。
现在的船主要依靠人力和风帆,这几个月的风向很好,不是逆风期,不然上半年就可以出发了。并且负责运行的人力都是从兵士中轮班抽取,其余军士也不闲着,白日要训练,宣泄一下在海上的精力。
风帆有所改进,人力也日夜不停,提前到达应该算是正常。
卫寻西挠了挠头发,头发立刻变成乱蓬蓬的一团,放狠话道:“这次就算了,等回来的时候,我一定能赢过你。”
有训练自然就有排名,卫寻西每个月都会因为身体不舒服而休息几天,成绩再好,也因为这个扣了分。
郑冲耸了耸肩。
他倒是希望能尽快来,然后尽快回去。
没过几日,果然看到了远方的陆地,正是先前和他们做生意的葡萄牙。
他们早早就得到了消息,现在更是开放了港口,专门让盛朝的船只停泊。
葡萄牙同样是航海打过,拥有许多船只,战船也不少,本以为他们的港口足够应付,却发现,盛朝来的船队远远超过了他们的预期。
听说盛朝这次只是威慑?
谁家威慑会带来灭国的军队啊!
不少在港口等待的官员都惊呆了。
他们通过和盛朝做生意,将那些来自神秘东方的商品加价贩卖,获得了一笔不菲的资金,也是葡萄牙一步步成为强国的基础,所以他们对盛朝格外亲和——当然,这是在盛朝展现出实力的前提下。
假若盛朝持续地颓废,连小小的倭寇都摆不平,他们或许也会成为侵略的一员……不过那些只是一个浅显的念头,并没有实际的行动。
他们现在仍然是最好的朋友!
“前些日子,他们传信说要扩大港口……还好国王同意了。”
港口上,有官员窃窃私语。
他们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对盛朝的实力有了一个更明确的认知。
不乏有贵族觉得那封信的内容简直胡说八道。是他们开启了航海时代,远渡重洋和盛朝合作,船只制造技术已经成熟,拥有绝对占据主导权的实力。
只比西班牙略输一筹。
就算大不列颠有追赶的趋势,但总体上,对方只是占据了海峡的便利,还是自己这边站上风。
现在告诉他们,一个从前几年才开始建造大型船队的国家,能直接和他们比肩,甚至更强?
那些疑问在见到船队的真容后戛然而止,并立刻换上了截然不同的面孔——他们和盛朝之间的友谊,可以一直保持下去。
等船按部就班地停下,船上的军士倒是没有全部下来,只出来了几位将军。
不仅对方在防备他们,盛朝也在防备对方。
起码现在,在合作没有书面敲定之前,肖晓是不打算让他们看到盛朝军士的实力的。这些船主要是威慑对方。
随行的有不少文官,翻译当然是必不可少。
肖晓和这些官员开展了初步的交流。原先在西宁府边疆的毛头小子,现在已经变成沉稳可靠的大人了。
例行寒暄和试探之后,肖晓直击主题:“我们准备了给大不列颠的国书,预备尽快交给对方。”
国书是国家之间往来的必要物品,现在为止,盛朝的态度依旧是和缓的——假若他们同意国书上的所有条件。
倘若不同意,就要采取一些暴力手段。他们这次带来了足够的火炮和炮弹,因为存放得当,暂时没有损伤。
那些长相奇特的西洋人用别扭的盛朝话开口,道:“我们的国王已经和他们的女王通信过了,对方的态度……不大好。”
政客都是擅长委婉的,他没有明说对方的态度有多不好,但只这一句话,就足以让肖晓明白形式。
他勾出一个冷笑:“流程还是要走的。”
盛朝是礼仪之邦,岂有无缘无故打到人家家门口的道理?
若对方在见到国书之后还是不肯道歉、不肯赔偿、不肯送上降书,那才是他们打上门口的最好时机,也算是师出有名。
对面的官员也明白这个道理。
他在这里似乎有很大的权势,此时一口应下,道:“我们可以为你们牵线。”
肖晓点头。
这算是结成初步的同盟了。
他们还带来了霍索恩。这几年对方过得不算凄惨,在刑部大牢中有吃有喝,甚至还胖了一圈。
因为对方擅自发动战争,几场战役中都有他们的身影。在盛朝属于犯罪方,要斩首的。
还留着对方一条命,完全是看看能不能榨取更多的好处。
那官员的神色微微放松,盛朝话虽然不熟练,但能听出语气中的热情:“各位从那么遥远的国度前来,请一定不要客气,来试一试本地的特色。”
肖晓答应下来。
半个时辰后,这些充满了当地风情的食物被送上船,美其名曰让盛朝的士兵也感受一下这边的热情。
不少军士在得知本地著名的食物送上船时,心中还是好奇的。
这点好奇心在看到食物的真容后戛然而止。
在品尝过后,那点好奇心更是如死了一般。
好想回家啊。
思乡之情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
——
宣政宫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凝滞过。
“……当然不是了,不论你在哪,我都会过去的。”
难得的,明慕出口有些犹豫。
按照以往,他会立刻开口安慰恋人,说话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瞻前顾后。
所以任君澜立刻听出了他的口不对心。
原先称得上情绪的调笑语气陡然认真了不少,任君澜微微蹙眉,几乎要贴上恋人的侧脸:“你犹豫了。”
语气非常肯定。
明慕有点心虚,没有移开目光,回答道:“是真心话。”
“可是你没有去找我。”任君澜有些咄咄逼人,越加逼近。
明慕想找个借口混过去,微微张嘴,可半天也没说出话。
只见到恋人的脸颊越靠越近,最后咬住了他的唇瓣。
一吻结束,任君澜大发慈悲地放开明慕,两人的呼吸交融,唇边拉出一点银丝。
明慕随意擦了擦唇角,自认为补偿足够,那点小脾气又冒上来,捏着拳头锤了对方一下:“都跟你说了,不要这么深!”
都快把他吃进去了,喉咙还有些异样。
“下次陛下会来找臣吗?”任君澜不依不饶。
“这次事出有因!我朝政还没处理完。”明慕终于想好了借口,捡起刚刚打闹间滑落的折子,理直气壮,“这件事难道不重要吗?”
“自然是重要的。”
任君澜坐正身子,拉开距离,降低了一点压迫感。明慕刚送一口气,听到对方的话语,又提了起来:
“只是臣见,这份奏疏上午就摆在了案头,怎么陛下现在才看?”
明慕:“……啊这。”
近日的奏疏都不多,根据他处理朝政的正常速度,应该早早就弄完了,不至于一直看这本。
好不容易找到的借口,一下子就被戳穿了。
“我又不是不想去找你,澜哥,我是害怕嘛……”
明慕的嚣张气焰重新熄灭,软着声音开口,甚至主动贴过去。
“小囝刚刚还凶我,是不是应该补偿?”
任君澜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明慕点了点头。
反正补偿嘛,最多亲一口,晚上迟睡一点……
“好,什么补偿我都答应。”明慕忍着心痛开口,不知道对方会提什么要求。
希望别太过分……
任君澜只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明慕的额头,不疼,反而激起一阵痒麻。
除了这个,对方就再没说过话。
明慕的眸间闪着疑惑,问道:“只是这个?”
任君澜嗯了一声:“只是这个。”
轻描淡写,甚至算不上补偿的“补偿”。
明慕心中的愧疚在这一刻到达顶峰——
若澜哥真提出什么要求,他能心安理得一些。可现在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要,反而让他产生淡淡的亏欠感。
就算怕虫子,也可以不进去暖房,难道不能在外面等一会吗?现在的天气已经不那么冷了……
他蹭过去,勾住恋人的手心,想主动提出补偿的措施。
前世的情侣多会做什么?约会?旅游?
他们天天腻在一起,每时每刻都像在约会。旅游……燕都内外已经走遍了,大大小小的节日活动更是一个不拉,没什么有意思的。
若是想离开燕都,也得提前几日说,让宫内和朝堂安排,才能离开……可宫内又是澜哥一手负责,先蚕礼在即,这不是给他增加工作量嘛。
这又何必?
若是古代的恋人,大多会写诗互赠,以示情谊。已经成婚的,会亲手做一些东西?
对了,做手工!
明慕眼睛一亮。
精致的绣活有难度,也不需要他做衣服。但其他的手工,编个同心结什么的,应该不难……吧。
明慕从来没有做过,但他挺相信自己的手工能力,之前毛笔字写不好,还专门刻了一些印章,现在写得也颇有风骨了!
再难,还有练字难吗?
想到这里,他充满了信心,浑然忘记能在短短一年多内练好字,有一半的功劳,应该归功于恋人。
此时,他完全不清楚自己即将面对什么,只是心情逐渐好转。
他虽没有透露自己的计划,但是声音轻松了不少,一听就知道心里在准备什么。
任君澜摸了摸恋人的发梢,倒是很满意自己的以退为进。
本来也只是随便的借题发挥,在他的引导下,一步步演变成他希望的样子。
最后只要勾起小囝的怜惜,就能在以后的某个时刻,获得截然不同的惊喜。
这个套路他很少用,但每次都很有用。
短暂的亲昵结束,两人都有事情要忙,暂时分开。
等到字典的命令下发完毕,其他的政事也都有了处理的眉目,明慕这边暂时告一段落,转而对阚英道:“是不是有那种,打络子的书?”
阚英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宫中藏书极多,涵盖多个方面,出现这种也不足为奇。
只是……
“陛下,您想要什么花样子,直接吩咐织造司就是。”阚英有些好奇。
陛下不喜欢繁杂的装饰,不怎么佩玉,这络子于他无用。
有陛下带头,宫内乃至燕都,都减少了身上的配饰,一切从简。
若是想要,直接吩咐人就是,何必特地找来书?
“不是,我想给澜哥亲手做。”明慕摇了摇头,“越快越好。”
阚英:?!
陛下居然想亲手做?
“陛下……您……”他有心想劝,但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
不论提出什么,对方一定能找到角度反驳,可是这种事,的确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哪有陛下亲手给皇后殿下做东西的?这不是倒反天罡吗!
皇后殿下不会手工就算了,现在、现在……
“我只做这一次。”明慕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无非是自恃身份,觉得这么做不好。
说到底,又有什么不好呢?剥开皇帝这个身份,他只是个普通人。澜哥的确不会女工,但给他做过印章,写过字帖……反观自己,好像一直没有亲手做过什么。
他倒是没想强行扭转近侍的想法,反正这个皇帝也不会当很久,等到自己退位之后,这种想法应该会改变。
阚英拗不过明慕,只能认命地去找书,还是自己亲自去的。
拿了书之后,他又去了一次织造司,取了些彩线。
皇后殿下对宫内的掌握很深,每一次变动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不能出征,他便将所有的精力用在了管理内宫上。
不得不说,相较于前朝,皇宫内的看守堪称严密,每个人都循规蹈矩,不会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除了宣政宫。
宣政宫是让阚英管理,上到文件,下到一个洒扫宫人,如果不是明慕的要求,任君澜绝对不会主动伸手。
所以,当阚英行走在宫内的时候,所有宫人都清楚,对方是在为陛下做事。
其中内容,便不用告知给皇后殿下。
明慕清楚这点,所以才叫阚英或者宣政宫内的宫人去做,如果直接找上织造司,澜哥很快就会知道,就缺了惊喜的部分。
等到书和彩线拿到手之后,明慕立刻开始翻看教程。
书拿来了好几本,从入门到精通都有,他随意抽了一本,信心满满。
三页之后,他茫然地合上书页。
这都是什么?
这个线怎么绕起来的?
但凡是他看中的花纹,再去看过程,一定复杂非常。
而那些简单的花纹,明慕又觉得太普通,不够特别。
他浑然没有自己是新手的自我觉悟,跃跃欲试地想要挑战高难度。在通读几遍之后,信心满满地觉得自己学会了。
然后彩线几乎绕在手上,一点样子都没有。
“……我不是按照教程来的吗。”
明慕嘟囔着解开了线。
实际上,能够放在皇家藏书库的书,就算内容是打络子,也绝不是普通的络子。
可以说,是聚集了盛朝手工业匠人的智慧,总结出来的、超凡脱俗的打络子!
明慕这样的粗浅新手,简单的都不一定能搞定,还想上超高难度,简直是痴人说梦。
失败了不知道多少次后,阚英拐弯抹角地劝道:“陛下日理万机,每天能空出的时间不多,全都耗费在打络子上,难免可惜。”
意思就是让明慕换一个简单的。
明慕想到这几日的经历,终于打算放弃,沉痛地点点头。
人还是不能太过自信。
——
盛朝的种种事项都在往好处发展,他们好了,自然有人不好。
金圣教的名声从差强人意到人人喊打,几乎就是几年的功夫,将近百年的经营毁于一旦,几乎叫人发狂。
为了不被地方县衙抓到,他们只能委屈地蜷缩在深山老林之中,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动手,偶尔去村子里换一些粮食,都提心吊胆,害怕突然来个人把他们举报了。
没有路引、没有身份证明,也说不出自己的来历,只要多问几句,就是被关到地牢的下场。
可偏偏,百姓的警惕心里越来越高,见到来历不明的人就要举报。
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哪来的闲心!
本来,为了潜逃,核心教众能跟着离开的就不多,大多数人分散开,引开官府的注意,让教主、副教主等人逃得更加顺利。
等好不容易安顿下来,也就寥寥十几人,几年下来,除去被举报入狱的,居然不足十人。
银两逐渐废弃不用,越来越少的地方愿意用银两换物,他们手上拿了不少银子,偏偏用不了。
教主再也维持不了往日仙风道骨的样子,越来越焦躁,心中将盛朝骂了千百遍。
原先还能在教众的帮助下找个地方落脚,买一处宅院和田地,就算从此金盆洗手,不再收纳教众,也能过得很好。可那个皇帝拆穿了他们的骗局,大部分不够诚心的教众,对他们有所排斥,甚至配合朝廷的行动,要将他们追捕!
而田地买卖格外困难,不再是贿赂些钱就能解决的。
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极为陌生,分明前后才不到五年,整个盛朝却有天翻地覆的变化,让人难以接受。
副教主听了他的话,只懒懒地掀了掀眼皮,没有搭理。
“你怎么不说话?你没有主意吗?”教主忍不住问。
明知道接下来会是一场剧烈的争吵,可是争吵也比两个人死寂沉沉地面对面好!
核心教众是不敢靠近这边的,尽管沦落到现在这步田地,他们还是坚持上下有别。
“我能有什么注意。”副教主的语气并不尊敬,甚至有些尖锐,“之前说了,叫你不要大手大脚地乱用,你不听;我叫你多买些田地宅院,你也不愿意,反而将大部分银两都耗费在赌场里。”
“逃亡之前,我跟你说,归还一部分银两,先稳住一部分人,也不至于叫我们现在走投无路,你也不愿意。”
副教主似在冷笑,道:“沦落到现在的局面,完全实力咎由自取,我有什么主意?”
教主哑然。
对方说的不错。
可是、可是……那么一大笔钱放在眼前,能忍住欲.望的才是少数。
他只是凡世中的大多数,将部分银两挪用,用以享受,导致当年的回账就有些不稳,还是副教主出主意稳住教众。
但教主没有收手,反而变本加厉,以至于资金链逐渐有了崩塌的迹象。
“……那点钱,也没什么作用。”教主自知理亏,不敢多言,可他早就享受惯了,如何能接受这样遮遮掩掩的生活?
“你那么恨盛朝,主动来找我合作,难不成甘心这样的下场?”
副教主猛然抬起头。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登基第一百零二天◎
副教主过往的经历不算秘密, 一度成为了普通教众积极向上的目标——他不是从小就养在教中的幼儿,从身到心都属于金圣母。而是成年之后,主动向教主投诚的角色。
并且在此之前, 他还是盛朝的某个官员。
堪称从底层到高层的典范。有了他的激励, 那些本以为自己会是一辈子外围的教众, 也点燃了心中的野心, 想要继续向上攀爬, 对金圣教的忠心越发狂热。
而教主对内情了解得更清楚,这人原先是盛朝金陵的小吏。官吏是两个不同的体系,官比吏的地位要高,但必须考中功名, 才有授官的机会。小吏则是世袭为主,承接了大部分官衙内部的琐事。
简单来说,官员起引导作用, 干活最多的则是小吏。
这种结构已经维持了数千年,很少, 或者说从来没有官员变成小吏, 或者小吏升级为官员的情况。
若是地方县衙的世袭小吏, 实际上能做的事情不少, 权力不低,在县中,算是一个很好的差事。但是这些小吏如果放到府城、省城或者是金陵这样的都城, 就很不够看了。
早年间,或者说几十年前,副教主尚且年轻、刚刚担任小吏的时候, 自己遇到了一件不公平的事, 影响巨大, 几乎要丢了性命。当天晚上,他潜逃出来,发誓再也不会对盛朝抱有期望,毅然决然地加入了金圣教,帮忙筹谋规划。
这交教众费用的主意,就是他完善的。一开始,教内收钱只是为了让金圣母每天都有足够的香火供奉,后来为了更好地隐藏自己,开始逐步向普通教众收钱,那些人并不算乐观。
副教主来了之后,转而提出一年后会翻倍给钱,若是拉来的人更多,钱会返回更多,从那之后,金圣教的规模陡然扩大,其中规则也是他一步步细化,最终演变成现在的样子。
副教主疲倦地看了他一眼。
他的年岁已经不轻了,因为在教内的地位很高,不能和教内女人生子,组建家庭,要将身心都供奉给金圣母。父母早年间就去世,离家多年,和过往的亲朋也断了联系。
可以说,后半辈子都耗费在了金圣教,结果沦落到如今的局面,他难道不痛心吗?
可是想要重新建立起金圣教,不是那么容易的。辛辛苦苦收集来的钱财以及吸收的教众,几乎一夜之间化为灰烬,这样的事情,经历过一次就足以让人身心俱疲。
他没有说话。
教主却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对方胜券在握,心下大为满意,先行离开,享受去了。
只留下副教主一个人呆呆坐在原位,头发花白,身形佝偻,心里回想着先前制造的伟业。
居然有一种了无生趣的想法。
他只是对数字敏锐一些,不能百分百地说有什么特殊的才能,教内的事情更多是教主那一帮人在掌控。他只是希望和盛朝作对,和别人的方向姑且算是一致,所以一直没有插手的想法。
说到底,这个副教主的位置,只是他们树立的一个目标,用以激励普通教众更为付出而已。现在的核心成员,不都是从小在金圣教内长大的吗?就连出去、再也没有回来的教众,大半都是外来的成员。
他们没了主意,终于来想着找自己了。
副教主重新叹了一口气,辛苦了半辈子,居然一点也没剩下。
但为了不被盛朝抓住,为了以后能过上稍好一些的日子,他还是认命地摊开纸笔,准备找一条出路。
——
明慕的打络子计划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失败。
他都已经把标准一降再降,从复杂的花纹降到入门的同心结,结果还是失败。
分明都是按照书中的内容做的,怎么会这样呢?
最后没办法,从织造司找来了一个绣工,决定问问对方的意见。
那绣工是一个长相普通的男子,一双手格外细腻,没有一点瑕疵,如今听了陛下的话,又接过绣本,仔细翻阅了几页,心中的恐慌逐渐消散。
“许是进书之人,没有考虑到宫内还有不会打络子的。”良久,绣工开口。
可恶,难道不允许新手的存在吗!
明慕忍不住腹诽。
那人仿佛是知道说错话了,急急忙忙圆上:“陛下,奴婢的意思是、是,这进书之人,或许是想着宫内的绣工十分精通,书上少了许多简单技法,再有,一些内容或许是家传手艺,只粗粗描绘了最后的结果,并不明确画出过程。所以陛下在看的时候,总是不得其法。”
毕竟大人物怎么会翻看这种书呢?
进供上去后,若有宫内的绣工感兴趣,遇见含糊不清的地方,都会通过自己的手艺尝试钻研、突破,最后只要得到和书中一模一样的花饰就行了。
并且因为宫中的绣工几乎是整个盛朝最顶尖的一批,再复杂的纹路,多看、多研究几遍,也都八九不离十。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完,明慕算是明白了。
这不就是防自学系统嘛。
虽说知道古代比较看中家传手艺,轻易不传给外人,但没想到,连进供的书都是这样。
明慕撑着脸,很多东西都是在此过程中失传的。不过也没什么好办法,毕竟那些是人家的家传成果,也是吃饭的手艺,要是强行让人公布,一定会有所怨言。
好端端的,何苦砸人家吃饭的饭碗?现在又没有专利技术,用了人家的方法还不能得利,简直凄惨。
他只想了一会,便略过这个话题,转而问道:“这些遗漏的步骤和技法,能不能教我?”
那绣工露出一点笑意:“谨遵陛下令。”
有了老师指导,效果一下子就出来了。
以前总也看不懂的过程,现在如同拨开云雾,立刻明白了。
在这样的劲头下,明慕花费了半天功夫,做出了同心结。
“陛下果然手巧。”绣工给的情绪价值很足,分明是最简单的络子,却被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听多了,明慕还真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但是更复杂的络子,他是不准备挑战的。
原因很简单,入门络子都耗费了这么多功夫,若是再深入一些的,花费的时间一定更多。这些日子长久地呆在宣政宫,已经引发澜哥的疑心了。
要是再拖延时间……
说不定就要露出马脚。
他收起络子,从细节之处还是能看出是新手做的,不够圆滑。
被现实殴打之后,明慕也没那么挑剔了,转而开始想可以和这个络子相配的玉。
但一个络子配在身上,太奇怪了些。
明慕只提起,阚英就端来了一个托盘,金红的绢布上面是挑选之后,成色极佳的玉饰,他又道:“若陛下没有满意的,还有别的。那些西洋人供奉上来的宝石也尽在了。”
这些珍器都放在内库之中,一般而言,这是属于皇帝的私人财产,只有很少的皇帝愿意在大婚之后立刻交给皇后,最少要等待几年或者十数年。
这和选秀方式有关,为了避免外戚做大,本朝都是采用平民选秀,选秀范围是五品官以下的良家女子。这些女子在家中诚然也会学习治家的方法,但初来就管理一整个皇宫,还是有所不足。
所以历代都是让皇帝信任的宫侍管理,甚至衍生出了一个专门的部门。
明慕因为信任恋人,所以将管理权交给对方,但这不代表他身边的人没了管理权,如果需要,可以直接进入内库,拿出陛下想要的东西。
明慕仔细地看了一遍,几块玉都很好看,但越是好看,自己手中的络子就越配不上这些温润的玉石。
他叹了一口气,还是选中了一块,放在手心仔细地端详。
玉质温润,颜色也不浓烈,澜哥应该会喜欢。
上面的雕花也不是巧夺天工或者极具新意的那种,和络子比较相配。
这两个结合在一起倒是很简单,最后,明慕手上多了一块玉饰。
可以拿去送人了!
他满意地将玉饰放在锦盒中,打算一会就去找人,将礼物送出去。
先蚕礼结束之后,那些白胖的虫子总算换了地方,不会轻易见到了。
现在快要到晚膳的时间,日头还亮着,明慕看了下书案上的奏疏,要紧的事都已经处理完毕,下午也没有紧急的奏疏送来,可以下班。
简单将锦盒踹在身上,明慕离开了宣政宫,去了后面的太平宫。
宫殿内气压很低。
在明慕面前,任君澜永远是温柔包容的样子,很少将负面的情绪展现给对方。
但是在宫人眼里,皇后殿下是真正说一不二。
今日生气的原因并不复杂,先蚕礼之后,宫内开始流传一首歌谣。
这歌谣一开始只在宫人之间传播,愈演愈烈,最后让任君澜听到。
内容很简单,讲述的是一件前朝的旧事,当时皇帝将皇位传给兄弟,自己的孩子长大后,却下场惨淡。
但是出现在内宫,却不简单。
现在谁不知道先帝与陛下的关系?出现这种歌谣,其心可诛。
任君澜习惯性地想得更深一点。现在臣子们看不出逆反的情绪,但若是出现质疑声,难免不会引发动荡——
如今的太子不是小囝的亲生子,而是外甥女,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先帝的遗腹子?
按理说,对方的继承权不是更高一层吗?
若出现动荡,进而引发储君风波,难免不会出现如先帝和长公主一般的内乱。
盛朝的强盛,可不是为了内斗的。
任君澜忍着气,将事情一项项安排下去,势必要将这件事按死在摇篮里。还好内宫管理严格,他发现得早,要是这歌谣大面积地传播,或者在民间扩散……
对,还得关注民间的动向,只是后宫一般不干政,若是想得知外面的情况,势必要告诉小囝。
一想到又要让这些恶心的事让小囝忧心,任君澜的语气更为冰冷:“去追查流言的源头,问出对方的目的,其余人等——”
他本想说全都杖杀,可小囝一定不会同意。
于是勉强改口,道:“罚去行宫,换一批人来,叫他们管好口舌。”
这里说的行宫可不是金陵的宫殿,而是更北一点的地方。先年间有皇帝喜好奢华,建了不少行宫,但也不可能一年到头都在外居住,大部分都荒废了。
为了维持皇家的体统,就算荒废也不能杂草丛生、宫殿倒塌,没个样子,每年还得拨预算维持行宫的基本情况。任君澜开始管理后,基本下了死命令,每年燕都都会出人检查,监督宫侍的工作情况。
这些行宫的宫侍很少,工作量很大,并且他们没有出去的可能,会老死在行宫。
一辈子呆在破败的宫殿内,干数不清的活,里面的消息出不去,外面的消息也进不来,算是另一种意味上的囚禁。
没有罚去矿场,已经是他心慈手软。
而在此时,明慕过来了。
他来太平宫向来不要人通报,此时倒是近距离观察了任君澜的怒火,心中并不害怕,反而问了一句:“宫内很多人知道这件事吗?”
因为是中途过来的,明慕没有听完全程,只听了后面半截。
“小囝。”任君澜喊了他一声,语气不算好,“你都听到了。”
明慕下意识地对他一笑。
殿内凝重的气氛稍有缓解。
此时,跪在地上的宫人战战兢兢地回答:“回陛下,二十四司中,知道这件事的唯有两司。”
随后,又一一报了那两司的所处位置。
总结来说,没有涉及到司礼监、御马监、兵仗司这种核心部门。
“只有两处,也还好嘛。”明慕道。
歌谣、流言之类的,是最容易传播的,并且由于距离感,宫城的掌权人很难第一时间发现,并加以遏制,等发现的时候往往无力回天。
现在歌谣又没有传播开,不得不说,任君澜对内宫的掌控力堪称强大。
嘶,澜哥会不会早就发现他的举动了?
明慕决定不去想这个,道:“如皇后殿下所说,先找到歌谣传播的源头吧。”
几个造司的总管战战兢兢地点头退下。
明慕又走了几步,坐在任君澜的身边,语气还算轻松:“好啦,别生气了。”
任君澜没说话。
他抱住恋人,轻轻拍着对方的背,像哄孩子似的:“你放心,先前的惨案不会再次重演。”
当年的事情很复杂,父皇离去突然,没有留下传位诏令,就算长姐一直是隐形储君,也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再加上先帝突然发难,才出现了夺嫡的纷乱。
明慕早早就吸取了当年的教训,立了储君,又及时为明璇培养班底,形成利益团体;又远远将明琮放逐在金陵行宫中,没有接触权力中心的机会。
明眼人都能看出,谁去追随明琮,谁才是疯了。
他不喜欢那孩子,不过也没有苛责的心思,亲王的配置都备好了,也定时叫人去监督,以防有人虐待。
再者,行宫内还有先帝的妃子们,她们就算不喜欢明琮的生母,但对这孩子都存了一分怜悯之心——他母亲疯起来,连这孩子的命也不顾的。
总体来说,明琮算是愉快、富足地长到了三岁半。
等到他长到十岁,就要来到燕都,轻易不得出——所有的亲王都是这个流程,王爵会一代代地削弱,如果混吃等死当然可行。如果想获得一些自由、一些财富,就得给陛下干活。
干的活越多、成绩越好,待遇自然越好,不至于让自家这一脉沦落为平民百姓。
明慕稍稍结合了前朝的宗室考核,再加上一点鼓励内卷,绝对不愿意放弃这样的上好劳力。反正是不可能和之前一样,养着这群人白吃白喝。
任君澜感受到恋人的安抚,干脆贴在明慕的侧颈,紧紧将恋人拥入怀中:“我知道,只是……担心。”
担心小囝这么久的成果被毁于一旦、担心小囝要付出更多的心血……
分明一切都走上正规,小囝很快就能“退休”了。
任君澜眸色暗沉。
他绝对不会放过这件事的幕后推手。
明慕又哄了一会,发觉恋人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才略略放松,取出了自己准备的礼物,有点不好意思:“感觉你可能发现了……”
“我没有。”任君澜急急忙忙表忠心,“……只知道你最近有事要忙。”
忙得都没空找他。
他接过礼物,没有第一时间打开,试探问道:“这些天,小囝一直在准备这个?”
明慕点头:“当然了,不然你以为我在干嘛?”
以为他厌倦自己了,宁愿面对朝政也不愿意面对他。
任君澜垂下眼,没有说出自己的担忧,而是认真地将锦盒打开。
里面是一块普通的玉饰。
他眼力很好,玉饰倒是普通,不算特别,小囝不会专门送这个给他。那就是玉饰下面的络子?
络子的纹样很简单,不是宫内常见的样子,太过普通。
普通到让人怀疑,不应该出现在宫内。
而且有几个地方太过松散,能看出是新手做的……
新手?
他将目光从络子移到明慕身上,见到对方平静表面之下,极力隐藏的紧张神色,心中缓缓浮现出一个猜想——
难不成,这是小囝亲手做的?
任君澜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在明慕的侧脸上啄吻一下,一触即离,语气中的雀跃显而易见:“我很喜欢,特别喜欢。”
他立刻将玉饰配在身上,珍惜地摸了摸络子。
“你喜欢就好。”明慕也露出一个微笑,软乎乎地开口,“我做了好久,你一定要喜欢。”
这份用心……超乎了任君澜的想象。
他本以为是出去玩一次,都做好了这次去哪,但是、但是。
“我很喜欢。”任君澜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原先的烦躁立刻消散,取而代之的事一种柔软的、让人不禁沉迷的情绪。
只能不断地重复这句话:“我很喜欢。”
“小囝,我很喜欢。”
见恋人喜欢,明慕也挺开心的,忍不住埋怨:“我做了好久呢,这个是最好看的。”
“我天天戴着。”
说了后,任君澜又想改口:“天天戴着容易褪色,我——”
既希望收藏起来,好好放着,又希望能随身携带,让别人都看到。
“没关系,一直戴着。”明慕拍了拍胸脯,语气倒是很豪气,“坏了我再给你做。”
不得不说,恋人的肯定简直是最好的良药。明慕觉得自己还能再做,做十个、一百个!
任君澜没有答应,做一个就好了,要是再多,累坏了小囝要怎么办?
“原先以为你喜欢这种,还准备了……”任君澜没有说完。
明慕的胃口完全被吊起来了,等了半天也没有下文,追问道:“什么?准备了什么!”
要是不清楚,他晚上肯定会睡不着的!
“……想带你去一个地方。”任君澜还是没有明说,“前几年,因为和西洋的生意,多了许多织布庄,燕都这边也有。”
“他们招工已经快成了燕都一景,想带你去凑热闹。”
他清楚小囝的近日所想,一直在念叨什么工商业、支柱产业发展。
不知道织布算不算呢?
新型棉花所制造的棉布质量极好,远销内外,不少周围的小国都在盛朝采购,相关产业野蛮发展。
明慕哇了一声。
第二天,抽出时间来,他们果真去凑了热闹。
选拔织工的队伍很长,一眼看不到头,考核的项目也很多,最基础的织布是必不可少的,选拔主管还有文化课题。
为了照顾识字不多的人,题目都是里面的负责人大声念出来的。
比如布料不褪色的方法、颜色混合、棉布储存之类的。
附近和他们一样来看热闹的人还不少,熙熙攘攘,还有人在这里摆摊。
明慕低调地和澜哥坐在某个摊位上,喝了口水,认真地看着他们的选拔活动。
这幅样子,倒是让他想到一些东西……
很熟悉,应该在课本上见到过的……
好像是叫,资本主义萌芽?
明慕一下子来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