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堂屋的大门开着, 也没瞅见有人,估摸着娘俩儿也是才到家没一会儿功夫,窝在里屋收拾呢。
祁北南牵着萧元宝进屋儿去, 萧元宝眼儿发尖, 进去便瞥见南间儿的里屋门也敞着。
那是他和王朝哥儿睡得屋子,说是两个孩儿一屋,实则也就萧护在时睡一道里。
平素秦氏怕王朝哥儿受冻,都是抱去屋里与自己一同睡。
萧元宝一扭身就突突就跑了进去, 便见着几日不见的王朝哥儿这当儿正站在柜子前倒弄呢。
柜儿的每个抽屉都大喇喇的敞着,也没给推进去,显然是经过了一番大“盘查”。
“这是什麽?”
王朝哥儿回家来便跑进了这屋里, 一阵翻箱倒柜, 寻到了个拳头大小的盒儿, 一把扎着细毛的小刷子。
他把刷子囫囵丢在一旁, 稀奇那盒儿, 以为是什麽香粉。
匆匆掰开了盒子, 瞧见里头果然是些粉末。
凑上去能嗅着一股淡淡的香, 还夹着点草药的味道, 但是粉粗,好似和她娘去城里才会擦的粉不一样。
瞧见萧元宝回来了, 没许久不见的欢喜雀跃,也没半点翻弄人东西被抓包的心虚, 反而直问东西哪儿来的。
“是牙粉,漱口洗牙用的。”
萧元宝连忙跑上去, 把被王朝哥儿丢置在一边的刷牙子赶紧给小心的拾起来。
他十分珍惜这物件儿, 平素用了都要整齐收拾进柜儿里。
见王朝哥儿这般随意的动,很是心疼。
“哥哥买的。”
王朝哥儿皱了下鼻子, 果然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单独给萧元宝买东西了。
甚么牙粉,他别说见了,听都没听说过,瞧起来就觉着贵。
他心头很是不高兴萧元宝竟有了他没有的东西,见他还爱惜得很,更不痛快。
一把抽过萧元宝手里的小刷子,很是霸道:“我要了。”
萧元宝被王朝哥儿争东西争惯了,秦氏每回总巧言说弟弟当让着哥哥些。
哥哥那么大了,还没见过,也没使过这些东西,可怜得很呐。
萧元宝心里虽有些不愿,却也只能忍让。
可时下他却分外的不愿意王朝哥儿要拿走他的牙粉。
虽然有点怯,但还是试着挺着胸脯:“是哥哥买给我的。”
王朝哥儿瞧逆来顺受惯了的萧元宝竟还反抗起他来了,立凶道:“那你再让他给你买去啊!”
萧元宝被唬的后退了一步,可看着王朝哥儿手里的盒子,不愿胜过了害怕。
他又跑上了前去:“可这已经给我买了。”
祁北南把大包小包放下,一回头就不见了萧元宝,听见南间儿里的动静,连忙过去。
进屋就见着王朝哥儿气怒的攘了萧元宝一把,萧元宝站不稳险些摔在了地上。
“这是做什么!”
祁北南连忙牵住了萧元宝。
萧元宝本是忍着不哭的,见着祁北南来了,反倒是鼻尖一酸,手背捂住了眼睛。
“朝哥儿要哥哥买的牙粉和小刷子。”
王朝哥儿见萧元宝告状,气得直哼哼。
东西都在自个儿手上也没得抵赖,他索性把手背到了身后,不肯交出来,直瞪着祁北南:
“家里的东西都是我的!你就是个外人,你管不着!”
“小祖宗些,这才几日没见着,怎就都欢喜的抹起泪儿来了。”
秦氏循着声儿也来了南间儿。
见着俩孩子起了争论,却跟眼盲了似的,假意不晓得两个孩子的矛盾。
转和稀泥的看向祁北南身前的萧元宝,很是亲热道:“哎哟,我的儿,你这是去了哪儿?好些日子没见着,可想死娘了!”
“快叫娘抱抱,这些日子跟你爹在屋里,只怕都瘦了。”
言罢,便一副十分想孩子的模样,伸手就要去抱萧元宝。
萧元宝见此,非但没有被秦氏的亲切多打动,反倒是有些怯的躲去了祁北南的身后。
秦氏见此,双手微微一僵:“这孩子,几日没见着娘还给生疏了。”
试图再去哄萧元宝:“娘给你带了好些吃食回来咧,来,叫娘抱去瞧瞧。”
萧元宝吸着鼻子,小声道:“哥哥在城里已经给小宝买了包子还有卤鹅了。”
“哎吆,哥哥买的能跟娘买的一样嘛。”
祁北南看着秦氏的一番做派,实在是不愿再维持一点表面和谐。
他冷声道:“秦娘子就别再为难孩子了。”
话毕,他径直上前从王朝哥儿手上将牙粉和刷牙子狠狠抽了回来。
他拿着东西道:“这是塞嘴里漱口的物件儿,已经使过了,秦娘子也要装聋子做瞎子的争来给王朝哥儿?”
“虽说我们这些粗野人家也不讲究,可你这未免也太不讲究了些。甚么东西都要,知道的是不嫌弃,不知道的以为是要饭的。”
秦氏见祁北南不好糊弄,直就那么戳破了和稀泥,且话还说得恁难听,心中大为不悦。
不过她还是用尚存的理智尽可能的压着脾气:
“朝哥儿就是没见过这些物件儿,拿来瞧一眼,你也忒计较了。说什麽争啊抢的,教得孩子离了心,这是个做哥哥当说的话么。”
“且我许久没见着宝哥儿了,心疼孩儿,想抱抱他怎到你嘴里头就是为难了?你这孩子说话怎恁刻薄?”
祁北南冷笑。
在萧护那儿已然是知晓秦氏是什麽人了,为此也没必要继续装,不怕让萧护瞧了去。
若他再待她恭敬,反倒是显得他一个明事理的读书人品行不正了。
他疾言厉色道:“若真是心疼孩子会大过年的丢下孩子回娘家去?要丢下便都丢下,要带走便都带走,舍一带一算心疼的哪个?”
“心长得偏就偏了,又何必再做这般贤善姿态来,大老远赶着回来,也不嫌累得慌呐。且装也装得像些才是,得了空功夫去县里看看那些个唱戏得是怎么演的吧。”
“这般唱来看客不给茶水钱,当心还往脸上泼。”
“你!”
秦氏见祁北南这般跟她说话,直直的瞪大了眼珠子。
来家里时还对自己点头哈腰的,她离了萧家这才几日的功夫,恁小子竟就张狂成这模样了。
秦氏从娘家受了一窝子的气回来,才进屋门没一盏茶功夫咧,又还受恁大点儿的孩子讥,胸口气得闷痛。
家里受了那股子闲气,她没能给孝敬回去,回了萧家,那猎户不在,还训不得这小兔崽子了?!
不斥一番往后只怕这家里要他当家了!
“我回娘家因着甚你心头没数?”
秦氏立也变了脸,尖牙怒目,斥口骂道:
“个打秋风的,还数落起我的不是来了。你爹娘老子没了,厚着面皮来萧家蹭着吃蹭着住,究竟谁才是要饭的!还想着在此处撑霸王咧!呸,走错了地儿!”
“这么些日子了还没收拾东西自滚回你那丘县去,给人瞧瞧哟,哪个读了书的人恁不要脸。”
萧元宝还是头次见着秦氏这般凶悍的骂人,以往虽也不善,可到底还装着张伪善的皮子,小孩子虽怕,却也没怕得那般厉害。
这朝着实是教吓住了,他哇得一声哭了出来,虽是不太听得明白两人争论什麽,可却听得懂秦氏要赶祁北南走。
萧元宝紧紧攥着祁北南的手,哭着道:“秦娘子不要赶哥哥走。”
“他是你甚么哥哥,朝哥儿才是你哥咧!个蠢钝的娃,胳膊肘往着外里拐,这家迟早要教你们爹俩霍霍完了去!”
祁北南正欲张口,却没等他反呛出声,一道沉怒的声音先行响了起来:“你又拿孩子撒什麽气!”
萧护打外头回家来,还没进院儿就听到了家里传出了大动静。
自家向来是冷僻,距村里头人户扎堆儿的地方上远,素日里家头是再清净不过。
他当是以为有甚么人趁着家中没有大人在而前来寻事,急着步子跑了回来。
哪知回来就瞅见秦氏满脸凶相,把一头的孩儿训得大哭。
萧护胸中这些日子团结的气一股脑儿的都冲在了头顶上,当即便斥出了声来。
这扯着包袱扭头回娘家一去了那么些日子,方一回来就开始作威作福,把孩子吓成这样,真当他是死了不成!
“萧叔”
祁北南看见回来的男人,立转变了神色,轻唤了一声。
却不等他发挥,萧元宝就松了他的手,连忙朝着萧护跑去,一张小脸儿泪糊糊的:
“秦娘子要赶哥哥走。不要赶哥哥走,爹爹不要赶哥哥走。”
他哭着重复着这几句话,哭得伤心,教萧护的心都揪做了一团,连忙把人抱了起来:“不叫哥哥走,不叫哥哥走。”
秦氏一时傻了眼,这俩孩子才当去茶楼里唱一出才是。
方才气得七荤八素的,那般不谨慎就叫骂出来。
这叫萧护撞见,当真人倒霉起来吃水都塞牙缝。
恁小崽子也是会挑时辰哭,还说那般的话来,怎不说是谁先挑事儿的。
可眼瞅着萧护动了怒气,她心里头便是哑巴吃进了黄连,有苦说不出,也只能先行强忍着把气给吞回去。
他们娘俩儿自回的娘家,萧护不曾去接,又自灰溜溜的回来,本就在气势上低了一头。
想萧护许是还气着,她回来便说些好话,服个软。
先前她想着一口气把祁北南赶走,是有些触了原先那些日子留下的逆反心,太过急躁了。
日子还长,开了年猎户去山里的时日多,到时候这个家还不是她一人做主,要把内小子赶走岂不容易得多。
于是她硬压着收敛了气焰,好着性儿与萧护道:“我哪里是要赶孩子走,许是北南对我有甚么误会,我一急话才说重了些,教宝哥儿以为我要赶北南走了。”
萧护又见秦氏温和起来,直觉着善变。
往日里他觉得贤善的面孔,这朝却格外的假。
他不再吃那套,十分清醒:“你哪里是说的甚么急话,本就是不满北南留下跑回娘家去,这朝回来便对着孩子大呼小叫,是得有多怨恨一个没了爹娘的孩子。既是不满意他在家里头,何必还大老远的回来!”
秦氏教萧护训得哑口无言。
今儿是怎的了,她是哪哪儿都遭人嫌了去。
这当儿见萧护在火头上,与他对呛捞不着半点好处来。
昔时在王家旁得没学会,伏低做小她还不会嘛,且男人都还吃这套。
于是她捂着胸口哭起来:“咱俩夫妻,你说得甚么寒人心的话,这是我还回来不得了,我嫁于你,这里未必就不是我的家了么。”
“我倒是想这里是你的家,可你把这里当是家嘛!”
萧护冷声道了一句:“你回来整好是时候,若是你不回,我也要到岳家去,有些话当面问问你。”
祁北南瞧这苗头,是要算总账的时候了,于是上前去把萧元宝抱了过来。
萧元宝抽噎着,埋到了祁北南的肩上。
祁北南轻轻拍了拍孩子的后背,识趣的道了一声:“萧叔,我先回屋了。”
秦氏有些不明,看着回屋去的两个孩子,又想,萧护说这话是甚么意思。
她心里头忽的有些七上八下,感觉很不好。
萧护也大步去了屋里,秦氏心里突突的,在原地顿了顿,还是跟着过去。
站在屋里的王朝哥儿傻愣愣,显然是以前在王家见识惯了这般闹架的阵仗,早已跟家常便饭了似的,并不多稀奇。
他只听进去了萧元宝说买了包子和卤鹅。
这些天儿会外祖家里头,吃得粗简,还不如在萧家这头呢,三天两头的都有荤腥打牙祭,他早就馋得慌了。
又大老远的回来连午饭都还没得吃,瞧见秦氏要出屋子,连忙道了一声:“娘,啥时候吃饭啊,我饿了。”
秦氏恨铁不成钢,骂了一句:“缺心眼儿的,你说你去拿他漱口的东西做甚!能当东西吃不成!平白惹这么些事出来,还教你后爹听着,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王朝哥儿受了一通斥,一脸委屈的跑去了一边上。
秦氏进了主屋里头,萧护已然静默的坐在了凳儿上。
她无端的心慌,软着话道:“我错了还不成嘛,你何必那般恼怒,教孩子瞧我笑话。”
萧护沉沉的看了秦氏一眼,未接她的话头,只道:“我自认未曾薄待过你,家里二十五亩田地,赁了二十亩出去。旱地一年八贯赁钱,水田一年可收五六石粮食,都是你管着;我上山一回,卖得山货哪回不曾给你银钱。”
“你拿着家里的粮,手中的钱,时时接济着娘家,我可曾说过一句不是。我不求你旁的,只盼你能够看顾好孩子,可你究竟是怎么做的?”
秦氏被萧护一通话说的心头没底儿,说不心虚是假的,可这人自来不是个细致的,怎盘说起这些来。
她当即道:“是不是那祁小子教起宝哥儿在背后说我不是了!”
萧护听这话,心头更是气:“北南跟宝哥儿没说过你一句不是!你倒是会倒打一耙,一来便想着孩子不对。”
秦氏一噎,揩着眼睛转卖弄起可怜来:“那你说我做什麽了,我对宝哥儿甚么样别人不晓得你还不晓得嘛!”
“那回宝哥儿耍水贪凉发起高烧,外头打着惊雷,落着暴雨,我出去请大夫险些摔进河里。宝哥儿吃了药高烧迟迟不退,我急得起了一嘴的燎泡,就差也跟着病上一场了。”
“我便是知道这些,才想问问你究竟是为何!”
萧护见秦氏说起往事,不免加重了语气,这些日子他翻来覆去的想不明白。
“宝哥儿衣裳短了你不裁做新的,手脚上冻得尽是大疮你也不管,孩子瞧了大夫说体格虚,让好生些养!以前那些待孩子的好,你究竟是不是做给我看的戏!”
秦氏试图寻理由来说,萧护径直又说了她带着王朝哥儿在他面前卖乖,私底下却让萧元宝干活儿的事来。
她惊得说不出话,不知怎的连这样的小事萧护如何都给晓得了。
萧护见她支吾的一瞬,便知事情是真的了,许是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些,一时也没想好应付的借口。
他心头顿时更不是滋味了些,小宝当真在她手底下受磋磨,他这个做爹的,实在不尽责。
“小宝不是你亲生的,你偏心就罢了。那方家,与家里来往了几十年的邻户,何时惹了你,你要暗地里头挖苦戳人痛处!还诬赖人孩子偷东西!那俩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以前常有来家里走动,便是铜子儿摆在桌上没人看着,人也不会动半分。”
“你这已不是偏心,纯是品性坏!”
秦氏没想到自己不在的几日之间,已然是翻天覆地,萧护连方家的事儿都晓得了。
她头晕目眩,险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去。
“你告诉这些是为了甚!”
秦氏被萧护一声怒吼吓了个结实,泪珠儿一连串下来。
她也不知他究竟知了哪些事儿去。
“常言道救急不救穷,恁方家一个病一弱的,方大郎二十几的人了连个媳妇都讨不着,不是穷是什麽。对咱家好还不是想吸咱家的血,这般穷亲戚以前我在王家见得多了,与他们来往着除了倒贴东西进去,还能得个甚!”
“我与你精打细算,你还嫌我品性坏!”
这样的话萧护往时听着还觉熨贴,如今听只觉虚假得厉害,砰得一声一掌拍在了桌儿上:
“够了,都这时候了,你还拿着为这个家说事,你哪里把这儿当家!”
秦氏又一个哆嗦,恍然又想起了当初那个老鬼对他动手的场景。
她惧了萧护,再不敢巧言假辩。
索性是破罐子破摔了:“你说我不把这儿当家,你可又把我当屋里人看了?”
“我初始也是一心一意的为着你,为着这个家,可你呢,你怎待我的!终日里头沉默寡言,心里始终都还惦记着前头那个!”
“她用过的物,你收着舍不得烧;她睡得那屋你给落着锁,不叫人进。我怨她,也怨你,你这么想着她,教我如何信你能待朝哥儿和宝哥儿一样!”
萧护总算是听到了真心话。
他久默着无言,长叹了口气。
于秦氏说的这一点上,他确实有愧,小宝他娘去了恁久,他心中确是从没放下过。
秦氏要什麽,他都能想着法子尽可能的去满足,可唯独是这颗子心,他拿不出来。
“当初媒人牵线,相亲时我便与你说明,我与小宝他娘感情深厚,你心中可有芥蒂,若有,婚事就不提。可你当时说念亡妻是重情之人,只有敬重的心。”
萧护道:“今时怎又说起这些,因着这些来苛待小宝。”
秦氏哭得止不住:“一个女人的感情如何是控制得住的,我心中对你起了情,又有什麽错!”
“错是错在我命苦,错在我识你晚了人去。若当年我那不成器的哥哥没去赌,我何来这般苦命。”
萧护止不住得摇头,也不知是在后悔当初的决定,还是在痛苦自己粗心教孩儿吃了那么多苦。
他静默良久,下了决定。
“你我这般,心性不合,便是过了今日,也没了信任。我也实在是没法子劝自己与一个亏待过自个儿孩儿的人,继续装聋作哑的过日子。”
秦氏抹了一把眼睛:“你这是什麽意思?”
“过了年,我托里正帮忙起一封和离书,往后自奔日子去吧。”
秦氏浑身发冷,不可置信的望着萧护:“你竟狠心成这样!”
萧护没有再言语,又恢复做了往日里话不多的模样。
秦氏心里头既是惊,又是惧。
她不敢想若是教萧家赶了出去,回娘家要过什麽样的日子,她立拉住了萧护,哭诉道:“我晓得是我不对,你再给我一回机会,我定然好好待宝哥儿。北南你欢喜他在家里就教他留下,我绝计不为难他。”
萧护却未有动容。
秦氏见不成,厉了语气:“你若休弃了我,不是逼我去死吗!左右是个死,我不如一头撞死在萧家!”
萧护姑且还吃些软,硬上是半点不吃。
见秦氏如此,心反倒是更铁了些,他晓得秦氏舍不
下王朝哥儿,断不会如此。
于是拨开秦氏,不愿见她撒泼,出了屋去。
祁北南没放过这场争吵,一字不落听了去。
他摇头,若是每日都在为着一日三餐而焦愁,哪里还生出那许多的心思来,到底还是来了萧家吃穿都有了,日子安闲下来,脱了保暖的忧虑。
保暖忧愁的光景里,求一个保暖;日子好了,又开始求一个情字了,人总是这般贪心不足。
其实错得也不是动了情,错得是,起了妒心。
他猜测萧护知晓了实情或许不会轻绕秦氏,男人受不得欺骗,何况于秦氏这般。
只是萧护竟提出了和离,下了如此大的决心,他不免也有些意外。
不过这也是最好的法子,否则往后在一个屋檐下,指不准儿又还闹出些甚么事来。
倒是长痛不如短痛了去。
祁北南略微回神,就见着萧元宝紧贴着他的腿站着,小脸儿上尽是畏怯。
为听萧护的决断,他未把屋门闭上,且还站在门栏前,屋里吵得大声,又是哭又是闹的,动静属实不小。
孙氏在世时,萧护与她感情甚和睦,而秦氏,此前两人也算相敬如宾。
萧元宝大抵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争吵,心中难免害怕。
他紧紧的抓着祁北南的衣角,扬起泪汪汪的眼睛,小声的问:“阿爹和秦娘子为什么要吵架?秦娘子哭得很伤心,阿爹为什么还要那么凶?”
祁北南知道萧元宝还分辨不太清好与坏,只以为人轻言细语的与他说话就是不坏的。
秦氏在他心中始终还是个长辈的样子存在。
他蹲下身,耐心与萧元宝说道:“爹爹并不是要故意凶秦娘子的。因为秦娘子做错了事情,她还不愿意认错,所以爹爹才会那么生气。”
萧元宝叠着眉头:“那秦娘子做错了什么事情?”
“她对爹爹撒谎,还因为自己厉害一些,就去欺负弱小的人。”
萧元宝闻言抿了抿唇,看着祁北南的眼睛,十分认真的说道:“欺负别人是不对的。”
“是,所以欺负别人的人要受到惩罚,秦娘子是大人也一样。”
萧元宝听了祁北南的解释,心里不再觉得秦娘子被爹爹凶很可怜了。
虽然他并不知道秦娘子还欺负了谁,但是他都看见秦娘子欺负哥哥了,呼呼吹着冷风,地上还有雪的天气,她也要赶哥哥走,她坏。
想到哥哥刚才被秦娘子凶着要赶走,他伸出小手牵住了祁北南的手,轻哄着道:“哥哥别怕,爹爹不会赶哥哥走的。”
祁北南心中一软:“那你呢?你不是让哥哥去田伯伯家里当哥哥吗?”
萧元宝大眼睛一动,有些亏心。
他展开胳膊一把抱住了祁北南的脖颈,埋在他身上,有些害羞道:“小宝喜欢哥哥。”
祁北南被软乎乎的小家伙抱着发暖,忍不住逗萧元宝:“可是桂树口李伯伯家有桂花糕欸。”
萧元宝想了想:“等秋天的时候小宝去田伯伯家里捡一些桂花回家,做了桂花糕给哥哥吃。”
“小宝什嚒时候会做糕了,哥哥怎不晓得?”
祁北南眨了眨眼睛。
“我还不会。”萧元宝心虚的摇了摇脑袋,不过旋即他又给祁北南保证:“等小宝长大一些了,一定可以学会做桂花糕。”
“那得等长大到什么时候啊?”
“小宝长到灶台那么高就可以!”
祁北南好笑,担却憋着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那哥哥等那么久,就只吃桂花糕啊?”
萧元宝生怕祁北南要去别家当哥哥,连忙道:“别的也可以吃,哥哥想吃什么都可以!”
“那哥哥要吃雪菜嫩笋尖,焖茄子,香油拌豆腐,辣卤玉棐……”
祁北南报了一连串的菜来。
萧元宝听得云里雾里,像是笋子,茄子,豆腐他都知道是什么,可好些菜名儿却都没有听过。
即使如此,他怔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还是给答应了下来:“好。”
祁北南这番没再为难小孩子了,点头道:“那咱们俩拉勾。”
……
翌日一早,萧护就要往里正家去。
祁北南从书箱里头寻出了一副字帖儿,本想再拿出一本手札,不过那是他爹的遗物,到底舍不得送与人。
于是他准备整理做个誊抄,到时候拿自己整理的手札再送人。
先前便许诺了给里正家的孩子送字帖和手札,这些日子一直没得空过去,若单给一副字帖未免显得敷衍小气了些。
他便取出了一本《孝经》来,这书不在四书五经之列,不过他记得有两年童试上有考,虽不知确切是哪一年哪一场考试了,但读书人多读些书不是坏事,博学广知,考场上才不会提笔心茫。
且先头也言了,如今大多数的土地和好的书籍都掌握在世家手上,平民间流传的好书好论甚为稀缺。
即便那些在书坊有售容易买得的书本,价格也甚高。
一本书,不下百文之数,寻常人哪里读得起许多书。
为此,即便这本《孝经》旧了,即便不考,拿来送人也绝对不是寒碜物。
他把书和字帖拿给萧护,整好他要去托里正起和离书,带点东西更好办事儿。
萧护出门时,秦氏哭哭啼啼的也跟了去,试图还痴缠着萧护改变心意。
祁北南懒得管,瞧着山野田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山窝子里偶尔会传出扎炮竹的声音,今年是没得个安稳年过了。
不过来日方长,事情解决妥当,往后有的是踏实年过。
“那边好多人啊!”
萧元宝见院子里还在飘些柳絮花一样的雪,祁北南却站在院墙根儿前,不知道在瞧什麽。
他本是好奇也想跟去看看,却先瞧见村东头那边的大路上有一行人顶着风雪再走,还有驴儿驮着东西,怪是热闹。
祁北南闻见声音,也瞧了去。
“当是村东头庄子上的人。”
他记得前头萧护给他提了一嘴,说是庄子上原来的庄头被主家调遣走了,年尾上要换个新的庄头来。
往后要送山货,就与那新庄头打交道。
这当是赶在年尾巴上,新庄头总算是到了。
祁北南看着外头的雪落得没个结尾,没如何在意那新来的庄头,牵着萧元宝回了屋。
虽说那庄头是个奴才,可背靠着大树,恁些人家大抵都是真正的高门。
自里出来的奴才的见识、人脉,已是许多白丁小户所不可企及的了。
在这村上,自是十分得脸的人物。
村里头不乏有人家想前去走动拉关系,庄子上揽工的时候能去谋一份活儿干,自家儿郎姑娘的,若得瞧上,还有可能引荐去高门子里做奴婢。
这是终日里与土地、苦活儿累活儿打交道的村户人家,鲜少与大户能搭上微末关系的路子,怎能不去攀着。
祁北南眼下未有结交之心,若他日有机会,倒也可以走动一二。
而萧护同秦氏和离,秦氏离萧家,已然是正月底上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