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觉睡了一千年

    阴霾阵阵,风雨漫天。

    云霄间天雷滚滚,苍茫大地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人,神,魔,三界大战,无一幸免,地壳松动,陨石坠落,天上的云是黑的,已经久不见白色。

    战乱中,宋御舟胸前被一把长枪刺破,鲜血流了满地,逐渐变冷凝固,身上的铠甲已锈迹斑斑,名符也断裂成了两半。

    濒死之前,宋御舟回忆起自己的一生,他起点很高,家境优良,父亲曾是皇宫御厨,走遍四方谱写记录各地美食,母亲曾是宫廷绣娘,绣出来的巾帕仅供皇亲国戚使用。

    不过自他出生那天起,父亲母亲却夫妻双双把家还,正式成为了翠华山村里种地的模范小夫妻。

    据母亲说,他出生的那日,天降祥瑞,半边天都红红火火,算命的说宋御舟是大红大紫,一辈子享清福的命!

    父母一听,那还奋斗什么!?辞去皇宫铁饭碗,绿水青山莫等闲!

    自有命格一出,宋御舟从此风生水起,抓周抓到肉包子,一辈子衣食无忧,若掌勺当大厨,那更是子承父业,势必要成为下一任御厨的男人!

    他自五岁起便熟读各类菜谱,上山采笋,下水捞鱼,炒菜种地,绣衣缝鞋,无所不能。

    偏这样优秀的他又得老天垂怜,长了张还算不错的俊脸,桃花运一直很旺,算命的又说他命中注定的另一半也是俊美非凡,更是异于常人之优秀啊!

    宋御舟因此刨坑种地,干劲十足,一晃二十三余年过去,如今男人二十一朵鲜花,迫不及待该娶媳妇儿啦!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张罗出七大姑八大姨,来来回回问了十几家年纪与宋御舟相仿的姑娘,终于问到一户还没出嫁的。

    宋御舟喜上眉梢,认定那素未相识的闺秀就是他命中良人,可惜还未等到次日相亲,一大堆军队就冲入宋御舟家中,夹起宋御舟就走。

    宋御舟大惊失色道:“你们这是强抢民男!”

    无人搭理,套上一副沉重又不合身的铠甲,宋御舟就被一脚踹上了战场。

    亲没相成,宋御舟在战场上一杵,只见一旁的士兵就已经在拿铁锹挖坑了!

    “你这是在做啥子哦?”宋御舟真诚发问。

    “挖坑坑躺板板噻!”那人挖的起劲,不怎么搭理宋御舟。

    眼见面前战火纷飞,宋御舟更加惶恐:“那为啥子不跑?!”

    “跑!?咋个跑嘛?!这是三界大战!三界!”

    对方话音刚落,宋御舟只见半边天火红一片,犹如他出生的那日一般,随即破开云层,几个彩衣神仙破云而出,身后大光相普照大地,又有几个着黑衣,紫衣的魔王朝天边神仙攻去。

    天落大雨,倾盆而下,地上却燃起熊熊大火,直冲森林,瞬间浓雾阵阵,炙烤着大地。

    宋御舟被眼前水深火热的一幕惊讶的合不拢嘴,他第一次见到神仙,第二次见到烧红了的半边天,如今才终于知道,那压根就不是什么天降祥瑞,是自他出生的那日起,三界的大战就已经蓄势待发了!

    命格在他心中碎了一地,他再也不是天命之子,那个能成为御厨的男人,下一刻,混乱之中,宋御舟被一把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长枪刺破了胸口。

    他顿时倒地,一口鲜血顺着鼻腔不停涌出,见他要死,一旁在挖坑坑躺板板的兄弟更是吓得小脸煞白,“啊啊啊——死人了!死人了!”

    宋御舟只觉得脑袋很乱,原来鲜血横飞就是他的大红大紫,什么一辈子享清福的命?他的一辈子竟就这么短啊……

    他倒在地上,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只能感觉到雨水落在脸上的凉意。

    很饿,很冷……

    周围的硝烟却是炽热到再大的雨水也浇不灭,魔界涉足人间与仙界抗衡,降下的业火只有天界昆仑之北的弱水才能扑灭。

    所以烧不尽的业火在这微小的人间已不知燃了多少年月,自大战开始直至现在,草木焦黑,秃鹫盘旋,人间早就成了炼狱,更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宋御舟静待业火烧到他的身上来,哪怕将这副躯壳烧的干净也没关系了,他只许愿若有来生,三界和平,他要吃香喝辣娶老婆!

    宋御舟嘴角挂血,不甘心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可下一刻,他却忽然感觉五脏六腑瞬间跳动,血脉上涌,心脉复苏,燥热难捱。

    一口热血涌出,他缓缓睁开眼,竟见云雾缭绕浮现床边,自己一身干净清雅的装束,沧浪色长衫披挂在身,头顶银冠,长发披肩,正靠在一张他此生都不曾有幸见过的罗纱帐软床之上。

    这身行头就像是他那日死前见到在天上与魔族打仗的神仙,各个都是衣袂翩翩,五彩斑斓的光欻欻欻——的,极为厉害,一想起来都晃的他这个凡人眼睛疼。

    宋御舟还是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曾被长枪刺破的胸口,如今竟毫无损伤,连条伤疤也没留下。

    他这是……没死?

    可这地方太陌生了,没有丝毫硝烟弥漫,反而有股淡淡安神的檀香味,面前又有一只净白修长的手撩开罗纱帐递过来一面手帕。

    那人柔声,又似乎担忧询问道:“师尊可算是醒了,您明明修炼无恙,怎会无故走火入魔?”

    修炼?走火入魔?

    宋御舟根本听不懂,又凝神顺着那只手缓缓将视线向上移,只见面前的人身影高挑,少年模样,眉目张扬,眼眸殷红,还戴着一副魔息面饰,面饰如流动之水,其中蓝紫色的魔息纵横交错,若隐若现。

    宋御舟人间战乱走一遭,见过神仙魔王打仗的大场面,那魔族个个都是这般血红眼睛,在人间大肆残虐杀人界同胞,他顿时心生忌惮。

    魔族!?

    刚见到对方的脸,宋御舟更是险些没又咳出一口血来。

    “你是谁?!这是哪?!”宋御舟想跑,他这是升天了还是下地狱了?!

    可榻下的地上却满是云雾围绕,跟朵朵云彩似的,吓得他不知该如何落脚。

    面前的魔族少年却难得惊讶,眉头蹙的更紧,“师尊你怎么了?我是您的徒弟万灵泽啊?这是您的宫殿,若不是我今日经过见师尊走火入魔,将师尊救了回来,恐怕您凶多吉少……”

    宋御舟眼瞳微转,只瑟瑟发抖捏着账中软纱,便强止住紧张恐惧,将房间里陌生的陈设都扫视了一圈。

    宫殿极大,空旷,玉桌之上摆放着茶盏,香炉,铜镜,一束烟雾萦绕,面前是个暂且恭恭敬敬叫他师尊的小魔头,竟还为他递来擦血的手帕……

    宋御舟害怕这些神仙妖魔的,递过来的手帕更是连接都不敢接,反是摆手拒绝道:“不用的,我自己擦擦就好了,谢谢。”

    万灵泽的手却微微一滞,宋御舟作为师尊,平日高冷淡漠,目中无人,可是从未跟他说过谢谢的,如今怕是走火入魔,脑子坏了?竟与他客气?

    他还是不动声色将手帕收回,就听宋御舟又颤声问道:“今日是啥子年月?”

    天界不论年月,宋御舟如此问更是奇怪,万灵泽却又如实回答:“师尊问的可是人界?人界如今是天启年。”

    天启年!?宋御舟听都未曾听过,又忙问自己曾在的年月:“那安元年呢?!”

    他一时情急,见万灵泽看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不可思议,又捂着头害怕被戳穿道:“我脑阔痛,有些事记不大清了……”

    脑?脑阔……?

    万灵泽从未听过这种话,皱眉沉默片刻,只能全然忽视,冷笑了笑道:“师尊是想起刚在人界风生水起时的事了吧?徒儿年纪虽小却也有所听说,一千年前您横空出世,便让自己的名号响彻三界……”

    “一千年!?”

    宋御舟顿时气血上涌,差点没喷出一口凌霄血。

    一定是打开的方式不对!他眼睛一闭,一睁,竟就过了一千年了!!

    可他明明就是个在三界大乱时被迫上战场当炮灰的小村夫啊!

    现在这云雾缭绕的天界和面前的魔族徒弟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万灵泽却又忽然阴阳怪气道:“难道师尊睡糊涂了?您可是三界的神话,世间最强者,封印了我所有的兄弟姐妹们,保卫了三界和平的仙尊,宋、御、舟、啊……”

    万灵泽一字一顿叫他的名字,宋御舟本人更是惊出一身冷汗。

    什么?!

    三界和平了?!

    魔族被封印了?

    他成世间最强了?

    不对,完全不对!

    宋御舟的大脑飞速思考,急忙看向空旷房间内的一盏古黄色铜镜,是啊!模样没变啊!还是这般俊美潇洒,这衣服的料子好到不可思议,光颜色也是染坊染不出来的啊!还一个补丁都没有。

    他才揪着衣服傻乐了一下,就立马接回理智,他明明就是个普通人,就是死了再活了,活了再死了,死一千万次,让算命先生的嘴开一千万次光,他也绝对做不出摆平三界的丰功伟业啊!

    若已经过了一千年,他又对此毫无记忆,可醒来后,他的模样没变,别人也依旧叫他宋御舟……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他在做梦!

    第二章 走火入魔脑阔痛

    “阿爹阿娘,我想吃酸菜鱼喽,你们让我从噩梦里醒来吧!”

    宋御舟顿时躺在榻上又掖紧了被子,这被子极软,甚至比蚕丝的手感还要好,又薄又轻又暖和,还有股淡淡的香味。

    若能从噩梦中醒来,还能把这床被子带走就好了,宋御舟贪心不足,闭了半晌的眼睛,再一睁眼,瞬间对上一双血红色的眸子。

    他被吓了一跳,又从床上蹦起来,就被面前的万灵泽反手抓住,对方担忧心切道:“师尊,你怎走火入魔这么严重?这又是什么胡话?”

    宋御舟能真真切切感受到对方抓到他时冰凉的触感,万灵泽当真不是人,那魔息光是靠近些,他便吓得心跳加速,对方又似乎毫无生机,呼吸不见热气吐出,手上没有一丝丝温度。

    不是梦!竟不是梦!

    榻下的云雾缭绕是真的,面前的小魔头也是真的!

    宋御舟心里慌的厉害,那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他为何会到这来!?他死过了还是又活了!?

    偏偏万灵泽又一声声师尊叫着,还将玉桌之上的茶盏贴心地递到宋御舟面前。

    宋御舟惊恐,强颜欢笑推开万灵泽递过来的茶,又怕丢了小命,只好继续装模作样道:“为师?不渴,辛苦你了,我现在只想一个人休息下。”

    万灵泽却一直递着茶盏,提醒道:“师尊,这是琼浆玉露,您可是从不会错过时辰用膳。”

    宋御舟知道对方说的一定不是他,又只敢颤颤巍巍,不得罪道:“是吗?那我……平日还有什么习惯?”

    万灵泽忽然勾唇笑道:“师尊莫不是在考验我?考验我对您了解多少?”

    宋御舟倒没那个深谋远虑的脑子,抓着被子感叹道:“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

    万灵泽如实回答:“师尊平日喜好修炼,又常与别人在天界约战,您总是能赢,也很器重我,虽然我是魔族,但您这五百年来依旧对我是谆谆教诲,毫不吝啬。”

    宋御舟内心惊讶,当真是过了一千年了,当初互相扔水扔火,扔各种光球飞剑的仙魔两界如今竟能如此师心相亲。

    就是可怜了他们这些人界炮灰白白牺牲,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宋御舟捶胸顿足,咬牙切齿,万灵泽就又提示道:“平日师尊也非常严于律己,做每一件事都将时辰掐的很准,比如现在,您再不用膳就要错过时辰了。”

    万灵泽话音刚落,宋御舟就迅速手抖接过,看着茶盏中一杯透明清淡的水,被他抖得荡起点点微波,偶尔能隐约闻到些淡淡的花香味……

    用膳?

    这哪里又像是顿饭,人间的花茶都要比这“琼浆玉露”浓郁。

    看来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与这小魔头口中所述的“师尊”毫无关系了,许是叫别人替他活了一千年?

    宋御舟不太有头绪,但总归不想被对方发现不对劲,免得丢掉小命,他又一口饮尽琼浆玉露,也没尝出个味道来,原来神仙吃的就是这些?

    寡淡无味,这般想,当神仙倒也挺可怜的……

    万灵泽此时则贴心的替他将喝空的茶盏放回到了玉桌上,随即两指一靠,做出个手势来,终于道:“那师尊早些休息,徒弟就先告退了。”

    话落,宋御舟叹了口气,整个人才终于敢放松下来,可下一刻,仿若一千年都没有进食过的肚子又惊悚地叫了一声……

    那双血红骇人的眸子顿时转了过来,万灵泽刚要推门的手滞留半空,转身看向坐在榻上的宋御舟,“师尊,什么在响?”

    宋御舟紧忙按了按肚子,大气都不敢喘,而后尴尬笑道:“是……是为师的肚子饿了。”

    这点琼浆玉露喝了还不如不喝,勾得他胃里空落落的,他死前饿着肚子,又冷又饿的滋味随着逐渐苏醒后涌上心尖。

    如今他更是饿得两眼发昏,忽然好想念人间,想念自己的温柔乡,一茶,一酒,暖炉热饭。

    若现在就能回到人界饱餐一顿就好了。

    可万灵泽此时却一脸惊讶道:“师尊您是神仙之躯,怎么可能会饿?”

    完喽,他是说一句一露馅啊!

    装神仙真不是他强项!

    宋御舟害怕万灵泽,也知道看表情万灵泽就只是表面恭敬,若是叫对方知道了宋御舟并不是能压制他的“师尊”,那么宋御舟想,这回自己是一定会被打到转世投胎去了。

    他还是挺惜命的,这回隔了一千年后又开始喘了几口气,顿时又多了不少对人世凡尘的眷恋。

    “走,走火入魔了嘛,所以肚子饿了。”宋御舟闭眼等死,知道自己读的书不多,也实在找不出别的理由了。

    “神仙在没当神仙前,也是凡人变得嘛!”宋御舟又嬉皮笑脸补充一句。

    万灵泽顿下脚步,竟认同了宋御舟的话,“那还需弟子再为师尊拿一碗琼浆玉露?”

    你们天界是没点吃的了吗?!

    宋御舟微笑摇头拒绝,垂眸看了看自己如今确实是细皮嫩肉的,若真的过了一千年,他在这期间再没种过地干过活,又天天只喝些神仙水活着,手养的白了不少,连茧子都没了。

    可惜他就算是什么神仙之躯,如今也是凡人之魂啊!这饿仿佛刻进了骨子里,宋御舟到点了就得吃饭!

    他看着双手,又看着万灵泽,忽然又想出个办法来,遂鼓起勇气下了榻,透过云雾,结结实实踩在了地板上。

    双脚踏踏实实落地,双腿周围被雾气围绕,他顿时觉得神奇,又没见过世面的笑了笑,心安了不少,冲着万灵泽装正经道:“人界有没有得事?”

    宋御舟如今醒来,说话语气腔调甚是奇怪,万灵泽却不知该如何指出,见他不答,宋御舟又补充道:“就是……可有动荡?”

    他不知道神仙平时都要干些什么,只知道自己如今站在天上心里是挺没底的,总要想些合情合理的办法回家!

    神仙嘛,维护三界和平?解决三界动荡?宋御舟只能笼统的想到这些了。

    可这问题却让万灵泽顿时不悦,对方忽然冷声阴阳怪气道:“师尊将魔族封印百年,连我都成了您的徒弟,如今三界和平五百年了,人界还能有什么动荡?”

    啊!行不通,好似还把人给得罪了!

    宋御舟冷汗涔涔,又忍不住道歉道:“对不起,我相信这一定不是我的本意。”

    破天荒听到冷淡的宋御舟道歉,万灵泽心中早有所怀疑,却又不敢轻易试探,又道:“师尊走火入魔怪为严重,还是静养些时日恢复吧。”

    此话却又让宋御舟抓到重点,万灵泽起身刚走却又被宋御舟立即抓住衣袖,对方像一点心眼子也没有似的,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清澈的愚蠢。

    叫人一眼看去,就知道他有什么心思,想做什么。

    “对!为师如今走火入魔恐是人界导致,我想下界!”

    万灵泽无语,师尊在天界修炼怎可能被人界影响?先不说宋御舟的话漏洞百出,就现在对方拽着他,难不成是在求他办事儿?

    所以……师尊如今这是在向徒弟汇报自己要干什么去?

    万灵泽窒息般眯了眯眼睛,叹气道:“师尊若想下界尽管下界,这三界都是师尊说了算,怎需同我一个徒弟说?”

    万灵泽就差摊开了告诉面前的宋御舟“师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可这宋御舟偏学不会似的。

    “走火入魔,脑阔痛嘛!你不是我的徒弟吗?不如今日就陪为师一起下界,可好?”

    又是脑阔?这到底是哪儿的语言?

    “若师尊需要保护,自是可以的。”万灵泽虽语气偶尔不好,可行为上却是百依百顺,如今他又顿下脚步,转身走到宋御舟身后。

    宋御舟整个身子微微一滞,又扭过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万灵泽,万灵泽见对方看他,也不明所以的对视回去,冷道:“师尊,带路吧。”

    “我?我带路?”若他知道回人间的路,还带这个小魔头做什么?

    万灵泽挑眉,如实道:“我带着面饰,魔息被压制,自是师尊御剑带路。”

    宋御舟不敢让万灵泽摘了这魔息面饰,谁知道他们魔族又会不会再扔火球球烧人?

    有这面饰,多个保障,还能叫人踏实不少,宋御舟只好又硬着头皮问道:“那若不御剑,可还有别的办法下界?”

    万灵泽多少有点忍不了这个挑事的宋御舟了,可转念一想,他被宋御舟收为徒弟已经有五百年了。

    这五百年他忍辱负重,忍气吞声,一直在师尊身边潜伏寻找解开魔族封印之法,绝对不能临阵破功,更怕是师尊给他的忠诚度考验。

    遂万灵泽叹了口气,咬牙切齿道:“师尊也可走仙梯下界,只是仙梯漫长,劳累辛苦,若在人间到了亥时,通往天界的仙梯还会在人界关闭,并不方便。”

    宋御舟哪还在意这些?他下了界更不想要再回来,就仿若跟万灵泽唱反调似的,立即点头兴奋道:“就走仙梯!”

    第三章 有贡果浅尝一下

    天界,彩云之间——

    一道道金色仙梯层层攀登在天界云层之上,万灵泽与天界天兵对接获得下界准许,仙梯上层层缠绕的云雾逐渐散去,阶梯变得清晰。

    他一回头,却见宋御舟大包小裹的卷着被子扛在身上,手里又拿着玉杯子,那件儒雅清秀的长衫里甚至被他在胸口塞了把铜镜,是仙长气质全无,似企鹅般摇摆前行。

    万灵泽满头黑线,便见到身侧驻守仙梯的天兵拄着把长枪,忍俊不禁,连脸都憋红了,可面前的人是三界至尊,最严厉的宋御舟啊!他不敢笑,根本不敢笑。

    宋御舟却不明所以,一路兴致冲冲跑到仙梯处,跟上了万灵泽的脚步,又看了看云层之下的仙梯,瞪大了双眼,“好……好高!这要走多久?”

    万灵泽抽了抽嘴角,忽视了宋御舟没见过世面的问题,又反问道:“师尊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不……可以吗?”宋御舟心虚道。

    万灵泽忽然心累,看着一旁憋笑快憋疯了的天兵,更是不想再跟宋御舟浪费口舌讲道理,只是默默从衣袖里拿出一枚百宝囊,递到宋御舟面前。

    “师尊可将所有物品放入百宝囊中,以免路上劳累。”

    宋御舟却不会用,视线则被万灵泽摊在手心上的百宝囊完全吸引了过去,“那它会不会装满啊?”

    杯子,被子,镜子,他带的东西可不少。

    万灵泽人狠话不多,直接先将宋御舟挂在身上的物品都收入囊中,才敷衍道:“天界法器永远装不满,师尊快下界吧!”

    天界有重兵把守,万灵泽想试探宋御舟并不容易,可下了界,他脱离了天界管控,必将好好试试这个宋御舟到底是哪冒出来的!

    宋御舟的所有东西都被没收进了百宝囊,如今身上一身轻,他却贴万灵泽更紧。

    毕竟自己睁眼的第一笔家当如今都在对方的百宝囊中了,他可不能让万灵泽逃跑!

    两人一起走了几阶仙梯,再抬头,头顶便见不到天宫,只剩下云雾,漫长的仙梯宋御舟却觉得并没有走上几步,只见身旁的万灵泽衣袖一挥,有扇如光圈阵法的门则缓缓出现。

    随即如镜的门映着人间山水,下了仙梯,穿过门,宋御舟便踩在了柔软青绿的草坪之上。

    千年相隔,他终于再睁眼看到人间,顿时差点没激动的热泪盈眶,身侧万灵泽就例行公事问道:“师尊说走火入魔与人界有关,如今可有头绪?”

    “先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想。”宋御舟欲盖弥彰,呼吸着新鲜空气,整个人心情很好。

    下午集市上还是繁华热闹,如今又多了不少新颖的卖艺表演,还有许多盏形状各异的彩色灯笼,可唯独这街上少了些火候,没什么烟火气。

    偶尔能稀缺的见着几个蒸包子的,馅料却是清一色的白菜馅,宋御舟挡不住饿了,摸了摸兜里没钱,又把眼神投向万灵泽。

    万灵泽看来有混迹人界的经验,不仅会在人界将血红的眸子伪装成黑色,还能递给宋御舟两枚铜板,并补充道:“天界不用货币,我只剩这两枚铜板了。”

    宋御舟却被万灵泽无意中的举动感动的热泪盈眶,这个世界上对人来说自然是钱最重要,小魔头却可将自己唯剩下的两枚铜板全都给他,可见做魔之大方。

    他虔诚地接过铜板,感叹道:“你对我真好,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万灵泽抽了抽嘴角,真跟不上宋御舟的脑回路。

    宋御舟买了个热腾腾的包子,又将包子掰成两半,把另一半递到了万灵泽面前。

    万灵泽根本没有口腹之欲,又扭头回绝道:“师尊自己吃就好,我不会饿。”

    两人一起行至人潮拥挤的街道上,肩对着肩,宋御舟的表情却多了丝丝对万灵泽的怜惜,“所以你从不吃饭?那岂不是生命中少了一大意义?”

    吃饭能有什么意义?万灵泽反而勾起了些在人间不好的回忆,愈发忍不了在他身边聒噪的宋御舟。

    “师尊还是尽快办正事吧,我们要赶在亥时回天界。”

    宋御舟跟万灵泽沟通失败,又自己默默地咬了口包子,并不好吃,白菜包子没肉就算了,竟还连点油水都不放……

    他还是将整个包子都吃了下去,没怎么饱,却也不再想吃了,反倒急着在集市中打探起人间的情况来。

    他见到个和善的卖布阿婆,又笑着询问道:“阿婆,你知道翠华山吗?”

    看来翠华山离得还不远,阿婆点了点头,“知道!那风景很好!”

    “那的村庄……”宋御舟话音未落,阿婆就打断道:“那是座荒山,哪来的村庄啊?连座孤坟都没有!”

    宋御舟沉了沉眸子,失落地点了点头,“谢谢阿婆,那这集市上可还有没有卖冰糖葫芦的?”

    他一路上都没见着个买小吃的摊子,大失所望。

    “冰糖葫芦?我这老婆子咋子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

    宋御舟又难过了一番,当真过了一千年?翠华山成了荒山,他没家了,连冰糖葫芦也没得吃喽?

    “那糖画?”

    阿婆继续摇头。

    “酸梅汤?”

    还是摇头。

    “蜜饯,麦芽糖?”

    依旧摇头。

    “那烤番薯嘞?!”

    终于,阿婆点了点头,“这个有得,你去那个街边边就买得到!”

    宋御舟破涕而笑,继而转哭,有没有对现在的他有啥子关系,他又没有钱哦!

    两人之间的一番对话更是让一旁静待的万灵泽目瞪口呆,他已有五百年没再来过人界,难道人界现在说话的语气都是这个腔调了?

    临近亥时,走了大半天的宋御舟失魂落魄,又饿又渴。

    他打探到了不少消息,知道人界保守估算是过了一千年,许多景象不同了,人们也根本不知道一千年前的三界大战,如今青山绿水,三界和平,只有他还沉浸在当初的痛苦之中。

    所以老天爷让他回来的意义是什么?

    好似天界所有人认识的宋御舟都不是他,他到人界也居无定所,还能去哪?

    行至空旷处,万灵泽又急忙划开一道门,却见层层金色仙梯隐匿在黑夜的云雾下消失,最终他忍气吞声,又合了回去。

    “亥时已经过了,师尊,走仙梯回不去了。”

    宋御舟本就不打算回天界,所以有意拖延时间,如今并不惊讶,点点头却忽见万灵泽脸色阴沉,似乎怒火中烧。

    他冷汗直出,做出追悔莫及模样,又立即转移话题道:“哎,都怪为师耽搁了时辰,你别生气,前面正好有座庙,我们要不先留宿一晚,明天一早就走好不好?”

    万灵泽转头凝神一看对面的庙,又顿时怒意全消,狐疑地盯着宋御舟,恭敬道:“那好,师尊请吧。”

    两人又一起入了这座庙,庙修建的很大,如今入了夜还点着烛火,中间矗立着一座石像,这座庙的香火很旺,陈设崭新,一看就是经常修缮维护,连贡果都个大饱满,水灵灵的。

    宋御舟一整天就吃了个包子,如今看到新鲜的贡果更是两眼放光,他先是默默双手合十拜了拜,只敢小声念叨:“小人途径此地留宿,如今实在饥饿难耐,只吃一个贡果,沾沾仙气,求神仙保佑……”

    见宋御舟站在神像面前自顾自念叨,又虔诚祈祷,靠在石柱上的万灵泽难得勾起嘴角,顿觉好笑。

    宋御舟祈祷完,才敢拿起一个苹果,万灵泽当做休息,微微磕目不作声。

    “徒弟?你吃不吃一些?”

    宋御舟又小声做询问,万灵泽只管勾唇,无辜道:“不必了,我戴着魔息面饰,吃东西不方便。”

    宋御舟这才又注意到魔息面饰,万灵泽跟了他一路了,这一路又对他不错,白天的包子对方都没吃着,如今还要在这庙里呆上一宿,他还能不叫万灵泽吃个苹果吗?

    “只是吃个苹果的时间,应该……可以摘吧?”

    听到此话,万灵泽更加笃定,又抬起眼皮道:“师尊难道忘了吗?这魔息面饰只能由您亲自摘下。”

    万灵泽眼神盯着宋御舟手上拿着的红彤彤的苹果,又压抑道:“不过我怎么能为了吃口苹果,就请求师尊摘下面饰呢?”

    说来可怜,宋御舟微微感动,没想到小魔头竟这么听话,只是为了吃口苹果而已,这面饰设计的也怪不合理,太耽搁吃饭了。

    宋御舟抬手道:“那我先帮你摘下,等吃完了再戴回去不就好了?”

    万灵泽挑眉,点了点头,“那就多谢师尊。”

    随即,他将脸乖巧地凑到了宋御舟面前,宋御舟则毫无防备,被诱骗着摘下了魔息面饰。

    面饰摘下瞬间幻化成水流淌消失在了宋御舟手心,随即一张俊美却苍白的脸顿时显现。

    万灵泽垂眸,那薄唇刚要贴上红色苹果,却忽然扬起一抹笑意,歪头盯着宋御舟笑道:“罢了,这毕竟是师尊的庙,我怎么敢吃师尊的贡品呢?”

    话落,宋御舟一阵毛骨悚然,他手上捏着苹果,这才缓缓抬头朝石像上方看去,映着烛光,石像上的那张脸越来越清晰……

    宋御舟的脸被雕刻的栩栩如生,庄严,提剑,英气十足,跟现在瑟瑟发抖的宋御舟有较大出入。

    他手上的苹果差点没吓得掉在地上,又压抑住恐惧,去看石像旁的名字——玉鉴。

    宋御舟忽然转危为安,释怀笑道:“这上面不是我的名字,是我长得跟这位小神仙有点像吧?”

    可下一刻,他却对上万灵泽极为阴沉的脸,“玉鉴就是师尊的称号,你连自己的名号和庙都认不出来!?你到底是谁!?”

    眼看被揭穿,宋御舟手里拿着的苹果最终还是吓掉在了地上,伤心道:“你不是为了吃苹果?!”

    万灵泽如今终于摘了面饰,能力全然恢复,又脱离了神界管控,可还需忍受宋御舟?

    “三界没有告诉你,不要轻易相信魔族吗?”万灵泽说的义正言辞,步步紧逼道:“我师尊呢?他去哪了?!”

    庙中烛火疯狂摇曳直至熄灭,漆黑里,只剩下万灵泽那双血红的眼睛。

    “不说?那就永远也不要再说了!”

    第四章 小魔头很难对付

    宋御舟下意识去挡四面来风,只见万灵泽施诀布阵,几道蓝紫色的水迹从地底拔出,漫入脚踝。

    “什么!?这是什么?!”宋御舟想拔腿就跑,却被一扇扇水门封死困住,如今他的反应更加引起了万灵泽的肯定。

    现在的宋御舟根本就是个假的师尊!

    他更没必要手下留情,五百年来,他对这名字,对这副样貌都恨之入骨,偏偏自己被抓住把柄,宋御舟害得他家破人亡,魔界被封印,他却不敢让对方消失,否则究竟还能有谁可以解除封印?

    他绵长的怒火终于在这个冒充师尊的宋御舟身上找到了发泄口,万灵泽不管不顾,就算无法致人死地,他也瞬间开出一个结界。

    “你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吗?那我就让你全知道!”

    宋御舟束手无策,浑身上下被水包裹窒息,他不想才刚刚复活就又死一次,却仿若一把被一只手按进了河中。

    他看到了一座宫殿,看到了宫殿内的万灵泽,模样却与宋御舟所见的有所不同,对方的脸色并不苍白,眼瞳也并非红色,穿着一件再干净不过的白衣,看上去一点也不像魔族。

    宋御舟感觉自己并没有浸在水里,倒像是被蒙上了层保护罩,他一时情急解释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是个种田的村夫,后来被抓去充了兵,死了……”

    可他说的话这个万灵泽就好似听不见似的,宋御舟一去抓对方,自己的手却似空气穿过,扑了个空。

    “徒弟?万灵泽?小魔……王?”

    他叫什么对方也不理他,直至宋御舟抬头向上望,头顶无水无云也无天,反倒是暗紫色的魔息在不断徘徊。

    这不是现实?

    做梦吗?

    幻境吗?

    他是……被困起来了吗?

    宋御舟不知在哪,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与场景都是随水流变幻的。

    他在水流中静观这个多显稚嫩,黑瞳的万灵泽,原来对方是魔族的二公子,母亲长着一对龙角,竟是个龙女,却被魔尊掠上了魔界宫殿,常以泪洗面。

    龙女柔弱,却恨极魔尊苍擎,所以对自己和苍擎一起生下的儿子万灵泽也极为苛责,万灵泽似乎从小就很懂事,他总是去给母亲出气,去找父亲麻烦。

    魔尊苍擎对于宋御舟来说有些眼熟,似乎在一千年前那场三界大战上见过一眼,与天界在云层间势均力敌,那场只有弱水才能扑灭的业火就是他放的!

    宋御舟又是一阵毛骨悚然,他不愿与魔族沾上一点关系,偏走到了今天的地步。

    只见万般悔恨间,万灵泽与苍擎对峙,大致内容是苍擎已经有了这么多老婆,又并非特别喜爱龙女,为何不能放万灵泽的母亲走?

    宋御舟这才有心数起此刻苍擎身边的莺莺燕燕来,一个,两个,三个……

    一圈数下来,竟有十七个之多!

    娶这么多老婆!?

    不累吗?!

    宋御舟打心里讲多少还是有点羡慕的,自然不是羡慕苍擎有这么多老婆,只是感叹自己本只想与一人白头偕老,却世事无常,在相亲前日就上了战场……

    如今过了一千年,想必他那素未谋面的,有可能是他未来媳妇的人已经连森森白骨都没了吧?

    他刚羡慕苍擎家庭美满,就只见万灵泽与苍擎忽然打斗起来,对方模样上倒是青涩俊美,可动起手来,却瞬间召来水流将宫殿淹了个彻底。

    万灵泽水性极好,或许是他母亲是龙女的缘故,他的魔息也全都是水系的,可这水却并不柔弱,竟让堂堂魔尊苍擎一时间手足无措。

    他趁这乱战空隙将母亲送往大海,龙女永远无法心甘情愿留在魔界,可作为万灵泽的母亲,龙女对自己的儿子却无丝毫关心,离开后,就是永别。

    万灵泽在魔界闯了祸,又立即逃到人间,遂靠着河水上了岸,片刻,宋御舟也被惯力推向河边,他干咳了几下,却并未呛水,身上竟也是干爽的。

    此时的万灵泽也从河边游上了岸,他浑身湿漉漉的,遇见了一个正在河边哭泣的女子。

    万灵泽制造的场景变幻极快,宋御舟又看了个大概,在岸边哭泣的女子叫允离,这村子多祭祀,允离见万灵泽容貌年轻,还以为他是被丢掉河中献祭,有幸游上岸活下来的。

    允离身世凄苦,家境贫寒,却长得漂亮,所以就被强行许了门她自己不愿意的亲事,嫁给财主家的病儿子。

    没想到出嫁前一日对方一命呜呼,病死了,财主家却没想断了亲事,也不知是谁想起的念头,合葬冥婚。

    明日就要被活埋,允离怕死,如今也才十八九的年纪,所以就躲在河边哭,结果阴差阳错遇到逃到人间来的万灵泽。

    又因以为是同命相怜的误会,允离对万灵泽很是友好,又邀请对方去她家吃饭。

    万灵泽刚来到人间,一副未经世事模样,他四处张望,对一切好奇,点点头竟同意了。

    允离一路伤春悲秋,为万灵泽做了碗阳春面,也不知是因为知道宋御舟饿着肚子所以制造幻境的万灵泽故意的,还是说万灵泽爱吃这碗面所以记忆深刻。

    总之允离做阳春面的过程详细清楚,她把家底都拿了出来,煎了枚鸡蛋,又化了块猪油,什么料都放的足,最后热水烧开,煮上根根细面,盛入棕褐色的汤底中,上面还飘着油花……

    这幻境把宋御舟看得又馋又饿,可惜他是回忆里的局外人,什么也碰不着,就只能看着。

    直至允离最后撒了把葱花点缀,端到万灵泽面前,万灵泽生涩地拿起筷子,又卷着面条大快朵颐了起来。

    一碗阳春面被他笨拙地拿着筷子两三口就卷进了肚子里。

    看得宋御舟忍俊不禁,拄着桌子在两人旁边眼巴眼望的看着,只纳闷万灵泽这不是挺爱吃饭的吗?怎么后来还不吃了?

    万灵泽吃饱了,连汤都没剩,没想到这时灰色斑驳的木门却被人推开,财主来了,对方高高壮壮,腆着大肚子,又猥琐地叫了声:“美人……”

    财主力气很大,如今好似还喝了点酒,他破门而入,一把抓住了允离的手,闻道:“死了怪可惜的,要不……你跟了我吧?”

    允离吓得发抖,却不知该如何反抗财主,万灵泽如今吃饱了饭,又一脚毫不留情踹倒了财主。

    他初到人间,不懂规矩,只知道允离像他的母亲一样,受了旁人的欺负,他就忍不了。

    这一脚却把喝醉了的财主踹的更加暴怒,他不知道万灵泽是谁,喝的醉了,话也说不清,却知道专逮着弱小的欺负。

    他从地上爬起来,又一把愤恨地掐上允离的脖子,“给脸不要是吧?还敢找人打我!今天我就弄死你!”

    允离被掐的面色青紫,好半晌不喘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宋御舟无法干预,光是在一旁看就忍不住心惊肉跳,这财主明显是要杀人啊!这么恶劣那还得了!

    他忍不住在一旁边动手边喊:“快放开!你这是杀人!我要报官了!”

    宋御舟每次都触不到这房间里的任何东西,所以滑稽的一通瞎忙,又只能语言震慑,旁人听不见,他头顶上却忽然传来万灵泽轻蔑地一声冷笑。

    他顿时一愣,才知如今的万灵泽竟还监视着幻境,又忍不住问道:“这是你的回忆吗?!你经历过这些?别给我看了好不好?我会做噩梦的!”

    躲在暗处的万灵泽根本不理他,这场回忆他心知肚明,下一刻,回忆里的万灵泽忽然拽下被褥,拧成一股绳,架在了财主的脖子上。

    “放手!”万灵泽呵斥道。

    那财主喝高了,自己被这么一勒,反倒更加死命掐允离,万灵泽便再也不给机会,一把攥紧了绳子。

    宋御舟只听“咯咯咯——”几声,似骨头被捏碎的声音,那财主便在万灵泽手中彻底断了气,终于再也无法伤害允离。

    尸首面容青紫,吐着舌头,死相诡异,允离刚缓过气来,脸被掐的通红,紧接着就被吓的瘫软在地,宋御舟也闭目不敢再看。

    “你,你杀人了?”允离跪在地上,忽然怕万灵泽怕的发抖,万灵泽却不明所以,如实道:“不杀他,他杀你。”

    约一柱香的时间,这间屋子就又冲进来一大帮人。

    “死了!死了?老天不开眼啊!”

    财主家的奴仆哭的最为伤心,跪在地上恨不得给这具尸体磕两个响头,大言不惭道:“怎偏挑这一家折腾?这可命苦,可叫人怎么活啊?!”

    “这是哪来的野小子!?是他杀了人!”

    他们见到万灵泽,更加恼火愤怒,万灵泽又初到人间,更不会与之辩驳,反是说了也没用的宋御舟在叽叽喳喳的,“杀人是不对,可明明是这财主想杀人在先!”

    没人能听见宋御舟的声音,允离此时也被人扶起,又有人厉声质问道:“是不是你把这野小子带来的!?你不想冥婚倒是说啊!怎叫人来祸害财主啊!?”

    允离被吼的失声痛哭,实在顶不住压力道:“我不认识他,他不是我带来的……”

    宋御舟更加气急,那方言调调便又跑出来了,“你们为难一个幺妹儿干啥子嘛?”

    财主家要万灵泽血债血偿,各个村民团结一致,上前帮忙,宋御舟也上前,却怎么也碰不到万灵泽的手,他着急喊道:“跑啊!逃命!”

    然而在这段回忆里,万灵泽的选择却是站在原地,无所谓被抓。

    允离被人群鼓动,也道:“杀人偿命,对不起了,你不要怪我们……”

    “你们咋子都不讲道理!?”

    第五章 所以对付了两章

    上空一直监视幻境的万灵泽实在受不了不停说话的宋御舟,又冷道:“闭嘴!”

    “我在帮你说话,你咋子凶我?!”宋御舟委屈巴巴道,最终还是老实闭了嘴。

    周围水帘布满的幻境变幻了场景,回忆里的万灵泽心如死灰,一片空旷草坪处,他被人架在了碎木柴火搭的台子上。

    财主家的下人帮忙把万灵泽绑紧,却嫌不够解气,又找来一把零零散散的铁钉子,言辞肯定道:“他敢杀人!可别叫他跑了!”

    “他不是拿这两只手勒死人的吗!那就血债血偿!把这两只手给他钉上!看他还敢不敢瞪着我们,来咱们村子里闹事?”

    万灵泽不语,一听到这个,宋御舟却害怕了,“钉人!?你们疯球喽?”

    此时却已经见人拿着钉子锤子,对着万灵泽的手就是一顿猛敲——

    砰,砰,砰——

    钉子透过手打到木桩子上,宋御舟想拦人,却根本拦不住,台子底下的允离不敢说话,更不敢看,便听台子上的万灵泽道:“吃了你的饭,我帮你,如今还够了。”

    听到此话,宋御舟才知道这个万灵泽竟在一碗阳春面上较劲,他也知道幻境无法干预,索性对着上空大喊道:“这次算你吃壳子,但绝不是你的错!”

    上空的万灵泽竟还真的回应他了,“吃壳子是什么意思?”

    “就是吃亏!你吃亏喽!阳春面两个铜板就可以买得到的!不用这么报答!”

    上空陷入良久沉默,随即万灵泽霸气回应:“晚了!”

    宋御舟生气,忍不住念道:“这小魔头……”

    没想到一转头,面前的万灵泽已经被数十个钉子钉牢了双手,木桩子上血红一片,下一刻,其中一个村民又点燃柴火,瞬间,台子上燃起熊熊大火。

    这一番折腾,万灵泽的白衣早已破败焚烧,又满是血迹,他却阴恻恻地笑了。

    火烧不着宋御舟,他便一直想着扑灭,又挡在万灵泽面前,无济于事,只见万灵泽的血顺着钉子流得干了,脸色愈发苍白。

    “啊——”

    随即本一声不吭的万灵泽忽然忍着疼痛一把拽下了手上的钉子,他冷汗涔涔,染血的钉子零零散散落了一地,那双眼眸也瞬间猩红起来。

    万灵泽似是到此刻觉醒了什么能力,随即,天空乌云密布,竟下起黑雨来……

    起初村民们只是疑惑,抹了抹脸上的雨滴,直至发觉有人惊声尖叫,皮肤溃烂,被雨水腐蚀出数个窟窿出来。

    花草尽数枯萎,万灵泽周围的大火都被这场黑雨扑灭,雨水落在他的身上,却将他所有的伤痕修补如初,他蔑视地看着所有被雨水腐蚀的村民,又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

    宋御舟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闭眼不看这,却忽然听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冷道:“万灵泽!你为祸人间,猖獗霸道,如今速速束手就擒!”

    宋御舟本人猛地睁眼,只见与他长得一模一样,亦或者说就是他的人站在了万灵泽面前。

    两人之间唯一的区别大概在口音和气质上,这个面对着万灵泽的宋御舟高冷清雅,手中剑握的极稳,说话也是字正腔圆,没有一点口音。

    宋御舟表示:这样的宋御舟就像是不加辣的清汤火锅,是没得灵魂滴!

    那就暂且叫对方清汤宋御舟吧!

    万灵泽看着清汤宋御舟,冷笑问道,“你是谁?”

    清汤宋御舟此刻手中拿着一把长剑,还握着数十张符咒,也冷道:“在下宋御舟!魔尊已死,魔族也尽数被我封印,你逃不掉了!”

    一旁观战的宋御舟很慌啊!这小神仙得罪人就得罪人!怎还披着马甲,直呼他的大名啊!?

    “这个真不是我!真的不是!”宋御舟无奈解释,在上空监视的万灵泽嫌他吵,又烦躁道:“知道了,早就知道了!”

    知道了你还抓我这个宋御舟干嘛!?不讲武德啊!

    宋御舟倒霉,就见顶着他这张脸的清汤宋御舟挥剑朝万灵泽进攻,两人竟势均力敌,黑雨下的更加湍急,雨滴捶打,飞溅,脚下花草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小花小草又做错了什么?”宋御舟忍不住吐槽,万灵泽当真厉害,又开启扇扇水门,想要将清汤宋御舟困在原地。

    显然清汤宋御舟做事却上并不清汤,他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镜,那铜镜照着水波,宋御舟又在铜镜上贴了张符咒,振振有词道:“镜中观花,可怜无根株!”

    话落,符咒显光,万灵泽所有的水门瞬间被打破,对方又一连几张符咒,全都贴在了那一面铜镜之上。

    宋御舟越看那铜镜就越觉得眼熟,半天才想起来自己那还躺在百宝囊里的铜镜!

    那原来是个这么厉害的武器啊!宋御舟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喊道:“万灵泽!你还我镜子呜呜呜……”

    只见配合着符咒镜子,清汤宋御舟终于费力将万灵泽打败,他本意是想将万灵泽也一并封印起来。

    连符咒都已经快要贴在这片寸草不生的山中时,他却忽然改变主意道:“你身手其实不错,可惜道行尚浅,不如当我的徒弟。”

    这不是个询问句,也压根就没给万灵泽拒绝的机会,清汤宋御舟便道:“魔尊已除,魔界子民早就乱成一锅粥了,现在就只剩下你,你是选择抛弃子民大义凛然的被永世封印,还是洗心革面做我的徒弟发挥作用?知道该如何选吧?”

    宋御舟惶恐,他承认自己这个腔调这个气质是帅的很超过了!

    可是这个清汤宋御舟之前有所帅多狂,现在他这个宋御舟本人就有多惨多倒霉啊!

    他眼睁睁地看着万灵泽半跪在地上,表情中满是不屈与仇恨,又咬牙道:“师尊……”

    宋御舟本人也咬牙,这个徒弟他收不住啊!

    “镜中花,水中月。”清汤宋御舟又念诀,随即那铜镜中显示出一汪清池,上有雾气萦绕,他的手则穿过铜镜,用手盛出一捧水来。

    透明的水在靠近万灵泽面前时瞬间有了颜色,蓝紫色的魔息被收入其中,最终化为一副半透明的面饰,戴在了万灵泽的脸上。

    “这面饰是由昆仑弱水所制,只有为师才摘得下来,你魔息不稳,又肆意杀生,再不配有自由之身!”

    清汤宋御舟说的话更是冷血决绝,他将铜镜收起,又叮嘱道:

    “先魔尊已除,如今你就是新的魔尊,现在速速下界,安顿好你那无用的子民,且走仙梯来天界找我!若人间亥时不见人影,你那些无用的子民也不必留了!”

    这些话看来万灵泽本人都记得深刻,否则这场回忆搭造的幻境中,一字一句又怎会如此清晰?

    宋御舟哭晕,忽然觉得万灵泽如今能这么对他,竟也挺合情合理的。

    没想到下一刻,幻境又在变幻,再是万灵泽吵架离开魔界,遇见哭泣的允离,来到了允离家……

    直至允离又将那碗阳春面端到万灵泽面前时,宋御舟心态崩了啊!

    “咋子还要再经历一遍!?”

    万灵泽丝毫没有放宋御舟离开幻境的意思,吃过阳春面,那财主又登门再一次掐住允离的脖子,就这样毫无差错、一模一样的重演凶案现场。

    宋御舟摸不着拦不住,只能又眼睁睁地看一次,可到了村民们指责咒骂万灵泽时,他自己却一阵头痛。

    他所看到的所有画面仿佛一瞬间争先恐后挤进了他的脑子里,全部都是万灵泽所受的屈辱!

    “你为何要出生?这样我更逃不掉!”那是万灵泽母亲的声音,“你和你的父亲一样!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随即又是村民们的辱骂:“是你杀人!”

    “你这个败类!混账!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种!”

    “偿命!偿命!偿命!”

    宋御舟忽然头痛欲裂,所有的话音都争先恐后地朝他袭来,狰狞,恐怖,所有人对他推搡,打骂……

    他显然没有对抗幻境的能力,不知不觉就陷了进去,宋御舟捂住耳朵,再不想听那言辞激烈,可声音就像是脑海里发出来的,根本逃不开!

    “不是我,我什么都没有做……”宋御舟崩溃,再次从喧嚣中清醒,他却被绑在了木桩之上,就像万灵泽那样!

    台下村民们的脸模糊不堪,却让宋御舟打心底里觉得可怕,这就是万灵泽所处视角吗?原来他所有的经历竟这么悲惨……

    宋御舟只是个村夫,没见过什么世面,唯一的痛苦是在战场上死去,却很短暂,他又因活的短暂更加没遇到过什么人生坎坷,根本无法想象到万灵泽的生活。

    被母亲厌弃,被父亲藐视,他初到人间,却又因帮人惹祸上身,被背叛,被辱骂,最终甚至被钉住双手杀害。

    万灵泽对这里的记忆尤为挂怀,宋御舟又特别能理解,若万灵泽不是魔族的话早就死了,还哪里能有报仇雪恨的后续?

    眼看着这次幻境中的钉子就要钉在宋御舟的手上,他却忽然崩溃怒道:“除暴安良有什么错!?你们这些不分青红皂白的混账!有什么资格惩罚别人!”

    他被绑在木桩上,终于接触到了这幻境中的事物,又一脚踹开欲拿钉子钉他的村民。

    “你们以为自己咋子正义哦?!那幺妹儿脖子被那财主掐出那么大个淤青也不见你们管!还好意思责怪人家为啥子不想冥婚不说!?”

    “她有得说有得选?!试问你们哪个想冥婚?都这么喜欢财主怎么不跟他去!?在这里耀武扬威个什么劲头!”

    宋御舟想万灵泽并非有所怨恨这里的村民,这些村民的脸模模糊糊的,万灵泽根本不记得。

    那他在怨允离吗?也并不是。

    宋御舟替万灵泽着想,若万灵泽真的怨允离无奈的背叛,他完全有的是机会出卖对方,以他能摧毁魔界宫殿的能力,也绝不会被钉在木桩上焚烧的。

    所以万灵泽只是在怨恨所有人团结一致,对他做出不合理的惩罚吗?

    他仇恨钉子钉进皮肉的每一个瞬间,所以才惩罚别人在幻境里也体验这种痛苦?

    第六章 小魔头易如反掌

    宋御舟忽然有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通透感。

    这幻境是万灵泽创造出来的,所以宋御舟只需要让能听见的人听见就好了,他忽然对着上空喊道:“万灵泽,你听清楚,这世上总有人觉得你没错!不要让一部分不好的人影响你!”

    “我本就无错!”

    万灵泽从小到大都没有遇到过会替他说话的人,所以他更加不懂得受人袒护的滋味,别人帮他,他反倒觉得虚伪,只认为宋御舟全然是害怕自己受疼才说出此番话来。

    既然如此,他更要亲自动手,如今换他走进幻境中来,扮演“村民”,胡乱抓起一把钉子,又一手拎着铁锤,朝被绑着的宋御舟钉去!

    “你还跟自己较什么劲!?”宋御舟凌乱,那钉子已经抵在了他的手心上,“就算你在幻境里钉我一万次这也都只是幻境,实际上被钉的人永远是你!”

    万灵泽佩服宋御舟都已经四面楚歌了竟还有激怒挑衅他的勇气,微停下了手中动作,冷笑一声:“你以为你还是我师尊吗?”

    “怎么不是!?”宋御舟昂首挺胸头抬高,“你的师尊叫宋御舟,我就是宋御舟本舟!”

    既然注定要被钉,那他决定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英勇牺牲,再不要像一千年前不知被谁扔了个枪棍棍就直接被戳死翘翘了!

    “你这么厉害,堂堂魔尊,谁都不是你的对手,却偏偏与凡人过不去!”

    “他们是坏,可哪个没有遭了报应?就算一个人一生十恶不赦反而善终,他也不过百年寿命,那百年之后呢?尘归尘土归土,他种下的苦果只有你这个活得久的魔尊记得,他们早就转世不知几个轮回,你却还被困着!”

    宋御舟是真的想开导万灵泽,对方本质不坏,反倒听话懂事,还经历过那么多痛苦,如今更加不应该被困在原地搅扰心神踟蹰不前。

    人总是要为自己而活,怎要叫别人的错误惩罚了自己?

    万灵泽冥顽不灵,根本受不得别人的开导,“宋御舟!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封印魔族,折煞我堂堂魔尊做你徒弟,你才是那个最该遭报应的人!”

    “你明知道那个封印魔族的人不是我!”宋御舟知道万灵泽根本就是故意的,气愤不已道:“你跟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村民也没啥子区别!”

    亏他开导,亏他安慰,根本就是……对魔弹琴!

    万灵泽才不在乎这个战斗力全靠嘴的宋御舟对他的辱骂,这次大仇得报,对方被他在幻境中耍的团团转,哪怕只是长着这张可恨的脸也足够了。

    “人间的规则向来如此,你我本无冤无仇,可谁让你招惹到我师尊身上?如今无论如何都必须让我师尊回来!”

    万灵泽还需师尊解除魔界封印,也先入为主,本能认为宋御舟这个人就该是从前那个无情冷漠的师尊。

    如今宋御舟本人的到来不过是一场荒唐,亦或是师尊走火入魔时被趁虚而入的夺舍。

    “宋御舟本就是我!只我一个,再无他人!”

    对方话落,万灵泽已经毫不留情地敲上了钉子,可直至钉子刚要穿破皮肉的那刻,宋御舟的身后竟忽然闪起一面光相。

    顿时,这幻境中光芒万丈,光相整体呈金色,折射四散五色的光芒,许是感知宋御舟受到危险,光相泛出的光愈发尖锐刺眼。

    直至光亮像一枚枚尖锐的金针,飞速朝万灵泽刺去,万灵泽未曾预料,先是被几片光芒划破脸颊手臂,几道血痕骤出,他又迅速反应过来,大多数的光刺全部闪避开来。

    幻境被万灵泽及时收束,宋御舟面前的场景又变回了那座庙中,只不过庙中明亮至极,恍若白天,烛火早就被熄灭,全靠着宋御舟身后的光相。

    不只是万灵泽惊讶,连宋御舟本人也不知这光相为何突如其来,反是万灵泽抹了抹脸颊处淌血的伤口,冷笑一声:“师尊,你对我永远有所防备。”

    事实证明,清汤宋御舟的防备很有必要,如今的宋御舟松了一口气,不禁感叹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别再被困在过去了好吗?让我们勇敢地面对崭新的人生?”

    宋御舟不敢靠近万灵泽,只想妄图感化对方,他身后的光相也在感知不到危险后逐渐黯淡消散。

    万灵泽知道想对宋御舟动手已不是件易事,思索再三,又忽然转变话锋道:“我已经别无所求,只想师尊回来,无论你是谁,都不要再霸占师尊的身体了好吗?”

    宋御舟才不吃卖惨这套!呸!这小魔头才没安什么好心!之前的小神仙防着他就是对的!

    “我不知道你师尊是谁,这身体本就是我的,你若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宋御舟靠在石像处坐下,忽然觉得自己的这尊石像好有安全感。

    话落,他却听到骨头被攥得咯咯响的声音,这庙里太黑了,不过只有他与万灵泽两人,就算他看不清万灵泽的表情,也知道对方脾气暴躁,如今定是在忍。

    宋御舟的心脏砰砰跳,忍不住跟随那骨头咯咯的声音自己也咯噔了好几下。

    万灵泽便咬牙道:“你也见过我的人生,我过得很不好,如今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魔尊,整个魔界都被封印,我的家人都不在我身边,我只想他们获得自由之身,这有错吗?”

    宋御舟揣手又靠石像更紧,安慰对方道:“人间的规则再没有那么残酷,倒霉后是可以转运的。”

    万灵泽却依旧不依不饶,“可你来了!你不是师尊,不能相续师徒情分,我还怎么转运!?”

    宋御舟听得直撇嘴,这小魔头,纯大骗子一个!

    对方明明就不爱戴什么师尊,只想靠着清汤宋御舟解除魔界封印罢了。

    可惜万灵泽放弃进攻后走错了苦情路线,正好撞到宋御舟的特长上了,他抽了抽气道:“你如此赤诚真心,这师徒情分可以与我相续啊,我是不介意的!”

    万灵泽满头黑线。

    “其实为师的命也很苦的,我从小就过着清贫日子,好不容易种地攒下些钱来,想着讨个媳妇过日子,明明差一天就可以相亲了,却遇到三界大战,抓去充兵,英年早逝啊……”

    宋御舟说至心伤处,当真红了眼眶,“如今所幸得活,却都过了一千年,连先人板板都没得喽!孩儿不孝啊,走得太早,不能给爹娘养老送终,连纸钱都没有烧过一份……”

    许是他说得太至情至切,这庙里的烛火忽然燃起,光亮映着万灵泽阴森苍白的脸,宋御舟忽然吞声,不敢再说话。

    如今万灵泽施诀再次让烛火燃起,看到宋御舟这张可恶的脸,却独独沾染了一份可怜与真诚,当真是与他师尊的气质不一样了。

    卖惨无用,万灵泽反倒听了对方一通大倒苦水,这心情也是愈来愈差,语气更无法算是好:“你当真不是夺舍!?他那么厉害!怎可无故消失不见换你这个无用之人来?”

    宋御舟忍无可忍,许是这庙里正气凛然,亮了烛火,身旁又有大石像坐镇,他忽然怒道:“还要我说多少遍!宋御舟就是我!什么有用无用!?死不是我要死,生也不是我要生!既然我宋御舟回来了,那我就不走了!”

    万灵泽气急败坏,刚抬手再想施法,就见宋御舟硬气地说完,又很快吓得双手遮脸,害怕万灵泽的进攻。

    万灵泽抬着的手悬空半晌,最终还是落下,他打不了宋御舟,清楚自己只剩下无能狂怒。

    宋御舟趁此空隙又立即躲进石像后面,他不想与万灵泽结下血海深仇,又希望对方换位思考。

    “我说的话句句属实,我知道你的师尊很厉害,但我就不配活着了吗?”

    “这明明就是我的身体,若按道理说,是你师尊霸占了我的,只是他很厉害,用我这副躯壳可以做三界至尊,世间最强,而我的本身……再没人想我来……”

    宋御舟靠在石像上瑟瑟发抖,没有人认识他记得他需要他,一千年过去了,他或许不属于这里,却忽然阴差阳错的回来,他现在又冷又饿,只有他一个人孤苦伶仃……

    万灵泽如今没了魔息面饰,宋御舟又再不是他的师尊,他却并没有选择离开,反而是摘下了自己腰间的百宝囊,忽然递给了宋御舟。

    “好,我信你一次。”

    宋御舟不像扯谎,又因有光相在,万灵泽伤不了对方分毫,如今魔界封印未解他不能离开,只好与对方无奈暂时休战和解。

    “东西还给你,师尊的法力还在你的身上,我可以继续做你的徒弟,但你要想办法帮我解除封印。”

    宋御舟不傻,立即接过万灵泽手上的百宝囊,这里面有那厉害的铜镜,他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却也不敢轻易答应万灵泽,“我不会法术,不知道能不能……”

    “不能我都会让你必须能!”万灵泽忽然凶道,见宋御舟立马听话地点头,他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乐趣。

    之前的师尊走了或许也不算是件坏事,否则他又如何能轻易下界,还能见到这么听他话的宋御舟呢?

    如今天色破晓,万灵泽有了新的打算就再也等不及,着急去试一试魔界的封印,又冷道:“宋御舟,该走了!”

    宋御舟不大愿意,他怕万灵泽又带他去什么阴森森的地方,肚子又饿得慌,便更加不想动。

    他躲在石像后一直不出声,又逼得万灵泽忍下脾气,咬牙道:“你到底想如何?!”

    石像后宋御舟的声音小心翼翼的,“我饿了,想吃饭……”

    万灵泽捶胸顿足,又急又气,就差把庙掀了,却还是忍道:“好!那就先吃饭!”

    他已经如此妥协,宋御舟竟还无动于衷,直至万灵泽气得发抖,咬牙切齿道出了一句:“师尊。”

    对方才终于有了妥协的痕迹,兴奋地从石像后探出了一个脑袋来:“走!徒弟!为师带你吃饭去!”

    第七章 宋御舟大展身手

    天方破晓,沿巷长街,酒楼临水悬挑,高低错落……

    时辰尚早,有些昨夜的客人也早就散了,酒楼外长盏灯火熄灭,光是映着初升的晨日,便可见到那块悬挂着的牌匾金光熠熠,赫然写着——醉仙楼。

    宋御舟一连路过了好几家食肆小馆,竟带着万灵泽找了家如此气派的酒楼。

    万灵泽抬眼看见这崭新砖瓦,恢宏雕琢,微微敛目,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我可再无银两。”

    宋御舟先是勾唇在心中感叹:想不到这小魔头竟还挺守人间规矩的,还知道吃饭要给钱?

    他随即又欣慰地拍了拍万灵泽的肩道:“放心,不用花钱,为师要用我的这双手来创造财富!”

    热血沸腾的话音才落,万灵泽就嫌弃地打掉了宋御舟刚刚攀上他的手,又径直迈进醉仙楼。

    宋御舟急忙跟上,映入眼帘的竟又是一番繁华,头顶壁画延伸,红木镂空雕琢,外面的太阳愈发透露出云层升起,透进酒楼中斑驳的暖光。

    如今酒楼的场子刚散,几个店小二忙着洒扫,老板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件宽袍,瘦高,椅在柜台上正忙着算账,那算盘打得噼啪响。

    老板抬眼见有客官进来,穿着打扮又极为不错,立即迎上前去殷勤道:“两位客官要来点什么?”

    宋御舟立马贴上个笑容回答:“我是想点几个菜,就是不知……这儿有没有?”

    “这可是醉仙楼,神仙都来吃饭的地儿!要什么没有?客官尽管说!”老板大手一挥开始吹牛,如何能想到天上的神仙真能来这吃饭啊?

    “那你这儿有牡丹鱼片吗?”宋御舟谨慎问道,老板顿时一愣,刚刚还自信满满的笑容消失了,这道菜他连听都没听过,支支吾吾道:“鱼倒是有,鱼片也能切,就是这牡丹花……”

    宋御舟听到对方的话,刚刚还有些紧张的心情顿时豁然开朗,又解释道:“这道菜名叫牡丹鱼片,没有牡丹花。”

    老板对两人的到来略微有些狐疑,还没再说话,宋御舟便又点起了菜,“没有牡丹鱼片,那可有缠花云梦肉?金银夹花?”

    宋御舟专逮着宫廷御膳来点菜名,这就是一千年前也没多少百姓能知道皇宫里吃些什么,况且这又过了一千年,街边竟连冰糖葫芦都没得卖了,这酒楼里的菜肴又能丰盛多少?

    果真如宋御舟推断,老板脸色愈来愈差,愈来愈发懵,他忽然冷下来脸反问道:“两位客官,你们是来找茬的吧?!这些菜我们所有人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你胡诌的吧?!”

    “当然不是,这些菜我都会做的!若你不信,且到后厨我做给你们尝?就是若做得好了,你留我和我徒弟在这吃顿饭?可好?”

    宋御舟语气温柔,一五一十的告知对方,谁知老板却是个脾气大的主,听出了宋御舟的意思,原是想要不给钱来白吃饭的!

    “不成不成!看你衣冠楚楚的竟连顿饭都吃不起?!我们这么大个酒楼经营着,可没空救济人!”

    老板转身就走,又吩咐小二将两个想吃白食的人都给赶出去,宋御舟却满是不甘,“不是救济啊!我就是想凭着双手挣口饭吃!总要给个机会嘛!”

    他苦苦哀求,身旁的万灵泽却幸灾乐祸,对方一直双手抱胸,靠在柱子上默不作声,任由被店小二推搡离开,见到宋御舟被拒绝,竟还扬起一抹云淡风轻的笑意?

    这小魔头!?

    宋御舟微微蹙眉,冲着万灵泽叹了口气,算了,这本就是自己的事,对方如今没带魔息面饰,又如此息事宁人,他就已经不敢再奢求别的了。

    “我这份手艺很值钱的!若菜做成了,也可让酒楼赚上一笔,我保证色香味俱全,绝对能赚的盆满钵满!”

    宋御舟极力争取,他是真的肚子饿了不想走,听说赚钱,那老板也忽然动容了不少,他脑子还有点没转过弯来,介时老板娘又从楼上走了下来。

    人还未见,话音先出:“我在楼上听公子说了几个好听的菜名,倒是有点兴趣,不如就来试试吧,也不差你们一口饭吃。”

    老板娘穿着明艳,一身红衣挂身,体态端庄,盈盈落了步子,耳垂上的小金穗便随着步伐摆动,老板娘明显比老板大方的多,宋御舟顿时觉得对方慧眼识人,眼光好极了!

    那老板竟还有些闹别扭,上下打量了一圈面前的宋御舟,干干净净的,穿着与气质全都清新脱俗,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会干活的。

    “娘子,我见他们不靠谱,就像是吃白食的!”老板说话倒直,也不避讳宋御舟和万灵泽,紧接着就被老板娘怼了一杵。

    “你看人家的打扮?那冠就值些银两,就算是吃白食也是一时窘迫,两位公子又能吃多少?我们还差一顿饭了?”

    老板娘悄声说完,老板顿时闭了嘴,老板娘又冲宋御舟温和笑了笑,“我夫君说话冒失,两位公子别介意,先随我去灶屋吧。”

    宋御舟与老板对视片刻,微笑着点了点头,才又扯着不情愿的万灵泽,跟着老板娘进了灶屋。

    刚一进灶屋,宋御舟就感叹不愧是大酒楼,他一直都在山间种田,活得又不久,人生中这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宽敞的灶屋,光是食材就摆了一整柜,又有堆的像小山的柴火堆。

    这简直就是做饭人的天堂啊!就算是御膳房也不过如此了吧?

    宋御舟眼里宛如冒着小星星,又冲到柜边查看起食材来,不错,他刚刚点的几道菜都做得上。

    介时老板也酸着脸走进了灶屋,偏要看宋御舟能折腾出什么花来,只见对方先是从水桶里捞出来条鱼,几下就处理好了鱼身,取掉鱼骨和两边鱼刺,又撤下了鱼皮。

    见他熟练,老板多少是放了点心,老板娘一看对方的手法就是经常干活之人,脸上又浮现了不少笑意。

    宋御舟干起活来认真干练,与平时还真有点不一样,他一手挥刀,快速且平稳地将鱼肉片成鱼片,最后放入瓷碗里加盐抓拌。

    清水再抓洗过后,葱姜料酒盐腌制约一盏茶的时间,他又趁此空隙去蒸了个土豆。

    众人见他忙忙叨叨,全都聚精会神,唯有万灵泽无心观看,反而觉得无趣。

    人们为了一顿饭菜忙忙碌碌,大费周章浪费本就短暂的时间,吃完了又还会饿,究竟有何用处?

    他靠在墙上,既为了封印忍在宋御舟身边五百年,倒也急不得这一顿饭,便忍气吞声,默默瞧着宋御舟。

    宋御舟忙起来就无心再管其他,没注意到被小魔头盯着的目光,又立即把鱼片裹上粉,拿擀面杖压得再平整些,还需将鱼片修剪成扇形。

    这一圈下来,看的人有些疲倦,宋御舟却不敢停手,忙着把菜做好了展示,又将油烧热,将鱼片一片片过油定型,炸成金黄色。

    炸好了鱼片,宋御舟将蒸熟的土豆碾成泥,又特意挑了个金色盘子,将土豆泥整理成圆球形状铺盘,像是打了个花蕊,又在土豆泥之上由小到大插入刚刚炸好的鱼片。

    逐渐一朵金黄色的牡丹花成了型,他一连摆了三朵,大小不一,层次密集,再放入芹菜叶做点缀,这牡丹鱼片顿时有栩栩如生之感。

    这时的老板已彻底变了脸,由不屑转变成了赞叹,鱼片的香味已隐隐飘到了鼻尖,这酒楼里来的达官贵人最是多,见这牡丹鱼片的模样定是欣喜,绝对能卖个好价钱!

    宋御舟却又熬了点糖醋汁做最后收尾,晶莹剔透的糖醋汁淋在金黄酥脆的鱼片上,足矣让人垂涎三尺。

    他恭敬递给老板娘,老板娘竟一时舍不得破坏这牡丹花的造型,宋御舟便笑道:“总要趁热尝尝味道,这菜不难,以后还可以经常做。”

    老板娘这才夹走一片花瓣,鱼片上面沾满了糖醋汁,入口先是酸甜,再是一口酥脆,鱼肉包裹在淀粉里没有丢失水分,又软又嫩,她眼眸一亮,又忙着给老板夹上一片。

    夫妻俩这样交错着一连吃了好几口,才想起表扬宋御舟,“公子,你这菜哪学来的?真是新颖,好看好吃……”

    “家父曾是皇宫里的御厨,我有幸跟着学了两样,若两位老板觉得还不错,我还可以再做几道,顺便写张秘方留下,就是我与我这徒弟能不能也在这酒楼里吃顿饭?”

    一听宋御舟要求既不高,又做的一手好菜,夫妻俩怎么也不能让其溜走啊!

    刚刚还酸着脸的老板顿时变得像糖醋汁一样酸酸甜甜,笑着拍了拍宋御舟的肩,一口点头应道:“吃几顿饭都成!客官劳碌奔波一定累了吧?是我们招待不周,这就备饭!”

    宋御舟反而被热情的夫妻俩弄得不好意思,又急忙摆摆手道:“不必不必,这酒楼还需老板们经营,我自己用着食材做一顿就好了。”

    这一大早,看宋御舟做菜耽搁了不少时间,灶屋外还忙着洒扫、算账,夫妻俩面面相觑,顿时点了点头,“那就辛苦公子了,我们不打扰了!”

    第八章 吃饱喝足心情好

    目送着夫妻俩离开,这间宽敞的灶房彻底成了宋御舟和万灵泽的天地。

    一道菜得到老板和老板娘的青睐,经过了第一重考验,也给宋御舟增添了不少信心,他松了口气,开始准备自己的伙食,又将目光瞥到了万灵泽身上。

    此刻的万灵泽正靠在墙角,嘴角带着不达眼底的笑意,又忽然与宋御舟对视。

    两人眼神交错间,是宋御舟先轻快的开了口,略带询问道:“对了!你是喜欢吃面吧?在幻境里的那碗阳春面?”

    万灵泽反而心中恼火,他把宋御舟带入幻境又不是为了让对方了解这些没用的,他表面挑眉,依旧平和答道:“那已经是五百年前的事了。”

    宋御舟却显然不在意,又立马到柜子旁翻找食材,边找还边自顾自说道:“那这次就换个口味,做碗豌杂面吧,很好吃的!”

    豌杂面味道浓郁鲜香,豌豆软烂香糯,还可与杂酱挂满根根面条,每一口都是绵厚的口感,光是想想就能打开食欲。

    他想这么多年万灵泽未必吃过什么好吃的,又跟着以前那只喝琼浆玉露的小神仙,寡淡日子过惯了,人也变得清淡淡的。

    如今到了人间,还是吃点热的辣的咸的香的那才叫丰富啊!怎样也要沾些烟火气!

    可宋御舟来回翻找了半天,这本该最普遍的豌豆却没见着一粒,他有些失望,又实在翻的太累,只好无奈冲着万灵泽询问道:“徒弟,为师找不着豌豆,不如换道面做?担担面可好?”

    万灵泽还真挺佩服宋御舟自言自语的乐观性格的,他从始至终没说想吃,对方竟还询问他的意见?

    担担面……

    听都没听说过。

    万灵泽找了个灶房里的角落躲清净,又挑眉宛如施舍般回应认真询问的宋御舟,“随便,都行。”

    宋御舟见对方那不屑一顾,甚至还有点拽天拽地的傲娇模样反倒觉得好笑,他今天非让这小魔头吃撑了不可。

    他挑了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剁成肉馅,将肉馅炒香,煸出油来,再加入碎米芽菜,放盐炒好了肉燥子,又立马腾出锅来下面条。

    随着热水烧开,面条在水中翻腾,宋御舟再调料汁,等热腾腾的面条捞出,他将肉燥子、酱汁依次浇淋上去。

    早在宋御舟炒肉燥子时这间灶屋就已经香气四溢,宋御舟盛了两碗,又都端到万灵泽面前。

    这灶房内没张桌子位子吃饭,担担面就放在小柜上,旁边有两个平时坐着烧柴用的小木凳,宋御舟搬过来又拉拢万灵泽坐下。

    他也差不多快忙叨了一上午,终于可以坐下品尝美食,放置半晌的牡丹鱼片凉了,可自己辛苦做的当然舍不得浪费,他又夹起几片来吃。

    虽没有刚出锅时的酥脆,但味道依旧不错,宋御舟吃了几口,可注意力还是忍不住放到了高冷的小魔头身上。

    他把肉燥子炒的这么香,小魔头竟还无动于衷?

    宋御舟不甘心,万灵泽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之前不是还大口吃面?他又很有耐心的给对方塞了一双筷子到手中。

    “我好不容易做的,来尝尝?捧捧场?”宋御舟边说边搅拌开担担面,顿时伴着热气,又升上来一股酱香味。

    万灵泽算是接过筷子,坐在宋御舟的身边,他没有专门与对方作对的心情,或者说早把心思放在了解除魔界封印的事上,对其他的言语根本不放在心上。

    宋御舟让他吃他便吃,听话的很,手中生疏的捏着五百年都从未拿过的筷子,垂眸凝视着碗中的担担面。

    小魔头初到人间,他又抬眼见一旁的宋御舟已经将担担面搅拌好,肉沫分散,酱料均匀,紧接着宋御舟就大口吃了起来,一边吃还要一边高兴的赞叹:“好吃!我的手艺没退步!”

    千年后尝到的第一口亲手做的美味,宋御舟差点没感动哭了,万灵泽见了一眼宋御舟怎么吃,便也学着对方搅开了面,拌匀了酱,且一点也不含糊。

    宋御舟觉得小魔头甚是聪明,应是个天选吃货,没想到对方不出几口就将担担面一扫而空,最后扒拉了一筷子,连碗底的肉沫都没剩。

    撂下碗筷,万灵泽还会拿起巾帕擦嘴,却是对食物没有丝毫评价,反而像例行公事一样问道:“师尊,我们什么时候能走?”

    宋御舟拿着筷子的手僵住,又为难道:“饭还没吃完,况且我答应了老板要再做两道菜,还得写制作秘方的。”

    万灵泽根本就没想过守信,知道宋御舟有意拖延,可吃了对方做的饭,他又忍到了现在,实在没有再翻脸的机会。

    只好酝酿了半天,又勾出一个牵强的笑容道:“那师尊就请快吃快做,徒弟有事相求,还希望师尊……帮、忙、呢。”

    帮忙两个字音被万灵泽咬的很重,只可惜宋御舟却没听出那言外之意来,反是联想到幻境中,吃了一碗阳春面的万灵泽可以豁命去帮允离。

    那他不要万灵泽的命,只需小魔头听话,这碗担担面的效果应该也不会太差吧?

    宋御舟立即埋头吃完了担担面,又忍不住答应万灵泽,“好!以后你就听为师的话,为师什么都帮你,还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宋御舟也想明白了,他现在能活过来,总归是与天界有所牵扯,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完全自由。

    一些他不懂的天界规矩,亦或是之前的小神仙得罪过什么人,有个强大的徒弟在身边帮忙摆平绝对是件好事。

    他认为万灵泽就是最强的徒弟,更不打算跟对方分开。

    这边刚吃完饭,在灶屋外洒扫算账的夫妻俩也忙活完了,又来到灶屋监工。

    “公子,可吃完了?接下来做什么菜?”老板笑呵呵道,宋御舟勤快,不仅刚刚将碗刷了,又把想要做的食材都翻找好了。

    “我想做一道缠花云梦肉。”其实也就是炖猪肘,宋御舟说罢,自信满满地拿出猪前肘,另一只空着的手又摆了摆吩咐道:“徒弟,烧水,焯猪肘!”

    话音刚落,他忽然见到万灵泽凶恶的目光,瞬间怂了,又放下猪肘拾起了灶台旁的柴火,笑道:“我烧,我烧……”

    老板娘却闻到灶屋里残留着的香味,又好奇问,“公子们刚才吃的什么?好香啊!”

    宋御舟一边添着柴,一边又毫不吝啬立即回答:“是担担面,一会儿我也写张制作方法。”

    老板娘却愈发喜欢这个开朗大方又勤快的宋御舟,嘴角的笑容就没褪下去过,“公子可真是神人,说的这些菜,我这个酒楼的老板娘都不知道!”

    宋御舟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这些菜非他所研究,也是学来的,可能是受当初三界大战的影响,一千年后的人间少了许多美食啊……

    宋御舟又忽然想道:“对了,我刚刚翻找食材,怎么不见豌豆?”

    “豌豆?没听说过,从来没有啊!”老板在一旁接茬道:“公子,我们酒楼已经是食材最丰富的了,你要找的要是这柜上没有,估计去别的地儿也找不着!”

    “不应该啊,只是豌豆而已……”

    宋御舟默默念叨,早觉得人间不同,包子都是白菜馅,冰糖葫芦也没有,如今竟连普普通通的食材也缺失了不少,难不成就这样得过且过,当那么多好吃的不存在了?

    宋御舟想来竟觉得心痛,他吃过又怎么可能遗忘,犹记得父亲生前将许许多多的美食记录在册,上至皇亲贵胄,下至黎民百姓,美食更是人们留下来的宝贵心血啊!

    但他还是很快恢复了笑容,决定先把手头的事情做好,将猪肘焯过血水,猪肘成卷,再用棉线绑紧。

    姜片、葱段、黄酒去腥,再放香叶、八角、陈皮,宋御舟取了勺酱油,淋在猪肘上,又加了几块冰糖。

    大火煮开,浓汤翻滚,猪肘已经些许染上了酱油色,到此刻,宋御舟只少量添柴,小火慢炖。

    趁慢炖时间长,宋御舟便忙活起下一道菜——金银夹花。

    酒楼里虽有蟹,却也珍贵稀少,宋御舟只取了两只,上锅蒸熟,拆出蟹粉、蟹黄。

    另一边和好了面,取面团擀开成面皮,再将蟹粉蟹黄平铺于上,卷紧,切成段,白面里卷着金黄,似是朵银包着金的小花。

    还没上锅蒸,老板娘就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金银夹花,是挺形象的!”

    不一会,两道菜几乎同一时间做好,宋御舟先取猪肘,趁着晾凉的时间再将蒸笼里的金银夹花取出来,折回来将猪肘解绳,切片。

    宋御舟抽出一盏青白色小碟,再倒上食醋,码齐切好的猪肘肉片,这道云梦缠花肉便彻底完成。

    金银夹花出笼后更是鲜香味美,老板娘对此赞不绝口,如今已过了晌午,酒楼外的烈日逐渐下行,老板娘则盛情邀请道:“我备了间房,要不两位公子先休息下,傍晚再写制作秘方也不急……”

    宋御舟确实有些腰酸背痛,见万灵泽听到此话没什么气愤的表情,才敢询问道:“徒弟?那不如我们去先休息休息?”

    老板娘还有点纳闷,这普天之下都是长辈为尊,按理说当徒弟的对师父那更应是谦卑恭敬,学堂里的学生们还需跪着听师长讲课呢,可眼前的师徒关系怎么还颠倒了?好似师父怕徒弟呢?

    见着万灵泽目中无人答应了宋御舟的询问,又默不作声径直离开灶屋,老板娘才小声问道:“公子?总感觉你这徒弟气宇不凡啊?你真宠他。”

    不愧是老板娘,就是会语言艺术,宋御舟尴尬笑笑,听出了言外之意,却也不能说万灵泽可是堂堂魔尊,拽的情有可原吧?他怕的合情合理吧?

    还不等宋御舟想着怎么接茬,身后拿着金银夹花吃的老板就不经意说出真相来,“害,我看就是和我一样,我怕娘子,他怕徒弟呗!”

    刚口无遮拦的说罢,老板娘就一记白眼翻了过去,吓得老板即刻闭了嘴,安静吃饭,反倒是宋御舟忍俊不禁,找到了台阶下。

    “怕娘子好啊!怕娘子的男人脾气好,大度,有担当!”宋御舟在心中流下了羡慕的泪水。

    可怕徒弟的就不一样了,没什么借口,他就是纯怕啊!

    第九章 不正常师徒关系

    客房内寂静安逸,整体的装饰奢华,几扇画着游鱼的屏风遮掩在了床侧,床头淡蓝色的纱幔欲盖弥彰了倚靠在床边的身影。

    宋御舟做了一上午的饭,如今睡了一觉,纱幔外不远处的窗棂已逐渐泼洒进了夕阳的余晖。

    他睁眼,刚拄着胳膊撩开了纱幔,就看见一直靠在床边的万灵泽正一刻不错眼神的盯着他。

    宋御舟被盯得心里发毛,又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一直都在?没休息会儿吗?”

    “不需要。”万灵泽的眼神已经望眼欲穿,只要是在没有凡人的情况下,他都丝毫不掩饰自己瞳孔血红的本色,且眼神锋利,来者不善。

    宋御舟抿了抿唇,只装傻充愣,他知道万灵泽急着去解除封印,可他实在不想去什么魔界,甚至做了顿饭,觉得安逸的很,都想留在酒楼不走了。

    万灵泽又怎会不清楚宋御舟的那点心思,可惜早死晚死都是死,宋御舟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他又善意提醒道:“师尊,你答应过我要去解除封印的,这可不能骗人啊……”

    面前的人虽勾唇,可宋御舟却完全感觉不到对方是在笑,他又瞥了瞥眼神,看到万灵泽之前被光相刺破的伤都已经迅速痊愈,唯有这件暮山紫长衫的胸口处还残留着一个小破口。

    想到光相中的金针,宋御舟兴许也不必终日胆怯,他又扭捏道:“解除封印我可以一试,不过……那你能也答应我一件事吗?”

    既然对方有愿望,那他也有要求。

    只见万灵泽颇为惊讶的挑了挑眉,兴许是没想到怂怂的宋御舟竟还敢跟他提条件?可若不是什么过分之事,万灵泽便也不打算拒绝。

    谁想到宋御舟竟一个晴天霹雳道:“我想要你留在我身边保护我,我要去翠华山安家种田过日子。”

    此话一出,顿时换来万灵泽的一声冷笑,“那你是想让本座陪你去安家种田过日子?异想天开!做梦!”

    显然被对方冷声骂一通也在宋御舟的预料范围之内,他心死的闭了闭眼睛,就忽然感觉周围魔气骤出,万灵泽一把捏住了宋御舟的肩头。

    “你根本就没有资格提要求!”

    “我只是想争取一下让你留在我身边的资格……”话音刚落,宋御舟的肩就被攥得生疼,如何还敢惹怒魔尊?

    他又进一步妥协道:“好好好,魔尊大人,我争取留在您身边帮忙解除封印!”

    万灵泽这才勉强松了手,死盯着面前哪怕换了人,也还是不听他话的师尊。

    这时客房的门又被几声敲响,万灵泽锐利的眼神又立马盯向了门外,眼睛瞬间变成了黑色。

    “公子可休息好了?”

    宋御舟下了榻去开门,原是老板娘拿着笔墨纸砚来请求宋御舟写做菜秘方,此刻她正站在门外,又偷偷往里面瞧了一眼。

    只见宋御舟的徒弟椅在榻边假寐,一副刚受了气,谁也不理的模样。

    “多谢招待,已经休息好了。”宋御舟相比万灵泽却是有礼貌极了,他将老板娘手中的笔墨搁置在屏风后的梨木桌上,转头见老板娘手脚麻利的已经点燃了房间内的烛灯。

    “那公子今天就在这住上一宿吧,我晚些来送糕点。”

    老板娘话音刚落,倒是一直装死的万灵泽忽然冷道:“不必,今晚就走。”

    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热心的老板娘就得说道说道了,“这么急啊?你师父今天可是忙了一天,干了不少活呢?你这当徒弟的,怎也不知道心疼心疼他?还叫他晚上赶路?”

    “活是你让干的,又不是给我干的,你心疼?那就别让他挑灯写秘方啊?”

    万灵泽才不在乎什么人情世故,此话一出,他就被宋御舟立即捂住了嘴巴,解释道:“哎呦我这徒弟就是心直口快,他没恶意的,我是甘愿的!况且老板娘给我们这么好的房间住,我们报答也是应该的……”

    老板娘刚想动怒,又见宋御舟如此诚恳,一时没好意思,也赔了个笑脸了事,“好好,也是我情急了,就是想着公子累了,留宿一晚,明天早上走也不迟啊,不成想你这徒弟倒是挺日理万机的。”

    老板娘说话也有些阴阳怪气起来,宋御舟只敢一手死死捂住万灵泽的嘴巴,好在小魔头没想再说什么话,他又继续尴尬笑道:“不迟不迟,我们明早再走,明早……”

    眼见万灵泽不赞成明早再走这个提议,手又一把抓住了宋御舟捂住他嘴巴的手,宋御舟立即反应,口快道:“老板娘,我还有事相求,能不能拜托你拿点针线过来,我想要紫色的线。”

    “那行,我现在就去拿。”老板娘点了点头,退出了房间。

    眼见到人走,宋御舟才敢松开万灵泽的嘴,万灵泽咬牙切齿,那眼睛又像染血似的恢复成了红色,他下了最后通牒,“事不过三……”

    “明天!明天一早就走!一定!”宋御舟顿时站的笔直,又立即回复道。

    随即他揉了揉并不疼的脑袋,又磨着步子走到了屏风后,“为师今天真的好累啊,脑阔疼不舒服,这样的状态也不好去解除封印啊?你说是吧?”

    话音刚落,一股邪风刮过,刚刚还虚掩着的门“砰——”的一声又紧紧关上,万灵泽眼瞳猩红,又步步紧逼屏风后的宋御舟。

    “师尊头疼不舒服?魔族倒是有个方法医治,你要不要试试啊?”

    宋御舟撂下的心又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刚刚坐到桌旁又跑到了榻边,谁知道万灵泽竟二话不说忽然瞬移过来。

    他一把捏住了宋御舟的后脖颈,将人按在榻上,趴在耳畔笑道:“砍掉了头就不会疼了,我说的对不对啊?”

    冰凉的气息打在宋御舟的耳畔,有点痒,虽然关键时刻会有光相保护,却也挡不住宋御舟对万灵泽的害怕。

    门外的老板娘办事麻利,不一会儿就拿着针线糕点折返回来,敲了敲门。

    “公子,针线我给你拿来了!”

    这一声如久旱逢甘霖,顿时救了宋御舟的命,他立即有理由翻身下了榻,又一把拉下了床头纱幔,万灵泽则任凭摆布,就躺在榻上静静等着,纱幔后的身影若隐若现。

    宋御舟急忙跑去开门,老板娘顿时看到床榻上躺着的身影,纱幔偶尔微微被窗外的风吹动,老板娘叹了口气,“徒弟竟比师父休息的还早?”

    她是越看越觉得这徒弟不懂事,宋御舟接过针线,却为万灵泽说话道:“他跟着我累了一天了,是我叫他先休息的。”

    此话一出,老板娘又对宋御舟刮目相看了几分,不禁问道:“你人真好,可曾婚配啊?”

    “啊,还没。”

    宋御舟竟有点不好意思,老板娘便喜笑颜开道:“我家里有个妹妹还未出阁,脾气好,温柔贤惠,我今天见了你,倒是觉得我这妹子和你相配啊!”

    一听老板娘是想撮合相亲,宋御舟顿时更加不好意思了,那抬起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来,又顺着话柄道:“是吗?可我们还未见过……”

    “要不你就别走了吧!你收这徒弟不就是跟你学做饭的吗?那就留在这学,明早我让我妹子坐马车来,你们见上一见!”

    老板娘见宋御舟厨艺颇精,便误以为万灵泽也是为了学做饭才与宋御舟是师徒关系。

    而见老板娘如此热情大方,宋御舟更是舍不得拒绝,刚想要一口答应,就听到榻边忽然“砰——”的一声,似乎万灵泽在纱幔后砸上了什么东西。

    老板娘可怕自己酒楼的客房里有什么东西被砸坏了,又向内张望,就被宋御舟挡在了门外,“许是我这徒弟做了噩梦,吓到了,我这就去安慰安慰。”

    多大的男人了还做噩梦?

    老板娘将信将疑,对万灵泽没多大兴趣,又退出了房门,小声念叨:“可惜啊,俊是挺俊的,就是性格不太好。”

    她又把炯炯有神的目光投向了宋御舟,笑道:“那……公子考虑考虑?”

    宋御舟刚想体面的点头,房间内又顿时一阵异响,这回窗户“唰——”的被风吹开,连带着门也被吹的哐当哐当作响。

    他顿时浸出一身冷汗,再这样下去恐怕都会闹出人命来了,宋御舟只好痛心疾首的回绝道:“不了不了,我暂无娶妻之意,只想和我徒弟在一起。”

    “啊?!”

    老板娘花容失色,这如何听来也不像是一对健康正常的师徒关系。

    宋御舟如何还顾及得上健不健康正不正常?

    他又立即关上门将老板娘隔绝在外,身影逐渐离开,宋御舟才又掩上窗,掀开纱幔,果然见万灵泽云淡风轻的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敲着床头,那双眼瞳猩红,根本没再变成黑色。

    若是刚刚老板娘真的进来,恰巧纱幔吹拂,见到了万灵泽这双要吃人的血瞳,那他们今天晚上真的就会被赶出去的。

    可这也正好合了万灵泽的意,宋御舟不好责备什么,只是检查了下床榻,幸好这里的陈设没被万灵泽敲坏,他又松了口气,也坐在了床边。

    宋御舟拿起线球,忽然语重心长道:“其实我今天晚上不想走还有一个原因。”

    他又借着烛光,将紫线穿进细细的针眼里,再冲着万灵泽道:“你衣服破了,我是想帮你缝衣服。”

    第十章 带着魔尊去种田

    若不是宋御舟提及,万灵泽早就忘了衣服上那微不足道的破口。

    对方语气诚恳,穿好了线,又捏着针,穿过破口处,一针针缝了起来。

    这兴许又是什么苦情路线,万灵泽虽没躲避,却也并不领情,“我只是想恳请师尊解除封印,又不是要杀了师尊,师尊不必这么做。”

    五百年的不近人情,冷血残酷,到此刻的温柔相待,光是垂着眼眸在他胸口缝补衣裳,便让万灵泽不自在。

    “也不只是为了讨好你。”宋御舟不否定自己有讨好成分,也心知肚明小魔头为什么不杀他。

    不是不想杀,而是杀不了啊!

    要不是因为光相保护,他早在幻境里就会被万灵泽钉钉子了!

    宋御舟知道真相,只敢礼貌勾唇笑笑,他做起自己喜欢的事来全神贯注,针线娴熟的游走,很快就缝合的差不多。

    宋御舟又边缝边道:“我娘是绣娘,她最见不得别人衣服破了,你又穿这么好的衣裳,当然要好好爱惜。”

    一提起母亲,万灵泽难得为之动容,又冷声问:“是她教你缝的?”

    宋御舟的针线活很好,线排的工整密集,若不是万灵泽穿得素雅,他都能在上面绣出几朵花来。

    宋御舟没停下手上的动作,笑着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不过我缝的可没有我娘好,以前她叫我学,我还总是不想,现在发现当初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万灵泽有些羡慕宋御舟,他的母亲对他厌恶至极,别提能教他什么,就是偶尔能给个好脸色对万灵泽来说都是奢求。

    他以为他总能讨好母亲,不惜淹了魔界宫殿,违抗父尊,带着母亲千里跋涉逃回大海,可母亲却转身将他驱逐,警告他永远不要出现!

    水天一色,那日的海浪翻滚汹涌,万灵泽站在海边任由海水叫嚣,只是停驻片刻,一道结界却骤然而出,挡住了万灵泽所有视线。

    龙女厌恶万灵泽那代表魔族的血红眼瞳,厌恶万灵泽无论是否悲伤的每一个眼神,所以他连站在海边看海的资格都没有,母亲讨厌他。

    宋御舟缝着衣服,也注意到了逐渐走神的万灵泽,那双眼睛里难得有了些许柔和,宋御舟才敢问道:“是我说的话让你想到伤心事了吗?”

    对方装作听不见似的,没回答。

    宋御舟不想错过一点能讨好万灵泽的机会,将破口处很快缝好,他又检查一番,颇为满意,才道:“我觉得你师尊对你还挺好的……”

    没想到此话一出,万灵泽忽然不屑的冷笑一声,依旧没说话。

    宋御舟见对方这态度,心里又有点紧张,却还是硬着头皮道:“你看你穿的这身衣裳,多好的料子,款式也新颖,一看你就被你师尊养的很好……”

    见万灵泽默默听着,宋御舟还以为对方有所认同,又忽然充满信心,继续道:“我看那位小神仙也和你一样,都是嘴硬心软,你师尊说不定还很宠你呢!”

    话音刚落,万灵泽就面无表情道:“衣服是我自己买的,还有你穿的这身,他不止什么都不干,还需要别人的服侍,根本就是个活神仙。”

    “……”

    宋御舟尴尬笑道:“那,那你眼光挺好。”

    万灵泽难得勾唇,饶了宋御舟,垂眸看了看被对方缝的很工整的破口处,又妥协提醒道:“明天一早必须走。”

    听到此话,宋御舟顿时开心,这小魔头其实也还挺好说话的?

    “太好了!那我去熄灯!”他又立即将针线收起,去屏风另一端的榻上去睡。

    宋御舟才刚将针线放到木桌上,还没伸来得及吹灭烛火,就听火苗“欻——”的一声,烛火全部都被万灵泽熄灭。

    房间内顿时漆黑一片,他又蹑手蹑脚的回到了自己的榻上,万灵泽再无动静。

    许是下午睡过了的缘故,现在的宋御舟精神抖擞,一想到明天早上就又要跟着万灵泽水深火热,他就更睡不着了。

    若解不开封印可怎么办?他会不会被万灵泽杀了?

    虽然有光相保护,可宋御舟也不能完全依赖,毕竟光相只有在遇到危险时才会出现,可万灵泽每次动手之前,他就已经有种要心脏骤停的感觉了。

    宋御舟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让万灵泽无法动手比较靠谱,在小魔头身边生存,必须要有个双重保障。

    他悄悄蒙上被子,拿出一直别在腰间的百宝囊,藏在被窝里,才敢伸手翻出里面的铜镜。

    如今黑漆漆的,铜镜只像面普通的镜子,宋御舟想起在幻境中那小神仙所念的口诀,又小声念道:“镜中花,水中月?”

    霎时,铜镜中映出光来,宋御舟又将被掖紧了些,只见铜镜中一片清池水雾,他伸手,许是有法术傍身,轻而易举的就盛出一捧水来。

    离开铜镜后,他手上的弱水又逐渐形成了一副与万灵泽之前所戴,一模一样的面饰。

    还未等下一步动作,宋御舟身上的被子就忽然被掀了个彻底,万灵泽顿时站在床边,一双骇红的眼睛在黑夜中更加清晰,对方咬牙切齿道:“宋御舟!?你算计我?”

    宋御舟一手拿着铜镜,一手拿着面饰,事实如此,有口难辩。

    万灵泽早就怒不可遏,扔了手中被子,又转手去抓宋御舟的肩膀,另一只手的魔息早已打开了窗户,他一刻也忍不了,要立即带着宋御舟去魔界!

    宋御舟慌乱不已,手中依旧紧紧攥着面饰,挡在自己面前,狡辩道:“不是不是,我就看看!”

    可万灵泽已经生气,还如何听得进去宋御舟拙劣的狡辩,榻边纱幔翻飞,万灵泽蹙眉,二话不说,直接将宋御舟拽下了榻,一道暗紫色深邃漆黑的门骤然在窗边浮现,里面魔气萦绕,乱窜,犹如地狱下的哀嚎厉鬼。

    宋御舟怕极了,眼见着万灵泽要将他从窗边扔进那扇门中,他又胡乱扔出面饰,下意识去逃命。

    没想到那面饰竟认主人,还未被宋御舟扔到地上,就化作水流飞到了万灵泽面前。

    万灵泽只顾着拦住想要逃跑的宋御舟,未曾闪躲,宋御舟被他按在了榻上,那面饰却也附在了他的脸上。

    顿时,窗边的门消散不见,透明的面饰中魔息萦绕,万灵泽看宋御舟的眼神也顿时多了几分凶狠,“宋御舟!你骗我!”

    如今的主导权回到了宋御舟身上,尽管现在宋御舟被狼狈的按在榻上,他又哭唧唧卖惨道:“没有,我是真的想去帮你解除封印的!”

    “你再三推阻,枉我一次次对你忍耐,你和我师尊都是同样恶劣之辈!”万灵泽万分悔恨。

    “解除封印对你来说有那么难吗?!你究竟收了天界多少好处!就是要与我作对,不肯帮我!?”

    他就不该给宋御舟任何机会,解除封印又变得遥遥无期,他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宋御舟却急忙摆摆手解释,“我不是不肯帮你,你也知道我不是那位小神仙,总要给我这个凡人一点时间……”

    “时间?你从清晨拖到了晌午,再从晌午拖到了晚上,如今我答应你明早再走,你还觉得不够吗?!”万灵泽用力摁着宋御舟,甚至想把面前的人千刀万剐。

    “你就是个大骗子!”

    宋御舟竟然真被小魔头说得羞愧,可他重新活过来,更加珍惜生命,也有自己的日子想过。

    他不一定能解开封印,更怕被万灵泽伤害,这魔息面饰本就是被对方哄骗摘下的,如今他再给对方戴上,退一万步来讲,那也是情有可原的啊!

    “我只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下,你跟我走吧!我不骗你,等我在翠华山安了家,有了心理准备,我一定帮你摘下面饰,去试着解除封印。”

    好,很好!这个饼已经从早上画到了晚上,又从晚上画到了明天,再从明天画到了翠华山!

    万灵泽气的浑身发抖,按着宋御舟的手也逐渐失了力,宋御舟终于松了口气,却只见万灵泽一拳朝他身侧的床板打去。

    几乎是不给人反应,只听“砰——”的一声,上好的红木床忽然塌了下去,顿时四分五裂。

    宋御舟即刻起身,看着忽然殉了的床,流下了伤心的泪水,“有话好好说啊,这床很贵的,真的赔不起啊……”

    他刚伤心了一半,忽见万灵泽站在破碎床榻边俨然一副死不瞑目的凶恶厉鬼相,又噤声,换了副说辞道:“为师这也是心疼你,手不疼吧?”

    尽管万灵泽生气恼火,最终也不得不勉强接受了现实。

    一夜无眠,次日清晨,还不等老板娘上楼去唤,宋御舟便领着万灵泽下了楼。

    师徒俩姿势怪异,由宋御舟勾肩搭背的搂着万灵泽,他一只手拿着写满食谱秘方的小本,另一只手则是极力遮挡着万灵泽的脸和眼睛。

    万灵泽竟也不觉得遮挡视线,只是整个人气势冲冲地从楼上走了下来,宋御舟在万灵泽面前矮了不少,远处一看,就跟万灵泽身上的挂件似的。

    师徒俩难舍难分下了楼,老板扒拉算盘的手都停了,又笑着问道:“公子,你怎么总挡着你徒弟啊?”

    宋御舟有苦说不出,还不是因为昨天晚上把这小魔头惹生气了之后,对方就是死活不再变瞳孔颜色,若是就让万灵泽顶着这双血眸招摇过市,后果不堪设想啊。

    “昨晚开着窗,受风了,我替他挡挡风。”宋御舟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又把昨天写的秘方递到了老板娘手中。

    老板娘简单翻阅,见宋御舟竟写了一本,顿时喜笑颜开,又热心肠道:“受风严不严重啊?要是脸歪了那可得针灸啊!”

    宋御舟确实快把万灵泽的脸都给气歪喽,他急着要走,又应道:“一定一定,多谢招待,那我们就先行离开了。”

    目送着师徒两人离开,老板娘慢慢翻阅着一整本菜式新颖的秘方,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哎,本就脾气不好,如今这脸又歪了,真不叫他师父省心。”

    谁知话音刚落,她忽然注意到了小本最后一页的留言:希望以上菜品秘方可以弥补对酒楼造成的损失,抱歉。

    ——宋御舟留。

    老板娘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儿,只见楼上的店小二忽然神色慌张,边跑边喊道:“掌柜的!楼上的床榻……碎了!”

    第十一章 翠华山建房日记

    翠华山千年如一日,依旧苍翠遍地,风景宜人,千年后树木繁盛,曾经有人生活过的人迹淡却,宋御舟甚至再找不到一点熟悉的痕迹。

    人生匆匆而过,没什么能留下的,好似唯有自然不变,可连树木也在不知不觉中默默更迭了几茬。

    宋御舟忽然有些伤春悲秋,摸了摸斑驳的树皮,就被万灵泽催促道:“师尊在这荒山上可有打算?”

    回头见小魔头一脸不耐烦,宋御舟只好收起情绪,拍了拍手边的树,又指了指离河流相近的树林,“我想建房子,就在那!”

    万灵泽瞥眼望去,只见林间树木已被砍伐大片,腾出片宽敞的空地来,清泉一路沿山顶向下流淌,光是这一条分支,便已灌溉的芽苞待放,青草茵茵。

    许是山脚下还有几户人家村落,所以翠华山上并没有绝了人迹,虽无人居住,如今却有人背着背篓,上山砍柴。

    宋御舟也瞥眼见了林间正忙着砍柴的村夫,刚刚自己的声音太大,砍树的声音停了,那人探着脑袋朝他的方向注视。

    许是见到了同类,宋御舟顿感分外亲切,与其对视,立马笑着朝对方打了声招呼,几人的距离不远,他又几步朝对方跑去。

    村夫见宋御舟热情,穿得风度翩翩,面相上是个好人,也朝着宋御舟打了声招呼,却纳闷道:“诶?公子怎么在这荒山上?莫不是也来砍柴?”

    看这行头可不像,还不等村夫再琢磨,宋御舟便摇头道:“我是看中了这片地方,想在这山上建个房子。”

    话落,村夫顿时投来了一个看傻子似的目光。

    他却忽然注意到了靠在树上,戴着似有若无的面饰,半遮住了脸,还一句话都未曾说过的万灵泽,顿时被对方的红眼睛给吓了一跳。

    还不等村夫作出什么害怕的反应,宋御舟就眼疾手快地一把抓过村夫,急忙补充道:“其实是我这徒弟病了,我才想着带他来山中躲躲清闲。”

    村夫这才又上下打量了一圈靠在树边的万灵泽,对方的打扮多少有些奇怪,他不太敢看那双气场强大的眼睛,又忍不住好奇问:“啥子病哦?”

    “怪病哦,眼睛红红滴,总是吓到人!”宋御舟声情并茂,凄凄惨惨戚戚,“他又相貌骇人,便拿这面饰遮一遮,我这徒弟,命苦滴很!”

    几句话全然明了了师徒二人的奇怪之处,听得村夫更是深信不疑,连连叹息:“哎,也苦了你这当师父的。”

    “这边山脚下就是我家,村里头还有几户人家,你要是建房子可以找我们帮忙哈。”

    一听还有意外收获,宋御舟顿时喜上眉梢,又委婉道:“哎呦,这怎么好意思?若是不麻烦,能借我们斧子一用就好了。”

    村夫刚刚砍柴,手里正握着斧子,立马递给了宋御舟,“不过这房子一天也盖不完,到了晚上你们还是先到我家去住吧!”

    宋御舟如今颇为感动,没想到萍水相逢,竟能遇到如此善良之人,他一把激动握住对方的手,“多谢!我叫宋御舟……”

    话音未落,对方就道:“我叫林三,家里就有个媳妇和女娃,屋里头可宽敞了,够你们师徒俩住。”

    宋御舟却显得有些慌张,“我徒弟的眼睛会不会吓到孩子?”

    “不会不会!你别看我家娃是个女娃,胆子大着嘞!”

    宋御舟这才松了口气,虽晚上有了住处,可也要尽快建出个房子来,如今三个人只有一把斧头,宋御舟又为了报答林三给他们师徒二人地方住,开始卯足了劲砍柴。

    “那我先帮你把柴砍好!”宋御舟说时迟那时快,早已一斧子砍了下去,砰砰砰——三五下就削出不少长短相仿的木条,摆在脚边。

    林三顿时对宋御舟刮目相看,没想到对方一副谦谦公子打扮,如今搂起翩跹长衫,竟每一下都是力道。

    这柴一连砍出一捧来,宋御舟才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如今烈日当空,尽管是初春,也有了丝丝热意。

    林三叫人歇着,又揽过斧头绑好了柴,转头对着宋御舟道:“要不我们下山吧?你也累了吧?”

    宋御舟走到万灵泽身旁,刚靠着树想顺着林三的话点头,却忽然对上万灵泽的眼睛,又吞了吞口水,干笑道:“不累啊!一会儿我还能再砍些木头建房子。”

    “年轻人就是性子急,建房子又不是一两个月就能完成的事儿……”

    话音未落,一直沉默的万灵泽忽然冷道:“那要多久才能完成!?”

    宋御舟紧赶慢赶:“三个月,三个月肯定能完成……”

    他说话的声音愈来愈小,只见万灵泽一拳打在他身旁的树上,那树上刚发出的嫩芽噼里啪啦被震掉了不少,砸在宋御舟的头上,挂上一抹绿。

    “一个月。”

    对方冷言,一刻都等不了。

    若是宋御舟不答应万灵泽,那他头上恐怕就要挂抹红了,一边旁观的林三却看不下去,替宋御舟说话道:“一个月估计连木头都砍不出来,怎么可能建出个房子!?”

    万灵泽却忽然松了拄着树木的手,一言不发,朝林三的方向走去。

    “徒弟,徒弟,你别生气啊……”宋御舟急忙去拽万灵泽,生怕对方做些出格之事,却被万灵泽一把甩开了手,这时林三才注意到对方那双犹如鲜血满布的血眸是这样可怖。

    万灵泽虽戴着面饰遮着脸,可浑身的气势却丝毫不减,大多数的魔息封印在面饰中,那流动的魔息非普通凡人所能窥见,可魔息却如透明利刃,来无影去无踪,只叫人下意识冷汗涔涔。

    林三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见万灵泽竟俯身径直拿起了放在木柴边的斧子,那斧子拿在他的手上,莫名多了些杀气……

    反正不像砍树的,像是要砍人的!

    宋御舟最怕闹出人命,林三也怕了万灵泽,两人跑到一起,又相依为命的抱在一块,只见万灵泽一把挥动了斧头!

    砰——

    只一下,粗大的老树瞬间被砍断,砸在柔软的草地上,惊醒林中鸟乱飞,林三除了惊讶于万灵泽的神力外,更多的却是松了一口气。

    “你这徒弟咋不爱说话呢?早说砍树嘛!”

    宋御舟也紧跟着松了口气,忙解释道:“他、他有点瓜,见谅。”

    万灵泽就这样一连砍了好几棵树,多少是带着点对宋御舟的深仇大恨,他实在看不下去,又走进阻止道:“可以了,你再砍下去就真的不像人了……”

    万灵泽连眼睛都不再变幻了还会在乎像不像个人?

    借物指人,表面上小魔头虽砍得是树,其实每一下真正想砍的都只有师尊。

    万灵泽边砍边生闷气道:“我要房子七天就建好。”

    “你刚刚还说一个月的!”宋御舟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又一棵冲天大树应声倒地,砸在宋御舟脚边,那把斧头此刻被万灵泽紧紧捏在手心,他还岂敢造次?

    宋御舟顿时脸上勉强挂上笑意,又心平气和点头,“好,七天就七天,木材已经够了,我们下山去吃饭好不好?”

    听到够了,万灵泽这才终于停下砍树,斧子就被宋御舟眼疾手快给夺了过去。

    他象征性地擦了擦万灵泽额头上本没有的汗,就像哄小孩的语气似的叮嘱:“一会儿下山,你依旧保持本相就好,不必再遮掩眼睛颜色。”

    万灵泽垂眼看着宋御舟,以往遮掩,是为了省去人们大惊小怪的麻烦,如今宋御舟惹了他,他还怕惹不到麻烦,没想到宋御舟竟能把相对棘手的问题解决了。

    他五百年间偶尔也会来到人界,若不变幻红瞳,便会惹得人惊慌失措、议论纷纷,以往还不等他嫌麻烦,曾经的宋御舟便会大发雷霆,责备到万灵泽的身上来。

    “为何永远要惹得人心惶惶?若继续如此,我就再留一道封印给你!”

    以往的宋御舟压根不会笑,对万灵泽永远都是威胁。

    时过境迁,没想到有朝一日宋御舟竟会变成如今模样,不过总有一天,他会解除魔界封印,把两个宋御舟都杀光!

    万灵泽躲开宋御舟象征性为他擦汗的手,心思埋在心底,表面上依旧扬起一抹好看的笑意,“那就多谢师尊了。”

    三人下山,步伐缓慢,一路沿着河水走,已至落日才到山脚下。

    稀疏的村落炊烟袅袅,充满烟火气,又让宋御舟多了丝乡愁,以往他在翠华山长大,邻里村舍也是这般,趁着落日,煮一锅饭,干完了活可以吃上好几碗。

    林三在村里的声望似乎不错,他回来吆喝了一嗓子,村落里的人就聚在了一起,知道有客人来,又各自从家搬出了不少桌椅,拼在一处村落的空地上。

    各家端来几道菜,算是招待客人,拼拼凑凑,一摆就是一大桌子。

    也有人对着万灵泽的眼睛疑惑不解,却很快就被林三解释道:“这是山上遇见的师徒,那徒弟得了怪病,人还有点瓜,我们多照顾一下……”

    村民们顿时向师徒俩投去了怜悯的目光。

    这山脚下偏僻,很少会有客人,一旦有人光临,村民们便会十分热情,没一会儿就将宋御舟和万灵泽的情况了解了个差不多,还说要到山上去帮忙盖房子。

    如今宋御舟向往的一切都顿时有了着落,他忍不住端起酒杯敬各位,“待在下建好了房子,一定请大家吃饭。”

    他将酒水一饮而尽,又斟满,直至与大家聊的有些发醉才不再贪杯。

    万灵泽一直坐在宋御舟身边悄然无声,先是应着村民们的热情夹了几口菜吃,竟觉得寡淡无味,毫无食欲,才发觉宋御舟的厨艺竟还不错。

    他撂下筷子,抬眼见周围村民对他关爱有佳,他们不止不怕他的红瞳,竟还为其倒酒夹菜……

    万灵泽蹙眉,睨过去看身侧脸颊微红,喝得有些醉的宋御舟,心中却涌上不好的预感,总是听到些大家窸窸窣窣的对话,又问道:“师尊,人有点瓜究竟是何意?”

    宋御舟肉眼可见的身子僵了一下,欺负小魔头不懂方言,又笑着解释道:“瓜就是好的意思,你很好嘛!”

    第十二章 哄娃做饭玩业火

    一连几日风和日丽,建房的过程也比宋御舟想象的顺利多了。

    小魔头似乎不会累,一直能从清晨忙到晚上,还非常聪明,村中有人来帮忙,教了他怎么看图纸搭房子,又要把木头砍成什么样,他只看一眼就完全学会。

    转眼四五日过去,房子初见雏形,照这速度下去,七天盖出个小房子竟不是梦。

    尽管一千年前在村里的宋御舟也算是家喻户晓的能干能吃苦,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跟万灵泽相比,他也就只能默默身退,负责做做饭了。

    不过这几日他也没闲着,在清扫出来搭造的院落里架了口大铁锅,天天换着花样的给万灵泽和几个帮忙的村夫们做饭吃。

    林三今日带着他的女儿林玉儿上了翠华山,没想到垂髫之年的女娃,竟还会帮忙烧柴。

    宋御舟可不舍得让玉儿烧柴弄脏了手,便抱着孩子坐到一处树桩上,玉儿不怎么爱说话,眼神却直望着那间还没建好的木屋。

    “玉儿,哥哥替你梳头好不好?”

    这里的村民整日繁忙,没太多时间照看孩子,玉儿的娘一大早起来就得去街上卖家禽,没来得及给玉儿梳头,宋御舟也算是这山间唯一的闲人,就想主动揽下照顾玉儿的责任。

    不过玉儿好似不怎么喜欢热情的宋御舟,眼神随着建房子走动的人影一直转悠,听到宋御舟说要为她梳头,她又忽然摇了摇头,竟是拒绝:“不要。”

    “你不喜欢哥哥吗?”宋御舟顿感失落,讨玉儿欢心好些天竟收效甚微,他又寻去玉儿望向的地方,忽见万灵泽正拿着锤子面无表情地敲着木头。

    玉儿却也没说不喜欢宋御舟,只是忽然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万灵泽,缩回手又胆小道:“我想要那个哥哥给我梳头……”

    好家伙,小姑娘上来就挑重头货,眼光很毒辣啊……

    “为何会喜欢他?那个哥哥可不会梳头。”宋御舟有点醋,他最喜欢小孩子了,以往周围的孩子也都很喜欢他。

    难不成是一千年过去,他的面相变了?如今竟不讨孩子喜欢了?

    玉儿却很实在,“因为那个哥哥很凶,一点儿都不理人,所以我想跟他玩。”

    宋御舟的笑容戛然而止。

    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输在了不够高冷上,玉儿这是想挑战高难度啊!

    他又妥协劝道:“你也说了那个哥哥很凶,他是不会给你梳头的,不过我可以把他叫来陪你,好吗?”

    玉儿竟真的很喜欢万灵泽,努力点了点头,宋御舟又提要求道:“那如果那位哥哥来了,可以让我这个哥哥给你梳头吗?”

    玉儿这才扭捏答应,眼神却早盯紧了万灵泽。

    宋御舟在心里做了番准备,才敢打扰正在干活的小魔头,他冲对方招了招手,又笑着道:“徒弟,为师有事找你,你快过来!”

    话音刚落,玉儿顿时向宋御舟投来了崇拜的目光,万灵泽虽不耐烦,又急于建成房屋,却还是扔了手中木头,几步朝宋御舟走来。

    对方身形高挑,一身暮山紫长衫随春风浮动,似乘风而来,站在了宋御舟面前,“师尊可有何吩咐?”

    “你累了吧?快来休息一下。”宋御舟将玉儿单手抱了起来,另一只手则拽着万灵泽坐在刚空出的树桩上。

    万灵泽却闲宋御舟误了事,又起身皱眉道:“你别想再拖延时间。”

    他又不是真的想盖房子,还不是想尽快完工去解除魔界封印。

    宋御舟只能将玉儿抱到对方面前,又求情道:“看在孩子的份上,你别这么凶嘛……”

    万灵泽震惊,宋御舟已经卑鄙到拿孩子来做要挟了,可他堂堂魔尊,怎可能被一个孩子要挟到?

    “哼,又不是我生的。”

    万灵泽转身就走,下一刻却被一双小手扯住了衣袖,玉儿依旧崇拜目光道:“哥哥,你的眼睛好漂亮,是红色的。”

    原来玉儿喜欢的是小魔头的这双红眼睛,明明任何人看到都会害怕的血眸,到了孩子这里,就变得特别又美丽。

    宋御舟也不妨换一种思路,如今这双红瞳他也看得习惯,颔首道:“是啊,很漂亮,就像红玛瑙一样。”

    孩子和师尊两人一唱一和,却逗的一旁盖房子的村民喜笑颜开,林三拿肩头汗巾擦了擦汗,又冲着万灵泽道:“你就听你师尊的,歇会儿吧,不急这一时。”

    他们真以为万灵泽是个傻的,累了不知道说,只会干活,生怕把这傻徒弟给累坏了。

    万灵泽成魔五百年,人情世故却一窍不通,也没感受过被人关心的感觉,如今明明不累,却被周围的人按着休息,他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只是面前玉儿的小手还迟迟抓着他的衣袖不放,万灵泽只好滞下了脚步,许是在仙界被矫枉过正,他竟下意识觉得不应该无故伤害孩童,遂没暴躁挣脱玉儿抓住他的手。

    宋御舟则终于得偿所愿为玉儿梳好了头发,编了个垂肩的麻花辫,配着粉裙,顿时淑女了不少。

    锯木头的林三看到自家女儿被打扮的如此漂亮,也忍不住对宋御舟赞不绝口,“小宋师父,你还真是什么都会,难不成你也有个女儿?”

    这天底下的男人大多都活的粗糙,难碰到如宋御舟般精致的,更难有男人会替小女孩编头发,且编的像模像样。

    宋御舟却垂下头解释:“是我以前邻舍有个女娃娘亲走得早,我娘就总帮那女娃梳辫子,这一来二去的我也看会了,偶尔村里忙时,就帮着各家孩子梳梳头发。”

    以前的宋御舟可活的相当充实,早起洗漱,替小孩子梳头,打水做饭,晌午铲地,午间做饭,下午浇水,晚间还要帮着母亲绣帕子,若不是战乱,或许他一生都会如此安稳的度过。

    他没过够那样一日三餐四季的生活,所以如今有机会重活,再见到这广阔天地,人间美满,他更加极致留恋。

    “若有机会,我倒还真想有个女儿。”宋御舟光看玉儿的眼光就满是宠爱,林三一听,立马接茬道:“那还不简单?你也生一个呗!”

    宋御舟挂在唇边的微笑却沉下去了不少,他忽然一根筋,慌张摆手,“这可不简单,我可生不出来!”

    顿时,房屋处的几个村夫哄堂大笑,解释道:“哈哈哈没说让你亲自生,是让你娶个媳妇生……”

    宋御舟难得红了脸,他脑阔怎么忽然瓜了!?

    没想到他一转头,竟见万灵泽不知何时与玉儿打成一片,友好共处,那张俊朗的少年面庞上竟还挂着一丝对宋御舟的嘲笑。

    “傻子。”

    对方默默念叨。

    被骂的宋御舟本人都听到了,这简直教坏小朋友,风水轮流转,他说万灵泽瓜,就被小魔头说傻,宋御舟不服气争辩道:“娶、娶媳妇也没那么容易啊!”

    *

    又是许多日过去,春雨绵绵,这间透着嫩绿枝丫的小木屋也逐渐利落,屋外挂了两盏灯笼,被细细雨水噼噼啪啪的浇着……

    房间内的陈设也崭新整齐,房间虽不大,但衣柜、桌椅、床铺一应俱全。

    阴雨天,尽管是下午,宋御舟也早早点了油灯,照亮房间一隅角落。

    昨天为帮忙盖房子的各位做了顿丰盛的饭菜。

    如今人烟散去,山中寂静,还剩前几日下雨挖回来的半筐笋,只有师徒二人,宋御舟便想做的简单些,洗干净了春笋,切薄片,焯水。

    奈何做到这一步,窄小厨房内的柴火就已不够烧了,屋外抱回的柴却淋了雨,很难生起火。

    宋御舟切好的肉片迟迟下不了锅,又想着尽快生火的法子,忽然见到撑着油纸伞从外赶回来的万灵泽。

    这几日玉儿缠万灵泽缠的紧,每天都要到山上来玩一会儿,宋御舟见万灵泽虽不算喜欢但也并不抗拒,更觉得跟善良的小孩子玩有益小魔头的心理健康,所以并未阻止,还每每让万灵泽送玉儿回家。

    万灵泽这几日也消停了不少,极少提起封印之事,宋御舟就更加懂得装傻充愣,给小魔头吃好喝好最为重要。

    如今他举着柴火,笑盈盈问:“徒弟,你会生火吗?”

    万灵泽撂下油纸伞,几滴春雨顺着伞沿滑落,犹如颗颗玉珠,他掸了掸身上水汽,睨了一眼湿柴,道:“生业火,需要吗?”

    宋御舟沉思片刻,看着还没做好的春笋炒肉,饭总得吃,业火也是火,没什么用不了的吧?

    “能烧菜吗?能烧菜就行!”

    见宋御舟明显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万灵泽饶有兴趣挑眉,嘴角扬起一抹难以洞悉的笑意,随即抬手,只吹了一口气,他手上通红的火苗便跃然升起。

    “早知业火有如此作用,便连柴也不需用了!”宋御舟神色一亮,趁着锅热,立即炒起肉片。

    肉片炒香,刚倒入笋,宋御舟还没扒拉几下,便见锅中的食材愈来愈少,直至透过铁锅看到那依稀的火光,他才大惊失色!

    锅竟被业火烧出了个大窟窿!

    “徒弟!徒弟!灭火啊!”眼见浓烟阵阵,宋御舟慌不择路,没想到万灵泽停下手中业火,那口新置办的大铁锅竟还在自燃!

    万灵泽倚在门框上犹如在看一出好戏,似乎这房子不是自己辛苦建的一般,没有丝毫爱惜,反而慢悠悠道:

    “师尊,不行啊,我戴着魔息面饰,只能用微弱的魔息生业火,却再没魔息能灭了啊……”

    还有这种操作!?

    宋御舟知道与这爱玩火的小魔头没有道理可讲,立即进房间翻找出百宝囊来,取出铜镜,又念了之前的口诀,召出弱水,才终于紧迫灭了这来势汹汹的业火。

    大铁锅已然殉了,浓烟褪去,春笋与肉片烧了个精光,宋御舟端起心爱的铁锅,中间赫然一个透着光,都可以看到罪魁祸首万灵泽的大窟窿!

    “我的锅啊——”

    宋御舟痛心疾首,痛改前非,他发誓以后一定踏踏实实做饭,再也不玩业火了!!!

    第十三章 魔界惊悚一日游

    饭烧没了,宋御舟也气饱了,他想不通啊!难道跟小孩子玩了这么多天,小魔头的心灵都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净化吗?

    那他还怎么敢给小魔头摘下魔息面饰,随对方去魔界以身试险解除封印啊?

    傍晚,窗外悬月发着幽深寒光,渲染夜空的漆黑,春雨后泥土湿润,微风卷携着芳草清香。

    宋御舟只能喝茶,将自己灌了个水饱,心中虽有不忿不满,但以他的能耐,还是走感化路线较为稳妥。

    好歹小魔头无论虚情假意都还叫他一声师尊,宋御舟怎样也得拿出点为人师表的样子来。

    他挤出个微笑,循循善诱道:“徒弟?近些天和玉儿相处的可还愉快?”

    万灵泽先是静默,望着问他这个问题的宋御舟,转了转那双血红眸子,倒是没想到宋御舟竟完全不与他计较业火之事。

    他心中一哂,淡然回答:“还好。”

    “只是还好?玉儿那么喜欢你,为师倒是羡慕极了。”

    宋御舟一方面是真的羡慕,一方面也是希望可以通过提及小孩子来唤醒小魔头内心深处的柔软。

    然而万灵泽的心可能是磐石做的,他冷笑一声,不以为然道:“有何羡慕?小孩子的喜欢最是无端奇怪,你越是欺负他们,他们就越是喜欢,越是听话。”

    宋御舟听得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无端?奇怪?欺负?

    那是喜欢吗?听话完全是因为害怕了吧!

    宋御舟很难不怀疑玉儿是真的喜欢如此凶恶的小魔头吗?相处的这些天万灵泽又有没有欺负过玉儿啊!

    他不得不跟小魔头说明道:“呃……其实喜欢和听话它们有时不是因果关系……”

    话音未落,万灵泽就忽然义正言辞道:“我的妹妹皆是如此。”

    那想来做万灵泽的妹妹还是挺可怜的……

    宋御舟在心中默默怜悯,表面却波澜不惊,很会抓重点道:“你还有妹妹?那想必一定很……听你的话吧?”

    说起家人,万灵泽一直阴沉的脸色难得有了些许缓和,他忽然敛目,答道:“许久未见,不清楚了。”

    想不到万灵泽堂堂魔尊,竟也有对于家人的思念,宋御舟一时忘了他死去的那一千年间,还遗憾道:“有时还应多陪陪家人……”

    他也想念自己那再也见不到的家人,忽然与小魔头有了些许共情,抿了口茶,却听万灵泽的声音倏忽飘在了耳畔:

    “是啊,我也想多陪陪家人,可是他们都已被师尊封印了五百年了……”

    宋御舟刚抿下的茶险些呛到,他这才接回记忆,虽不是他亲手封印魔界,却也有自己躯壳的“功劳”,如今那小神仙不知去了何处,万灵泽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过他的。

    刹那,那双冰凉的手就瞬间牵制住了宋御舟,桌面上的橘红色烛火险些摇曳熄灭,宋御舟拿在手上的茶盏也被猛地拽掉,茶水顿时倾洒而出,浸湿了衣衫,又跌撞桌角滚落在地……

    “师尊,你究竟还想拖延多久?”

    万灵泽一直在忍,他克制到了现在,替宋御舟建成了这座房子,可事到如今,面前的人永远会的就只有装傻充愣,他早就受够了!

    昏暖的烛光映在万灵泽的脸上,那张神色冷淡,总是蹙着眉头的面容,如今却在烛火的染衬下变得线条柔和。

    宋御舟被对方的气场压迫的指尖发抖,手腕被攥得生疼,其实他也已经有了想要帮助对方的念头。

    “若你等不及了,现在就可以。”他本想今天晚上吃饱喝足睡一觉再趁着明天清晨去魔界的,却不曾想这期间已经耽搁了些许日子,忽略了万灵泽的感受。

    万灵泽却已将宋御舟的手抓到了自己面前,宋御舟被小魔头迫使,触到了对方脸上同样冰凉的魔息面饰。

    “若封印我无法解除,你会不会杀了我?”

    事到如今,宋御舟的问题显得天真又让人恼火,万灵泽为了摘下面饰,也得句句有回应,蹙眉反问道:“我杀得了你吗?”

    除了解除封印的利用,光是宋御舟身上自带的光相,就已让万灵泽没有了杀对方的机会。

    宋御舟听出了对方语气里“能杀早杀了”的遗憾,不过看了看这座温馨的小房子,也有小魔头搭建的功劳,又视死如归,克服恐惧摘了万灵泽的面饰。

    弱水再次融于手心,几乎还没等宋御舟反应,万灵泽就已在完全恢复魔息的那一瞬间施诀开出了一道漆黑萦绕的门。

    犹如地狱般让人压抑窒息,那道门窥不见任何事物,只有一片漆黑和乱窜的魔息,似有尖锐声音扰的人心绪不宁。

    万灵泽却毫不留情地拽着宋御舟向那魔门迈去,可越靠近,宋御舟的心脏就愈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快呼吸不上来,可奈何已再无机会拖延,身侧的万灵泽就差甩手将他扔进那扇门中。

    宋御舟已然为自己争取了几天翠华山上的平静日子,如今只能大胆面对前路的一无所知,险些泪眼婆娑道:“徒弟,你可一定要把为师保护好啊……”

    话音刚落,他就被那双冰凉又有力度的手一掌推进了魔门中去。

    宋御舟只听周围风声呼啸而过,几乎还没来得及再害怕,就已被人抱在怀中,似是从空中而至,稳稳落地。

    他掀开眼皮,万灵泽的面庞便映入眼帘,那张清透的少年面容惨白,没有了面饰的遮掩,下颚线与脸部轮廓便清晰窥见。

    长久紧促的眉目被俊美的脸庞淡化开来,双眸中的血红暂做了点缀……

    宋御舟收回目光,却迎面撞上来一缕黑紫色的烟气,他顿时吓了一跳,烟气就瞬间被万灵泽一拳打散。

    “这、这是什么?”宋御舟是真怕啊!这里比他死前上的战场还要恐怖,魔界漆黑一片,周围各种烟气萦绕窜行,这里好似没有天地,只有一片混沌。

    “孤魂。”万灵泽淡然吐出两个字眼,又嫌恶推开如今因为害怕而粘在他身上的宋御舟。

    “孤魂?为何会有孤魂?”宋御舟声音颤抖问。

    他平生最怕鬼,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时可怕,可若要是能看见还能摸着了那就更可怕了!

    “魔死后不入轮回,便在混沌处游荡。”

    万灵泽话落,身后揪着他衣角的宋御舟就更加死皮赖脸不敢放手,心慌催促道:“我们不是还要解除封印吗?快走吧快走吧。”

    已然到了魔界,万灵泽便不再焦急,见宋御舟如此害怕,终于处于下风,他又想起自己这些日子的忍辱负重,替师尊跑腿盖房子还要照顾孩子,顿时恶从胆边生。

    “不急。”万灵泽忽然放慢了节奏,悠哉道。

    魔尊归来,魔界似乎有所感召,上空混沌处逐渐透过漆黑的云映出一轮血月,血月所照之处,又从烟雾中生出一架弧形红木桥梁。

    宋御舟亦步亦趋跟在万灵泽身后,踏入红木桥的那一刻,心绪犹如踏入了黄泉奈何桥一般沉重。

    看来路程较远,宋御舟跟着万灵泽走了半晌也没看到这桥的尽头,周围又漆黑一片,什么也窥不见。

    宋御舟本就害怕,焦虑,没想到万灵泽那冷冽的嗓音又忽然从混沌中回荡传来,忽然问道:“知道本座为何把门开在这混沌之处吗?”

    周围的烟气肆意乱窜,宋御舟还哪里动得了脑子?

    他就差吓得把脸埋在万灵泽身上了,揪着对方衣角,又不敢不搭理魔尊大人,强撑着应声:“为、为何?”

    ……

    一时没得到回应,宋御舟又有点慌,往万灵泽身上瞥了瞥,只见小魔头幽幽转过身来,忽然猝不及防道:

    “吓你!!”

    这一声沉稳、洪亮,恶作剧意味十足,万灵泽又配合声音一把抓住了宋御舟的肩头,吓得宋御舟顿时松开对方,胡乱后退。

    “徒、徒弟!你别吓为师……!”初到魔界,本就有些许不适,偏还是与这小魔头同行,他心中苦涩得紧,却依旧被万灵泽喋喋不休折磨。

    那只手又捏在了宋御舟肩头,宋御舟的心绪逐渐冷静,知道是小魔头恶意整蛊,刚想开口劝阻,却忽然脑袋清醒,顿然发觉面前的万灵泽距他较远,那两只手明明都没放在自己的肩头……

    那现在他肩膀上的手……是谁的?

    宋御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缓慢转头,忽见一只人手形状的柳枝正紧紧扣住了他的肩,明明无风,那柳条却宛如活物摇曳……

    顺着这柳条看去,宋御舟便见自己身后站着一坨黑漆漆的,柳枝如青丝在动的东西,无论如何看上去,皆是恐怖与离奇。

    活像个树鬼!

    虽然宋御舟并不清楚“树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下意识觉得这样的形容最是准确。

    一连两回恐吓,他的心绪又一直处于紧张状态,这回更是还没来得及反抗,便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万灵泽眼疾手快,一把将宋御舟接到怀中,许是没想到宋御舟竟这么不禁吓,立即晃了晃倒在怀中如同睡着了的人。

    “师尊?师尊!宋御舟!”

    无人回应,万灵泽又捏了捏对方柔软的脸,皆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第十四章 解除封印很重要

    诡谲宫殿——

    血月成了魔界唯一的光亮,宋御舟依稀间觉得自己被人抱在怀中,正缓步在阶梯上攀升。

    魔界明明无风,却依旧寒气凛冽,许是受魔息所影响,周围烟气游荡,宋御舟的头一直很疼,他睁不开沉重的眼皮,索性就这样暂时逃避。

    直至万灵泽推门进入宫殿,窗外的血月依稀映进了丝丝血红,那扇沉重的门被万灵泽关上,隔绝掉之外纷杂的魔息,宋御舟才逐渐心绪清明过来。

    万灵泽并不温柔,将人抱进了宫殿,直接将宋御舟摔在榻上,又用那双冰凉的手贴了贴对方的脸。

    宋御舟微微蹙眉,被这么一摔,才终于从榻上缓慢爬起,他总记得自己是被个什么东西给吓晕了过去,想来既丢人又恐怖,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谁知抬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万灵泽那张熟悉的面容,面前赫然一团乱麻似的柳枝飞絮,包裹着一片漆黑,那隐没在柳枝漆黑下的,又是一双暗红色的眼瞳。

    “啊——”宋御舟的噩梦重启,这回没晕也要吓个半死,万灵泽被那团柳枝挡在身后,又伸出只手来一把揪开紧靠在宋御舟面前的柳枝团。

    “兄长,我说过让你不要吓他。”

    宋御舟跌在榻上,紧咬着唇,听到熟悉的声音才安定下来,却见那团柳枝竟破天荒的说了话。

    “是,尊上。”

    柳枝很听万灵泽的话,尽管他的语气似乎并不想放过宋御舟,却还是蠕动到了万灵泽身侧,不甘心补充道:“尊上,他可是封印了整个魔界的宋御舟,如今胆敢前来,我们绝不能放过他!”

    如此大声密谋,宋御舟听得清清楚楚,急忙怕受到生命威胁似的澄清道:“不不不,我不是封印魔界的那个!”

    没想到对面俩人却无视了宋御舟的话,万灵泽浅笑对着那团柳枝道:“兄长放心,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宋御舟又攀上一层冷汗,话落,万灵泽突然靠近,血红的唇边又扬起一抹笑意,对着宋御舟介绍道:“这是本座的兄长绾岑,因为封印缘故只有魄无身,所以见到你这张脸自然恼火,一时吓到师尊,师尊莫怪。”

    宋御舟岂敢责怪!?

    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他努力从颤抖的嘴角中挤出一抹牵强的微笑,有些不敢打量绾岑,只心虚地遮了遮自己这张无辜的脸。

    那小神仙也真是的,要封印就封印的彻底点,这样有魄无身的是怎么回事啊,看着更恐怖了!他的心脏是真伤不起啊!

    宋御舟只敢在心中默默吐槽,没想到柳枝却忽然缠上了宋御舟的手臂,绾岑怒不可遏道:“你心虚什么?!封印之事既已光明正大的做了!你还有何可遮掩的!?”

    什么都没做过的宋御舟委屈极了,他的手腕瞬间被柳枝勒出一道道红痕,还是万灵泽先厉声打断,“他并非是曾经封印魔界的宋御舟,如今我带他来,就是为了帮你解除封印的。”

    绾岑被万灵泽强行打断,又将柳枝收了回去,却依旧半信半疑道:“哼,他会有如此好心?宋御舟诡计多端,你心思单纯善良,可千万别被骗了。”

    单纯?

    善良???

    万灵泽吗???

    这得是多盲目的兄长啊!

    宋御舟揉了揉被勒红发疼的手腕,如今已入虎穴,他能做的也只有顺从听话,立即表忠心道,“魔君就算不信,也要待我尝试一番再做定夺啊。”

    虽然宋御舟不确定自己真的能不能解开封印,但好歹他不能现在就被绾岑给勒死啊!

    绾岑见宋御舟当真与初见时有所不同,当初的宋御舟怒发冲冠,眉宇间皆是遮掩不住的寒光与锋芒。

    若不是万灵泽因与父尊闹了别扭,逃到人间,阴差阳错躲避了与宋御舟的正面交锋,想必也会落得被封印的结果。

    绾岑还记得那日宋御舟持剑的模样,一身清雅的碧水天长衫,袖口处尽是斑驳血迹,父尊被一剑所杀,恍然间,魔界笼罩在了一片乌云之中,变了天色,血月攀升。

    魔尊陨落,魔界的制衡被打破,曾栖息于此的各类孤魂顿时游荡乱窜,形成混沌,宋御舟当时大概也没料到杀了魔尊后魔界竟会失控成如此模样吧?

    不过那般薄情仙君,怎会在意?怎会后悔?他只不过变换了法子,符咒、铜镜、阵法,如天罗地网尽数封印。

    从此魔界被彻底驱逐,再不知何时能重见天日。

    绾岑想起来便怒火中烧,可如今被封印的终究是他,宋御舟既能被万灵泽带来,又变得如此不一样,他也只好寄希望于此。

    “好,我就信你一次,随我前来。”

    绾岑暂时退却锋芒,话落,他变成一团树藤缠绕的小球,落到了万灵泽的手心。

    五百年的封印足够郁闷,绾岑说没有迫不及待都是假的。

    宋御舟也立即从榻上起身,这才有空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宫殿里的陈设虽有些旧了,却依旧隐藏不了这里的富丽堂皇。

    一面长毯直通阶梯上的玉石长椅,头顶上有簇簇烈火熊熊燃烧,照亮整座由玉石搭建,如镜般的宫殿。

    万灵泽却一把抓住宋御舟的手臂,嫌弃对方行动太慢,提醒道:“别走神,跟着我。”

    宋御舟又立即收回目光,听话地点点头,被对方一路牵着走出宫殿。

    下了漫长石阶,挨过了乱窜的幽魂,穿过一处水帘般雾气滋生的结界,如春日明媚的景色便割裂似的映如宋御舟眼帘。

    天地霎时有了界限,天空再不是乌云密布,血月当空。

    与人间如出一辙,风和日丽,灵山秀水,瀑布下有棵垂柳,抚着河边静静水流,这树周围有灵气萦绕,最显眼的大概还属几张贴在垂柳上的黄纸符咒。

    宋御舟被如画的风景松弛了心绪,仿若已从魔界离开,又到了人间世外桃源。

    可万灵泽手心的柳枝又让宋御舟回过神来,绾岑迫不及待攀上宋御舟的手腕,又拽着他向那垂柳走去。

    看着上面清楚写着“封——”的符咒,宋御舟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柳枝缠着手贴上了符咒。

    “快摘!”

    对方催促,宋御舟不敢不听,指尖轻轻挨上,周围的灵力就像是空气一般,不对宋御舟造成任何伤害。

    这灵气就是宋御舟本人的,或者说是之前那小神仙用着宋御舟的身体修炼来的。

    没有灵力阻碍,宋御舟很轻而易举的就撕下了魔族根本不能触碰的符咒,轻松到宛如在撕一张粘在树上普通的宣纸。

    “这样就可以了吗?”他不懂那么多,只觉得这过程实在太轻易了些。

    直至符咒被全部撕掉,那棵垂柳竟忽然间黑气萦绕,逐渐在宋御舟面前幻化成人。

    宋御舟被吓了一跳,连往后退了几步,却撞入万灵泽的怀中,万灵泽顺手捏住宋御舟的肩,不希望对方总是乱动,又将目光投射在绾岑的身上。

    黑气散去,垂柳消失,一位青衣翩翩公子赫然显现,绾岑重获自由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宋御舟痛下杀手!

    “尊上!快躲开!”

    绾岑倏忽捏起一咒来,周围顿生沼气,柳枝如乱蛇摆动,亦要朝着宋御舟的方向进攻。

    万灵泽听出绾岑的意思,如今对方才刚刚化形,还不全然清楚宋御舟的封印,本不该如此冲动行事。

    可还不等万灵泽出手阻挠,明媚的上空就照下一束光来,绾岑脚下的金色阵法清晰可见,那片沼气又尽数被压制回去。

    宋御舟心思缜密,又怎会真的只留一道封印?

    符咒封原身,阵法封魔息,如今绾岑就算重获原身,可在下一道封印没解之前,他根本没有任何能力。

    “宋御舟!你怎如此卑鄙!?”绾岑仿若空欢喜一场。

    如今进攻失败,他又立即想从这片封印他五百年的瀑布逃出去,可别提出去,他才不过是挪了几步,就被阵法死死圈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将他困在原地,封印根本就没有解开!

    “为何?!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束缚!?”绾岑气急败坏,他始终无法再重获自由!

    宋御舟本该害怕,可见层层封印已将绾岑折磨的溃不成军,心下却顿生起怜悯。

    他与仙魔两界都算得上是无冤无仇,所以既不觉得天界就绝对正义凛然,也不觉得魔界就一定十恶不赦。

    许是田地种的多了,宋御舟相信万物皆有存在的道理,天晴亦或下雨,人们都是在顺应自然生活,所以也没有仙界必须要消除魔界的说法吧?

    万灵泽已去安慰起了绾岑,早知之前的宋御舟心思缜密,所以对于如今状况也并不是没有料想。

    “本座既已带着宋御舟来了,自然不能只有方才一试。”

    话毕,万灵泽一把拽下宋御舟腰间的百宝囊,取出之前铜镜,再递给宋御舟,命令道:“你并非全无仙法,继续试。”

    宋御舟听话,接过那面铜镜,他也想拯救绾岑,起码不想再见人苦苦被困,崩溃痛苦。

    “可若试不好,你们也莫要再凶我了。”宋御舟委屈巴巴商量道。

    他随即摩挲着手中铜镜,又靠近绾岑,想着小神仙威风凛凛的模样施诀。

    灵力果然附着在了铜镜之上,绾岑脚下的阵法又再次亮起,可这次的灵力却骤然反噬在了宋御舟身上,猛地逼出他胸腔处一口热血。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阵法光芒盘旋,身在其中的绾岑更没料想到宋御舟有朝一日竟会为了解除封印而受伤。

    第十五章 魔珠可要保管好

    绾岑终于有些相信面前的人不再是那个封印魔界的宋御舟了。

    此时宋御舟呛出几口热血,嘴里顿时血腥味弥漫,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手中拿着的铜镜也被灵力击落在地。

    万灵泽扶住险些栽倒的宋御舟,看来解除封印依旧棘手,他的心思又沉了沉,气急问道:“你怎会被自己的灵力所伤?”

    宋御舟摇了摇头,他自己也并不太清楚,只感觉自己的灵力全然不够对抗那道阵法。

    每次想要解开封印时,都感觉衔接不上法力,遂导致封印内的法力也进入他的身体转了一圈,逼出他胸腔热血。

    一旁的绾岑也似乎认了命,情绪逐渐稳定下来,“罢了,这封印能维持五百年之久,本就非同寻常,你不是说他不是曾经的宋御舟吗?如今一见,果真弱了太多,灵气法力全然不够。”

    宋御舟尴尬,这这这……他好心帮忙,怎么还被揭短呢?

    没想到万灵泽又在一旁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幽幽道:”看来师尊还需勤加训练啊?”

    宋御舟冷汗涔涔,“训练?怎、怎么训练?”

    眼见封印阵法在绾岑脚底下愈来愈亮,许是连人形都未必能维持得太久,绾岑又迫不及待打断道:“尊上,我们好久都未曾叙旧了。”

    万灵泽接收到了绾岑的言外之意,又立即变脸冲着宋御舟命令道:“你可以走了。”

    宋御舟才捡起刚刚掉落在地上的铜镜,放回百宝囊中保管好,却顿时迷茫,“啊?去哪?”

    他并没有孤身一人就能返回人间的能力,这又是魔界,他还能去哪?

    绾岑知道对方不是曾经的宋御舟,刚刚又为解除封印吐了血,他的态度顿时缓和了不少,嘱咐道:“仙君就在这里随便逛逛吧,暂且回避一下。”

    宋御舟听罢,顿时心有余悸,这两个小魔头是要内部交流?该不会是见他没用,连个封印都解不开,要商量如何杀了他吧?

    他心中一颤,表面还是要微笑点头,“那你们慢慢聊……”

    宋御舟转身离开,往瀑布后的茂盛花丛处行去,一路边走边不放心地张望,只见万灵泽忽然念了一诀,周围水汽顿时聚集环绕,将两人包裹其中,形成一道水帘结界,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遣走他还不够,还要再设防一层结界,是怎么好意思只谴责小神仙设两道封印的?

    依宋御舟看,小魔头和小神仙如出一辙,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眼见看不到什么,宋御舟只好悻悻离开。

    被单独隔绝开的绾岑也退却了生疏的称呼,如今终于有了与对方叙旧的机会。

    “灵泽,我们已经又快有两百年未见了吧?宋御舟当真变了?他竟跟你回来,不限制你?还帮忙解除封印?”

    “兄长放心便是,他不会再为难我。”万灵泽安慰绾岑,知道对方的封印难解,更不愿再为其增添烦恼,补充道:“他现在听我的话,以后回魔界不再是难事。”

    万灵泽自然不会坦露前些日子被宋御舟使唤着盖房子看孩子的经历。

    绾岑终于多了些温润的笑意,见对方脸上已然没了那副魔息面饰,宋御舟的改变不像是假的,尽管自己的封印还未解,却也如除去祸患般让人心情愉悦。

    “不过那人毕竟是宋御舟,你还需谨慎提防。”

    他们都厌恶宋御舟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厌恶到了极致,哪怕就现在骤然转变了性格,也改不了之前的偏见。

    万灵泽自是最恨宋御舟的那个,他点了点头,冲着绾岑轻笑道:“兄长放心,我心中已有打算,如今利用他解除封印,待魔界重获自由之日,就是我杀他之时。”

    绾岑顿时投来了赞许的目光,他微微颔首,魔尊办事,他倒是放心,只是对于现在弱了不止一星半点的宋御舟,还有些担忧:“如今宋御舟的法力太弱,解除封印可还有望?”

    “再多些时间,我不信我练不好他。”

    五百年封印,曾经的宋御舟几乎切断了万灵泽与魔界之间的所有联系,而这场灭族浩劫过去,也让以往淡薄的兄弟之间有了更加珍贵的亲情。

    “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绾岑欣慰地拍了拍万灵泽的肩,心疼道。

    五百年来,孤苦无依,忍辱负重,魔界都靠万灵泽一人撑着,若之前的宋御舟真的消失,对他们来说,也足矣算苦尽甘来了。

    万灵泽却并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凝重注视着绾岑,如今终于没了宋御舟做阻碍,他迫切问道:“只是五百年前我去人间之时,宋御舟到底都在魔界干了些什么?”

    他当初回来时只见到了魔界战后的满目疮痍,却早已被魔息面饰所束缚,再没了反抗宋御舟的能力。

    这五百年将万灵泽磨砺的成熟了不少,他嘴边再不挂着那些年少冲动,替母报仇,证明自己的糊涂话,反之像个名副其实的魔尊一般,关心魔界,关心魔界子民。

    绾岑当时正在场全程目睹,脸色又变得沉重,如今终于能尽数告知:“宋御舟的仙法太强了,正克制魔族,那铜镜可以召出弱水,直接灭了魔界所有业火。

    他先是攻打各城池子民,根本不留一个活口,父尊自然拼死守护,最后却被宋御舟一剑穿心。

    自父尊死后,魔界没了魔尊,混沌处的孤魂再不受管控,宋御舟怕了麻烦,这才转变了策略,不再灭杀魔族,而是布阵封印。

    我护着三妹和小妹想要逃出魔界,不过半路也被宋御舟追上,三妹至此失了联系,凶多吉少。

    宋御舟又赶来封印我,最终我招架不住,就让小妹躲进魔珠中,自己也被封印在了这里,化作原形。”

    说到此刻,绾岑立即拿出怀中保管妥当的一枚魔珠,魔珠如玉洁白,发着淡雅的微光,被递到万灵泽的手中,冰凉凉的。

    “小妹已随我在这住了五百年,她当时被宋御舟打成重伤,一直都在魔珠中修养,如今你带她走,若到了安全地方,就让她重见天日吧。”

    万灵泽看着手心中的魔珠,想起五百年前天真无邪的小妹,那时他常受母亲责罚,皆是小妹陪在身侧。

    当时的万灵泽不屑一顾,他冷血久了,感受不到亲人给予他的半分温暖,可这五百年间,岁月蹉跎,他被打乱、改变的东西太多了。

    “我想宋御舟他心思缜密,灭杀魔界之前一定是做足了准备,只不过失去魔尊的魔界乱像出乎了他的意料,但他应对我们也都有所了解,否则又怎会逼我到这瀑布旁再封印?”

    绾岑望着天空中明媚的太阳,再看了眼湍急瀑布,不禁自嘲:“我这棵垂柳虽不再潇洒,却靠着这瀑布五百年不曾枯竭。”

    万灵泽仅将那魔珠紧紧攥在手中,如此说来,便一切都对得上了。

    他在人间也很快就被宋御舟找到,宋御舟知道他的魔息属水,便用天界弱水做成魔息面饰来正面压制他,这魔尊也是宋御舟一步一步逼着他当的。

    从此魔界混沌有了新的魔尊来管制,而宋御舟则两全其美,将堂堂魔尊如傀儡一般摆布,魔界也将受制于人。

    万灵泽的另一只手被自己攥得咯咯响,他回忆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看到小妹在魔珠中毫无气息,面前是连人形都保持不了太久的兄长,三妹还依旧下落不明……

    魔界满目疮痍的一切,混沌之中四处游荡的孤魂,那一轮乌云之中的血月,万灵泽的红瞳恨得仿若要滴出血来!

    “宋御舟,我一定会让你千百倍的偿还!”

    *

    瀑布旁随意走动的宋御舟显然还没意识到危险,他用着双手接着瀑布下清澈的水,又洗了洗嘴角处刚刚留下的血渍。

    不得不说,他这身子骨还真与一千年前的不一样,刚刚吐了血,便也只是心口热了一下,如今又恢复如初,不痛不痒。

    这就是当神仙的好处吗?

    宋御舟透过河水看向自己的脸,一如当初不见一点岁月的痕迹,还要比一千年前细皮嫩肉了不少。

    他忽然暗爽,有些体会到了当神仙的好处,若是用此番身躯去街头卖艺,口喷焰火、胸口碎大石皆不在话下,那岂不是会赚得盆满钵满?

    宋御舟觉得那样又对神仙之躯太屈才了些,他正了正头顶银玉冠,光是戴着雍容华贵的它,卖艺就不会有看官给钱的!

    整理好面容,宋御舟又向身后的水帘望去一眼,小魔头的叙旧恐要再等些时候,他又向瀑布后的花丛走去。

    这里分明就是人间景色,花丛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如画卷般在宋御舟面前徐徐展开,偶尔有蝴蝶飞过袖口,宋御舟落入花丛,躺下注视着蓝天白云。

    指间缝隙溢着热烈暖阳,他转头却见到不远处绿茵下有一片翠绿的小叶子,藤蔓依稀盘在了树上,上面弯曲结着荚果,显然已经成熟。

    宋御舟如遇惊喜,刚躺进花丛里的身影又坐了起来,随后跑到那绿茵下的藤蔓处,弯腰摘下荚果,里面赫然几颗嫩绿色的豌豆。

    人界找不到的食材竟跑到了这里!宋御舟惊喜万分,豌豆且结了果实,现在就能吃了!

    他本想去告知万灵泽一声,顺便问问对方允不允许他来魔界带些“特产”回去,可见水帘密不透风,这豌豆似已野蛮生长了一茬又一茬,无人在意。

    宋御舟倒不如先发制人,拿出百宝囊,先装再说!

    有这豌豆,他那碗没做成的豌杂面就有了着落,还愁讨不了小魔头欢心?

    第十六章 宋御舟横行霸道

    宋御舟并不贪多,装的够吃了够种了便收了手。

    把百宝囊往自己身上一挂,他一转头,就忽然对上了树后万灵泽的眼睛。

    做贼总会心虚,宋御舟措不及防吓了一跳,万灵泽瞥了眼树旁被一扫而空的豌豆,并不认识,也并未在意。

    “你乱跑什么?该走了。”

    万灵泽的语气很冷,表情也凶神恶煞的,宋御舟总觉得小魔头对自己的态度又忽然差了许多。

    刚刚明明是万灵泽让走的,他乖乖走了,现在又反倒怪他乱跑!?话全都让这小魔头给说了!

    宋御舟只敢在心中默默吐槽,表面依旧听话地紧跟在对方身后。

    只见绾岑静静坐在河边,冲着万灵泽挥手道别,那道封印还在绾岑身下发着光芒,身上挂着道灵气铸成的枷锁。

    他好似知道了万灵泽为何会忽然变得凶神恶煞了,兄长被困,自己却无能为力,封印之人不知所踪,反倒有一个与罪魁祸首一般模样的人在身旁转悠。

    宋御舟无论如何想,也知道他这张再俊朗的脸此刻在万灵泽眼中也绝对算不上讨喜了……

    绾岑身后瀑布的流水拍打着碎石,亦如敲在了宋御舟的心上。

    从那仿若人间的景色中离开,又见到魔界一轮熟悉血月,万灵泽施法打开扇魔门,拽宋御舟先过,转眼便又回到了翠华山中温馨的小屋。

    他们走了一夜,如今晨日刚爬着山头升起,天边染上些淡粉色,微光正照着山间斑驳的树影,映着小木屋的轮廓。

    宋御舟还没来得及放松心情躺回家中卧榻,就被万灵泽惊扰了惬意,“从今天开始,师尊要修炼。”

    宋御舟一愣,木头似的转头凝望着万灵泽,“啊?我?我……”

    还未等他为难拒绝,万灵泽便倏然严厉了起来。

    “本座教你,可还有异议?”

    宋御舟心里异议多了,却皆是敢怒不敢言,他手中攥着腰间的百宝囊,是真想再把那副魔息面饰拿出来扣到对方脸上。

    可惜不是不报,时机未到,宋御舟松了抓着百宝囊的手,脸上悠然绽放出笑意,听话地点了点头。

    “尊上,都听你的。”

    万灵泽心思诡谲,早注意到宋御舟摸上百宝囊又松开的手,又幽幽提醒道:“你最好别再惦记给本座戴上魔息面饰……”

    这小魔头,不仅揣摩出了宋御舟的心思,竟还一口一个“本座”称呼,真是狂的没边儿了!

    宋御舟心里吐槽归吐槽,人却依旧无辜:“没有没有,是我在魔界找到了豌豆,放在了百宝囊里,是想着给尊上做豌杂面吃。”

    万灵泽却微微蹙眉,不可置信:“魔界找到的?”

    三界之间实际联系甚微,习惯各不相同,人界喜好美酒佳肴,天界便是琼浆玉露,魔界与其不同,蚕食三界怨气为生,本质上不需要进食,又怎会有人间食材?

    宋御舟却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还把百宝囊中的荚果拿出给万灵泽看,“当时尊上在与兄长叙旧,我便没敢打扰,擅自摘了些豌豆回来,尊上不介意吧?”

    “本就不是我魔界之物。”

    万灵泽语外便是不在意,宋御舟见对方好说话,又得寸进尺道:“我摘完了豌豆,又忽然见到蚕豆,便也带了些回来……”

    “……”

    万灵泽沉默,他是太久没打理魔界了吗?这都长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豆?

    “然后我又见蚕豆长得实在不错,所以又挖了几颗苗回来,想种……”

    宋御舟说时迟那时快,已从百宝囊内扯出了几棵绿油油的蚕豆苗,根处还裹挟着许多新鲜泥土,险些没溅到万灵泽身上,吓了万灵泽一跳。

    “你到底顺了魔界多少东西!?”万灵泽是愈看宋御舟愈不顺眼,此人虽然嘴上并不与他作对,可实际行动又有哪样是合他心意的?!

    不过是饭做的好吃了点。

    被万灵泽这么一吼,宋御舟反而委屈巴巴,拿着万灵泽刚说出的话反过来呛对方:“尊上不是说这些本不是魔界之物吗?”

    “你……!”

    眼见万灵泽要发火,宋御舟立即眼疾手快扯住对方手腕道:“我这就去给尊上做饭!”

    直至宋御舟一路小跑着回到柴房,才惊觉昨晚的锅已被业火烧了个大窟窿,饭是做不了一点了。

    罪魁祸首紧随其后跟进了柴房,刚刚的怒意顿时在见证了宋御舟的窘迫后退却了不少,转而哂笑道:“师尊,看来是天公不作美啊?我看你就是该训练的命。”

    宋御舟一直坚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看着锅底破的窟窿不小,就算是人为修缮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索性大胆问起罪魁祸首:“尊上,你会用何种法力修锅吗?”

    万灵泽震惊,宋御舟还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让他堂堂魔尊修锅?

    不过一个敢问一个就敢答:“我可以让锅灰飞烟灭,可需一试?”

    宋御舟抱着锅悻悻而归,锅修不好,饭是没法儿做了,他这心情总归郁闷,“我还以为魔尊无所不能呢。”

    尽管这话已是在宋御舟处理费锅时偷偷有感而发的,却还是被耳尖的万灵泽听了个彻底。

    对方顿时从心中生起怒意,冷道:“本座还以为师尊无所不能,到头来还不是解不开封印?”

    宋御舟顿时汗颜,小魔头不会有顺风耳吧?他说悄悄话都听得见!?

    “哎呀,为师不是这个意思,为师、为师也是太心急了,就想着做顿饭,吃饱喝足,好认真训练……”

    宋御舟立即打圆场道,万灵泽却仿佛忽然被其它东西吸引了目光,连态度都平和下来。

    “本座给你一个时辰想办法做饭,一个时辰之后准时修炼。”万灵泽吩咐,目光却已跑到了院中留置的桃花树上。

    这林中桃花树多,不过都长在西处,东处皆是绿林,似拔地而起了这独一棵,宋御舟看来欢喜,当初便有意将房子盖到了这附近,将这棵独树圈进了庭院中。

    如今初春,桃花含苞待放,想着再过些时日,彻底到了春日,正值山花烂漫时,这满山唯这一处独树一帜的粉嫩,看着足叫人欢心。

    没想到万灵泽竟也喜欢这棵桃花树,方才还只是瞄着,如今却已走到附近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了树木纹理,似是见到了珍宝似的。

    小魔头褪去戾气的眼睛霎是好看,宋御舟不由得勾唇笑道:“过段时间桃花开的时候会更美的。”

    此话反倒引得万灵泽一声冷笑,他转头看向宋御舟,只提醒道:“本座只给你一个时辰。”

    宋御舟这才回神,收敛了笑意,如今没了铁锅,饭在山上是肯定做不成了,他便只能想到山下的林三哥家。

    先把如今的一个时辰应付过去,这顿饭要到别人家去做,空手而去自有失礼节,宋御舟带上块猪肉,又立即拿出百宝囊,将自己摘得那些豌豆蚕豆全都倒了出来。

    足倒了有满满一桌子,万灵泽恍惚,魔界遇到宋御舟还真是倒霉,不是被封印就是被打劫。

    宋御舟挑挑拣拣装了满满一竹篓,再背着竹篓准备下山。

    谁知还未走几步,万灵泽就忽地跟了上来,“我随你一起。”

    见万灵泽总是一脸城府的警惕模样,宋御舟忍俊不禁,开玩笑道:“怎么了?怕我跑了不成?”

    “呵。”

    谁知竟换来万灵泽轻蔑的一声笑。

    小魔头忽然俯身贴近宋御舟,语气里尽是游刃有余的乖张,“跑?就算师尊跑到天涯海角本座都会把你抓回来的。”

    那冰冷的气息打在宋御舟耳畔,害得他不自在地揉了揉耳朵。

    *

    一道淡青、微紫色身影双双至山上而下,很快便到了山脚,来到了林三家。

    清晨一早的村庄总是热闹忙碌,大家忙着洗漱做饭,烟囱处挨家挨户冒着烟,林三正扫着自家院子,眼见到宋御舟和万灵泽大驾光临,又立马放下了扫帚。

    “小宋师父?怎么这么早过来啊?”

    宋御舟立即拿出身后竹篓,笑着表明来意,“我带了些豌豆过来,想做豌杂面给大家尝尝。”

    前几天帮忙盖房子,林三早尝过宋御舟的手艺,知道对方厨艺精湛,颇有造诣,既能做得好吃,又能创出许多闻所闻未的新鲜菜来。

    虽没听过豌杂面,他却还是眼睛一亮,心中不由得期待了几分,“你能这么惦记我们,真是有心了。”

    话落,林三忽然瞥见跟在宋御舟身旁的万灵泽,如今没了面饰遮掩,那张清俊的脸是一览无余。

    他顿时抑不住惊喜道:“哎呦!你这徒弟原来这么俊啊?这长得也不凶嘛!”

    听罢此话,万灵泽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反笑问宋御舟,“师尊可是说过我长得凶?”

    万灵泽若单论面容,那绝对算得上是万里挑一,其长相剑眉星目,不过眉眼间又多了些凌厉,那双柳叶眼不常笑,便上挑张扬,桀骜不羁。

    他的脸颊清瘦却不干瘪,少年英气,薄唇此刻微弯,却显然是皮笑肉不笑。

    怕对方恼火误事,宋御舟又靠近万灵泽心急解释道:“我那时是不知该如何解释那魔息面饰。”

    “所以是长得如何?好还是不好?”万灵泽虽问,却早把目光瞥走,显然就是给宋御舟找事。

    幸好林三哥句句有回应,笑着替宋御舟解围:“好!自然是好,怕是没人见了会说不好。”

    宋御舟忙转移话题道;“林三哥,玉儿睡醒了应该饿了吧?我现在就去做饭。”

    第十七章 万灵泽倒反天罡

    一般的豌杂面需用干豌豆浸泡一夜次日制作,如今宋御舟却没有时间,只能将鲜豌豆洗净,同样炖煮软烂。

    带来的猪肉切成肉沫,下锅翻炒至变色,加入少许葱姜沫去腥,佐料就看着林三家有什么就放些什么,加了酱,白糖、盐、胡椒粉等。

    宋御舟又接着煮面,调好每一碗的调料,最后待面条出锅,淋上煮的脱皮软烂的豌豆和炒的油汪汪的肉沫,切段葱花点缀,一碗虽不算正宗,却也香飘四溢的豌杂面就做好了。

    “没想到这豌豆竟这么好吃!?”林三初次品尝,平日净吃些清汤寡水的,从未想过一碗面的口感和味道都可如此丰富。

    同样吃着面,坐在林三身旁的林夫人也赞不绝口:“这面要是拿到集市上去卖,绝对能挣钱。”

    今早有宋御舟来做饭,她便能得出空闲安安静静品尝一顿饭,也算减轻了负担。

    宋御舟有所了解,林夫人是在街上摆摊卖家养鹅的,每天都要将鹅大费周章赶到集市,可附近村落挨家挨户都养着几只鹅,买的人少,林夫人虽早出晚归,却也挣不到多少钱。

    许是犯愁,对方累的消瘦疲惫,宋御舟却被林夫人的话一语点醒,撂下碗筷道:“嫂子,这面不难做,豌豆也很好种,要不然我教你?学会了就能出摊。”

    夫妻俩听完面面相觑,林三立即点头肯定道:“那我也想学!若拿这豌杂面出摊绝对赚钱,到时候我们还用养什么鹅啊!?”

    林夫人顿时也有了胆量,跃跃欲试,可刚笑起来的表情就忽地被宋御舟身边坐着的恶煞给吓了回去。

    “真的行吗?别耽误了您的时间……”

    宋御舟这才想起身旁的小魔头,对上对方冷冽的红瞳,自古忠义两难全,人生总是面临着诸多选择。

    而他坚定地选择了后续较为完整的死法。

    “不耽误不耽误!那我先写张方子吧?把豌豆放这了?徒弟,你陪玉儿先玩会儿好不好?”

    宋御舟极为开朗,吩咐大家各忙各的,时光匆匆流逝,他却始终不敢看脾气暴躁的万灵泽。

    专心写好了方子,又告知了夫妻俩豌豆的种植和晾晒方法,眼见烈日当头,这才打算离开。

    夫妻俩早上吃了顿宋御舟做的饭,又耽误了宋御舟的时间,玉儿还被万灵泽照顾了一上午,如此受人恩惠,不礼尚往来也实在说不过去。

    林三立马牵住宋御舟的手,拽着人就往鹅圈中走。

    “小宋师父,今天您必须挑只鹅再走,要不然我和我媳妇真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你了!”

    宋御舟受宠若惊,却还是摆手拒绝,“哥,我就是举手之劳,这鹅我不能要。”

    “啧!你咋子不拿我们当自家人?!”林三说时迟那时快,已经走进了鹅圈,怕弄脏宋御舟的翩翩衣袂,就让对方站在外面等。

    “就算你不要,这就当给你徒弟的!他可帮了大忙嘞,我家那女娃难管,跟个小魔头似的,今天这一上午被你徒弟照顾的既没哭也没闹,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激喽!”

    毕竟这回可是遇上真魔头了,针尖对麦芒,暗流涌动,看来万灵泽完胜啊……

    宋御舟心虚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小魔头,竟还被对方发现了。

    他立即收回目光,不好再推脱热情的林三,又应下了好意,“那就谢谢林三哥了……”

    林三转而问道:“挑哪只?我给你抓!”

    宋御舟又将目光落到那群大白鹅上,顿时,他有了只一见钟情的鹅。

    “哥,要那只!不胖不瘦的那只!”

    他立即指出那百里挑一的鹅,林三有了目标,没想到刚飞扑过去,那鹅就吓得煽动了翅膀,直朝笼外万灵泽的方向飞去。

    宋御舟眼疾手快,猛扑过去,一把将要飞到万灵泽面前的大白鹅揽到了怀中,鹅毛飘落,他将鹅紧紧按住,似乎阻止了一场惨剧的发生。

    万灵泽却并未在意,反倒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临走前又主动走到林三身旁与对方攀谈,“我想借把斧头,还有刀,可以吗?”

    其实万灵泽的语气并非多么恶劣,加之长相俊朗好看,都该给人亲和之感。

    可林三听过去,再对上那双怎么看怎么瘆人的血红色眼瞳,只觉得寒意透进了骨头缝里。

    万灵泽要的可都是凶器啊,虽是些村中常备器具,可总觉得对方拿了会闹出人命。

    “这……行,我去拿。”林三犹豫再三还是没能拒绝万灵泽的请求,师徒俩都已对他们这么好了,理应有求必应。

    他很快就把斧头和各种刀具摆在了一块,任凭挑选,万灵泽也没有犹豫,先是拿起了斧头,再俯身挑了那把似乎刚挖过野菜,还沾着些许湿润泥土的小尖刀。

    林三忽然轻松道:“这莫不是要帮你师父砍柴挖野菜?”

    万灵泽显然没这个意思,他微微神色一滞,又懒得与面前的人作不必要的解释,索性点头应下了。

    *

    这一程师徒二人都收获颇丰,宋御舟一路都抱着毛绒绒的大白鹅爱不释手。

    刚回到山上,他就迫不及待用着前几日建房子剩下的木头为鹅建了个稍微简陋的小窝,就搭在桃花树旁。

    小院中愈发温馨充盈,脚边是刚刚开垦还没来得及种植的菜园,对面是一棵还没开花的桃树,桃树下有鹅住的小窝,再顺着鹅卵石的道路延伸,还有一座不大却也够住的小房子。

    宋御舟总算是找到了一种劫后余生,偏安一隅的幸福感。

    可门窗敞开,却让他的笑容戛然而止。

    如今木屋里的陈设还相对简陋,毕竟宋御舟没钱添置太好的物件,所以站在门外就能把房间尽收眼底,可唯与简陋格格不入的,便是那静静倚在桌旁,支颐喝茶的万灵泽。

    宋御舟猛地想起自己失约,在林三家做饭耽搁了时辰,回来后也还没训练。

    虽仅有半月相处,可宋御舟已大致清楚了小魔头的脾气,万灵泽从不会轻易放过他,若说一时没气,那便是对方又想到了可以弥补过生气的,新的折磨他的方法。

    “宋御舟,一个时辰都过去多久了?”小魔头开始目无尊长,直呼大名。

    宋御舟就站在院中望着万灵泽,显然无法装出听不见的模样,便整理出了笑容,心平气和地向屋内走去。

    “我是在等尊上的吩咐,任凭差遣。”宋御舟也坐下倒了杯茶,结果还没喝到嘴边,就被万灵泽一把抢过自己给喝了。

    他眼巴眼望地看着万灵泽一饮而尽,又甩手放下空茶盏,对方竟忽然严肃道:“好,既然听我的,那就先叫声师尊听听吧?”

    好家伙!这日子过的真是无法无天了!

    宋御舟眨了眨眼,木讷片刻,万灵泽就已咄咄逼人道:“怎么?难道只许我叫你?不许你叫我?”

    他又说明:“既是要我教你修炼,便是你要叫我师尊,可有问题?”

    道理倒是这么个道理,可宋御舟也没说他想修炼啊!

    况且他都叫了万灵泽大半个月“徒弟”了,虽他或许算不上什么真正的师尊,可要忽地反过来叫小魔头师尊,怎么会有股这么强烈的感觉是对方在以下犯上?

    宋御舟低声抗议:“可在村里,外人都知道我是你师尊。”

    万灵泽既已提出要求就自然也想到了对策,“没关系,对外我依旧会叫你师尊,不过从今往后,这私底下都要你叫我师尊。”

    话落,万灵泽拦住宋御舟的手,更是得寸进尺道:“先叫一声师尊再教你。”

    竟是先缴费再学习,宋御舟虽觉奇怪,但知道反抗无用,不如速战速决,还是不情愿地叫了一声:“哦,师尊。”

    没想到万灵泽那张长久阴霾笼罩的脸上竟肉眼可见地攀上了笑意,那双狭长的柳叶眼弯了起来,嘴角处的弧度更是无法遮掩。

    他竟破天荒地对宋御舟的态度缓和了不少,语气里也难得溢出轻快的笑意,“好,师尊教你。”

    宋御舟想小魔头许是被那小神仙折磨压抑的太久,所以有点心理变态了。

    比如自宋御舟被万灵泽发现的那一刻起,小魔头就从没有恭敬过,为了对“师尊”打击报复,光是顶着这张脸的宋御舟便无端受害,被抓去幻境,推去魔界,强迫他解除封印,怪是凶煞。

    可自从宋御舟能给个甜枣,光是叫他一声“师尊”,小魔头便觉得反胜一筹,遂那些凶煞与报复暂且消失,忽然转变了心情,好不温柔。

    万灵泽手把手教着宋御舟如何施诀使用仙法,仗着这副躯壳灵力充沛,学起来较为容易,不消多久便初见成效。

    几日过去,春风悄然而至,树梢嫩芽已变得绿叶葱葱,院内的桃花树也依稀绽放了几朵粉白的花瓣。

    宋御舟心情较好,除了桃花树开了花之外,还有万灵泽今天破例给他放了一上午的假。

    终于不用再被逼着修炼,虽只有一上午,宋御舟也心满意足,想着为自己的菜园添些种子,如此春种秋收,实乃幸福。

    他找来了许多种子,蚕豆、豌豆、辣椒、黄瓜,玉米,宋御舟与山下村民关系融洽,淘来了不少人界现有的种子,再用铲子挖出小坑,挨个将种子埋了进去,拍拍土,铺平。

    看着小魔头此刻正坐在院中闲适赏花,偶有花瓣落在地上,安逸和谐,宋御舟便能松口气,继续笑着干活。

    谁知这边种地的土还没埋好,宋御舟就忽听院内“砰——”的一声,林间顿时被震得鸟兽四散。

    他抬头望向声音,竟不知万灵泽何时取来了斧头,一斧子就人狠话不多的砍倒了院内刚刚还安然无恙的桃花树。

    桃花树未开的花苞再迎不到春天,开了的花瓣随着树的倒塌瞬间被砸的七零八落,仿若在宋御舟眼里被放慢了倍速。

    “啊!树——我的桃花树——!”

    第十八章 可太喜欢修炼啦

    院子里的独苗倒了,这个家散了,宋御舟的心也彻底碎了。

    “万灵泽!你这是干嘛!?”宋御舟忍无可忍,扔下铲子就气势冲冲地朝小魔头走去。

    没想到对方竟并不在意,反倒挑眉略感惊讶道:“胆子大了?竟敢直呼本座名讳?”

    宋御舟想为桃花树讨个说法,却又对万灵泽手上的斧子望而却步,只得攥着拳,嘴上叽叽喳喳道:“你好好呆着为何要无端砍树!?”

    万灵泽似乎对这棵树有其他用途,忙着打量,自不屑理宋御舟,还又一斧头将倒在地上的树砍成两节。

    宋御舟听着“砰砰——”声,总有种桃花树被反复鞭尸的感觉,遂后悔莫及道:“你早盯上它了对不对?!那日从魔界回来,你去借斧头,你早就想好了要砍它,你实在是太恶毒了!”

    “呵,倒是好久没人夸本座恶毒了。”万灵泽捡起一块被他砍得四四方方的长木,又将斧头换成了小刀,开始削木雕刻,时不时又能与气急唠叨的宋御舟攀上几句话。

    “这棵树都已经开花了,放在院中观赏很珍贵的!你就这么砍了!?它多无辜啊!”

    宋御舟实在心疼,他能把房子盖在这,起码得有一成原因是为了这棵桃花树。

    将树圈在院中,四季更迭,看花盛开败落,融雪发芽,没想到却因福得祸,竟让它走的这么早!

    万灵泽手上的动作没停,他边雕刻边哂笑道:“这世上所有的花都会盛开,它当真珍贵?若说桃花,西处山上尽是桃林,怎不见你喜爱?”

    宋御舟一时被怼的语塞,又蹙眉念叨:“就算不珍贵也毕竟是棵树啊,你若要砍,怎不跟我商量商量?”

    万灵泽却没有通知他人的习惯,毕竟所有的告知都有被拒绝的可能,他想做的事容不得拒绝,索性直接干就完了。

    他反倒不理解,砍树难道不是平常事吗?

    “你们烧柴生火不也需砍树?难不成只因它们不会开花,便砍得其所,而这棵并不特别的桃花树因长在了院子里又恰巧会开花,本座就砍不得?”

    ……

    实在没想到,这小魔头竟还是个雄辩鬼才!

    “烧柴砍树乃生活必须,我们物尽其用,除此之外再不会浪费,花草树木,万物有灵,若不需用时,自然不会伤害它们。”

    宋御舟看着那落倒的桃花树,已被削的一地零落木屑,不禁心疼:“我管不得那么多,只想保护好自己心爱的树。”

    万灵泽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这个宋御舟,多情到没地方用了?竟心爱一棵树?

    他又很快不拖泥带水地削起了木头,轻笑安慰道:“放心,不是浪费,我会让它死得其所的。”

    不出片刻,万灵泽就削出一把桃木剑来,虽不精细,但剑身剑柄俱全,细长秀丽,又被递到了宋御舟的手中。

    宋御舟双手颤抖虔诚接过,像是祭奠他那还没陪伴他多久的桃花树,万灵泽便忽地抓住了他的手,一齐将桃木剑捏在手心,沉道:“调动灵力,附着在剑上。”

    单论修炼,万灵泽确实是一个很称职的师尊,他心无旁骛,只管认真挥剑施法,将曾经师尊教他的,又尽数教给宋御舟。

    宋御舟倒也不觉得学会仙法有什么不好,只是觉得万灵泽的方式有些太极端了。

    小魔头似乎只为了修炼而活,自从制成了这把桃木剑,可让宋御舟的灵力更为灵活应用,万灵泽又将训练强度提升,几乎起早贪黑,没日没夜。

    虽神仙之躯无需睡觉便可保持精力充沛,可这躯壳里却住了个想享受生活的人,宋御舟他受不了啊!

    几日后,春天已至,阳光明媚,风和日丽的晌午,宋御舟一手拿剑,任由灵力四散飘浮,却是看起了一旁啄食的大白鹅。

    最近他实在劳累,鹅却过得很好,都吃胖了。

    正在木屋处同样修炼打坐的万灵泽顿时发觉走神的宋御舟,又睁眼厉声道:“三日后便要重返魔界解除封印,师尊可还有时间走神?!难道你不喜欢修炼了吗?!”

    那语气凶神恶煞,再加上万灵泽周身魔息萦绕,尽是黑气,活像地狱里的阎王。

    宋御舟又立即回神,收束自己的灵力,道:“喜欢!我可太喜欢修炼啦!每次修炼都有种魂飞魄散的感觉……”

    话音刚落,晴空竟倏然劈下一道雷来,宋御舟被吓了一跳,险些以为是自己真情流露要遭雷劈,没想到一转头,便对上满身黑气的万灵泽。

    魔族的修炼方式与仙界不同,常需神识离体,魔门大开,去历经试炼,斩心魔,立杀伐。

    万灵泽显然是一个杀伐心比较重的魔族,他常去突破自己,在自己的心魔中一片血洗,所以周身黑气萦绕,那是他的魔息,宋御舟从不敢打扰。

    破开心魔境界,魔族的修炼如高塔般累积,层层递进了难度,宋御舟虽不清楚那些修炼究竟是如何进行,却能旁观感受出这几日万灵泽正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变强。

    如今见黑气似万灵泽所无法控制一般萦绕,刚刚还晴朗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这会不会就是走火入魔前兆?

    “徒弟!?你怎么了?!”

    宋御舟立即收了剑,又担心起万灵泽的安危,可还没来得及走近,就被万灵泽眼疾手快的推开。

    “无需管我,回去!”

    万灵泽话音未落,天地就轰然漆黑下来,刹那间风雨大作,暴戾的吹刮着门窗树木。

    宋御舟却一直没走,还在旁边焦急道:“我可否能帮上什么忙?”

    万灵泽无空解释,只是极快压下魔息,又向天空开出一个红色法阵,才足矣平息狂风骤雨,天色陡转,只淅淅沥沥落下春雨。

    万灵泽周身黑气逐渐散去,眼睛中却布满血丝,就转头被宋御舟拉到房中躲雨,他反而恼火道:“刚刚本座叫你回去为什么不走?”

    话落,小魔头脑袋上忽然落下面巾帕,宋御舟也为自己拿了条,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如实答道:“我还以为你要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本座岂会和你一样?你为何不能解开封印再消失?”

    万灵泽近些日子破了太多层境界,他知道宋御舟靠不住,也想凭借自己解除封印,可如今修炼却无法在短时间内再突破,难免心情烦躁。

    此话却让宋御舟心尖一颤,他垂眸敛目,才又低声问道:“你是不是想你原本的师尊了?

    如果他在的话很快就能解除封印吧?我也就不用这么刻苦修炼了,小神仙他还能回来吗?”

    听宋御舟的语气里总有种要罢工的感觉,万灵泽隐约有些心慌,蹙眉冷道:“你什么意思?不想帮本座了?”

    “没有,我只是觉得我什么都不懂,帮不上你。”宋御舟语气失落,如实回答。

    屋外的雨依旧在淅淅沥沥的下,房檐挂上颗颗雨珠,宛若珠帘,两个在屋里躲雨的人都淋得浑身湿透,极为狼狈。

    只有万灵泽自己清楚,若真正的师尊回来才是魔界的浩劫,他只是一直不愿对着这张他恨极了的脸服软罢了。

    明明知道眼前人再不必忌恨,万灵泽还是做了许多心理建设,最终才轻叹道:“是我在突破境界时急功近利,凡是在我生气和伤心时都会下雨,并非是走火入魔,只是看上去骇人罢了。”

    宋御舟尽数听去,难得没再说话,万灵泽便又道:“你并非帮不上忙,若是累了就休息几日,不必再修炼。”

    此话一出,刚刚还如落汤鸡似的宋御舟瞬间来了精神,那双垂下的眼睛又顿时弯了起来,“真的!?你不会是在骗我吧?雨都没停,你是在生气还是在伤心?”

    万灵泽也随对方的目光看了眼窗外落雨,冷声回道:“我的雨停了,是天在下雨。”

    *

    宋御舟为自己争得了几日休息,却依旧没闲着。

    春雨过后,林中潮湿清新,后山处有竹林,他又挖了些嫩笋回来,还拿竹子编织了食盒。

    去魔界前几个时辰,天还未亮,宋御舟就已经忙着做饭,他将蚕豆洗净备用,又将白菜、猪肉切丝。

    肉丝煸炒半柱香的时间,白菜再继续煸炒,勾芡后出锅,将所有准备好的食材包进面皮中。

    一个大小适中,长方形如小枕头的春卷就包好了,宋御舟又在锅中倒油,直至将春卷煎至金黄出锅。

    他用剩下的肉丝切肉沫做了豌杂面,又一连将做好的几道菜都装进了一旁的竹编食盒中。

    万灵泽早在院子中打坐,如今天色破晓,他又掐起一咒,开出魔门,转头宋御舟已经拎着饭菜走出了房门。

    不像第一次害怕,这次的宋御舟甚至游刃有余,脸上还多了丝兴奋。

    回到魔界,又来到绾岑被封印的地方,这里山清水秀,瀑布喧嚣,坐在河边的青衣公子略显单薄,身上又有几只蝴蝶绕着他转。

    绾岑见到万灵泽又来看他,一直沉寂淡然的表情才多了笑意,“尊上,你这么快就来了?”

    他看到万灵泽周身缠绕的魔息,对方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层层攀升了这么多层境界,实在骇人,容易物极必反啊……

    绾岑刚想提醒万灵泽还需戒骄戒躁,面前却忽地被宋御舟遮住视线,一股透着食盒散发出的浓郁香气顿时席卷至鼻腔。

    宋御舟俯下身来,将食盒里的饭菜全部奉上,“我也不知魔君你都爱吃些什么,索性就多做了几样,不知合不合你胃口,还请笑纳。”

    第十九章 徒弟你可别死啊

    绾岑没去过人间,自然也没尝过人间美食,只是这香气实在诱人,端出来的菜道道色香味俱全。

    可此番举动却当即引起万灵泽的不满,他蹙眉提醒道:“本座是要你来解除封印的,不是来送饭的。”

    话落,绾岑却已抓起一块春卷塞进了嘴里,春卷外皮被油煎的香酥,内馅的五香豆软烂绵密,他顿时又对面前的宋御舟改观了不少。

    “这可是你做的?好吃!”绾岑初次品尝到人间美食,仿若打开了味蕾。

    宋御舟就又拿筷子替绾岑夹起了菜,还介绍道:“这道是百花糯米藕饼,还有糯米小米糕,春笋红烧肉、春笋排骨汤……”

    绾岑吃的赞不绝口,哪里还顾及得上身旁站着蹙眉的万灵泽,红烧肉入口即化,春笋解腻,糯米饼弹牙,与排骨汤绝配。

    绾岑被封印焦躁的心都得到了舒缓,他吃的很饱,又对和善的宋御舟刮目相看,“真是神奇,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能与你心平气和的说话。”

    宋御舟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缓解气氛道:“其实我长得还是挺顺眼的吧?”

    绾岑破涕为笑,不禁点头,知道对方不再是封印魔界的宋御舟,他的心胸可谓开阔了不少,又冲着一旁严肃的万灵泽道:“尊上也休息一下吧,解除封印不急这一时,况且我还没吃饱呢。”

    他是担心他这弟弟太过偏执,上次封印没有解开,许是让万灵泽更加急迫,这些时日突破境界,恐怕都未曾休息过。

    绾岑从封印中出不去,嘴上的吩咐万灵泽又不听,一旁的宋御舟就帮忙一把抓住了万灵泽的手腕,拽着人席地而坐。

    河中清澈流水静静穿越过碎石,几道身影围坐在河边,中间还摆着各种丰盛的菜肴。

    “你放心吧,前几日尊上对我严加训练,这次我有信心解除封印。”

    宋御舟才自信满满地说完,万灵泽就在一旁煞风景道:“你才修炼了多久?差的远了。”

    绾岑不忘揭短,“尊上总爱口是心非,若不觉得有把握,你又怎会再带他来魔界?”

    宋御舟也清楚小魔头,知道对方傲娇,更不必再为难对方说出句服软的话,索性豁达摆摆手,又把菜收拾到一边,起身道:“既然如此,那不如速战速决?我且试试解除封印?”

    听罢此话,万灵泽的眉头才舒展些许,没再反驳。

    宋御舟拿出腰间别着的桃木剑,又起手捏诀,释出一股灵力来,那把剑顿时金光四溢,卷着风朝那灵气所铸就的枷锁中刺去。

    转眼间,绾岑脚下的阵法又再次光芒乍现,宋御舟却忽地感觉浑身刺痛,再眨眼,神识已不知去向何处,仿若身至虚空,桃木剑刺去的方向也再不是枷锁。

    空白处,突兀的在法阵里显现出一个同他穿着、打扮、身影一模一样的人来,那人忽地转身,眉眼处与宋御舟全部如出一辙。

    可宋御舟却能完全的感受出此人并不是自己,对方的眼里充满了桀骜的冷,如鹰的眼神仿若能刺穿宋御舟的骨头,他倏然冷冽一声道:“滚出去!”

    宋御舟手上拿着的桃木剑顿时被溢出的金光撑得四分五裂,不消片刻便化为齑粉,瞬间,那道封印中的法阵层层叠叠朝着宋御舟袭来!

    站在封印外警惕旁观的万灵泽也发觉出了不对,宋御舟挥动的剑在法阵的枷锁前一滞,他便察觉端倪,立即也开出一个法阵到对方脚下。

    暗紫色的魔息与金光交融乱窜,他也瞬间被扯进宋御舟的神识中去,才知道之前的宋御舟将封印设的有多决绝!

    连他自己这副躯壳都破不开,没人知道那封印的口诀和术法,所以哪怕现在的宋御舟有着和封印相同的灵力,却还是会因为过程不对而惨遭排斥。

    这道封印,自始至终就只有且只能由曾经的宋御舟解开,它认的是灵魂而非任何人!

    万灵泽气急败坏,在这识海中他又一次见到了曾经那毫不近人情的师尊。

    眼看自己那把刚刚制成的桃木剑灰飞烟灭,法阵又即将攻上身边的宋御舟,万灵泽顿时开出一扇水门,穿过水门,直冲着宋御舟的方向瞬移了过去。

    近在咫尺的法阵狠狠击在了万灵泽的身上,一口热血咳出,万灵泽抹了抹嘴角血迹,又反手拔地而起了一扇水门。

    最壮观不过如此,宋御舟亲眼见到那层峦叠嶂的阵法转瞬被水门吞噬,流水又疾驰朝神识中“宋御舟”的方向打去。

    那道人影顿时被水流包裹,魔息将水卷成一道漩涡,直至将身影打散……

    空白的识海顿时消失,又恢复成了原本的封印,宋御舟手上拿着的桃木剑却粉碎,绾岑被封在封印中,并不知刚刚两人都经历了什么。

    只见万灵泽收束回魔息,退出识海后的脸色却已变得苍白,他始终在硬撑,可对上势均力敌的“宋御舟”,再全数吃了那封印中的法阵,最终还是没忍住喷出一口鲜血来。

    “灵泽!你怎么了?”

    绾岑忧心喊道,宋御舟就将万灵泽稳稳扶住,蹙眉解释:“刚刚封印中那小神仙突然出现了,尊上与之抗衡,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怎么会?!他不是消失了吗?怎还阴魂不散!?”

    万灵泽捂住口中鲜血,逐渐平息下来,才道:“是他在封印中留下的神识,这封印除了他再无人能解开。”

    此话一出,灵山秀水间忽然寂寥了下来,绾岑垂眸冷笑,彻底绝望,“想不到他消失后,才是魔界真正的浩劫……”

    万灵泽默而不语,他捂住嘴,口中的鲜血却从指缝间溢出,他又如何能不感到绝望?

    无论他到了何种境界,哪怕能打败“宋御舟”也不行,魔界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时候了……

    宋御舟自惭形愧,识海中他见到的小神仙完全就是他的模样,他这躯壳被人拿去,究竟给魔界带来了多少灾难?宋御舟数不清,却清楚知道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对不起,我没能解除封印。”

    万灵泽身心俱疲,并未想着怪他,只是施诀控制住心脉,让自己暂时不再咳血,却已下定了决心,他就是不信命。

    “本座就不信没有他我就解不开这封印!”

    他甩手刚要再次施诀,就被宋御舟和绾岑一同阻拦,绾岑立即严肃道:“灵泽!你冷静些!魔族还有千千万万的子民,你偏要在解除封印上执拗吗?”

    “那被封印的子民呢!?难道本座便要就此舍弃?!”万灵泽不容许魔界如此不完整,他咽不下心中的恶气,却被宋御舟攀上胳膊拦下。

    “自然不是舍弃,可作为魔尊,你千万不能倒下,既然此方法不行,那我们就一起再去寻其它方法,如今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

    宋御舟尽心安慰,他知道万灵泽已经受了伤,更不应该再去触那封印,只是拍拍对方的肩,希望小魔头的怒气能消下些,心平气和地看待问题。

    “我们一起想办法,我好歹也是你师尊啊?再给我些时间,我一定可以做到的,我们先回家吧,好不好?”

    没想到万灵泽周身的魔息竟真的被宋御舟给轻轻拍了下去,处在封印中的绾岑见这一幕,尤为惊喜。

    很少有人能在万灵泽生气时安慰到对方,连他这个兄长也做不到,许是魔界征战杀伐太多,都养成了互相训诫的毛病,他想关心万灵泽,却总是拿些大道理来搪塞。

    什么子民?魔族?封印?不如拍拍对方的肩,轻轻地说:先回家吧?

    绾岑也道:“仙君,那就拜托你照顾好灵泽了,让他好好休息,切莫再急躁,也不必总来看我。”

    这封印一时半会儿无解,绾岑不想让万灵泽再为此忧心,他五百年都挨过来了,实在不必急于这一时将万灵泽的身体拖垮。

    “放心吧,我一定照顾好他。”宋御舟应下,他一直扶着受伤的万灵泽走出绾岑所在地界。

    魔界很大,如今却大多被混沌占据,周围游魂呼啸而过,回荡在耳边的皆是凄厉哀嚎,宋御舟第一次见怕,第二次却只顾得上万灵泽。

    万灵泽的表情一直很低沉,这个人受伤了不说,生气亦或伤心都不说,可再压抑的情绪都会隐约在脸上浮现,宋御舟看得出来。

    魔门被万灵泽施法划出,转眼回到翠华山安逸的小家,天又在下雨,不知是否与万灵泽相关?

    万灵泽的步伐愈发沉重,他一直挺到被宋御舟扶上软榻,才猛地一口血涌出。

    被封印狠狠重伤,他却挺到了现在,宋御舟看见那艳红的血,加之万灵泽额头上滚落的豆大汗珠,险些以为万灵泽凶多吉少了。

    “徒弟?徒弟!?你别死啊!”

    窗外的天色阴沉,风雨交加伴着电闪雷鸣,万灵泽却毫无回应,无需睡觉的魔族竟忽然磕眼闭目。

    宋御舟吓惨了,刚刚才答应了那位魔君要照顾好万灵泽的,况且这伤也是小魔头为了救他才受的,要是死了那还得了!?

    他立马让万灵泽的头垫在自己肩膀上,又扒开了对方的眼睛,手就忽地被小魔头给抓住了,对方幽幽道:“你冒犯本座……”

    听到对方说话,宋御舟这才松了口气,刚放下手,万灵泽的那双眼睛却又紧紧闭了起来。

    宋御舟刚想再唤对方,却忽然听到倚靠在肩头的小魔头微微且平稳的呼吸声……

    原来是睡着了?

    第二十章 这有只鹅叫小美

    窗棂外枝叶葱翠,暖日当暄。

    宋御舟手拎水桶,取过清澈河水,又一路沿着山路走回院落。

    他一连照顾了万灵泽好些天,小魔头都没有要转醒的意思,对方仿若把之前突破境界时没睡的觉全都在这几天内给恶补了回来。

    宋御舟的日常工作便是打水为万灵泽擦洗一番,偶尔试探下对方的鼻息,没死就行,哪怕再多睡上几天也没关系。

    他一人独居山中,唯一能陪他说话的小魔头如今迟迟不醒,自己有时竟还略感寂寥。

    日复一日,少了别人来品尝美食,他连做饭都精简了许多,偶尔不过是蒸两个馒头,再炒碟山间野菜,便能应付一顿。

    吃饱了饭,宋御舟再去喂鹅,往地上撒上几粒玉米,却引得山间鸟儿争抢,自家养的大白鹅却似乎有股子傲劲,时常抻着脖子,仰头挺胸闲逛。

    “这小祖宗鹅,我还不喂嘞!”

    见它不吃,宋御舟便把玉米粒都给鸟儿啄食,转头倚在院中藤椅上晒晒太阳,身旁的桃花树却消失不见,院中再无粉嫩花瓣。

    无花可赏,太阳过晒,鹅也不听话,宋御舟不出半刻便又悻悻回到房间,见万灵泽睡的静谧安详,不禁勾唇一笑。

    感叹小魔头静下来时竟是如此听话,那张俊朗的脸上再无锋利,反是眉目舒展,薄唇微合,气息稳稳,如幅画卷。

    可惜当时建房匆忙赶紧,只铺了张不大的卧榻,小魔头平日不睡,他自己一个人倒宽敞,可如今对方竟一睡不起,宋御舟的卧榻仿若被霸占,自己想挤上去都难。

    早知当初就不为了省时,建两张榻好了。

    后悔已来不及,宋御舟搬了椅子靠在床榻边守着万灵泽,不知对方何时能醒,自己却悠悠睡着了。

    待万灵泽调息转醒,只见窗外微风吹动了床头淡青色幔帐,纱幔披在了手边熟睡的宋御舟身上。

    仿若盖了层薄雾,万灵泽不经意扫开那纱幔,随即便看到榻边水桶上整齐的巾帕,桌边热茶散出缕缕氤氲热气,全部都是宋御舟所留下的痕迹。

    他不知自己昏迷了几日,只是身上的穿着依旧整洁干净,连发丝也没散,便知自己承蒙了宋御舟的照顾。

    虽一切整洁,师尊的脸上却浮现疲惫之色。

    他伸手一触,指间挨上对方眉间,将人不留情面地叫醒,自己却掀开被子转身下了榻。

    宋御舟猛地转醒,抬眼惊喜见到转醒的万灵泽,对方冷冽的话音便已先传进了耳朵:“去榻上睡。”

    “你醒了?!”宋御舟却没想休息,意外地打了个盹,如今他又精神抖擞,伸了伸懒腰道:“我就等你醒了,重伤初愈,可得好好补补!”

    万灵泽被那封印伤到了心脉,这一连养精蓄锐,醒来时心热口渴,走到桌边一通喝了好几盏热茶。

    放下茶杯,他却倏然见宋御舟不知从哪掏出来了把菜刀举在手上。

    “你做什么?!”他略震惊,宋御舟便挥了挥菜刀道:“磨刀杀鹅,给你补补身体啊?”

    “那不是你养的宠物?”

    万灵泽见过不少人间养的宠物,皆如宋御舟这般,搭窝喂养,爱护有佳,更没有杀的道理了。

    宋御舟却对万灵泽的疑问不解,“哪有人养鹅是为了做宠物的?那得多奇怪啊?若养宠物,养只狸奴或者狗多好?”

    万灵泽沉默,仔细想来,他确实没见过有人将鹅当做宠物养的。

    “你好好休息,为师这就去给你做好吃的。”

    见宋御舟转眼已将鹅抓去关到了柴房,又去门外磨刀,万灵泽才又调整魔息,逼出体内残留的封印灵气。

    万灵泽紧锁眉头,却忽然感受周遭一股寒意侵袭,降了他心口不甘的火焰,迫使他冷静下来。

    他垂眼,那颗一直藏在他身上的魔珠便隐隐发着白光,似把他身上封印留下来的灵力全都吸了过去。

    小妹就住在魔珠中,此刻莫不是在为他分担疗伤?

    可万灵泽不希望耗费对方的魔息,又将魔珠左右寻觅藏在了枕头底下,叮嘱道:“现在还不是能放你出来的时候,等我把一切都解决……”

    万灵泽的眼神又瞥向了窗外正坐在院落中磨刀的宋御舟,他那双情绪复杂的眼睛似乎又隐约攀上了杀意。

    若只有曾经的宋御舟才可解开封印,那怎么才能让这个宋御舟消失?让原本的师尊回来?

    万灵泽坐在榻边,将那魔珠尽数遮掩,忽地对上宋御舟清澈干净的眼瞳,透过敞开的窗,对方正看着他,那眼中噙着再纯粹不过的笑意。

    “徒弟别急!刀很快就能磨好喽!”

    话落,万灵泽却倏忽收了目光,眼底杀意渐退,尤为烦躁。

    无辜的宋御舟并不知道小魔头又对他动了杀念,还在心无旁骛的磨刀,万灵泽却忽然破门而出,似乎在这家中一刻也住不下了。

    见对方兀自烦躁,宋御舟又不明所以,手上动作一滞,问道:“你……怎么了?”

    万灵泽朝他方向睨了一眼,见不到宋御舟身旁的桃花树,那把桃木剑也在解除封印时灰飞烟灭,如今的桃花树只剩下半截树根,一片破败。

    “我去为师尊寻棵桃花树种上。”万灵泽找到了事情做,又像是借口出去散散心。

    他想着是否应再返仙界,去好好查查神仙走火入魔后会发生何种情况?

    若真能想到办法杀了宋御舟后,又是否能准确无误地让曾经的师尊回来?

    万灵泽纠结万分,更无法在如此毫无头绪时对宋御舟下手,一路心烦意乱朝西山的桃花林走去,忽被满眼障目的粉红迷乱了眼。

    如今季节桃花开的正盛,满山遍野的花瓣被春风吹的乱舞,他没有怜惜之感,只冷漠掐诀,其中一棵树上忽地缠上紫色魔息。

    连着泥土松动,桃花树被连根拔起,又被吞进了水门中。

    拔一棵树再折返回来,万灵泽竟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这边宋御舟的菜刀还没磨完,便见那紫衣身影翩然而归,潇洒极了。

    只是小魔头的表情有些苦大仇深似的酸涩之感,不如睡着时那般悠然自得。

    万灵泽没说话,甩手将水门打开,一棵开得茂盛的桃花树便跃然从水帘后显现,一面法阵忽开在桃花树下,霎时,树根被魔息缠绕的生生不息,疯狂向泥土中扎根蔓延。

    转眼间,一片空地便忽然多了棵桃花树,宋御舟被惊的瞳孔微张,落花便如春雨落了满头,那双杏眼中仿若藏了星星在亮着。

    春雨拂尘去,东风送香来……

    那扇清透的水门在暖阳下随阵法一同消失,待宋御舟拂过肩头落花回神时,万灵泽早已迈着步子踏进了屋内。

    他不过是弥补之前自己所造成的损失,又不是多为宋御舟做了什么?对方何须笑的那样春风得意?

    万灵泽折回榻边,思绪复杂,却又猛地被魔珠牵扯回,他倏然掀了枕头,只不过是离开了一盏茶的时间,魔珠竟不见了!?

    他难免紧张,警惕抬头望向窗外的宋御舟,只见宋御舟提刀回来,进了厨房去逮鹅。

    “徒弟!我马上做饭!”那边人的语气高兴,音调都上升了不少,许在鹅的眼中就是个笑脸活阎王。

    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大白鹅似乎是知道了自己死期将至,忽不让宋御舟抓了,伸爪就跑,柴房里顿时扑扑腾腾乱做一团,鹅毛满天飞。

    万灵泽无心观赏杀鹅闹剧,又不甘心地翻找床榻周围,却隐约察觉出魔珠那微弱的魔息,再一转头,便见宋御舟终于抓住了鹅,他拎在手里,那鹅的周身竟飘着淡淡魔息!!!!

    “小妹!?”这一声喊的猝不及防。

    宋御舟全然不清楚什么魔珠,只是注意到手上的大白鹅竟发光了,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提刀的手在半空滞住。

    万灵泽却再没了刚刚的云淡风轻,忽然跑到宋御舟面前,一把抢过对方手中的鹅,掐着那鹅的长脖子难得不知所措地乱晃。

    知道那魔珠定是在他出去的空隙,让这臭鹅给生吞了!

    “小妹!小妹?!”

    魔界哪里遇到过此般魔珠被吞的情形?万灵泽不知小妹是否凶多吉少!?

    宋御舟就更没见过如此场面了,刚刚不还没什么事儿吗?怎么转眼间堂堂魔尊这么紧张这只鹅了?

    好似还叫它……小美?

    宋御舟没太听清,又试探问身旁万灵泽,不知这鹅还能不能炖了吃了:“怎么了?它为何发光了?难不成我喂的玉米有毒?”

    没想到下一刻小魔头的表情就变得更加难以捉摸,有悲痛,有伤心,似乎还有恼火。

    “你为何要放这只鹅到房间里来!?”

    宋御舟无故被吼,心下委屈,“我是放到柴房准备杀的啊?难不成它跑进房间里了?”

    话落,只听万灵泽手上的骨头被攥得咯咯作响,对方脸沉的极为恐怖,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忽然袭来大片乌云。

    宋御舟眼见小魔头发火,脑阔飞速运转,终于试探道:“徒弟,你是不是不想吃鹅哦?那我们不杀它,当宠物养好喽。”

    万灵泽脸色阴沉。

    “其实若你喜欢,养什么都没得事的,什么师尊都给你养!”

    万灵泽依旧阴沉。

    宋御舟收了菜刀,忽然换了副笑靥如花的模样,拿手轻轻拍了拍那被万灵泽掐在怀中的鹅,笑着应道:“我们就叫它小美好不好?”

    ……

    万灵泽持续阴沉。

    天空电闪雷鸣,风雨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