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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赵嵘赶忙走上前拿起手机,打开聊天框一看,果不其然在他那句问题之后,陆星平只回了单单一个好字。

    他盯着屏幕看了会,这才从中缓过神来,对刘顺说:“走吧。”

    他们开的房在顶层,没有几间,走道上一片空旷,陆星平应当已经带着陆小月回家了。至于乔南期昨晚住的那间房,门是开着的,里头有人在打扫着,想来乔南期早就走了。

    赵嵘看了一眼地毯。

    那上面空无一物,什么也没有。

    那枚戒指已然被人捡走了。

    他移开目光,和刘顺前后走进了电梯-

    另一头。

    昨晚。

    小吴在睡梦中被夏远途的电话吵醒。这位大爷回去之后,又有点担心酒店那边出新的状况,本来想打电话问问乔南期怎么样了,结果好几个电话过去,根本没人接。

    偏偏临时公司那有了点事必须夏远途来处理,于是他给小吴打了电话,把人半夜喊起来去酒店盯着点。

    小吴按照夏远途给的地址和房间号赶到的时候,也已经很深,外头天气越来越凉,隐隐有风雨欲来之势。

    酒店内临时开了暖气,吹得走道上暖风阵阵,晕人得很。

    以至于小吴第一眼看到乔南期在干什么的时候,甚至觉得他还没有睡醒,从刚才接到夏远途的电话到现在,他都在做梦。

    从前连喝杯茶、拿个东西都有人准备好了送到眼前,全身从头到脚都干净齐整甚至挑剔到一点褶皱都没有的乔大少,此刻正屈膝半跪半坐在地上,低着头,手中抓着个什么。

    他双眼通红,面色还充斥着没有睡好的憔悴,就连小吴走近,他都没有反应。

    一时之间,他居然只能想到“狼狈”这个词。

    “……先生?”

    小吴缓缓在他面前蹲下,“您这是……?夏先生让我看看您需不需要什么帮助……”

    乔南期这才看了他一眼。

    他似乎现在才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随后,他居然压低了声音说:“你开车来了吗?”

    他的嗓音很低很沉,小心翼翼的,像是怕吵醒什么人。

    小吴点了点头。

    他又看了一眼乔南期的手,这才从那东西露出的边沿看出来,那似乎是一枚戒指。

    乔南期抓紧了手中的东西,一手抄着兜,说:“回家——回我之前住的地方。”

    “可我还没找人去收拾……”

    “先回那里。”语气中带着不容反驳的肯定。

    小吴只好开车送乔南期回家。

    回去之后,乔南期让小吴回去休息,让小吴明天找人来收拾,顺便把猫带回来。

    随后,他根本顾不上已经许久没人打扫过的房间,进屋便开始循着记忆翻找起来。他家虽然大,但他平日里用的地方不多,大多是卧室、书房和琴房。卧室只是个睡觉的地方,赵嵘喜欢待着,他更喜欢待在书房。

    于是乔南期先找了个盒子将赵嵘扔在地上那枚婚戒放好,暂时放在书桌上,便开始顺着书房的柜子找另一枚戒指。

    他其实很清楚,即便找到了,赵嵘也无所谓他有没有戴。

    但他还是想找。

    就像是赵嵘丢了,他便捡起来一般,只要找到了,他就能告诉自己——还能再捡起来、还能再找到。

    乔南期心绪纷乱地一个一个看过去,连书的缝隙都没有放过。

    他找着找着,找到一个架子上时,动作一顿。

    他的目光停在了一个空空如也的格子上放着的一沓信纸。

    早先的记忆浮闪而过——这似乎是赵嵘临走前,扔在客厅垃圾桶里的东西。

    家政捡起来后,夏远途给他放在了这里,当时他没有认清他对赵嵘的感情,没有什么心思理会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但是现在,赵嵘离开的太彻底,他什么和赵嵘有关的东西都没有,只有那么一枚戒指,还有那么一窝猫。这么一些赵嵘随手丢弃的东西,对他而言,居然已经是为数不多的和赵嵘有联系的东西。

    赵嵘弃之如敝屣,乔南期奉之如珍宝。

    哪怕这对赵嵘来说,或许只是一团垃圾,乔南期也仍然伸出手拿起了这堆东西。

    最上头的是叠信纸,纸边沿泛着黄,显然年岁已久,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赵嵘年少的时候,有使用书信的习惯或者爱好吗?

    乔南期站在书架前,将这些纸规整地摆好放到一边,随后看到了几个没有用上的信封。信封虽然没有装什么东西,但已经贴上了邮票,上头还有几行隽秀的字迹,显然是写信的人早就一次性准备好了一些准备之后用,却不知为何再没有用上。

    地址其中一个是乔南期不认识的地址,署名是赵嵘。

    而另一列……

    是他在昌溪路的地址。

    末尾处,工工整整地写着“乔南期”三个字。

    这是赵嵘打算给他寄的?信纸都已经泛黄,地址写的也是他十几岁时住的地方。难不成当年,赵嵘除了那些猫,还给他寄过信?

    可他从来没有打开过那个信箱。

    并不是故意不看,而是从没想过能从里头拿出些东西。

    他按下恨不得现在就回昌溪路的老宅打开信箱的冲动,挪开信封,发现底下还有一个东西。

    这不是信纸信封之类的纸质物品,而是一个只有手掌大小的证件卡。这证件虽然看上去也不算新,但不至于像信纸那般一眼便能看出年份久远,边角的塑料膜也微微卷起。

    证件的最上头写着赵嵘大学的名字,再往下,是“图书管理员工作者”八个小一点的字。

    赵嵘大学时期的照片在右侧,背景是一片深色的蓝,衬得照片里的青年肤色更为白皙,微微勾起的笑容明亮如昔,双眸中却多了些内敛,也没了少年时期那般五官中天然带有的青涩。

    乍一眼看去,仿佛当年那个刚刚回到陈家、藏起所有光芒的青年正对他笑着,眉眼弯弯。

    而照片另一侧,则是赵嵘的名字,和赵嵘工作跨越的学期时间。

    这时间让乔南期愣了一下,陡然想起那似乎刚好是他常去图书馆的时间。而时间的末尾,正好是他大学毕业那个学期。

    这张突如其来的工作证像是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箭,射穿了他的身体,将他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乔南期呼吸一滞。

    图书馆……?

    他脑海中冒出了一些看似琐碎的记忆。

    ——“陈二有说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说了,是陈大发现他有段时间经常去图书馆,怕他有什么别的想法。”

    ——“对。后来陈大关了他一个多月,发现他确实烂泥扶不上墙,就把人放走了。”

    他曾有一段时间,被贺南逼得紧了,连陆星平经常给他疏导情绪都没有用。他尝试着去看看书,去赵嵘那个大学的图书馆坐着,一坐便是许久。

    刚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想着尝试一下,并不觉得自己会待多久。

    可不知是从哪一天开始,他看的书里出现了一串书单,是打印出来的,纸上的墨水甚至还带着刚刚印刷出来的崭新气味。这人做得自以为自然,可他在乔安晴走后便独自一人生活在乔家,戒心和警惕心早已经过千锤百炼,哪里感觉不出来是有人刻意为之?

    只是这行为实在不可能是害他,而那串书单居然极其对症下药,他跟着看下来,竟然沉溺于此,来图书馆的频率都高上不少,连那些负面的情绪也不至于那么无处发泄了。

    如果没有那段时间,他甚至不知道,压抑不住情绪后,他会如何。

    这一串又一串的书单像是跨越着光阴,一点一点缠绕着他,将他从每每濒临崩溃的绝境中拖拽而出。像是他那段墨色光阴的留白,是格格不入的明光。

    那段时间,他偶尔会在图书馆看到陆星平的身影。

    再加上他与陆星平之间的关系,乔南期曾一直以为,这也是陆星平帮他的一种方式。只是陆星平不想说,他便也没有主动提过。

    最近几年,他曾主动提及过几次大学时期看过的书,陆星平却对此没什么反应。他没有想过其他可能,因为那段时间再没有别人知道他的处境,再也找不到另一个能既有学识、又能细腻至此的人。

    他只当陆星平不曾在意。

    当下。

    有什么不曾被他发现的晦暗过往在他的心里发了芽,那些散落的拼图图块在他脑海中缓缓汇聚。

    聚沙成塔。

    这塔重重地压在他心上,压得他疼得险些动弹不得。

    乔南期手指一松,捧在手中的证件自他指尖滑落,“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他觉得眼睛有些酸涩,缓缓地眨了眨眼,想将这酸涩压下,却不想,眼前却愈发模糊。

    连证件上赵嵘的笑容都模糊了起来。

    原来……

    原来如此。

    他曾以为这世间没有长长久久的陪伴之时,赵嵘用那一窝野猫,悄无声息地告诉向他证明了陪伴的存在。

    他也觉得乔安晴走后,这世间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毫无保留、不求回报、拼尽全力地对他好,可这一张证件和那些轻而易举写在纸上交代的怆然过往却又向他证明了一腔孤勇的付出。

    即便陈家人那般盯着赵嵘,赵嵘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表露,还是这么做了。

    甚至因此……

    乔南期想起了一年多前的冬日。

    在不知是哪一场聚会之后的夜晚,赵嵘追着提前离席的他跑出来,喊住了他。

    他回过头去。

    赵嵘却支支吾吾了起来:“我、我有一件、一件事情想问问……”

    他站在那,没有动,等着赵嵘开口。

    良久,赵嵘低下头,终于憋出了口:“……你如果需要结婚对象的话,我可以。”

    当时的乔南期面色微动,先是惊讶,后是故作思量了一会。

    他本该权衡利弊,本该谨慎试探,本该慎重调查。可他当时好像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下——如果是赵嵘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他点了点头:“好。”

    ……

    外头的风声大了起来。

    窗外飘着细碎飞雪,在夜灯的照射下,仿若发着光的飞絮。

    冰寒覆盖了四方,而这四方却只有他一人。

    他不过刚刚发现这些真相,赵嵘却离开了。

    这些曾经的痕迹甚至被赵嵘轻飘飘地扔在垃圾桶里,显然已经毫不在意。

    他从前没有耐心的时候,赵嵘没有机会说。现在赵嵘明明有很多机会和他说,挟恩图报,或者单纯只是为了讥讽他,都可以,可赵嵘还是没有说。像是曾经默然无声地爱着,不求回应,离开了,便把这些扔了,悄悄带走那些回忆。

    ……这才是爱人的方式吗?

    有这么一个人,横跨十数年,只因他曾举手之劳洒下的点滴光明,便用尽浑身的力气和勇气,无声地陪伴、付诸行动地爱他,在他心间最柔软的地方留下那么一丝温和。

    这个人被他亲手推开了。

    他当年分明早就对闯入他世界中、与其他人隐隐约约有着不一样的气质的赵嵘有所意动,他分明早在知道这些真相之前便喜欢上了赵嵘,分明可以在当时便牵着赵嵘的手,和赵嵘互相成为彼此的生活。

    他们本可以是另一副样子。

    但他只是孤身一人往前走着。

    现在他想回头重新牵上对方的手,可他就算把所拥有的一切双手奉上,在这悠长岁月的陪伴与暗中扶持对比下,所有的好、所有的补偿、所有的知错就改,全都像是愧疚之中的惺惺作态。

    他的喜欢太轻了。

    不堪一击,不值一提。

    第52章

    “我听说赵先生最近和姓周的搭上线了?”

    阮承慢条斯理地且着面前的牛排,虽然是低着头,但他似乎时不时抬眼看向赵嵘,像是想观察赵嵘的表情。

    周家也是竹溪那一片的世家,和阮承他们家相差不大,甚至还有些不对付。这几日,赵嵘和陆星平的婚约尘埃落定,等两人获得法律关系,到时候又会有一笔钱进入他的账下,他自然也有了更大的底气和资本。

    所以赵嵘和周家的人搭上线,同样谈了谈投资的问题。

    这件事让阮承知道了,这才有了今天这场单独见面。

    赵嵘坐在另一侧,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没显露出什么心思。

    对比起阮承面前的丰盛,他面前不过一碗热汤,泛着热气,里头更是清淡得很。

    他喝了几口,说:“搭上线算不上,就聊了聊。”

    阮承动作一顿,问他:“哦?但我还听说,周小姐对赵先生印象很好,回去之后就联系人和赵先生对接了。”

    “那是因为相谈甚欢。”

    “赵先生难道不知道,姓周的手底下有一些项目和我们是竞争关系吗?”

    “我只是个投资的。”赵嵘神情不变,从容道,“周小姐那边有几家娱乐公司,我很感兴趣。至于其他,没有别的想法。”

    阮承眯了眯眼,这才直接道:“我们这需要的资金就不低,之前和赵先生谈,赵先生给我的底气是刚刚好。姓周的那边需要的也不少,赵先生……怎么突然有这么多流动资金了?这万一没能兑现,姓周的也不是什么好脾气啊。”

    赵嵘没说话,直接抬手,让服务员过来买单。

    他从头到尾都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或许是这段时日以来没有什么劳累和损伤,心情也不错,他面色比以前好了许多。

    此刻穿着一身纯黑色的衬衫坐在那里,举手投足间,比从前更是矜贵。

    阮承知道他不想回答,耸肩道:“几日不见,总感觉赵先生变了些。”

    他依稀记得,赵嵘上一回参加晚会的时候还有些收敛,甚至会说自己“想法简单”。可是今日连谈及这般敏感的话题,他都丝毫没有露怯,甚至似有若无地避了过去。

    阮承想起自己来杨城之后听到的有关赵嵘的那些风雨,还有当时是个人提起这个名字就会提及的“纨绔”二字。

    是赵嵘变了,还是之前赵嵘便是这样的人,此刻才显露出来呢?

    “也许我不是变了,”赵嵘结完账,缓缓起身,言语间听不出喜怒,“只是阮先生现在更了解我而已。我和周小姐合作的事情,没有和阮先生说一声,今天这顿饭就当我请罪。”

    言下之意,竟只是赔罪没有通知阮承这一点。

    他说完便离开了。

    阮承望着赵嵘离开的背影,指尖一下一下地点着桌子边沿,若有所思。

    待到服务员把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干净走开了,他这才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乔,”他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我好像被赵嵘摆了一道啊。”-

    赵嵘走出餐厅,冷风瞬间刮着他的脸颊。第一场雪之后,杨城彻底入冬,到处都是寂寥的枯枝败叶,像是看得见的寒冷。

    知道赵嵘怕冷,徐信已经把车停在路边,拉开后座车门等着他了。

    待到他上了车,徐信缓缓踩动油门,才问他:“小赵,吃得这么快啊?才送你到这里没一个小时。”

    徐信是赵嵘这几天新找的司机兼助理,三十几岁,微胖,面相十分祥和。

    他之前是在陈家的公司工作的管理层,但和陈泽和等人没太大关系,也没牵扯上那些不干不净的勾当,就是一个普通的职员。后来陈家倒了,徐信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正巧赵嵘最近觉得一个人忙不过来在找助手遇上了他,便直接高薪把人请到自己身边当助手。

    有他帮忙之后,赵嵘也清闲,连带着身体都调养得不错。

    此刻,赵嵘坐在后座上,掏出手机看着未读消息,嘴里答道:“没什么好聊的,阮承想让我放弃和周小姐合作。”

    “那也正常,”徐信摆动着方向盘,往疗养院的方向开,“他们那一片,最显赫的好像就是这两家,关系不怎么好。你之前让我和周小姐那边的人接洽细节,我还觉得奇怪,这样不会让阮先生不开心吗?”

    车平稳地开过宽阔却拥挤的街道,带起一阵簌簌风声,隐隐约约绕在车外,听得赵嵘有些困。

    他打了个哈欠,说:“会。其实我也可以把剩余的流动资金都投给阮承,但是……”

    但他之所以接触上别人,一是觉得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二则是……

    他隐约觉得阮承有些不对劲。

    自从他和阮承谈妥之后,除了他们事先谈好的那些,阮承还经常给他引荐各种各样的人。有时候还会突然给他发消息,问他需不需要某些项目方向的内部资料来看一看、学一学。

    倘若他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如此为他打算倒能说得过去。

    但他们只是利益相关的合作关系,阮承为何……?

    所以赵嵘了解了一番,刻意和周家的人联系上。

    今天看似是阮承试探他,其实是他试探阮承。

    他这样背地里和阮承不对头的周家联系,阮承居然只是问他从哪里来的资金,却没有任何施压、威胁、甚至是要求他放弃和周家合作的意思……

    赵嵘当时看阮承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阮承肯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底气。

    赵嵘对徐信说:“徐哥,能不能帮我找个和阮家周家那边有点联系的人,帮我挖一挖,阮承这个人的关系网?”

    “行!”

    他不再说话,低头,百无聊赖地处理着手机里的消息。

    刘顺给他发了一大串,未读消息二十几条,打开全都是翻来覆去的废话。

    大致是说,余先一直联系不上赵嵘,拐弯抹角找到了刘顺那里,求爷爷告奶奶一样求刘顺带他去见赵嵘,希望赵嵘能帮他和乔南期求个情,松口放过他。

    最后一条消息,刘顺说:“要不你见见?他想和你当面道歉,看这个傻叉和你求饶岂不是更爽?”

    赵嵘回他:“他对不起的是陆小姐,和我有什么关系?乔南期说不定是给学长出气的,找我没用。你要是烦,把他拉黑了。”

    没过一会,刘顺给他发了个拉黑的截图,雷厉风行得把赵嵘逗笑了。

    随后,他看了看社交账号里其他人的动态。

    刷了一会,他先是刷到了陆小月旅游的照片——陆星平带她出去散心了,随后再往下便刷到一条带着好几张猫的照片的动态。

    那几张照片都是猫的照片,有好几只蹲在一起的,还有一些趴着睡觉的,每一只都是赵嵘眼熟的——都是那窝昌溪路的野猫,他离开乔南期之前便把它们托付给了最近的一家宠物店。

    发动态的是他前两天刚刚加上的宠物店店员,头像是一只大橘猫,正是那几只猫里面最大的一只。

    几天前,赵嵘收到好友申请的时候,还以为是这几只猫出了什么状况。

    可他通过好友申请之后,对方说自己是宠物店的店员,只是最近添了个工作,时不时给店里别人寄养或者即将领走的猫发些照片,跟近一些现状,所以才来加的赵嵘。

    赵嵘隐约记得,那个店员似乎是个年轻的小姑娘。

    以往他遇上这种事情,总是不怎么搭理的,毕竟他自己深陷泥沼,太多事情无法顾及,实在没有心思去接触这些琐碎的人生。但现在,他随心了许多,也再没什么需要藏着的心思了。

    他没多想,和人说了句“谢谢”,将人留在了列表里。虽然他不会把这些猫带回家,因为这些猫代表着他想割舍的过去,偶尔能看看那些猫的照片也不错,好歹是他看顾了十年的小东西。

    而这小姑娘似乎很喜欢那几只猫,动态只发了一两次其他猫的照片,剩下的便全都是他寄养的那几只。

    就连头像也是。

    他每天刷新,总是能看到一些新的照片。每天早晨也会有几张照片发给他,也不知是不是宠物店光线不好,照片里明显没有白昼光,都像是深夜拍出来的。

    这小姑娘不知为什么,话也不多,有时候一句话不说,有时候只有一个“早”字。

    后来赵嵘发现,她给他发的照片其实只有很少一部分,动态里的照片比私聊发的多太多。

    赵嵘早晨醒来的时候问她:“我看你动态发的很多,怎么私聊不发?”

    那边居然很快就回复了:“怕打扰你,你觉得烦。”

    这话说的,如果不是赵嵘明确记得自己早就在寄养猫那天就委婉地断绝了这小姑娘的念想,都要觉得这小姑娘有别的意思了。

    赵嵘哭笑不得。

    他一个一个点开看了这条新动态里猫的照片,存了两张觉得可爱的,给人家点了个赞,这才滑了过去。

    不多时,车缓缓停下,徐信却没有下车来给他开门,而是回过头为难地问他:“小赵,你看……?”

    赵嵘一愣。

    他侧过头,透过车窗,瞧见赵茗所在的那个小院外头,男人穿着一身墨黑色长风衣坐在小道旁的长椅上,手中拿着手机,不知在干什么。

    他收回目光,自己打开后座车门,说:“徐哥,你直接开车回家吧,我今天在这陪我妈。”

    他下了车,径直走到了乔南期面前。

    他靠近的时候,这人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也不知手机里在看什么,见到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有些慌张地关上手机屏幕扔进口袋里,站起来看他。

    他脸色不是很好,双耳耳垂略略有些发红,也不知是不是在外面待着太久,冻的。

    乔南期这般,竟然有那么一丝像他当年追逐乔南期时的样子。

    真是……

    这一瞬间,赵嵘居然有些好奇,如果陆星平并不是心中有别人,也并不是对乔南期没有意思,乔南期还会在他这边耗着吗?

    如果乔南期知道他和陆星平即将结婚,是不是就不会在他面前晃荡,而是去陆星平那待着了吧?

    又一转念,他觉得他这个好奇心实在无聊,因为这已经是一个就算知道答案也没有意义的问题。

    他垂眸,目光落在远处早已枯黄的树枝上,在乔南期面前站定,说:“有什么事吗?”

    乔南期看着他,眸光深深。

    这人掏出了一张名片递到他面前:“我托人找到了一个神经科的专家,在你妈妈这种病的方向上是个专家。我和他联系过了,说我有……朋友,有朋友会去找他,你直接给他打电话就好。”

    赵嵘看了眼那张名片,握着名片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左手无名指上还戴着一枚款式万分熟悉的戒指。

    他看了一眼名片上头那个医生的名字,在乔南期带着期盼的目光下,抬手,将这名片推了回去。

    “谢谢,”他说,“不用了。”

    乔南期面容微僵,仍然拿着这名片,一时之间像是有些茫然,又有些无措:“赵嵘……我知道你还是生我气,但这说不定能让你妈妈病情好转,好歹试一试,好不好?你可以当作和我无关,也不用谢我……”

    赵嵘摇了摇头。

    他不是个尖锐的人,上回刻意的发脾气已经是极限,此刻倒是提不起什么气来,反倒是有些无奈。

    只是这无奈的话语带着淡淡的寒凉,更刺得乔南期心间骤冷。

    “今年年初吧……”赵嵘只是平缓地述说着,“我妈她突然严重了一下,我当时连着照顾了她半个月,没有回家。后来主治医生和我说她病情恶化,我实在担心,想找更专业的医生。”

    “可我那时候只有我自己,我回……”他话语一顿,“你那之后……”

    他没有找到乔南期,公司也不见乔南期的踪影。

    那时候,他还是没忍住给乔南期打了通电话。

    他想过依靠乔南期。

    当时接电话的人是陆星平。

    听到陆星平声音的时候,赵嵘愣了一下,只听陆星平和他说:“南期现在可能不太方便,我一会和他说一声。”

    赵嵘默然。

    他其实已经想把电话挂了,可他想到赵茗,还是忍住了冲动。过了片刻,他说:“麻烦学长了。”

    陆星平的为人,不可能没有和乔南期说。可是之后,乔南期仍然没有任何回音。

    后来他绕着几层关系,到处求人,连那些平日里一起喝酒的狐朋狗友都求了一遍。

    记忆回笼。

    赵嵘缓缓道:“这位医生,我半年前就自己找过了。”

    “但我还是应该对你说一声谢谢。”他说。“替半年前可能会因为这张名片痛哭流涕感恩戴德的我自己。”

    第53章

    乔南期拿着名片的手一时之间没有收回去。

    风吹得他的手有些凉,却似乎比不上赵嵘的话来得冷。

    方才赵嵘说得云淡风轻,他却仍然注意到了话语里的停顿和改口。说到回家时,赵嵘停了一下,改口成了“你那”。

    这张名片错过了它该出现的时间,而赵嵘也已经不把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一年多的地方称之为家了。

    他回忆了一下,想到了半年前那段时间,他和贺南大吵了一架,以至于勾连出少年时挥之不去的梦靥,整日整夜都睡不着。

    他那时在陆星平那里,状态稍微恢复的时候,陆星平同他说,赵嵘有打来过电话。

    夜半回家之时,他见赵嵘安安好好地在那里睡着了,只觉得是赵嵘又是来催他回家,第二天便去外地谈事情了。

    竟是这般……

    周围两排树已然完全没了叶稍,飒飒风声中,摇曳不出一点绰约,唯有萧瑟。疗养院的小道上时不时走过散心的人,三三两两或形单影只地路过,时不时带近一阵谈笑声。

    更衬得他们之间更为安静。

    片刻,乔南期没有辩解,只是缓缓收回名片,塞回了口袋里。

    赵嵘见他久久不语,他也没有动。

    先前乔南期这般来找他的时候,总是会纠缠得不太愉快。与其他绕开这人走开却被这人拦下,不如一次性说完了再走。

    他还等着乔南期一如既往看似挽留实则仍然高高在上施舍一般的话语时,这人却说:“是我没有问清楚。”

    乔南期微微垂眸望着赵嵘,那双偏棕色的眸子里倒映出了赵嵘的身影。

    他什么也没做,甚至颇有一种极尽收敛的感觉,眼神像是波涛汹涌,却又被沉沉的高峰遮掩,什么浪花也没有翻出来。

    他又说:“外面冷,你进去吧,我不打扰你了。”

    赵嵘一瞬间甚至有些惊讶。

    他不知道乔南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能不多做纠缠自然是好事。

    他转身,快步走进了小院。

    开门前,他脚步一顿,又回头去看乔南期。

    他说:“乔先生,戒指摘了吧。”

    乔南期下意识碰了碰无名指上的婚戒,面色不知是冷的还是因为赵嵘这句话说的,似乎更白了些。

    他嗓音略微有些低:“我只是自己戴着……不影响你。”

    他一个人戴着而已,他已经不期望赵嵘也戴了。

    可赵嵘却说:“另一枚戒指我过去一年多从来没有离手过,只要是我身边的朋友,都认得它。”

    “你不戴它、把它扔了……或者找一个愿意乖乖跟着你的人陪你玩这个戴婚戒的游戏,买一对新的,都好。”

    “但你现在戴着它,只会让那些其他认识我们的人误会。”

    “它会影响我,”他缓缓道,“我不想别人觉得我还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还可能和别人恋爱、结婚,这样的误会,对我影响很大。”

    乔南期已经攥紧了拳头。

    他觉得此刻脑子仿佛灌了满满的凉风,吹得他觉得自己听错了。

    赵嵘不愿让他戴这枚婚戒了。

    赵嵘还说以后可能会恋爱、结婚……

    他愈发不想摘。

    可赵嵘没动,只是看着他的手。

    半晌。

    乔南期缓缓松开了手,将那枚戒指从手指上脱了下来。

    他脱得很慢,仿佛在期待赵嵘改口。

    可赵嵘只是看着。

    待到这枚戒指离了手,赵嵘这才移开目光,开门进了屋。

    屋内,照顾赵茗的看护正在厨房做饭,厅堂内正飘着清清的菜香。电视机屏幕播着赵嵘不认得的综艺节目,赵茗坐在沙发上,双腿上堆着散开的毛线,似乎在织围巾。

    她的手艺很好,虽然织针上挂着的只有短短的一片织片,却已经足够看出同店里买来的那些没什么区别。那毛线还是淡淡的灰色,一看便是赵嵘的喜好。

    “妈,”赵嵘无奈走上前,“我十几条围巾了。”

    赵茗抬头对他笑了笑:“来得正好,我刚才不小心把毛线弄散了,过来帮我团起来。”

    赵嵘已经在她身侧坐下了。

    他虽然嘴上嫌着多,实则是乐于看到赵茗做这些不费脑子却能动一动的事情的。赵茗的病不可逆,本就需要多和人交流、动弹,赵嵘即便陪在身边,也不可能整天和她说话——毕竟赵茗的生活里不能只有他,能多做做这些也是好的。

    他笑着拿起了那团散开的毛线的头,说:“那长一点,我喜欢多围一圈。”

    说话间,他往窗外看了一眼。

    刚才不知在何处等着的司机已经将车开到乔南期面前,为他拉开了后座的门。乔南期上车前,回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正巧对上了赵嵘的视线。

    疗养院的玻璃窗都是单向的,外头往里什么也看不见。

    但赵嵘还是移开了目光。

    他听见赵茗问他:“那是你朋友吧?”

    赵嵘怔了怔。

    他反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或许赵茗已经不记得乔南期了。赵茗本就时而清醒时而不清醒,这两年,又只见了乔南期一次,即便过去曾经从赵嵘口中听过无数次这个名字,怕也是认不得了。

    他只是神情微动,便继续团着手中灰绒绒的毛线,说:“……算是吧。”

    “小嵘和他关系不好吗?”

    赵嵘自认为没有表露出什么,“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你没有和他没说几句话,”赵茗也看了一眼窗外,那里已经没人了,“本来看到他在外头等你,还以为你会把他叫进来再说话。”

    赵嵘倒没想过赵茗还留意到了这些。

    他方才确实也没有让乔南期进来的想法。

    他不愿赵茗为此烦心,破天荒撒了谎道:“没什么要紧事,说两句就行,没必要进来。”

    电视机上的综艺播到了玩游戏的片段,里头传来好些人交叠的笑声。

    赵嵘团好毛线放在一旁,终于说出了今天主要的目的。

    “妈妈,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他表情太过郑重,赵茗不自觉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他。

    他笑了笑,“我可能要结婚了。”

    赵茗微愣:“不是说暂时不打算吗?是和谁?”

    “突然改变主意了,”赵嵘徐徐地说,“等事情办妥了,他会和我一起来看你的。”

    他没有说这只是个为了拿到遗产的假结婚。

    先前方卓群来陪他们吃饭,提到让赵嵘去给他当伴郎的时候,赵茗就问过他以后这方面的打算,之后也会无意间提起这方面的事情。虽然说赵茗一直说的是赵嵘怎么选择都可以,但赵嵘看得出来,赵茗其实还是担心的。

    担心她会在病情的折磨下,不知哪一日便突然离开,只留下赵嵘孤身一人。

    但凡父母,总会担心孩子重蹈自己的覆辙。

    赵嵘想着,既然要履行婚约,不若将计就计,当作赵茗知道他有了新的婚姻。

    陆星平也同意,等这周旅游回来后,两人把婚约和遗产的事情办完,就一起来疗养院一趟。

    左右这两年他和乔南期在一起,赵茗没看到人,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赵茗有一半时间都是浑浑噩噩的。到时候他就算和陆星平分了遗产带着赵茗去竹溪,赵茗也不会觉得哪里不对,反而会放心他不至于孑然一身,少了一桩心事。

    果不其然,听到赵嵘的话,赵茗不疑有他,反倒有些惊喜,淡淡地笑了:“好,我等你带他来。”-

    乔南期回家的路上,托人联系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医生后,坐在车上看着手中的婚戒。

    那日被他捡起来的属于赵嵘的那一枚躺在家里的保险箱里,这一枚他戴着,本来只是为了自己能时不时看到,并没有想太多。

    但赵嵘连戴都不想让他戴。

    他抓着那没戒指看了许久,终究没有违背赵嵘的意愿再戴上去,只是珍而重之地收进了口袋里。

    到家之后,李姐正在厨房里忙活,几只小猫趴在客厅的猫树上,懒散地摊着。听见他回来的动静,全都一溜烟跑下来,绕着他脚脖子蹭,显然是饿了。

    他倒完猫粮,给那几只猫拍了几张看不出背景的近照,用加上赵嵘那个账号发了条新动态,这才洗洗手进了厨房。

    尽管他一早就交代过,在他进厨房的那一瞬间,李姐仍然有些不自在道:“乔先生回来了啊……现在开始学吗?”

    乔南期站在门口。

    他脱了外衣,内里是一件款式不太正式的白衬衫,和这里头的烟火气格格不入。他又高得很,往这一站,厨房分明一点也不狭小,却莫名衬得有些拥挤。

    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样子。

    可他点了点头:“这些都是赵嵘以前常吃的?”

    一眼过去,即便他不怎么进厨房,也能看出来,这些食材和调料做出来的东西必然是清汤寡水。

    显然是养胃的。

    李姐摇头:“也不全是。先生在的时候,吃的都不是这些。”

    乔南期听出了言下之意。

    他动作一顿,这才缓缓折起衬衫的袖口,走了进来。

    李姐知道他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挑了个最简单的开始。

    可他再怎么样也是第一次沾这些人间烟火,纵然那双手在琴键上再灵活,纵然他学得再快,熟能生巧的东西仍然有些笨拙。

    甚至猝不及防间,刀口切破了指尖。

    可他只是去处理了一下伤口,复又回来道:“继续。”

    李姐在乔南期家工作一年多了。

    她这一年多,接触最多的是赵嵘,即便赵嵘这几个月不见踪影,乔南期也不怎么在家,她对乔南期根本没有什么了解。

    只知道印象里,乔先生年纪轻轻事业有成,就是为人实在太难以接近,气质和他们这些普通人格格不入,总是让人提不起多聊上几句的勇气。

    偏偏就是这样的人,此时此刻,竟对着一块切歪了的豆腐皱了皱眉。

    她大着胆子劝道:“其实乔先生要吃这些,或者是给小赵吃,让我来做就好。您受这份累干什么?”

    他的嗓音很低沉,像是沉在这热气烟火缭绕中:“不一样。”

    他就是以前什么事都让别人做,什么东西都不亲自听、亲自看,方才一叶障目到如今。

    片刻。

    乔南期突然问:“你知道五十几岁的女性长辈,一般会喜欢什么样的晚辈吗?”

    第54章

    几日后,陆星平和陆小月旅游回来了。

    赵嵘按照先前两人所商量的,终于在陈老夫人去世的几年之后,打了那个当初立下遗嘱后给他留的电话。

    对方是个律师,姓林。

    或许是赵嵘这么多年都没有任何动静的缘故,对方觉得他根本不会找来了,刚接到电话的时候,一瞬间甚至没反应过来赵嵘是谁。

    待到赵嵘证明了自己的身份,林律师才说:“原来是赵先生,我还奇怪,怎么赵先生没有联系过我。”

    赵嵘本以为,婚约这件事,要办的也就是和陆星平获得法律关系,并且取得遗产。

    岂料林律师却说:“那份遗产这些年一直有基金会在运作,在我之外还有其他负责的人,但我是和赵先生接头的。大家都签了保密协议,而保密协议规定得很清楚,需要赵先生和订婚对象举办完婚礼,保密协议才失效,我才能告诉赵先生具体的内容和程序。”

    赵嵘一愣:“……那只是两个人举办一个简单的婚礼可以吗?”

    这随便找个小教堂都能做到。

    林律师却说:“需要正式的婚礼,至于如何鉴别,陈老夫人去世前也有留下要求,我们会观礼。”

    赵嵘当初虽然眼看着陈老夫人划分财产,可之后那些保密协议和财产如何冻结、保密,都是他离开病房之后的事情。

    他着实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转念一想,也能明白原因。

    他们这些世家圈子,有时候在意的并不仅仅是那么些金钱上的东西。就算是结婚,也有的是方法在婚前规避一切利益分割或者达到利益结合——他和乔南期当初签的结婚协议就是这样的。

    单纯只是走个法律程度,其中能操作的空间其实很大。

    赵嵘本来打算的也是这么做。

    可若是操办那种呼朋唤友的婚礼,无异于向整个上流圈子承认关系。

    世家的人大部分都好面子,这东西又做不了假,除非真的不在乎外面怎么说,这种事情有时候束缚力不比法律关系低。

    陈老夫人真是为了让他能草包一辈子用尽了办法。既要有法律关系,又要真正走一次形式。

    但这可麻烦了现在完全不需要担心陈大陈二、只想假结婚拿钱的赵嵘。

    他立刻给陆星平打了个电话。

    “学长,抱歉,我不知道还有这一层。如果学长不想的话,还是算了。”

    陆星平却问他:“那你呢?”

    “我?我只能不要这笔钱了。”

    “不,我问的是你对婚礼的看法。”

    “我无所谓,”赵嵘淡然道,“我已经对这些东西没有感觉了。”

    “那你在担心什么?我看上去是像以后要找人结婚的样子?我刚刚许诺了小月,要把这分来的一半全都送给她,现在要我出尔反尔,不好吧?”

    赵嵘听出了他的意思。

    “好,我找人去办。”他说。

    挂电话之际,赵嵘突然想到了乔南期,喊住了陆星平:“学长!”

    “嗯?”

    “如果我们要办一场假的婚礼的话……乔南期……”

    婚礼和单纯地获得法律关系不一样。

    如果只是出国找个地方可以获得法律关系的地方结婚,他们可以一声不响地完成这件事情,然后领到遗产,各自平分之后分道扬镳,谁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可如果是婚礼……

    他本来就没把杨城这地方当成自己立足的家,到时候一走了之,什么也不怕。可陆星平不同,这里有陆星平的家庭和朋友,或许陆星平因为不会结婚,并不在意这些,但陆星平是乔南期这么些年心中的白月光,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乔南期会不会做出什么影响到陆星平甚至阻挠婚礼的事情?

    他说完,陆星平居然笑了声。

    他对赵嵘说:“你是怕南期因为你,和我闹僵?”

    赵嵘:“……”

    他觉得这件事他和陆星平似乎不在一条线上。

    他哪有那个能耐,让乔南期因为他和陆星平闹僵?他怕的是婚礼受到影响或者乔南期对陆星平施压。

    他刚想解释,陆星平却又说:“那你想告诉他这是个假的婚礼吗?”

    赵嵘没想到陆星平居然把这个决定权给了他。

    “……学长?”

    “我不干涉你的决定。”

    赵嵘沉默了片刻。他问:“学长了解他吗?”

    “哪方面?”

    “他最近……”

    分明几个月前,乔南期还对他毫不在意,只当他是个可有可无的枕边人。

    最近却愈发执着,从一开始的让他回去,到现在的“喜欢”……就连他当时羞辱般的拒绝都没能让乔南期放弃,这几日好像还变了个方式,确实不怎么逼着他了,却仍然不愿放下。

    赵嵘还没来得及说出来,陆星平却已经知道了:“如果你问的是这方面的话,我确实有一些了解。”

    “我不清楚南期以前有没有和你说过,或者你有没有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很容易极端的人——和小时候的经历有点关系。他不在意的时候,会完全不在意,但他如果执着什么的时候,会特别的死脑筋。”

    “他小时候,曾经为了习惯一个他父亲经常骂他的话,背着我和远途,在家里抄写了那两个字几万遍,以致于现在对那两个字毫无感觉。我们是后来才发现的。”

    “他以前尊敬他父亲的时候,比我和远途都要孝顺百倍,后来他恨的时候——现在是什么结局我们都看到了。”

    赵嵘当然不知道陆星平说的这些。

    他对乔南期之所以会如此熟悉,是因为他曾经看过好几遍乔南期的人生。而这些人生背后的细节,他不知道,乔南期也不会同他说。

    他沉默着,陆星平也没有继续说什么。

    但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乔南期可能喜欢的是他喜欢对方的样子,放不下的是失去掌控、无法得到的感觉。

    他也许只是没能攀过高峰。

    也可能是太需要一个人对他好罢了。

    只要这高峰彻底坍塌,知道这好永远不会再来,他就会放弃了。

    “谢谢学长,”赵嵘没有正面回答,意思却已然十分明显,“那我就祝我们……婚礼顺利。”

    挂断电话之后,赵嵘伸了个懒腰。

    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晴空万里。

    这笔他原先放弃的遗产,他应该可以拿到了。

    他放弃了一条走不到头的路,此刻走在另一条路上,即便没有情爱,路上也很芬芳。

    也许有的时候,更爱自己一点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赵嵘拿起手机,随手拍了拍窗外。

    他发了条附上这张图的动态:“天气真好。”-

    陆星平挂了电话,回了客厅。

    乔南期正坐在茶几旁,手里捧着一本书。

    那本书是早先不知什么时候乔南期送给陆星平的,也是一本科幻小说,同那本《神们自己》一样,被陆星平随手丢到了书架的一侧,连塑封都没有撕开。

    直到此刻,才被乔南期打开。

    他看得很慢,翻过的页面的薄度看上去不过十页。

    他的指尖按着书的边沿,食指上还隐约可见先前在厨房里划伤的口子,已然结痂了。

    听到陆星平的脚步声,他从书上移开目光,问:“那本《神们自己》在哪?”

    陆星平倒了杯水,毫不避讳地答道:“我送给赵嵘了,他说他扔了。”

    乔南期浑身一僵,双眸更添几分晦涩,连带着他左眼眼尾下侧那枚浅痣更添郁色。

    他连装模作样地看书都干不下去了,他将书一合,随手扔在了一旁的茶几上,看了一眼陆星平给他倒的水:“不是咖啡?”

    他之前来,陆星平准备的都是两杯咖啡。

    “你这几天安眠药都用上了,”陆星平喝了口自己的咖啡,“还喝咖啡?”

    乔南期不言。

    “今天不是来找我帮你疏导的吧?”

    自然不是。

    自从贺南疯了,多年执念消散,乔南期现在即便睡不好,也并不是以前一样,到负面的情绪无法压抑的地步。

    他问:“赵嵘最近……还常来你这里吗?”

    “还行,比以前频繁一点。今天不会来。”

    乔南期被道破了心思,却只觉得有些微妙的情绪在心间蔓延。

    他似乎……

    有些嫉妒。

    他嫉妒自己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嫉妒即便是认错了人也曾经被他当作救命稻草好几年的陆星平。

    他想起了先前赵嵘送陆小月回家,在门外的走道上笑得开怀的样子。

    想起了赵嵘和陆星平愈发走近的关系。

    想起了陆小月出事那晚,紧闭的房门里,赵嵘和陆星平独处时发出的笑声。

    ……

    这些他现在都得不到、看不到了,可陆星平却能。

    若不是他十分清楚陆星平心中有忘不掉的人,他甚至会忍不住往最不可能的那个方向猜想。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方才一瞬间燥乱的心绪。

    他说:“赵嵘下次来,可以告诉我吗?”

    “我问问他。”

    陆星平这个回答像是一个警钟,提醒了乔南期。

    他立刻打消了念头——赵嵘必然会不开心。

    “算了。”他说。

    面前的白水也索然无味得很。

    乔南期默然。

    片刻,他说:“我回去了。”

    他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其实常来这里的琴房待着,或者直接在公司,处理不知几个月后才需要处理的工作。

    可现在,他竟觉得哪里都没什么区别。

    乔南期刚起身,陆星平突然喊住了他:“南期。”

    他动作一顿。

    “想了一下,我先和你打声招呼。”

    “我要结婚了,”陆星平说,“婚礼就在最近。”

    他没说原因,也没说和谁。

    这若是放在以往,自小到大的朋友本来心里有人这么多年,却突然要结婚了,之前还毫无迹象,就算是不好奇,他也会坐下来,好好和人谈一谈、问一问,关心一下。

    可偏生他此刻,最听不得的便是“结婚”这两个字。

    这让他想起先前赵嵘让他摘下戒指的时候那句——“我还可能和别人恋爱、结婚”。

    这两个字变得十分刺耳起来。

    于是他只是收敛了神色,离开前说:“祝你新婚快乐。”

    第55章

    星夜覆风而来。

    夜色刚刚落下,正是好时候,即便是在颇为寂寥的别墅区,也仍然时不时有汽车驶过的引擎声。

    隐隐可见的热闹中,乔南期一人在家里。

    他如同往常一般,进书房点了沉香,静下心来,这才打开手机。

    手机里冒出许多消息,工作的、朋友的……

    他全都暂时放在了一边。

    他切了账号,点开了那个其实只有添加一个好友的账号。

    他一直在用的账号早就被赵嵘拉黑了,可他每一天都想见到赵嵘、都想知道关于赵嵘的一切,一直用小吴的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前些天,他回家喂猫的时候,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赵嵘并不知道他已经买下了宠物店。

    于是他注册了一个账号,以宠物店员的身份,加上了赵嵘。

    他其实想要的不多,只不过是躺在赵嵘的列表里,能时不时看看他的动态、和他发几句话。

    就像现在,一打开便能看到赵嵘新发了条动态。

    ——“天气真好。”

    附上的图是一张从窗内往外拍的风景照。

    照片里的树乔南期认得。

    当时他在疗养院的小道旁等赵嵘,一开始的时候赵嵘没有回复他那个发猫的账号的消息,他也没有心思玩手机,只是随意看着。

    路上行人稀疏,偶尔间来来往往的。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观察过身边的一切,稍稍细心一看,连路过的车的型号、天边的云散开前的形状、走过行人的衣服……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还有个工人,应当是疗养院旁那个正在施工的大楼的,鞋底和边沿沾着厚厚的水泥,手中拎着个麻袋不知装了什么东西——或许是工作需要的东西吧,来来往往了好几遍。

    而这些行人之后,便是那一排已经掉光了叶子的树。和赵嵘照片里的一模一样。

    看来赵嵘发这个动态的时候,正在疗养院陪赵茗。

    这风景没什么特殊的,赵嵘会这样发出来,显然心情不错。

    乔南期下意识扯了扯嘴角。

    他按照习惯发了今天拍的照片,为了不露馅,加了几张之前一次性让小吴在宠物店拍的别的猫的照片。

    发完以后,他给赵嵘的动态点了个赞。

    本来想评论,可是他实在是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憋了半天想到的几个都不合适。

    于是他直接切了出来,挑了三张最可爱的,私聊发给了赵嵘。

    赵嵘似乎没什么在忙的,这消息发过去没多久,乔南期还在盯着聊天框看时,新的消息就冒了出来。

    ——“胖了。”

    显然说的是那几只猫。

    每日在家里趴着,天天都被当祖宗一样伺候,能不胖吗?

    乔南期笑了笑。

    赵嵘除了最开始的时候问过他几个问题,之后对这些照片,顶多就是一句谢谢,甚至一个表情。今天居然难得评价了那几只祖宗的身材。

    再加上那条动态,不难看出赵嵘现在心情确实不错。

    于是他难得多话了几句。

    “你今天看上去很开心。”

    “遇到了什么好事?”

    那头回他:“是,算是好消息吧。”

    乔南期想问是什么好消息,但他清楚他现在用的账号只不过是一个和赵嵘没什么关系的陌生人,而他自己现在和赵嵘的关系更是……

    没有什么资格过问。

    他只能回道:“恭喜。”

    那边再无回音。

    他却已然有些满足了。

    他想,如果能一直这样,慢慢地再度靠近,也不是不行。

    总比毫无希望要好。

    乔南期又看了一会,这才关上手机。

    沉香散出若隐若现的袅袅轻烟,书房内飘荡着静人心神的味道,门外似乎有一只小猫在扒着门边沿。

    外头有点滴声响,门内静悄悄的,只有乔南期一人。一直都只有他一人。

    他打开书桌下方的抽屉,看到了里头叠放的一堆发黄卷边的信封。

    里面有三十七封,横跨了一个时间段,多半都是一些琐碎的心情,最后一封说的是发现他好像没看,以后就不寄了。

    那天发现信纸之后,乔南期便回昌溪路的家,让人把信封撬开拿出了这些。里面每一封信他都已经读过好些遍,这些时日在家里,他每每睡不着,亦或者是梦中惊醒,都会坐在这看一看。

    今天依然-

    赵嵘回复完那宠物店小姑娘的消息后,收起手机,将双手捂进了兜里。

    和他一同散步的方卓群问他:“和谁说话呢?”

    他们刚刚一同吃了顿饭,此刻正走在赵嵘家外头的小道上。

    “没什么人,”他随口说,“一个宠物店的小姑娘,我不是寄养了那些猫?她出于工作,有时候会给我发点照片。”

    方卓群由衷感叹道:“这年头,连宠物店的服务都这么好了。”

    赵嵘笑了笑:“我觉得她只是单纯喜欢那几只猫。”

    “会不会意不在此啊?你以前那个收情书的势头我是见过的。”

    赵嵘摇头:“应该不会。”

    且不说他去宠物店那天便打消过对方的念头,就是这些时日以来的聊天,这小姑娘也不像是个有别的意思的。

    虽然有时候发来的消息乍一看是很让人容易多想,但仔细一想,一直都很有分寸,从来没有说一些刻意暧昧不清的话。若是真的有意思,应当不会这样止步不前。

    可能纯粹就只是喜欢那几只猫。

    对于这种在琐碎间心细的人,赵嵘总是更有好感一些,所以时不时会聊上几句,当作一个不会见面的朋友。

    他接着之前的话题对方卓群说:“所以那天你来给我当伴郎吗?”

    方卓群叹了口气:“我还想着你给我当呢。你要是在我之前结婚了,岂不是没法给我当伴郎了?”

    “这又不冲突,我这是假结婚,不是真结婚。更何况,我们又不在意这些。”

    “也是。那你结婚完呢?”

    “去竹溪。不过婚礼和我要去竹溪这两件事,先帮我保密。”

    赵嵘说着,突然感觉有什么人在附近看他。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来往有些散步的行人,也不知是谁打量了他。可能只是哪个擦肩而过的。

    方卓群和他说:“我车就在前面,你回家吧。”

    赵嵘笑着点头。

    和方卓群分开后,他依旧沿着小路往家里走。

    月色悠悠。

    风灌得赵嵘有些冷,他拉了拉围巾,低下头,将下巴埋进围巾了。

    待到走到了门口,他正待拿出钥匙开门,刚一抬头,却看见有人站在他家门口。

    他脚步一顿。

    来人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一身老旧的工装,身上还有些水泥的痕迹,像是什么工地打工的工人。

    他肤色偏黑,五官略凶。半张脸被覆盖在路灯光洒下造成的阴影中,竟然有几分阴戾的感觉。

    见到赵嵘,这人皮笑肉不笑道:“三少看上去精神不错,最近过得不错啊?”

    赵嵘突然明白方才有人在看着他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认出了这人是谁——陈敬年身边的司机。

    陈敬年是他那便宜爹陈丰年的堂弟,陈泽和的父亲。陈大陈二出事以后,陈敬年反而溜得快,至今没有归案。

    这个司机此时出现在这……

    赵嵘住的地方本就在城中心,小区内的人大多非富即贵。也不知这种人是怎么混进来的。怕是进来之后,看到了和方卓群散步的他,抄近道走到门前拦他。

    他眉头一皱,放在兜里的手悄无声息地抓住了报警器。

    他说:“你怎么在这?”

    “三少最近过得不错,我过得很不好,所以来找三少要点钱。”

    “我没有什么钱,”赵嵘冷冷道,“就算我有,你该找的也是你以前的主子。他不是跑了吗?没给你留点后路?”

    “呸!”这人说着,往前走了几步,“我要是知道他在哪里,我还用得着来找你吗?”

    赵嵘立刻往后退了几步,淡然道:“那也和我无关,陈家是大堂哥的,你找我,我什么也没有。”

    说话间,又有散步的人走过他们。

    两人都没有说话,等到人走远了,这人又说:“大少之前提过一嘴,老夫人的遗产你说不定知道……我看陈家都这样了,三少还过得这么好,肯定不缺钱吧?”

    赵嵘不再说话。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只是冷冷地看了这人一眼,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个监控上。

    随后,他才说:“这里的安保不错,你要试试吗?”

    这人咬了咬牙。

    他说:“我把我的卡号塞进三少门缝里了,三少要是改变主意——”

    “你觉得我会怕你纠缠?”赵嵘打断了这人的话。

    他已经不是几年前需要仰仗陈大陈二鼻息生活的那个“草包”了。

    他也不是一点简单的威胁就能认栽的人。

    陈敬年这个司机没读过书,给陈敬年当司机前只是个混的,凭着有点体力人又凶狠才被陈敬年带在身边。又不是什么体面人,根本不会讲理。这种要求,他只要为了这一次能息事宁人,给对方打了一次钱,此后只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所以尽管他此刻其实还是心底有些发怵,面上仍然冷着。

    “你再不走,我就叫保安了。”

    那人显然没有料到赵嵘会如此强硬。

    过去的几年里,赵嵘仿佛就是一个运气好的废物,得了个世家子弟的身份,什么也不会,还没有脾气。

    陈家主宅的那些人,谁没有说过三少是个软柿子?

    可这软柿子有一天,却突然硬了起来。

    这人眼看赵嵘已经拿起手机要给安保打电话,这才瞪了赵嵘一下,快步离开了。

    赵嵘没有松开掌心里的报警器,也没有收起手机。

    他转头,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的身影消失在走道的拐角处,这才松了口气,打开房门进了屋。

    屋内的地板上果然有这人从门缝里塞进来的纸条,上面是电话号码和账户。

    赵嵘看也没看,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进去之后,他立刻锁上门,打电话给徐信,让徐信最近都来接送他出门,并且雇几个人在他家旁边守着,以防万一。

    随后,他连夜找人来家门口装了摄像头之类防贼的东西。

    如此折腾下来,到了深夜,他困得厉害,倒头便睡了。

    第56章

    次日。

    赵茗的看护临时家里有事,打电话问赵嵘能不能请假。

    赵嵘问了一下,赵茗今天精神不错,一大早起来就在沙发上织围巾,于是他让人先回家处理事情,自己收拾一番,让徐信开车带他去疗养院。

    车水马龙间,徐信转动着方向盘,问他:“昨晚怎么回事?突然要雇人。”

    “算大不大算小不小的事情,”赵嵘说,“二叔的司机昨天来找我要钱,我担心他没要到会动粗,所以这段时间想找点人在家旁边看着。”

    “我好像对那个人有点印象……”徐信皱了皱眉,“地痞流氓一个,没本事,以前就只会作威作福动手动脚。”

    “阮承的事情,有什么发现吗?”

    徐信摇头:“没那么快。”

    赵嵘不再多说,闭上眼假寐着。

    他今天打算在疗养院陪赵茗一整天,等到了门前,便让徐信先开车回去休息了。

    推门而入时,赵嵘便听到了电视机上较为大声的综艺声。

    他正打算走到赵茗身边,抬眼一看,停下了脚步。

    客厅里,一条已经织好的灰色围巾工整地叠好摆在一旁,赵茗坐在沙发上,乔南期坐在另一边,正在陪赵茗做着什么手工的小玩意。

    茶几上还叠着一排的东西,从外包装上来看,全都是这种打发时间的手工。

    赵茗显然很喜欢,笑盈盈地弄着。乔南期虽然笑意不深,神情一如既往的幽深,目光却认真地落在赵茗在做的东西上,时不时开口说点什么,像是在教。

    他本就聪明,什么东西一学便会,他每每开口提示,赵茗便能立刻改正。

    这一瞬间,在这方寸之地中,竟然有那么一丝喧闹又平静的感觉。

    这曾经是赵嵘最期望发生的一幕,在这个时刻突然送到他的面前,赵嵘站在门边,实实在在地触动到了一刻。

    这人不请自来,他是有些生气的,可这一幕又太过符合他曾经的期望,他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复杂。像是他已经往前走了百步千步,回头看岔路口,才发现那里迟来的姹紫嫣红了起来。

    而他要走得更远了。

    他要和陆星平办一场虚假却盛大的婚礼了。

    他也要离开杨城了。

    兴许是综艺声太大,赵嵘开门的时候,两人都没反应过来。

    过了几秒,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赵嵘的目光,乔南期抬眼,骤然对上了赵嵘的视线。

    刚看到赵嵘时,乔南期的双眸闪过一瞬间的微喜。

    可他瞧见赵嵘的脸色后,似乎慌了一瞬,手中帮赵茗拿着的工具都没有抓稳,“哒”的一声落在桌上。

    他站了起来:“我……”

    赵茗转过头来:“小嵘来了?我看你朋友今天又在外面等你,就让他进来先坐着了,没想到这么客气,还带了这么多东西来。”

    赵嵘方才对着乔南期的冷脸在这一刻都收了起来,他缓步走上前,仿佛没有看到乔南期一般,拿起那条毛绒绒的灰色围巾。

    “妈妈织好了?”

    “刚织好,我看你以前总是围一条咖啡色的,就想给你准备一条灰色的,你也喜欢。就是小嵘围巾太多,也不知用不用得上。”

    其实赵嵘什么样的围巾都戴过。他从小就身体不太好,容易发烧、感冒,一直都比较怕冷。到了冬天,基本围巾不离身,总是要戴着。

    他喜欢素一点的颜色,围巾多半是黑色白色棕色之类的。若说区别,顶多是有的戴得多,有的戴得少。

    赵茗会说他总是戴那一条,是因为赵茗其实不太记事,否则也不会把见过一面的乔南期长什么样给忘了。

    能让她记得的,多半都是他小时候的一些事情,或者是近些年发生了太多次的场景。

    赵嵘不是只戴过一条,赵嵘也和她说过有很多条,她会觉得赵嵘只戴那一条,不过是因为……

    过往的几年中,赵嵘戴那条围巾最频繁罢了。

    赵嵘心知肚明,也没什么心思在乔南期面前和赵茗解释。

    他只是笑着道:“用得上。”

    他抱着围巾在一旁坐下,仍然没看乔南期,任由乔南期站着。

    他漫不经心接着道:“其他围巾我都找不到了,我不喜欢咖啡色了。东西用多了容易腻,换个新的,挺好的。”

    乔南期目光一顿,显然听懂了赵嵘话里的意思——还没在一起的时候,声色场所里,他递给赵嵘擦脸的那条围巾,便是咖啡色的。

    他呼吸微滞,眼神涩然,竟然一瞬间颓然了下来。

    赵嵘根本没看到乔南期的表情。

    他既没有赶人走,也没有招待。

    他连一句让乔南期坐下都没有说,兀自和赵茗聊了起来。他倒也没有拒绝乔南期带来的东西,陪着赵茗继续做了起来。乔南期也不知怎的,身后便是座椅,偏生只是站着,看着。

    赵茗很多事情不过脑,没有留意到乔南期一直站着。

    这一站便是一个多小时。

    乔南期看着赵嵘时不时笑着,那双桃花眼弯起来的时候,像是勾着人世间所有的写意。

    那双浅黑色的眸子更是如星如月,明亮得很,仿佛能装载下所有东西。

    但这眼里唯独没有他。

    他只能看着。

    期间他去倒了两杯水,赵茗喝了,赵嵘没碰过。

    他站得双腿有些发麻,可赵嵘没说话,他实在担心赵嵘生气,竟觉得赵嵘没有开口赶他走,已然是待他不错了。

    看到赵嵘笑的时候,他甚至在想,如果这么站着能多看看,也挺好。

    待到赵茗累了,在房间里睡着之后,留在客厅的赵嵘这才看向乔南期。

    他目光转动间,先前那些温和的神情都被收了起来,只余下淡淡的冷。

    乔南期知他要下逐客令,先开口道:“对不起,今天我不请自来了。”

    “多亏了你从前从来没有不请自来过啊乔先生,”赵嵘仿佛在讲笑话一般,轻轻笑了一下,“这才能让我妈妈不认得你,让你进来坐坐,做这些一时兴起的事情。”

    乔南期面容一僵。

    “不是一时兴起。”

    “……我没想让你因为这个原谅我、接受我。”

    赵嵘缓缓地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像是在让乔南期说完。

    他的五官天然便十分温和,眉目间都是温柔,即便是尖锐的时候,也只有话语上能尖锐一些,冷脸的时候,也只有眼神会更冷一些。

    这样的面容,安静起来,分外卸人心房。

    乔南期瞧着,甚至有那么一闪而过的心猿意马,他想抱着赵嵘,想和从前一样,埋在赵嵘的颈侧。

    但也只是一闪而过,他便不敢想了。

    之前这样的情况下,赵嵘要么直接堵住他的话,要么也会出口反驳,这般安静,竟然反倒让乔南期有些忐忑。

    “我知道我以前错过了很多,该帮你的时候没有帮,现在干什么都是亡羊补牢。但你……”

    他看了看赵嵘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这才接着说:“但她是你唯一的亲人,我也想让她开心。以前我没能帮上,但我以后可以,我已经托人去找别的专家,有好消息我会立刻把人带来。”

    “我这几天想明白了,我之前的方式不对,我会换一种方式。你不愿意相信突如其来的喜欢,那我就让这个喜欢长一点、更长一点。”

    “你要是没时间,我可以来陪她说话,我也可以学着去做别的事情,照顾她,照顾你。我错过了一年,我可以用同样的一年,甚至两年、三年……我不会给你带来困扰,我和你妈妈说我们只是朋友,你甚至可以只把我当一个看护……”

    赵嵘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听完了乔南期这番话。

    末了,他只问:“你带来的那些东西多少钱?”

    乔南期一愣。

    他喉结微动,不想说,却又不敢不说。

    于是他近乎从喉咙里磨出来一半说出了价钱。

    赵嵘微微点头:“我会转给小吴,让他转还给你。”

    “赵嵘,我刚才说的那些……”

    “你刚才说的那些,我听到了,”赵嵘缓缓抬起了头,直接对上了乔南期的视线,“我知道你的意思。”

    “但是坚持是一件只有时间过去才能印证的事情,它只有到达终点那一刻才能有好的结局,可在每一天里,它都面临着继续和失败两条岔路,这样的坚持有可能失败。你现在可以觉得,你能坚持好多年,可是……”

    “你才来了一天啊……”

    “我……”

    乔南期似是想反驳。可赵嵘说得并没有错,他无从反驳。

    “是,我是一个庸人,我确实希望有一个人,能和我一起组成一个家庭,每日里陪着我、陪着我的母亲。但你今天能因为对我短暂的放不下而来,明天也能来,一个月后呢?一年后呢?你有那么多的事情,你有你的事业,乔家拥有的那些现在多少人趋之若鹜、多少人盯着?你怎么可能每日里都来做这种蹉跎时间的事情?”

    “我能。”不假思索。

    “那你这些年图谋到的事业、家产、地位呢?你维持到如今的功成名就呢?”

    乔南期这一回怔了怔。

    他从未被人问过这样的问题。

    从小到大,靠近他的人,不是为了从他手中夺走这些,便是为了依靠他手中的这些东西。从没有人问过他,二者择一这样一个其实很天真、很幼稚、回答却万分重要的话。

    他望着赵嵘,不知脑海中闪过多少思绪,过了片刻,他才压着嗓音,一字一句道:“我可以不要。”

    “你可以不要。”赵嵘重复了一遍。

    这一刻,他竟有些五味杂陈。

    这是一句重如泰山的回答。也许换一个环境、换一个人来听,都会被这句话镇住到处乱窜的心。

    喜欢一个人,谁不希望听到心上人说那些为了自己能放弃一切的甜言蜜语?

    可惜说这句话的人是乔南期。

    可惜听这句话的人是赵嵘。

    赵嵘心间一顿。

    他发现,他并不希望乔南期这样。一无所有会是锁住一个人、拥有安全感的最好方法,可他却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乔南期。

    他曾和乔南期说,乔南期此刻的放不下,不过是因为怀念从前他带来的好、喜欢的是“他的喜欢”。但到了此时此刻,听到这一句话的那一刻,赵嵘才想到——那他呢?他是不是也……没有想清楚过?

    他以前喜欢的那个人,是不论何时的乔南期,还是过往记忆中那个因为一通陌生的电话就能赶来医院、意气风发的乔南期?

    思及此,他似乎没什么心力假装尖锐了。

    半晌。

    在乔南期带着期望的目光下,他叹了口气。

    “你可以不要……”

    “但我不想要一个一无所有、无所事事的废物。”

    第57章

    说完这句话,赵嵘转身便去沙发上拿起那条赵茗早上刚刚给他织好的围巾,披上了外套,走到了后院。

    开门之前,屋内除了他走路的声响,一点动静也没有。

    乔南期似乎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他走进小院,直接就着小院的阶梯坐下了。

    后院里只留有几株四季常春的植物此刻还有点颜色,除此之外,这方寸之处和四方天地没什么区别,灰蒙蒙,寂寥寥的。

    乏味得很,还凉人骨血。

    可赵嵘此刻需要的就是这些,他坐在那,缓缓闭上眼,在凉意中逐渐平静了下来。

    方才那话刚说完,他便意识到了自己心绪不宁。

    不是动摇,也不是心软,而是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颤动和警惕。

    就像是经过暴风雨后,终于能在平静海面上行驶的小帆船,突然被前方席卷而来的浪花一拍,使尽浑身解数才稳住了船身。

    可陆星平说得对,心怀喜恶,方才失之风度。

    他坐在这,微微仰着头闭着眼,深呼吸了好几下。

    凉气只灌肺腑,却能把他的心冷下来。

    天际似乎有什么飞鸟击破长空,发出一声悦耳的长鸣。

    风声簌簌。

    赵嵘微微睁开眼,看着那飞鸟划云而过的痕迹,悠悠叹了口气。

    ——深冬快来了。

    这鸟再不飞走,就要冻死在冰凉苍茫的天地间了。

    他刚准备再度闭上眼,眼前却一片阴影洒下。

    男人站在他的身后,动作轻缓地在他肩上披上一件外套。

    他听见乔南期压低了嗓音说:“你怕冷,进去吧。如果你看到我在里面心烦,我可以出来。”

    赵嵘低头,看了一眼刚落在他身上的衣服。

    这一回,他没有把这衣服脱下来。

    他想,既然乔南期已经不似他刚离开时那般过分的步步紧逼,他们其实可以回到他最初期盼的状态——好聚好散。

    只当是普通朋友。

    他说:“乔南期。”

    身后的男人似乎立刻便俯下身来,“嗯?”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吗?你可能从始至终,从我们分手到现在,你只是突然有一天被别人主动拒绝了,所以你只是胜负欲使然。”

    “我不——”

    “先别急着反驳我,我还没有说完。”

    乔南期果然停了话语。

    赵嵘接着道:“或者说,你想要的不是我们在一起,你想要的是回到曾经有一个人对你好的状态。还有可能,你只是没有一个称心如意的人给你解决需求。这些都可能误导一个刚刚分手的人——虽然我其实觉得,我们甚至算不上分手。”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赵嵘话语间的风雨欲来,乔南期难得没有立刻反驳、争辩。

    他只是说:“赵嵘,你想说什么?”

    “我们不能再这样一直耗下去了。这样吧,两个选择。”

    “一个……我最近也好久没有解决需求了,只是解决需求的话,你其实不错。你如果当真只是执念‘求而不得’,现在我跟着你去你家,我们做一次。”

    “我替你解决需求,替你满足这个执念,你替我省份心,从此之后我们就当有死仇,各不再见,你往东我往西,你在哪,我死也不去,我在哪,也劳烦你避开。”

    “老死不相往来。”

    赵嵘身后,乔南期已然愣在了原地。

    “二,”赵嵘接着道,“我们好聚好散,就当普通朋友,往后余生也只是普通朋友,我和你没有可能。”

    他叹了口气,静静等着身后的人的反应。

    半晌。

    那向来低沉而锋利的嗓音此刻却若隐若现地藏着些许怆然。

    “你给了我两个选择……两个选择都是没有可能。”

    “是。”赵嵘供认不讳。

    不过是一个激进一点,一个温和一点。

    他总不可能给乔南期第三种可能。他若是现在给了,往后余生中,每日里卑微地爱着、生怕对方不高兴又和以前一样、忍受着这人天天去找陆星平的那个人还是他。

    “那我宁愿耗下去。”

    “可是我不想耗了,你进一步,我退一步,我们就算走出千千万万步,距离也是一样的,这种事情根本没有意义。”

    乔南期已然快要稳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赵嵘的这句话更是让他险些失控。

    他本以为赵嵘披着他刚才带出来的外套,是态度软化的预兆,却没想到之后的话语看似平缓温和,实则一个字比一个字锋利,一句话比一句话残忍。

    第一种选择……

    他目光落在了赵嵘脖颈后侧。

    毛绒绒的围巾缠绕着,只露出些微白皙的皮肤,让人忍不住想凑上去留下点印记。

    光是这么一眼,他便足以想到曾经那些缠绵,还有赵嵘面颊微红,微微眯着眼看着他的模样。

    赵嵘离开后,他做梦都想重新把对方抱在怀里。

    但他不可能和赵嵘老死不相往来。光是现在,他只要想到有一天他突然再也见不到赵嵘了,他便难以呼吸。

    他咬着牙,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说:“朋友。我刚才就说了,你可以只把我当一个来探望你妈妈的朋友。”

    赵嵘微讶。

    他其实觉得乔南期会马上选第一个。

    毕竟他以前,便是乔南期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地下情人”,就连在公司见到乔南期的时候,大多都是做那事的时候。

    “好。”

    乔南期却接着说:“但是你得给我一个机会。赵嵘,就一个机会,我不要求别的,好不好?不用给我追求你的机会,我也不奢望你现在答应我复合,但哪怕是给我一个对你好的机会也行,你不需要给我任何反应……”

    他说着,压抑的情绪造反一般喷涌而出。

    他的嗓音不知何时裹上了点哭腔,声音居然越来越沙哑。

    “你看到了,我在改,我以前很混账,都是活该。但我现在,在学,在改……我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困扰的,你也不用回报我任何东西,只要让我能对你好、能喜欢你就行。”

    “你总该给我留个一厢情愿的权利。”

    “我们还有……”

    还有可能。

    他似乎是想说这句话。但不知为何,他说着,感受到自己说话间不自觉藏了些哽咽。

    太狼狈了。

    他从未在别人面前暴露过软弱,也干不出可怜兮兮博取同情的事情。

    他有他的骄傲和面子,他根本不想让赵嵘看到他此刻的模样。

    乔南期止住了声音。

    赵嵘缓缓起身,没有转过头去看乔南期。

    他本来想告诉乔南期自己要结婚了,可他想了想,无言。现在说,万一在婚礼前给陆星平带来麻烦终究不好。陆星平已经帮他很多了。

    乔南期既然已经选了当朋友,他这般对待便是。至于这人现在……想这样便这样吧,反正坚持了几天,甚至破天荒坚持几个月,发现没什么希望便会放弃了。

    届时他和陆星平举办婚礼,乔南期不管怎么样也会知道,不论此刻怎么想,那时候也该彻底放下。

    不论如何,他们已经耗到头了。

    现在和这人讲这些,这人也未必听,他懒得多废唇舌。

    他转身进了屋。

    这一回,在屋外的人成了乔南期。

    进屋之后,赵嵘才发现,赵茗已经醒了,正坐在沙发上,继续做今天早晨没有做完的手工。

    “什么时候醒的?饿了吗?”赵嵘走到她身边。

    她笑了笑:“刚才,然后看到你和你朋友在外面,没打扰你们。”

    那看来没醒多久。

    因为今天看护不在,赵嵘问了问赵茗想吃的菜,打电话给疗养院让人帮忙准备一下。

    过了一会,乔南期这才进来。

    他的眼眶似乎有些红,神情却已经平静了下来,看不出什么情绪。

    赵茗问他要不要一起吃午饭,他看了看赵嵘的脸色,摇摇头,缓步离开了。

    赵嵘甚至没有目送他。

    之后几天,也不知是不是回去之后收敛了那些情绪,乔南期再次来疗养院的时候,表面上看上去很正常,仿佛当真是和方卓群这样的朋友来探望一般。

    乔大少毕竟还是乔大少,赵嵘不在的时候,他和以往一般从容。再加上他谈吐不凡,不论是赵茗还是看护,说什么他都能接上。只是赵嵘来的时候,他总是会看一看赵嵘的脸色再行事。

    赵茗似乎还有点喜欢他,也挺乐意同乔南期聊天,或者做那些其实对乔南期毫无益处、打发时间用的手工。

    赵嵘觉得他已经和乔南期说的很明白,乔南期也选了做朋友。

    即便现在还是有些执念,等到了他和陆星平的婚礼,指不定心心念念都是陆星平要结婚了,在他这的执念根本不值一提。

    这般想着,他也随意乔南期来陪赵茗,反正赵茗也挺开心。只不过他来看赵茗的时候,从来懒得搭理乔南期。

    更何况,他确实没那个闲功夫了。

    他得把婚礼和获得法律关系的那些琐碎杂事给办了。

    他一边从林律师那边了解到陈老夫人当初要求的婚礼规格,一边根据这个要求开始筹备。同时还要准备那些出国用的材料文件,和刚搭上线的周家聊一聊到时候他去竹溪投资的事情……

    七零八碎间,一晃又是一段时日。

    岁月匆匆。

    过往十年也不过是一日一日的白驹过隙,此刻时光的摇晃也一下一下地撞着钟摆,带走追不回的分秒。

    连续的晴天之后,杨城骤然阴了下来,一晚过去,飞雪不知不觉间,便跟随着星夜而来。

    清晨第一缕天光洒下之际,天地间便已然是白茫茫的。

    赵嵘醒来后,赖床了好一会,这才揉着眼睛起来。

    他今天没什么事,近期最大的事情就是处理婚礼。

    他联系了几个处理婚礼的中介,稍稍了解了一下各种婚礼的方式,想找一个比较合适也符合遗嘱要求的。

    以往和乔南期在一起的时候,时间越久,他越清楚他们之间不可能有婚礼,以至于后来从来没有奢望过这个东西,自然从头到尾都没有了解过。

    协议结束以后,他离开乔南期的家,也清楚自己似乎暂时提不出任何开启一段新恋情的勇气,甚至觉得这一辈子都要孑然一身了。

    没想到突然和婚礼这个东西扯上关系,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赵嵘有些唏嘘。

    这东西繁复得很,他不过打了几通电话,联系不同的人,一早上都快过去了。

    他听着那些步骤和筹备,心中一丝波澜也没有,只当是工作一般。

    听完自然累得很。

    他休息了一会,走到窗边看了看。

    新装的那些警备的东西没有任何反应,这几日还算平静,陈敬年那司机只有那一晚来过,之后他再没见过。

    难道真的是他太警惕了?

    他收回目光,拉上了窗帘。

    正打算吃个饭睡个午觉,徐信给他打来了电话。

    他打了个哈欠接起:“徐哥,我今天不出门,不用接我。”

    “不是接送的事。小赵,阮承那边的事情,我按照你说的方向找,找出了点眉目。”

    第58章

    关于阮承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赵嵘便让徐信直接来他家。

    徐信进门时便问他:“小赵,你之前说大少他们家那个司机,还有再来找你吗?”

    “没有,”赵嵘摇头,皱眉道,“我也在想,你来的时候有看到他吗?”

    徐信说:“没有。但你别太担心,那个人没什么脑子,应该也没什么大的能耐。”

    赵嵘又看了一眼窗外。

    以前陈家没出事的时候,他多少也回去过主宅,对陈敬年那个司机有点印象。这人本就是个地痞流氓,难缠得很,想从他这里讹钱也不算意外。

    只不过他一直以为这人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放弃,这才警惕了点,随时准备好应对。没想到好几天过去,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不成真的放弃了?

    也许他多虑了。

    他想了想还有可能有问题的地方,以防万一,立刻给看护打了个电话,让看护只要遇到有不认识的人来见赵茗就立刻通知他。

    随后,他领着徐信进书房,让人先坐下,自己去一旁泡了两杯新茶。

    徐信掏出文件,见赵嵘居然在做这些,赶忙道:“忙活这个干什么?我给你弄还差不多。”

    赵嵘止住了他:“别那么生分,这有什么谁该弄谁不该弄的,我又不讲究这些。”

    赵嵘放了杯茶到徐信面前,自己捧着另一杯坐到了书桌另一边,翻起了文件。

    徐信和他说:“这些都是明面上能查到的和阮承有关的人,和他们之间的关联。我托人去竹溪那片问了几天,梳理出阮承来杨城搭线的那些人。你的感觉确实没错,他在杨城这些项目,肯定有人给他引路,但这个人……”

    不用徐信说,赵嵘从这些文件中已经看出来了。

    阮承在竹溪那一片的人际网很全,也没有什么漏洞,可唯独到了杨城这边,他和刘顺父母搭上关系之前,有一片是空白的。

    “查不出来他是怎么和刘顺爸妈扯上关系的?”

    “牵线阮承和刘家的人倒是很容易问到,但是这个人是怎么认识阮承的……”

    那就不清楚了。

    赵嵘看着徐信在文件上画出的问题所在,心中暗道果然。

    像阮承这种人,能结交到的也不会是普通人,这种牵线搭桥的过程,问一问都能知道。

    查不到才说明有问题。

    只不过阮承背后这人实在厉害,居然能真的让这一切毫无痕迹。即便查的人明明白白地知道有问题,却不知道究竟是谁搭的线。

    只是,这人为什么要帮他?

    赵嵘又看了看这些和阮承有关的人的名字,思索间,目光骤然落在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上。

    这个人他没有见过,也并不认识。

    他之所以熟悉这个名字,是因为他在《归程》的原著里看过。

    ——这人是乔南期的朋友。

    赵嵘目光微沉,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半晌。

    徐信见他突然久久不说话,喊了他一声:“小赵?怎么了,是哪里有问题?要不我亲自去竹溪跑一趟,帮你再捋一捋。”

    “不用了。”

    赵嵘低声说。

    他这一刻,竟不知自己该是什么心情。

    “徐哥,我今天还是要出门一趟,就现在吧。”-

    办公室内,乔南期坐在书桌旁,微微阖眼,像是在休息。

    小吴端着一杯刚沏好的龙井进了办公室,放下茶杯时,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乔南期的神色——没什么表情,也不像刚刚发怒过的。

    而书桌前,刚才叫上来的保洁人员正在打扫着地上一些若隐若现的泥泞脚印。

    这是方才一个被乔南期带回来的人踩出来的。

    今天早晨,乔南期的司机临时身体不舒服,小吴送乔南期去了疗养院。

    本以为乔南期又和前几日一般,会在疗养院待一段时间,可车子刚停下,乔南期还未下车,只看了一眼车窗外头,便说:“那个人……我之前就看他在这里游荡过。”

    小吴回头:“先生说谁?”

    他顺着乔南期的目光,看到了一个穿着工地的衣服,浑身都是水泥痕迹的人,看上去像这些时日在工地工作的。只是这人表情凶狠,走得很慢,手上还拎着个麻袋,完全不像是要去干活的。

    他们坐在车里看着,这人居然慢悠悠地晃荡过赵茗所在的小院,又从另一侧晃荡了回来。

    乔南期的脸色一下子便黑了下来。

    “你下去,”他对小吴说,“和他说……赵嵘找他。”

    小吴好歹是跟在乔南期身边多年的人,见着这人在赵茗所在的地方晃荡就知道对方意有所图。他没问为什么,直接按照乔南期的吩咐,下车拦住了这个人。

    在听到赵嵘的名字之后,这个人果然拎着麻袋,跟着他上了车。

    一上车这个人便神情一变:“乔大——”

    “看来你见过我,”乔南期只是扫了对方一眼,仍旧挺直了坐在后座上,嗓音低沉,“坐吧。你找赵嵘有什么事,找我也行。”

    随后他对小吴说:“开车,回公司。”

    他语气悠悠,神情淡淡的,一双眸子锋芒敛藏,仿佛当真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那人一咬牙,当真坐进了车里,同他们一起回公司。

    刚开始的时候,这人或许是畏惧乔南期在外的名声,还有些心虚。

    可到了后来,他见乔南期一直没有动怒,愈发放肆起来,不但说出了陈家司机的身份,还不断重复要钱的来意。

    小吴在前头开着车,时不时看一眼后视镜——他们先生最爱干净,此刻居然微微皱着眉,连衣袖被对方蹭到了些污渍也没有发作,任由一个浑身脏污的工人同他坐在一块大放厥词。

    居然还在这人要钱之后,缓缓地点了点头说:“好。”

    ——能答应就怪了。

    小吴很清楚,他们先生此刻的平静才是最可怕的。

    等到了公司,乔南期让那人放下麻袋,领着那人进了办公室,关上了门。

    小吴没进去,只在隔间待着。

    他拆开麻袋看了眼,里头都是绳子、重金属工具之类的东西。显然意图不轨。他们先生或许连这麻袋里的东西都不用看就已经确定了,不然也不会把人单独带进去说话。

    办公室里头本来十分安静,只隐隐约约传来交谈声。

    没过多久,他便听到了办公室里传来的动静——那人居然在求饶,甚至还跪下了。跪的声音太大,小吴听得清清楚楚。

    果然如此。

    他给乔南期当助理这么些年,除了见过乔南期在赵嵘面前狼狈,他们先生什么时候能容忍这样的人?

    方才在车上越是淡然,此刻便越是……

    乔大少的手段,这么多年了,有谁能逃过?

    这些时日,小吴日日见着身上多了些人气的乔南期,差点忘了他们先生以往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他听着那里头的声响,不过一会,不需要乔南期嘱咐他,他便熟门熟路地叫来了公司的安保,把这人拖走了。

    在这人被拖出办公室前,乔南期看也没看一眼,淡然道:“陈家除了赵嵘,上上下下没有一个能经得起细查。你既然主动送上门,不妨去陪一陪你们大少爷。”

    那人本来还在挣扎,听到这句话,整个人直接软了。

    乔南期自始至终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

    待到人被拖走,乔南期只是不悦地扫了一眼地上被刚才那人弄脏的地方,说:“让人来打扫一下。”

    随后便微微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到了现在。

    小吴放下茶杯后,没有走,而是问:“先生现在……在忙吗?或者一会有什么安排吗?”

    乔南期缓缓睁开眼。

    “没有。”他说着,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

    清香沁入口鼻,一下子安抚了他方才的怒意。

    陈家司机的这件事情解决了,担忧和发怒之后,他现在反倒心情不错。好歹让他看到了,那个人什么也没来得及做。

    倘若赵茗当真出了什么事……

    乔南期想到这段时日里,每每赵嵘来探望赵茗时言笑晏晏的样子,简直无法想象赵茗出事了赵嵘会如何。

    幸好。

    这样的事情,乔南期这些年不知应对过几次。比陈家这个司机还要棘手的事情都解决过许多。

    他本该早就习惯于这样的结果,可这一次,他仿佛一个交了满分答卷的学生,一想到老师改卷时可能会有的夸赞,心底便忍不住泛起波澜。

    他如果和赵嵘说方才的事情,赵嵘会不会……哪怕有那么一点松口?

    他以往从来不屑于这种行为,此刻却居然有些意动。

    偏生小吴下一句话便是:“赵先生来公司了,现在在楼下的会客室。他说他没有预约,等您忙完再——”

    乔南期已经起身,“哪间?”-

    赵嵘没想到乔南期来得这么快。

    他和小吴交代过,把他当其他来找乔南期的人一般处理,等乔南期忙完了再说。没想到刚坐下没多久,男人便打开了会客室的门。

    看来小吴并没有听他的。

    乔南期本来脚步极快,可开门之后,他看着端坐在里头的赵嵘,骤然脚步一顿,站在了门口。

    小吴跟在后头,瞧见乔南期这般,立刻明白接下来他不该看。他走上前,轻轻在他们先生身后带上了门,走了。

    赵嵘手中捧着一沓算不上厚的文件,坐在茶几旁,正看着乔南期。

    他目光一扫间,看到了乔南期白衬衫的衣袖上居然有点尘印。这人最爱干净,这块尘印着实奇怪,但赵嵘没有探究的兴趣。

    他只是移开目光,说:“你来了。抱歉,我没有打扰你工作的意思。”

    乔南期走到他面前坐下,“你来的时候,我没有在忙。”

    他看着赵嵘,双眸覆上一层笑意:“你今天来找我……”

    赵嵘将手中的文件放到他的面前。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说:“我不浪费你时间,长话短说。阮承是你找来的?”

    乔南期笑容一顿。

    他已然从赵嵘的语气中听出了隐隐的不悦。

    “我……”

    他话音一滞,竟不知从何解释起。

    他没有恶意。

    只是他找阮承的时候,并不知道赵嵘这些年只是伪装,想着能拉赵嵘一把就好。后来他知道了,他便换了个方式,只是想暗暗给曾经被迫收敛的赵嵘一些机会。

    他也提前处理好了那些可能暴露的信息,不应当……

    “你抹除得很干净。”赵嵘看着他,缓缓道,“乔先生,你就当是我猜的吧,反正看你的反应,我没有猜错。”

    “谢谢你的好意,我也不是冷漠无情到可以践踏别人对我的好的人,所以这声谢谢没有别的意思。真的,谢谢你,在我什么都不会、什么人都不认识的时候,这么费尽心思地给我安排一个阮承。但我之所以立刻来公司找你,是想当面和你说,并不是所有的好对我而言都是可以接受的。”

    “付出需要回报,我们没有关系了,你对我的好,对我而言只会是负担。因为你未经我同意做了这些,我不想还,却不得不还。”

    乔南期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这一番话甚至给他方才的想法都浇了一盆冷水,他刚才还在期望着赵嵘知道早上的事情后或许会开心,此刻却连说都不敢说了。

    负担。

    他若说了,是不是又会给赵嵘添上一个负担?

    赵嵘会不会以为他意有所图,刻意为之?

    “我们是……”他顿了顿,那两个字艰难地从喉咙里磨出来,“朋友。你就当是朋友的好心。”

    “嗯,朋友。”

    赵嵘神情淡淡的,像是在处理公事一般。

    “朋友之间也该明算帐。我让我助手对接小吴,清算一下你这段时间在阮承那里造成的利益损失,我双倍还给你。”

    他特意在双倍那里加重了嗓音。

    乔南期后槽牙紧咬,仍然没有说话。

    他清楚赵嵘的意思。正是因为太清楚,以至于他无话可说。

    赵嵘不想和他有任何理不清的牵扯了。

    辩驳,只会让赵嵘更不开心。

    默认,却仿佛在加重“朋友”二字。

    片刻。

    “对不起,”他只能说,“我下次会问你的。”

    赵嵘已经起身,缓步离开了。

    待到赵嵘转过身背对着乔南期,他这才抬眼,看着赵嵘的背影,看着对方渐行渐远,最后走进了电梯。

    随后,他收回目光,坐在原地,没有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

    “……先生?”小吴在门边小心翼翼地问他,“需要我帮您把门带上吗?”

    乔南期回过神来。

    他看向小吴,又好像在看着空空如也的走道,目光深深。

    小吴有些发怵:“先生?”

    “我上去换件衣服,”乔南期总算有了反应,“然后去疗养院。”

    起码那是赵嵘难得默许的他能付出的“好”-

    赵嵘坐上车之后,徐信问他:“解决了?”

    “嗯。”

    “回家吗?”

    赵嵘想了想——陆星平已经回来了。

    “既然都出来了,去珠宝店吧,结婚戒指还没买。”买完之后,正好可以拿着那几个咨询到的婚礼流程和婚戒去陆星平家,两个人一起商量一下。

    即便是假结婚,这也是要请人的,虽然陆星平让他随意,他总归是要都问过陆星平的意见。

    徐信开了导航,缓缓踩动油门。

    赵嵘给赵茗的看护打了个电话。

    看护说赵茗清醒着,便把电话转交给了赵茗。

    “妈,”他语气柔缓,同方才在公司的会客室截然不同,“我这两天不过去陪你了,婚礼的事情有点多。”

    “……”

    “嗯,我现在要去买婚戒。”

    “……”

    “不会太累,我会注意休息的。你有什么事记得打给我。”

    “……”

    车子已然开出了停车场,汇入繁华喧闹的车水马龙中-

    乔南期到疗养院的时候,看护正推着轮椅,正打算带赵茗出去散散步,说是赵茗想看看雪。

    他敛下方才在他心中横冲乱撞的情绪,略带笑意走上前:“我来吧。”

    看护认得他,没什么戒心,自然应好。

    赵茗虽然腿脚没有问题,但病了这么多年,没什么体力,出门散心都是坐在轮椅上,偶尔起来走走。

    乔南期没干过这样的事情,但这些时日在疗养院也见过不少,稍稍一上手便会了。

    待到他缓缓推着赵茗走在清过雪的小道上,赵茗笑着问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小道两侧都是夏日里会姹紫嫣红的绿化带,此刻全然被白茫茫覆盖。刚下过雪的地还是松软的,映衬着天光,洁白明亮。

    白云飘荡着,凉风流淌着。

    四周偶尔有行人,但白雪吸声,天地间都是静悄悄的。

    乔南期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赵茗的问题,有些不解:“想来就来了。”

    他这些时日来得频繁,赵茗从没问过这样的问题。

    赵茗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坐在轮椅上回过头来看他。

    “你没和小嵘一起去吗?”

    “赵嵘可能有事情忙,和我没有关系。”

    赵茗困惑地看着他。

    自从赵嵘和她说要结婚以后,这个年轻人几乎每日都来,总是很有耐心地陪她。

    她还见过对方和赵嵘单独在后院里讲话。

    她想事情比较慢,过了一会才说:“你不是要和小嵘结婚吗?怎么不和他一起去挑戒指?”

    轮椅猛地一滞,停在了寂静的小道上。

    茫茫白雪晃着乔南期的眼睛,他却仿佛耳朵都被这些冰凉刺骨的东西塞住了一般。

    他握着轮椅扶手的双手缓缓抓紧,浑身的骨血仿佛顷刻间冰凉冰凉的,脑海中瞬间变得一片混沌。

    “……您说什么?”

    第59章

    赵茗只当他没有听清,又重复了一遍:“你们不是要举办婚礼了吗?小嵘刚给我打电话,说去挑婚戒,今天不来。我还以为你也不来。”

    “婚礼”和“婚戒”的字眼出现得太过猝不及防,乔南期深深地吸了口冷气,稍稍平静下来,才说:“您是不是记错了?”

    他有些恍然。

    赵茗本就时而清醒时而不清醒,兴许只是记成了一年多前的事情。

    尽管他们那时候根本没有筹备过婚礼。

    尽管那时候他并没有和赵嵘一起去挑婚戒。

    但也许是赵茗记错了、记混了。

    赵嵘哪来的婚礼呢。

    可赵茗却愈发惊讶。

    她拿起了放在轮椅一侧的手机,翻了翻,翻出了赵嵘给他发的消息。

    她有的时候忘性太大,赵嵘通常打完电话还会给她发个消息,当作提醒。

    她笑着,将手机屏幕推到了乔南期面前,给他看赵嵘刚发来的消息。

    ——“我去挑婚戒,这两天准备婚礼,暂时不来。妈妈注意身体。”

    发送的时间就在今天。

    婚礼。

    他为什么一点都不知道?

    婚礼的对象不可能是他。

    赵嵘要和谁举办婚礼?赵嵘什么时候……

    不,赵嵘和他说过——“我还可能和别人恋爱、结婚……”

    乔南期握着轮椅扶手的手背已然用力到青筋暴起,心中仿佛有一股按压不住的躁郁横冲直撞。

    可赵茗还在看着,他强忍着,在这一片躁郁中抽出理智,敛下面上神情。

    “……您怎么知道是我呢?”

    赵茗显然认错了人。

    “因为小嵘和我说要结婚那天,你在门口和他说了说话。”赵茗显然对结婚这件事情十分满意,说着说着便笑眯了眼睛。

    赵嵘像母亲,尤其是那双含情的桃花眼,如出一辙。

    仿若天然便带着笑意,更刺得乔南期心间一疼。

    她接着说:“小嵘还说会把人带来,没几天你就来了呀。所以你怎么不陪他去?你不想挑个喜欢的吗?”

    乔南期只觉得自己回答的每一个字都是从他的骨血中抽出来一般,细碎地疼着。

    “……他选就好,”他说,“我都行。”

    他甚至无法否认,他并不是赵茗口中那个人。因为这是他站在这里唯一的依仗了。

    他也很想现在立刻找到赵嵘。

    他要疯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到目前为止听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赵茗记错了、都是他看错了。

    或许这其中,有着什么误会。

    怎么会,怎么会……

    小道旁,不知是哪根枯枝被积雪压垮,寂静无声中,骤然响起几声树枝断裂的脆响,轻轻“哒”了一声,厚重的积雪随着树枝一同栽入地上平整的白雪中。

    分明只是落在乔南期身边,却好像在他心中凿了个冰凉的洞。

    一瞬间,他双眸空茫茫的,那双偏棕色的眼眸里头只装下了满满的白雪。他目光虚了焦,差点想把自己埋进这雪里。

    片刻。

    他收回目光,缓缓地推动了轮椅。

    像是往常一样。

    乔南期仍旧同赵茗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仿若没什么事情一般陪着她。

    直到赵茗觉得冷了,他这才又将人送了回去。

    待进了屋,乔南期半蹲下来,平视着赵茗,嗓音不知是不是方才压抑太过,突然有些哑:“我临时有事,先不陪您了。”

    “是要去陪小嵘买戒指了吧?”赵茗笑了笑,“快去吧,别……”

    她话语一顿。

    她发现乔南期眼眶有些红。

    乔南期立刻转过头,站起身:“我先走了。”

    他要去找赵嵘,他要当面问赵嵘。

    没有什么婚礼,没有什么要结婚的人。

    不会的。

    赵嵘分明喜欢了他这么多年,他和赵嵘分明已经两情相悦,只是赵嵘生他气了,他只要改了,变成赵嵘想要的样子,赵嵘就会回来。

    赵嵘怎么会爱上别人呢。

    这个想法在冒出的那一瞬间便对着乔南期万箭齐发,瞬间将他射了个千疮百孔。他一刻也等不了了。

    他近乎夺门而逃-

    珠宝店的店员再三确认,现在正在翻看今年新款手册的那位赵先生去年年初来过。

    对方此刻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招待区,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看着每一页上的介绍和照片。他进门后便脱了外衣,此刻上身只穿着一件宝蓝色的圆领毛衣,若隐若现的锁骨练笔带出脖颈优雅的曲线,那张脸更是贵气和温柔毫无矛盾的杂糅。

    这样的人,即便是这里是杨城所有非富即贵的人买珠宝首选的地方,每日迎来送往不少气质非凡的人,销售员也仍然无法忘记。

    更何况,去年这位赵先生也是在这样一个寒凉的冬日来的。

    当时风雪也很大,只不过此刻在初冬,当时已经是冬末。

    他们这种地方,来买两次婚戒的,要么是想多换点花样,要么就是身边的人换了花样……

    销售员看着赵嵘空空如也的无名指,立时明白过来了。

    她走来的时候,赵嵘翻看着,顺手接起一个电话:“小吴?找我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先是若隐若现地传来一个较为平和的年轻男人的嗓音:“赵先生……”

    那个声音立刻被另一个低沉的声线所替代:“赵嵘,你在哪?我的手机打不通你电话——”

    “我现在比较忙,抱歉,你有什么事,我忙完再说吧。”

    赵嵘居然眨眼便把电话给挂了。

    手机立刻又响了起来。

    赵嵘按掉之后,干脆把那个号码屏蔽了。

    手机终于安静了下来。

    销售员这才继续走上前,把刚端来的水放在赵嵘手边,“先生有看中什么吗?”

    “谢谢,”赵嵘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稍等一下。”

    这一回,他主动给不知是谁的人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人声线也很好听,还带着点轻快,只不过透过手机,销售员只能隐约听到一些。

    她只知道面前这位赵先生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太多了,看得我好累。学长,我买个最贵的吧。”

    “……”

    “我看了,不是花里胡哨的。”

    “……”

    “……好。第二贵的比较花哨。”

    销售员还没反应过来,赵嵘便起身,掏出了卡。

    他说:“价格第二高的那一款定两枚,都要男款,尺寸我的现在量,另一位的我写给你。”

    这简直比那些带着请人来买戒指的富家子弟们还要雷厉风行。

    但这里见过奇奇怪怪的情况不少,销售员自然不会多问,拿起需要的东西就去办。

    待到付款完毕,那位赵先生毫不停留,收好卡便离开了。

    仿佛来这个地方只是为了完成一件任务一般。

    而那位赵先生走后没多久,店里又来了一个男人。高得很,这么冷的天,依然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风衣,身量修长,双眸深邃,左眼眼尾处还有一枚浅浅的痣,缓和了这人身上的冰冷,添了几分斯文。

    对方似乎不是这种地方的常客,起码销售员在这里工作了两三年都没见过。

    他的表情很是低沉,那双眼睛不知藏了什么情绪,晦涩阴郁,仿佛随时都会迸溅出疯狂。

    他一进门,便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姓赵的客人在。

    说话的嗓音和语气不知为何,让人有种熟悉感。

    销售员只是被他看了一眼,便下意识道:“有,买完婚戒就走了……”

    这话还未说完,男人便转身离开了。

    待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珠宝店内,店员稍稍回想,才知晓这人嗓音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不就是方才那个给赵先生连续打了几个电话,最后直接被屏蔽的人吗?-

    乔南期浑身散发着低气压从珠宝店走到车边时,小吴下了驾驶座,给乔南期打开后座的车门。

    他觉得今天的乔南期实在有些可怕。

    分明这些日子,他们先生一天比一天平易近人了起来。可今天早上赵先生来公司了一趟,乔南期之后去了疗养院,再度出来时,整个人都变得不对劲起来。

    气压低得可以直接把人压死。

    小吴战战兢兢地说:“先生现在要去哪里?”

    “你回去吧……”乔南期看也没看他,径直走到了驾驶座那边,“我自己去。”

    小吴只好关上后座的门,在车窗外看着他:“要不我先去给您拿件衣服?”

    乔南期只是摇了摇头。

    他根本没那个心思。

    他只想见到赵嵘。

    方才店员口中的“婚戒”二字仿佛肯定一般,完全按灭了他心中期望一切不过是错觉的想法。

    赵嵘真的要结婚了。

    赵嵘甚至亲自来买了婚戒。

    他这段时间仿佛在钢丝上走着一般,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尽管走得很慢,但好歹平稳。仿佛只要这样慢慢地走着,终有一天,他还是能走到悬崖的另一端的。

    可现在,他只踏出了几步,前方却茫茫一片,空无一物。

    悬崖的那一头,根本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的路。

    乔南期摇上车窗,直接开车往赵嵘家而去。

    可等他开车到了赵嵘家门口,还未下车,便瞧见赵嵘家门口的小道上没有任何新的脚印。

    他去疗养院的时候刚飘过一段时间的飞雪,此刻新雪铺在道上,赵嵘这段时间显然没有回家。

    乔南期神色一顿。

    还会在哪?

    他心间,一个熟悉的名字骤然冒了出来。

    一个他近日里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从未往那方面想过的可能,悄然无声地冒了出来。

    几日前,陆星平同他说要结婚了,婚礼就在最近。

    而同一天,赵嵘发了个表达心情的动态,和他说有一个好消息。

    还有从他家搬走以后,赵嵘来陆星平家逐渐升高的频率……那日陆小月出事,两人旁若无人的交流、谈笑。

    甚至是刘顺两次给赵嵘介绍的人,总能给他带来一些熟悉感,当初他并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此刻将那两人和陆星平比较一番,相似之处分外明晰。

    这些散落的碎片终于一点一点地在他脑海中拼了起来。

    在乔南期于陆星平家门口看到赵嵘的车时,终于拼成了一个完整的事实。

    他下了车便冲到门口,抬手便要敲门。

    可在指节落在门上的那一刻,他却骤然收住了手。

    ——敲开门后呢?

    像一个小丑一样,当着陆星平的面,问赵嵘是不是不喜欢他了,问赵嵘是不是要和别人在一起了?

    那可真是……

    太可笑了。

    他疯了一般想立刻冲进去,却又疯了一般根本做不出来。

    疯狂而压抑着。

    半晌。

    他站在门外,踉跄地后退了两步。

    心中遍生荆棘,万千利刃冒出,毫无章法地落下。一片纷杂中,他本有很多话、很多想法,可这些纷乱最终只落成了如利剑一般插入他心间的事实。

    赵嵘要和陆星平结婚了。

    第60章

    屋内。

    赵嵘确实来了陆星平家。

    他买完婚戒之后,便带着包含那对婚戒信息的手册和之前几天准备好的一切来了陆星平家,同陆星平定了一下婚礼细节。

    很多事情都可以请人来解决,他们只需要根据陈老夫人当初要求的婚礼规格,选择合适的方式就行。

    大方向的把控,赵嵘这几天也都准备得很充足,两人坐下之后确定得很快,几乎没有什么麻烦的地方。至于时间上,婚礼本就是走个过场,赵嵘和陆星平也没有什么仪式和意义的追求,干脆选了半个月后的周末,刚好这两天开始发请柬。

    不过一个下午,所有事情就敲定,只等实行。

    吃过晚饭后,赵嵘本来打算离开,陆小月却拉着赵嵘和陆星平陪她玩游戏。

    陆星平眉梢一挑:“幼稚。你先赢了赵嵘再说吧。”

    于是陆小月先拉着赵嵘玩了起来。

    两人玩着玩着,聊到了余先。

    “我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我像个傻子,”陆小月耸耸肩,“居然随随便便就信了那些鬼话。”

    赵嵘温和地笑了笑,出了张牌。他说:“不难过了?我之前还有点担心……”他自己就是个撞了南墙才回头的人。

    “一开始当然很难过,”陆小月垮下脸来,也出了一张顺着赵嵘牌的牌,“然后我和哥哥出门旅游前一天,他来找我,一直和我说对不起。我当时心软了一下,想起哥哥和我说过,如果舍不得一个人,抱着他就会不舍得放开……”陆小月一手托腮,虽然神情依然有些不悦,但语气已经很平淡了,“怎么说呢,我没有拒绝他的拥抱,但他抱我的时候,我没有以前那种恨不得和他粘在一起、天天待在一起的期待感了。”

    赵嵘眉眼微弯,立刻明了:“然后你把他推开了。”

    他没问既然如此,陆小月为什么现在还有些不开心。

    因为他很清楚,决定只有一瞬间,行动却需要时间。

    他抬手,又出了几张牌。

    可这一回,陆小月一次性将手中的牌放在桌上:“我出掉啦。”

    他说:“我输了。”

    按照刚才的约定,他今天留下来陪陆小月玩桌游。

    陆小月兴高采烈地去楼上拉陆星平下来,赵嵘看她这般要玩到深夜的样子,知道他今晚应当要在这里过夜了。

    不一会,陆星平下来了。他戴着眼镜,穿着家居服,显然已经在休闲了。看到赵嵘,一点也不委婉地点出了赵嵘的小心思,说:“你为什么让她?”

    “啊赵嵘你是故意让我赢的吗?”

    赵嵘笑了笑:“反正结果已定。”

    待到陆小月把牌拿来,三人围坐一圈开始玩了起来,一局还没结束,赵嵘便明白,陪陆小月玩一玩明明能帮她解闷,陆星平一开始却不干了。

    他看了一眼陆星平刚打出来的牌:“学长,你不能打这个,这是送机会啊……”

    陆小月已经成功被陆星平喂到了牌,放下手中剩下的几张,开心道:“我又赢啦!”

    赵嵘看着陆星平的黑脸,心虚道:“学长真是好哥哥,真让着陆小姐。”

    “你不说这句话给我挽回面子的话,”陆星平皮笑肉不笑,“或许会更好一点。”

    赵嵘:“。”

    “……”

    风起,白日里还未来得及完全落下的飞絮再度自缈缈天际落下。

    纷纷飘雪盖满人间,夜色缓缓走来。

    寒凉空气填满了世间,路上人烟稀少,一眼望去,全是茫茫。万家灯火映着白光,陆星平家的灯更是亮到了深夜。

    乔南期在屋外看着,一直看着。

    他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赵嵘打算待到什么时候,甚至不知道赵嵘还打不打算出来了。

    如果不出来……

    赵嵘会和陆星平做什么呢?

    赵嵘……是会露出那些以前只有他一个人看过的表情、那些只有他知道的样子给陆星平看吗?

    这些想法根本无法扩散,只冒出那么一点,乔南期便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把赵嵘拉走。

    他看着屋里的灯光亮了许久,亮到周围房屋都灭了灯,亮到飞雪来了又走,地上又铺上一层白……

    乔南期在门前的阶梯上坐了下来。

    一夜坐到天明。[1]-

    清晨。

    赵嵘习惯了早起,尽管睡得迟,但还是在朝阳升起后便醒了。

    醒来的时候,他正裹着毯子躺在沙发上,陆星平比他醒的还早,已然端着杯咖啡,在另一处处理着什么,似乎是工作上的资料。

    昨晚休息的时候,陆小月本意是让他睡在客房。但陆星平家太久没有待客,客房需要收拾,大半夜不论是陆星平来处理还是找家政,都是打扰人,赵嵘也不挑,干脆便在沙发上睡了。

    “早啊学长。”他伸了个懒腰,起身去洗漱了一番。

    随后,他同陆星平说了声再见,披上外套便出门了。

    可他刚一出门,便猛地刹住了脚步。

    门前的阶梯上,男人正颓然地坐在那,背对着他。这人的外衣上有些纷纷点点的深色,像是雪落在身上后又被体温化了留下的水渍。

    乔南期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在这的,他似乎困得快要睡着了,听到赵嵘开门的声音,这才骤然清醒。

    赵嵘站在门前,眼看着乔南期猛地起身,转过来看他。

    他这才发现,这人面容憔悴,双眼中还有些血丝,双唇不知是不是冷的,比往日里少了许多血色。就连看向他的眼神,也满是怆然。

    赵嵘被乔南期的神情震到了一瞬间。

    他没想到这人会出现在这,惊讶之后,困惑中夹杂着些许复杂。

    这里是陆星平家门口。

    他收敛神色,说:“你在等学长?他在家,你敲门就好。”

    话落,他抬脚,打算绕过乔南期离开。

    可他刚走过乔南期身边,这人用着极大的力道突然抓住了他的手,猛地将他一拉,按着他的双肩,将他按到了墙上,如环绕一般固住了他。

    猝不及防间,赵嵘只听到这人用着低哑而哽咽的嗓音同他说:“我在等你。”

    乔南期突如其来的强硬瞬间点起了赵嵘的脾气,他想推开,对方却丝毫不松手,反而更用力了些。抓着他肩膀的手更是渐渐加重了力道,像是恨不得把他就这样钉住一般。这人红着眼睛,问他:“你要和陆星平结婚?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赵嵘一愣:“……你知道了?”他本意是事情发生后自然而然地让乔南期知道。

    乔南期的眼眶一瞬间变得更红了。

    赵嵘其实被对方抓得有些疼,但他只是皱了皱眉,说:“抱歉,我知道你对学长……虽然我好像有点横刀夺爱、捷足先登了,但这是我和学长的事情,也不是必须通知你吧?”

    乔南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嗓音更沉了一些:“我对陆星平?……横刀夺爱?你在说什么?”

    赵嵘眉头紧蹙,双眸闪过茫然:“……你又在说什么?”

    乔南期没有听他的,说话间哭腔竟然更重了一些:“我喜欢的从来都是你,和陆星平有什么关系?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和他结婚?你怎么会喜欢他——”

    “你对陆星平没有想法吗?”赵嵘问他。

    “我怎么会对他有想法?他是我的朋友、兄弟,我的心理——”他话语一顿,不知收了什么词回去,“我一直都……”乔南期的语气已经润上了些急促,“只想和你在一起。你怎么会喜欢他?你不是一直都喜欢我吗?赵嵘,你说句话,你说句话……”

    赵嵘一阵恍然,寒风凉飕飕地吹过他们,却没吹回他的心绪。

    他一直保持着这个认知很久,这一年多,他甚至许多次来陆星平家接乔南期,或者是见到乔南期将陆星平带到家里,两人在书房中还会独处很久。

    其他人提起来,也总是说,乔大对陆家的那位总是特殊一些,只不过这么久了,还是没把人搞到手。

    虽然这是一个原著从来没有的线,但赵嵘看在眼里,深信不疑至今。

    结果这人却在这一刻,在他已经迈过了荆棘丛、淌过了寒凉河水,已经到了另一个地方的时候,和他解释没有关系。

    这曾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嵘看着乔南期那发红的双眼,不知为何,自己心底也有些酸楚。

    他知道乔南期的为人。

    这人会说出口,便不会是假话。

    这一切……都是误会吗?

    怎么会这样呢?

    太讽刺了。

    那些蔑视的过往是实实在在的。

    而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乔南期见他不言语,抓着他的手不自觉更紧了一些。可被拦在这方寸之地的人是赵嵘,紧张害怕到有些发抖的人却是他。

    他注意到了赵嵘皱紧的眉头,赶忙放开了手中的力道,突然放缓了语调,用着哄劝一般的语气,压着疯狂,说:“我一直在等的都是你。你跟我回去,好不好?赵嵘,我在等你。我可以等你一辈子。”

    赵嵘五味杂陈。

    也不知是不是外头太冷,他吸了吸鼻子。

    他离开乔南期之后,到此刻,再度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心间顿顿的感觉。

    他低头,敛下了所有可能表现出来的退缩,复又抬眸看向乔南期,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这人此刻万分憔悴的面容。

    他想到昨晚陆小月和他说的话。

    他抬手,缓缓地攀上了乔南期的肩,抱住了他。

    对方因为他的动作,浑身一绷,像是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们很久没有这样接触过了。

    分明几个月前还在一张床上的时候,他还从这人身后抱着对方,等着从梦中惊醒的乔南期再度入睡。

    此时此刻,不知在外面待了多久的男人浑身上下都冰凉凉的,他带着刚走出屋内的温度,仿佛在暖着对方。

    可他并没有舍不得放手。

    他以前活得束手束脚,爱得肆无忌惮。可乔南期教会了他害怕、担忧、犹豫,他学会了把自己裹起来防止再度受伤。

    也许过往误会种种,虽然遗憾,却也是实实在在走过的岁月。

    赵嵘叹了口气。

    乔南期似乎被他突如其来的亲近搞懵了,先是愣在了原地,随后,他带着一丝微喜,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想回抱赵嵘。

    可下一刻,赵嵘骤然松开了他,毫不留恋地退后一步。

    他其实很想歇斯底里地像一个不懂事的年轻人一样,质问乔南期这一年多为什么喜欢他还这样对他。

    他也很想痛痛快快在这人面前大哭一场,问他面前的这个人,既然喜欢他,为什么能让他承受着这些误会那么久?

    他一直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过去,都是他活该。

    但他现在却委屈了。

    可他早就过了不管不顾发疯的时候了。

    最终。

    赵嵘神情一顿,在乔南期看不见的角度,骤然收了那些酸楚。

    他笑了。

    他眉眼微弯,眼底映着乔南期身后那白茫茫的天地,给乔南期心底最后的一丝希冀下了最后的审判。

    “你说你等的一直是我……”

    “可我不等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1]下雪天等人为小说剧情,现实中轻则感冒发烧重则危害生命。不同地区下雪天温度不同,会造成的后果也可重可轻。小说角色行为,请大家不要模仿或者被误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