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缘不看池九梦,抬脚走进去。
路遥听见声音,抱着魔宝起身:“回来了。他们呢?”
泽缘神色不明:“他们?”
路遥:“武陵和姬桩。”
泽缘没说话,越过路遥,径直走到案几旁坐下,自顾自倒水。
池九梦站在一步开外,微低头朝路遥行礼:“妖皇和武陵已经离开。方才楼下之事,冲撞到姑娘,池九特来赔礼。”
路遥:“池掌柜客气,我没有事。不用介怀。”
池九梦笑意盈盈:“姑娘好性情。方才听你说话,似也认识妖皇和大妖武陵。”
路遥回身,走到案几旁,重新抱起魔宝:“见过几面,不算相熟。”
池九梦一点不见外,赔礼之后,前事一笔勾销,勾起案几旁的矮凳坐下来。
“我看姑娘面生,第一次来霓城?”
路遥:“嗯。”
池九梦看路遥笑容带了几分勉强,也不是不解风情的人,转而道:“昨日泽缘来订这间客房,我本不愿,他却执意要订。现下有一事,需告知三位。”
泽缘坐在旁边喝水,脸色绷得死紧,本来气势十足。
池九梦话音一落,泽缘猛烈地咳嗽起来,血色眼瞳偷瞄一眼路遥,被烫到一般,抬手掩着唇背过身去,留出一截绯红的脖颈和红透的耳根。
路遥偏头看他一眼,目光如水,又转回来看向池九梦:“何事?”
池九梦现场吃瓜的笑容快要绷不住,这可真是千年铁树要开花了,好玩又好笑。
她努力绷住笑意,维持着正经的神态:“近日有鲛人上岸,在城中劫掠凡人。前日,谢府的老太太就被掠走,至今还未寻回。”
霓城有修士,寻常小妖不敢在城中作恶。
就算有妖偶然入城,或是像池九梦这样的大妖在城中做生意,都不会去招惹凡人。
妖修错伤凡人也会留下因果,渡劫时不好过。
大妖都格外爱惜羽毛,不会自毁前程。
路遥:“鲛人和这客房有什么关系?”
池九梦:“不知泽缘有无跟你说过,这间客房时时都在动,是以夜临泪海,朝近霓湾。霓城附近出现鲛人,只可能从泪海来。最近出现鲛人掳人的事,为保客人的安全,这间客房都不住人了。”
这情况也跟泽缘说过,池九梦第一次见他那样固执,非得要订。
池九梦原想以泽缘的修为,就算被鲛人抓去,谁揍谁还不一定。
哪知道这次他身边带着小娇娘,对方偏偏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
泽缘像一座雕像,要不是耳朵尖尖还红得滴血,路遥会以为这人喝个水,呛没了。
路遥:“……我们知道了,定会多加注意。多谢提醒。”
这客房和寻常客房不一样,一间房大得没边儿,三面墙都有窗,也有床。
泽缘只定了这一间房,三个人住也足够。
池九梦离开前还说了一件事,鲛人掳人不是第一次出现。
大约半年前,谢府的小公子也是被鲛人掳走,从此再没有回来过。
那位谢小公子名唤谢梓黎,年方十六,原本在城外的灵霄剑派修行。
半年前,谢老太太生辰,谢小公子回府为长辈庆生辰,结果被鲛人掳走,生死不明。
烦人的池九梦终于离开,泽缘心里已经想好池九梦的八十一种死法,却不敢转头看路遥一眼。
路遥想他肯定需要消化一下情绪,贴心的不去打扰他,坐在灯下,从乾坤袋里一样一样拿出买的东西。
丹药便宜,她逛了好几个小摊,买了一堆。
其中有两瓶是促进伤口快速愈合的丹药,程叶做手术后,说不定能用得上。
没有买到瘦身丹,但有焕颜丹和易容丹,路遥各买了一瓶。
店员想要的乾坤袋,路遥也买了一摞。
传音玉符、留影玉符,路遥也买了几个。
传音玉符的作用堪比手机,还不用联网。
路遥准备在网吧放一个当固定联络道具,她有时候出门在外,电话用不了,店员就可以用传音玉符联络她。
剩下的给哈罗德一个、不独一个,他们平时最有可能会找她。
紧急情况下,其他人有玉符也不一定能找到她。
路遥还买了一些符箓,暂时用不着,收在随身仓库里。
随后就是那个黑色的三层妆奁箱,细看这箱子是真漂亮,表面镶嵌了粉色贝母和一大圈泛着粉光的鲛珠,箱不定真是某只鲛人的心爱之物。
泽缘忍不住转过头,偷瞄路遥在干嘛,看到她拿出那个妆奁箱,立刻又跟被踩到尾巴一样,猛地扭回去。
魔宝坐在泽缘腿上,仰着脑袋看他,有些奇怪:“尊上,你怎么了?”
泽缘:“……”
路遥打开箱子,看到整齐摆放的各色胭脂,想到他当时的反应,不免心下一软。
哪怕失去记忆,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有丝毫长进。
为了遮掩某些小心思,慌乱无措,最后还是顾头不顾尾。
路遥随手合上箱子,把桌子上的东西收回随身仓库,起身朝泽缘走去,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
泽缘抬起头,黑发如藻,艳如晨星的红瞳里,盛着可能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路遥:“第一次住妖族开的客栈,还是会动的房间,我从来没见过。你能不能带我四处看看?”
泽缘起身,随手把魔宝放在桌子上,带路遥往房间的西面走。
魔宝:“……”
泽缘上前,推开西面墙壁的窗。
夜色深浓,漫天星河触手可及。
或许是幻境,也或许真是某处仙境。
星子像石头一样,随着夜色缓缓流动。
路遥靠在窗沿,弯下腰,伸手掬起一捧夜色,手心竟还沉着两颗金灿灿的星星。
她捧到泽缘眼前:“你看,好漂亮。”
泽缘盯着她如花笑靥,缓缓抬起手,按住心口,脸色怔忪。
路遥看他脸色不对,“怎么了?”
泽缘摇头,灵光一闪,抬手攥住她往隔壁走,推开北面的窗棂。
北面面朝荒郊,墨色天穹上挂着一弯孤月,林风拂面,携来一丝淡淡的花香。
路遥两手撑在窗台上,指尖落了两团萤火,一闪一闪。
“小时候,我和母亲住在乡下。一到夏天,河湾草丛里也有许多萤火虫。”路遥回头看泽缘,“十多年没有再见过,一看到就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路遥的记忆里没有父亲这个角色,自小都是母亲带着她。
一个年轻的独身女人带着一个孩子,想来生活也很艰难窘迫。
但路遥的母亲是个温柔又坚强的女人,路遥的童年记忆中并没有留下特别惨痛的记忆。
直到母亲意外去世,路遥失去最后的避风港,逐渐长成如今的模样。
泽缘看着路遥失神的脸,伸手轻轻摸了摸她。
脸颊上一阵凉意,路遥回神,惊讶地看过来:“你……在干嘛?”
泽缘看着自己的手,也很困惑,又拉起她往隔壁走,推开最后一扇窗。
东面的窗,面朝泪海,一敞开就有沙沙的海浪声。
夜色下的泪海,平静又嘲哳。
月影投在海面,波光粼粼,泛着淡淡紫色。
细细碎碎的光斑跳跃闪烁,像晨间露气未散的花园小径。
泽缘本能地去看路遥表情。
她若高兴,他就会很安心。
路遥靠在窗沿上,鲛人的歌声好似近在耳边,哀婉又缠绵。
她偏过头招呼他:“你听,鲛人的歌声……”
泽缘垂眸,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她脸上,缓缓俯下身去,心脏狂乱地跳动。
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就能尝到那块糖的味道。
他的本能如此叫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