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早上,碇唯正在梳头,赤木律子前来敲响她的房门,手中夹着一些纸,简简单单地留下一句话:到时间了。碇唯闻言,手里的动作一顿,但没有说什么,只是愣了愣就继续顺畅地梳了下去。赤木律子站在门槛上,仿佛很严苛地,防备碇唯做出什么不同寻常的行动来。乍一看似乎非常忠诚。碇唯很快梳洗完毕,从赤木律子手中接过资料。
最终教条区各指挥部已调试完毕。碇唯不置可否,走了出去。赤木律子叫住她:“你没有携带通行证。”碇唯笑笑,说:“你不是带了吗。”
赤木律子性格严谨,当然带了。她只是皱着眉:“没有通行证的话……”
“没有通行证,我还可以过静脉验证啊。”碇唯安抚地笑了笑,“不会被卡死在基地里的。”
赤木律子还是不放松:“我明白。但是——”
我们的通行证里内置芯片。通行也好,通信也罢,的确可以不倚仗通行证。但只有芯片可以……叫来人手。防守也好,出击也罢。
赤木律子说:“你不带些人自保?”
碇唯侧过头来:“我习惯了。”
……什么叫习惯了。
倘若碇唯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一定会说,想来一开始的几次循环中,她也为求自保,带过通行证。后来发生了一些意外,她就不带了。
两个人走在通道中,加持良治忽然从远处走来,告诉赤木律子,碇司令有事找她。赤木律子像她母亲一样喜欢碇源堂,这件事在场的人都知道,但是从来没有明说。出于一种复杂的心理,这一回赤木律子没有交代话语,直接走了。碇唯与加持良治对视一眼,匆匆分别。
平底鞋在安静的基地回廊中发出阵阵清脆的声音。但在靠近那个命运所指的房间的时候,碇唯缓缓放低速度。即便她享有这个基地最高的权限,但在这扇门前,她决定敲门。咚。咚。咚。
门被一把打开。松田阵平像是早有准备,对她的到来不置一词,只是示意:出去说。碇唯感到不忍心。她微微地垂下眼睛:这样一来的话,可供他们最后相处的时间就又要减少。在这种时刻。但转念又想,过去的那么多回,站在这扇门前,越是看着不忍心分别的人,越是下不了决心。人总是贪心的。越是被满足,越是不知足。
像过去的千万次那样。碇唯说:请把转换器交给我吧。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碇唯感到坚硬的心又一次疼痛了起来。因此她要记得这一刻,在无限的轮回的苦楚中,留它权做心上一道疤痕。这是约定之地。不是命运所指,不是交换之处,不是极东之境。像brokenbackmountain一样,是下一世重逢的地方。碇唯心想。我像百年前的甜糖山一样,做你们的见证。为了相遇的分离。
碇唯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揭示了回旋降临的奥秘。然而松田阵平却突然发话:不是这样的。
绘里香身死,不意味着转换器不再定位。回旋不会凭空出现的意思是……它也不会凭空消失。所以即便玛尔戈——或者说马尔哥不在,转换器也可以启动,而且是不限对象的启动。碇博士,您是不是不知道这一点。
碇唯的眼睛亮了一下。她微微踌躇了一瞬,然后说:感谢您的坦诚。但……
她摊开手。请相信我。
松田阵平沉默地看着她。他的右手紧握着,悬在碇唯伸出的手掌上方。那只掌心即将掉落的是未来的脉络。然而他却忽然变了手势,同时很无奈一般:
“……抱歉。”
随即攀上碇唯的手腕,控制住她的两只手,在她身上的衣兜里寻找起来。饶是动作着急,也很有分寸。碇唯被这样猛地推到角落里,头发乱了点,除此之外没有更剧烈的反抗,甚至垂着头看松田阵平搜身。她说:“我没有带。”
松田阵平猛地抬头,碇唯直视着他的眼睛,重复了一遍:“通行证,我没有带。”
她闭上眼睛用自己常常使用的语调说:“上一次你这样夺走我的通行证,差点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上一次……三冲差一点真的爆发。自那之后我每次见你就不再带了。”
“你没带通行证。”松田阵平重复了一遍,“你真的没有带吗?”
碇唯摇摇头。
松田阵平看着她,点点头,说:
“——那就好。”
说完,他没给碇唯反应的时间,就拉着她刷开房间门,把她推进去后,门砰地关了起来——他怎么能刷开房间门——碇唯被推的一个踉跄,扶着一旁的柜子,马上就反应了过来:一支口红换一张通行证。稳赚不赔。她猛地转头。当然了,当然了。松田阵平既然找上葛城美里,回回在她那儿见萩原研二,总不能每次都麻烦她。葛城美里至少会把自己通行证的复制品交出来——碇唯立刻扑到门上,扭动把手,反复测验静脉:当前事务繁忙,请重试。当前事务繁忙,请重试。当前事务繁忙当前事务繁忙当前事务繁忙,请当前事务繁忙当前事务繁忙当前事务繁忙,请重试
陌生静脉样本数据,不予通过。
与此同时,她听见门外传来的电子音:
密码库更改成功。
……为什么?碇唯不可置信:复制卡没有更改权限,所以葛城美里把她的主卡交了出来?怎么可能?
她少有如此惊慌地四下打量。只看见萩原研二,十四岁的,用澄澈到愚蠢的目光看着她。像被牧羊人丢弃的羊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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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教条区,赤木律子隔着屏幕监控全局,与此同时,碇唯并未到场。葛城美里同样也不在。碇源堂此时大概正站在莉莉丝面前吧。如果她们都不来的话,现在的权限理应顺位交由赤木律子。
我只能最多再等一分钟。赤木律子沉默着,潜伏着,窥伺合适的时机。她看见最终教条区贝希摩斯的脚下凭空出现了人的身影。
如果碇唯依旧不出现的话。她想。我不是那种会废话的人……
整个nerv基地忽然一片黑暗。在电量耗尽的提示音中,赤木律子一边立刻向外走,一边在脑内迅速排查:过去,什么样的活动会耗尽基地的电量?
……唤醒eva。
这个认知让她的脑内嗡嗡作响,脑内的神经元像粘钩一般想要抓住这个瞬间,但她本人先一步被抓住了——
葛城美里忽然出现在赤木律子的身后,拉住她的手,她的笑容即便在黑暗中也散发着光华。为什么要这样?赤木律子为这个笑容而双眼灼痛,再睁眼时,语调中带着烦躁、焦急:你以什么身份抓住我?同僚?敌人?叛徒?先知?命运?
葛城美里轻轻地说:以我是你大学同学,我们做了多年好友的份儿抓住你。对我哭吧,笑吧,怒骂吧。然后看着这个世界走向它的结尾,我们重归于好。
即便电脑屏幕因断电而失去功效,光还在基地内遵循正常的物理法则,投过全透明的窗户,这座基地里沉默的所有人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任由充满电力的贝希摩斯散发的光芒映照出的两个人将自己的身影投射在视网膜里,度过这结局前无眠的最后一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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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平白无故地从拘留所里传输到这儿来,虽然全场空无一人,但萩原研二还是保持着警惕。按理来说应该快点离开这儿才是,但不知道为什么,出于一种雏鸟一般的情节,他不愿意离开这片空间中的这一具巨大的机甲。我们本该相熟的。本该……他抬起头。但这儿一片黑暗,他看不见机甲的面目。
就在这时,最终教条区的门被打开。声音先于来人,在空旷的最终教条区四下回荡:
“千速!动起来,千速!”
沉睡在eva中多年的少女终于醒来了。她刚刚睁眼,记忆仿佛还停在自己因病昏迷的瞬间,属于自己的时间却仿佛被叫停一般,保险。过去沉睡的时间里,她总是被不情愿地唤醒,做不愿做的事。但是现在醒来,有些搞不明白了呢。地上的这个人是谁?我听见有人叫他萩。你是研二吗?巨大的机甲俯下身子,带起飓风。但萩原研二一点都不害怕,和贝希摩斯——或者说萩原千速的眼睛对视。
是他!是他!是研二呀!萩原千速认了出来,高兴万分,忍不住伸出手来。一旁那个卷毛立刻叫停——这个我认识。这是松田阵平。他怎么一点都没有变?算啦不管啦,我还活着,他们两个还在,就是万幸。eva内嵌的灵魂头一次发自内心地动了起来,并非出于强迫,也不是因为痛苦。她动了起来。
松田阵平说:你这样会伤到人的。
那怎么办呀?萩原千速问,但贝希摩斯只能发出可怕的吼叫。好在萩原研二莫名其妙的就是能听懂姐姐的话:我们会自己走。千速,替我们打开门吧。他的手遥遥一指,指向nerv坚固无比的外墙。但那只是对于人类的血肉之躯来说坚固无比罢了。对于千速来说,就像拉开窗帘一样容易。她迈动步子,溅起海浪一样的水花,被甩在她背后的两个人湿透了,却高兴得不能自抑。像那天打水仗吗?像。
萩原研二忽然问:小阵平,现在你多大了?
29了。
……从你到我的岁月原来是12年。
松田阵平:但这样不就和你一样大了。挺好的。
整座基地早已褪下它光华的外衣,只剩一片黑暗,仿佛一个人失去了他的外皮与衣着,只剩干涸的骨骼。黑暗像滴入净水的墨汁一瞬间扩散,这一刻只有贝希摩斯宛若神明一般屹立在最终教条区,光收束成一个点。她直起腰来,打破nerv基地的外壳,撕碎混乱的时空。此时的碇唯看见自己身边十四岁的萩原研二愣了愣,然后孩子就像风一样的不见了。因为罹患无限轮回的宇宙系统将因为贝希摩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eva被真正地,遵从她本心地启动,被醒来的莉莉丝纳入眼底,摸去不断重复的过程,从全人类的记忆中根除。这个宇宙将再也不会重复了,因为注定经受无望苦旅的世界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出现。阳光普照大地。
加持良治此时早已离开基地,站在自己的瓜田边,心想这次他牺牲可大了,赔上自己的一辆蓝鸟,瓜还给那两个人吃了俩。但是如果这一次真的能成功的话……
基地被撕开了。加持良治眯着眼睛看。这不是终结。天光乍破。自地平线上忽然飞来一道红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取贝希摩斯的面门,一枪穿了过去。莉莉丝醒了。
他感到自己如同融化在了一个巨大的意识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