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地系统走了,正如它轻轻地来。只留下玩家们沉默在原地,啼笑皆非之余,各有各的疑虑。
唯一不疑虑的只有乌望,依旧专心拆家,从不内耗。
平面的墙壁不太好啃,它张嘴咬着那点凹陷,左撕右扯,后腿连蹬。造出一堆粉屑之余,瞥见一旁的小桃看着它满脸写着无语服气。
对方倒是自觉了点,没再试图对它动手。自顾自杵那儿表情挣扎了片刻,像是在做什么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抬手敲敲墙壁:“我有个移花接木的道具,一会哈哥要是真能把墙拆了,我就拿那堵墙和你这堵换。”
“……啊,这个。”之前还迫切想要汇合的学生仔,这会儿反倒有些犹豫了,“之、之前不是说,那边的房间只能呆一个人吗?哥你怎么又改变想法了呢?”
学生仔吭哧了一会,语气里带上了些许试探:“……那个啊,哥。你觉得题目里的这个one,指的是不是你那边的哈士奇呢?”
“……你什么意思?”
小桃的眉毛越听挑得越高:“不是指哈士奇,还能指什么?我?呵,我还没怀疑你这个一个劲儿想过来的家伙,你倒是先怀疑我了?”
“咔嚓!”
白墙发出的哀嚎打断了两人的不和睦。
乌望迎着小桃凝固的目光兴奋地汪了一声,后腿有力地一蹬,将这面墙壁彻底踹开心扉。
“……”小桃被迫闭上嘴巴。
随机开墙,谁也不知道隔壁是人是鬼,有什么品种的怪物。
小桃脸上还挂着不耐,手上却只能飞快地摸出道具,以最快的速度将洞开的墙壁替换完毕后,又不爽地冲着隔壁呵斥:“还杵在那边干什么?滚过来!我要是怪物,你现在早死一百回了!”
“哦、哦,来了……”学生仔灰溜溜地缩起肩膀,从狗洞爬过来,行动间带起一连串叮铃细声。
“汪嗷?”
正坐在自己的拆家成果面前矜持挺胸的乌望好奇歪头,被金属碰撞的声音短暂地吸引了注意力。
很出乎意料。学生仔在之前的对话里一直表现得胆怯小心,依赖性强,很像是那种遇到事会下意识找家长、找老师寻求帮助的乖乖牌。
但真露面了,他身上那套锃亮的、能气死一排教导主任的铆钉皮衣和杀马特红发,却能在瞬间就打消掉旁人对他的“乖巧”预设。
“这不是我的衣服!”学生仔从地上跳起来,飞快澄清,两只手不自在地不停拽着衣角,看得出对于自己现在的打扮相当在意,“我一睁眼就这么穿的,肯定是这个破游戏给我换的衣服……哥,你能换个眼神看我吗?我怎么感觉你特别不待见我?”
“不待见我还拿道具救你?”
小桃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气,满脸不耐地拨开杵在狗洞前眼巴巴看他的学生仔,蹲下身,通过狗洞看向隔壁的房间:“哦,对了。顺便提一句,我这肤色和指甲,是使用了吸血鬼的道具卡。你别搁那儿胡说八道,净讲些天马行空的猜测。”
小桃伸手撑着碎裂的墙体,探去隔壁仔细观察,没搭理学生仔“我姓周,叫周末”的自我介绍。还没看几眼,胸口忽然长出一颗毛绒滚圆的狗头:“……?”
乌望凑热闹地使劲把自己往洞里怼,两只耳朵都被挤趴了:“汪……呜汪!”
隔壁是一间一模一样的纯白色房间,空空荡荡,毫无内饰可拆,乏味得令狗发指。
“嗷……”乌望发出嫌弃的低叫,从洞里缩回脑袋。
趴下.身打理头毛时,听见小桃堵在洞里喃喃:“这个房间,侧墙也没有门啊……”
乌望抖了下耳朵,不是太能理解这个两脚兽在犯些什么愁。专心致志理完挤乱的毛毛,它揣起毛爪,好奇地围观眼前这两只两脚兽丰富多变的生活习性。
周末还是很害怕,挤在角落不敢乱动。
小桃则皱着眉头缩回身,再次抬起头瞅向还在滴血的天花板。
乌望跟着抬头,没看出什么有趣的东西,倒是听见远方那道停驻的赞歌声再度移动了起来,忽远忽近。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歌声似乎每一次靠近,都比上一回更挨近几分……谁也摸不准那歌声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房间之外。
周末的脸色看起来像是要吐了:“哥……咱们要怎么脱身?”
“我在我那屋检查好几遍了,没有任何暗门或者缝隙。难道,这就是个纯封闭式的房间?”
“当然不是。”小桃满脸的心不在焉,苍白的手指滑动着怀表投影出的列表,“我接到的副本任务是‘领养一名小天使,并喂食三次’,不能出去还怎么‘领养小天使’?”
“……”周末愣住。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小桃关上投影:“而且,我拥有的个人技能,是扫描物品的部分情报。门在哪儿我早扫出来了,就在天花板上。唯一的问题是——天花板上的那扇门外守着怪物。”
小桃的脸色不是很好:“之前已经有几名玩家尝试推门而出,想探查消息。但结果……”
剩余玩家数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呆在这房间里吧?”周末丧气起来,“要想活命,肯定得知道更多信息;要想知道更多信息,肯定得出门。可门外又有怪——”
“汪。”
原本卧在地面,安静围观的乌望忽然站起身,冲着天花板叫了一声。
“卧槽吓我一跳!”周末可能是有一紧张就嘴碎的毛病,“好好的叫什么呀,诶话说你这哈士奇为什么不爱摇尾……”
后面那个“巴”字,被周末咕咚一声,和着唾沫咽下了喉咙。
那道原本离得很远的圣洁祷歌,不知何时竟已悄无声息。
取代而之的是某种奇异的风声,近在咫尺,就悬停在他们的头顶。
冷汗浸透衣裳只是转瞬间的事。
周末僵硬地抬起头,在确认风声并不来自于屋内后猛然松了口气,很快又重新提起心,飞快垂下头,夸张地冲着同伴们做口型:有、人、在、门、外!
他的心脏都快跳出喉咙了,正想蹲下身,抱住战斗力爆表的狗子壮壮胆,就见乌望突然站了起来,刚刚还一动不动的狗尾巴兴奋地猛烈摇摆。
周末:“???”
这就是传说中的二哈吗?这么异于常人……常狗的吗?
也不对啊,他经常刷到小视频,大家都说二哈胆子小,打架打输了还会委屈干嚎呢!
“咚、咚、咚。”
礼貌的敲门声有节奏地响起。隔了几秒,再度敲响:“我亲爱的孩子们,为什么不开门?我能听见你们的呼吸声。”
门外的声音悦耳而纯粹,简直像天籁,像颂歌。但房间里没人敢动,更没人敢送。
——敢动的就只有乌望,前爪都扒上墙壁了。得亏这门有几十米高,不然乌望高低得当场给大家表演一个二哈开门。
温湿的血不断从天花板的门缝中滴落下来。
没人敢,也没人愿意去联想才死不久的倒数第七位玩家。
然而指望一扇门就能拦住npc,显然和掩耳盗铃一样没有丝毫可行性。
第三轮敲门之后,那扇薄薄的天花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一个眉目疏朗,笑容温和的npc扇动着白色的羽翼翩然落下,乍一看和后世普遍流传的天使形象别无二致。
祂浑身洁净无暇,可落地不过三秒,脚下便晕开一片猩红色的血水水洼:“按照律令,一个房间只允许居住一位天使。你们——”
祂温柔如水的声音,在看到巨大狗洞的瞬间戛然而止。
乌望晃了晃尾巴,试探性地张开嘴,冲着天使垂落在地的羽翼慢慢靠近。犬牙刚要挨上超巨大的鸡翅膀,忽有一双手将它拦抱了回去。
周末倒吸着凉气,冲乌望直做口型:你疯啦,招惹npc?
“……”乌望张嘴欲汪,又被捂住。
周末大概是总算想起自己和二哈之间存在物种隔离,放弃了对乌望做口型,只冲着小桃疯狂挤眼:门外现在没怪守着了,要不要趁机开溜?
——他的眼色使晚了。
一种冰凉的、管状似的无形之物搭上了他的肩,似乎还在缓慢地舒展、蜷曲。
粘稠的腥臭液体缓缓滴落至皮衣上,激得周末当场反胃地呕了一声,乌望也如遭雷击般向后连退数步,张着嘴弓起背连呕数下。
天使不知何时已然转身,脸上既没有发现狗洞的气愤,也没有被嫌弃的不悦,微笑依旧完美无暇:“随我去见主。”
“主?”小桃到底是前辈,还有心思小声嘀咕,“难道这副本的故事背景是天堂?”
他一边说,一边利索地又撕了张道具符,眨眼间和周末互换了位置。
“——哥?!”周末惊愕地瞪大双眼,差点没感动哭,“你救——”
“少吵吵。”小桃牙酸似地咧了下嘴,“走。”
“哈哥凭本事送咱们出门,别辜负这大好的机会。”
·
天使带路,两人一狗离开房间,倒是没再遇到什么开门杀了。
但房间外的血腥味相当浓重,脚踩着地面都能感觉到粘稠厚重的血污,偏偏肉眼去看,又是一片纯白洁净,就连脚下的地面都透着澄澈的光。
乌望出门走了没几步,就连扒拉带蹿地强行跳进小桃的怀里,过于踏实的重量压得小桃差点没坐地上:“这又不是您刚刚连碰都不让我碰的时候了?”
“汪!”乌望无辜地和小桃对视几秒,毛耳朵动了动,柔软的爪垫缓缓按上小桃的胸口。
小桃顿时哈特软软,完全没意识到某条狗是在拿他当地毯,蹭干净肉垫后又理所当然地踹起毛爪,安心享受这个自动档王座。
它舒适地甩了下垂着的尾巴,伸长脖子巡视这片糟糕的新地盘。
单凭肉眼看,这里恢弘圣洁。
天花板门闭合上后,没有留下任何缝隙,一眼望去,这里就是一个近似椭圆形的空旷平台,平台边缘有弧形的栏杆,同样是透光的材质,洁净得像是璞玉。
但在栏杆之外,却是浓厚的黑,伸手不见五指。
周末试探着冲那片黑暗伸出手,还没抬到一半就被小桃一脚蹬缩回来:“能不能别手欠?那算是副本的边缘,你这手什么防护也不做,真伸出去,不到半秒就能给你腐蚀成焦黑凤爪。”
“!”周末被吓得缩起双手,直到天使带着他们一连上了数层楼,才犹豫地靠近,压低声音,“那个……哥。……还有哈哥。”
这幼崽居然还特地喊了乌望一声,语气非常之尊敬:“你们有没有觉得奇怪?”
“咱们违反了那什么律令,还在房间墙上开了个洞,这天使却不杀我们……是不是,准备把咱们直接送去大boss那儿宰啊?”
“还有,咱们上了好几层,都没看到第二个天使,难道这个本里,就只有一个天使,一个上帝?”
“没有npc还不好?”话是这么说,小桃显然也在思索这个问题,“可能是因为,被临时抽调走了吧。”
他皱起眉头:“之前我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那是在一个阵营本里……”
“阵营本?”周末不安地捏着手指,“难道还有地狱?”
“……”小桃忽地顿住脚步。
他没有回答周末的问题。
原本无聊地趴在小桃怀里的乌望,也望着东方支起了脑袋,垂落的尾巴再度不自觉地摇了起来。
“…………”
周末已经从乌望短暂的几次摇尾经历中总结出了经验,此时忍不住露出要哭不哭的表情,根本不敢回头:“是、是不是又有怪物了?”
光洁的羽毛从头顶翩然坠落。
他听到一千双羽翼扇动的声音,一万只眼珠骨碌转动的粘稠水声,还有神圣的、令人精神恍惚的赞歌,令他心神摇——
“嗷!!!”周末爆发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猛地向后一跳,“卧槽哈哥你咬我手……做……什……么……”
后续的声音越说越小,周末本能地瞠大双目,心脏几乎停跳地瞪视着面前垂落下的羽翼。
这羽翼光洁得不染一丝尘埃,漂亮得简直像艺术品。
可扫过他的面颊时,却带着浓臭的腥味。
羽翼上密布的眼珠疯狂地震颤、转动着,而后在某一刻,齐齐盯住了他!
“…………!”
明明是令人出离恐惧的画面。
明明求生的本能在疯狂尖叫,大脑一片空白。
可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越过这扇巨型的羽翼,直勾勾地从羽毛的缝隙中望向东方那片梦幻的、挂满了圣洁光团的纯白树林。
思维停止转动。他卡壳的大脑无法将这些形似苹果的光团与亚当夏娃、伊甸园联系起来,只不受控地将目光着落于伊甸园中央那株最大的、耸入无边云海的生命树下。
乌望也在看着那里,蓬松的尾巴垂在小桃的手臂外侧轻轻摇晃。
那里站着一道高挑的身影,似乎听到了周末那声惨绝人寰的大叫,正不徐不缓地转过身来。
银亮的长发滑落肩头,那人站得很懒散。
但或许是黑色西装掐出了他的宽肩窄臀、比例优渥,这种懒散反倒显得温雅蕴藉,从容坦然。
光亲吻着他的侧脸流淌而下,又在他抬起的指尖流转,最终没入西装袖下某段冰冷的锁链中。
场景很圣洁,很完美。但是狗看不懂,狗只看懂幼崽好像要被巨大的鸡翅膀拍成肉泥了:“——呜嗷!”
乌望毫不客气地再度冲着周末的手臂咬下,将这愚蠢的两脚兽幼崽从扑来的羽翼下拖开。小桃也不指望能继续这趟天使导游团了,直接撕开最后一张传送道具,险险踩着第二轮攻击袭来的前一秒发动。
超乎想象的强烈眩晕感猛烈袭来,乌望毫无防备,差点被甩晕成一条菜狗。
身后毛茸茸的犬尾无比诚实地哆嗦着贴向肚皮,又在藏好之前,被一只微凉的手逗弄似的撩拨了一下。
小桃无比震惊地看着那个原本站在树下的银发男人不知何时瞬移到了他们身边,不光攥着他的手腕,强行搭上了这一波随机传送,还旁若无人地对着一条狗温柔微笑,仿佛他和周末完全不存在似的:
“我们,是不是见过?”
对方的语气明明很温和,小桃和周末却不由自主地齐齐打了个寒颤。仿佛这人说的不是“我们,是不是见过”,而是“你好,请你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