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月试】
当夜, 祁野回到宣明殿,余星趴在书案上,身前放着卷轴, 以虎头镇纸镇压,青白玉笔山上搁着紫毫笔。
辟雍砚上卧着散发淡香的金纹拓印墨丸, 这种墨丸极其珍贵,祁野却拿给余星做练字使用。
好在余星也知道这墨丸贵重, 平时都省着用,练字时便用的桐烟墨石, 墨色偏黑。
余星起初不了解墨,在崇文馆呆了段时日,听其他学子提起, 才知道墨色泛黑的墨汁是次等墨, 平常他们都不会用这种墨色的墨石, 而是用偏青紫光的墨色,一品大臣或皇室宗亲的少年郎们,使用得则是自制墨。
常用的墨石拿来给余星练字,再适合不过。
祁野进来时,余星没任何察觉, 祁野到书案旁,修长手指轻叩案面,发出轻闷声,余星一个激灵,瞬间抬起头,就见到那张令他悸动又紧张的俊脸。
余星咽了咽唾沫, 还未开口,就被祁野握住手, 将他拉入怀中,冷冽气息扑面而来,撞了个满怀。
余星小声惊呼,祁野搂着他,轻轻一用力就把人抱了起来,祁野一手托着少年,一手环过细/腰,带人去内殿。
内殿中开凿着一口热泉,与承德宫天然汤泉相比,这里的热泉需要宫人在外间不断烧火,热度顺着管道进入,令水温升高。
墙壁外层混了椒,里面留有一指宽,水温上升热气顺着墙内留出的甬道,将四壁蒸热。
热气蒸腾,室内热烘烘的,即便冬日也不觉得冷。
余星还没反应过来,祁野已经打着赤膊,伸手要解余星单衣,。
余星立马道:“我我自己来。”
见他脸颊发红,祁野没再上前,只是一双深邃眼眸紧紧注视对方,仿佛要透过薄薄单衣,看清内里轮廓,紧逼感令余星升起一股窘迫。他磨磨蹭蹭脱下单衣,白皙肌肤刚与热气接触,肤色就变得靡颜腻理,精致的锁/骨被热气一熏,泛着光泽粉嫩,如含苞待放的桃/瓣。
祁野视线徘徊在他身上,余星被他看得紧闭双腿,余星个头不高,刚到祁野胸口,但他的一双腿却细长笔直。有一次祁野就握住他脚踝,那时余星浑身颤栗,羽睫颤抖,像只楚楚可怜的白兔,祁野见到少年那幅模样,彻底不受控制,被体内暴躁侵蚀,只想将人吞噬殆尽。
余星被双目猩红,动作粗鲁的祁野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哭了出来,祁野温柔吻去他脸上泪痕,动作依旧粗鲁蛮横,将余星吓得直哭。
回想起那幕余星脸一热,祁野微微垂首,注视着面前少年急促慌张,甚至故意在余星面前做了个,令他面红耳赤的举动,祁野有些恶劣地从身后环住他,舔/舐耳垂,低沉轻笑声,摄人心弦地钻进余星耳朵里,“不弄你。”
余星脸颊彻底红透,他快速进入热泉,祁野也迈下台阶走了进来,余星不是第一次见祁野赤身,但祁野身材实在太好了,胸/肌、腹/肌均匀健硕,余星忍不住数了下,一块、两块……五块、六块……还有一节淹没在水下,看弧度应该还有两块。
余星有些羡慕,与祁野精壮有力的身躯相比,他显得格外瘦弱,他捏了捏腰间软肉,心里叹了口气。
祁野长臂一揽,将人捞进怀里,余星被热气熏得脸蛋发红,后背紧贴祁野身上,肌肤相贴的瞬间,余星羞得脸颊更红,稍微一动摩挲所带来的感觉,令他心神荡漾,忍不住想要贴得更近。
祁野把人按在怀中,低头噙住少年娇艳欲滴的唇瓣。
水波荡漾,以他们为中心,一圈圈朝外荡漾开去,涟漪翻滚。
……
祁野将手从少年嘴里拿/出,他低头在余星耳边沙哑道:“舒服吗?”
余星脸蛋红得比盛开的杜丹还要娇艳,他轻轻点头。
祁野轻笑一声,退开了些。
暧/昧逐渐淡去,余星双腿没那么软,祁野把人抱出热泉,擦干余星身上的水,为他穿上浴衣,又随意给自己擦拭,套上浴衣。
“以后不想去见太后,便不用去。”祁野忽然道。
他知道余星去慈安宫见过太后,少年会闷闷不乐,多半和这个有关。
余星睁大双眼,眼里满是惊讶。
祁野又道:“就算太后要见你,也只需派人回拒。”
余星眼睛睁得更大了,太后是祁野的母后,按理说祁野应该尊敬太后,可从祁野的语气里,他没感觉到半点敬重,甚至也不亲厚!
余星想问为什么,却又没问出口。他想知道祁野和太后之间发生了,才让祁野不顾母子之情,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他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祁野和太后之间产生隔阂!
余星虽然很想知道,但也不愿再揭祁野伤疤。
祁野一点也不像他曾想的那般轻松,和他住一起后,余星才知道祁野每日起来得有多早,即便不上朝祁野也会早早起来,批阅尚书省呈递上来的奏疏。
余星需得在寅时起床,和祁野一起用早膳,再匆忙赶往崇文馆。
余星甚至自己比不过旁人,便比其他人更认真努力,下学后除了完成学士交代的课业,还会习字,背文章,他目前就在背《千字文》。
《千字文》读起来朗朗上口,由一千字编写而成,包罗天文地理,文学艺术,历史流变,如星罗密布展开。
余星每每读起都忍不住感叹前人智慧,遇到不懂的地方,他便会求助祁野。
一来二去祁野对余星学问了解得清清楚楚。祁野心想,余星除了用功,悟性同样极高,否则不可能在短期内,由目不识丁到能读、能写、能理解的程度。
余星每日在宣明殿誊抄《千字文》、《论语》、《孝经》。
若遇见不解的便会多抄几遍,他坚信如学士所言,书读百遍其义自现,往往如此便需耗费大量心神,跟祁野共处的时间自然就少了。
少年的认真刻苦,祁野看在眼里,每次见少年皱眉,死死盯着卷轴上的内容,又不忍见他如此苦恼,不等少年求助,他已经主动讲解。
余星觉得祁野讲得比学士还要好,越听越来劲,有时还会反问祁野,祁野从不训斥他无礼,而是耐心回答。
余星听懂后还能举一□□。
两人关系在每晚一问一答中悄然改变。
这日沐休,余星在宣和殿书阁内看《千字文》——鸣凤在竹,白驹食场。化被草木,赖及万方。
余星按照自己的理解,在一张白纸上做下批注,凤鸣在竹,意思是说凤凰在林间欢乐的鸣叫;白驹食场,是说小白马在草场上自由自在吃草。
余星想象了下,春风,竹林间,青草碧绿,万物复苏,小白马愉悦奔腾,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草坪,他没见过雄伟壮阔的平原,想象出的也只是辽阔草原的万分之一,但即便如此,也让余星心生向往,想去见识一番。
“化被草木,赖及万方。”
余星读了几遍,依旧不得其解。
祁野看来时,就见少年一脸愁容的盯着卷轴,祁野不动声色走了过来,到余星身后,凑近他耳边低沉道:“怎么了?”
余星猛地抬头,唇角正巧擦过祁野薄唇,余星往后挪,祁野眼疾手快按住他后脑,堵住了因愕然微张的粉唇。
书阁静谧的能听见彼此交错的呼吸声,和怦然有力的心跳声。
未几,祁野放开手,余星喘了喘气,眼角洇着秋水,眼尾发红,似被狠狠欺负了番。
余星渐渐冷静下来,指着一处道:“我这里不太明白。”
祁野低头看去,说:“圣君贤王的仁德之治,使草木都沾受了恩惠,恩泽遍及全天下百姓。”
祁野讲的详细,余星自然听懂了,他点了点头,又问:“什么样的君王才称得上圣君贤王?”
祁野不答反问,“你觉得什么样的皇帝,算好皇帝?”
余星思忖片刻道:“对百姓好的,体恤民心的,能解决百姓们的困难。”
“还要有一颗仁爱之心,我想他一定能成为好皇帝。”
祁野闻言眸子越发暗沉。他无仁爱之心,若非万不得已,他宁作一个普通人,然而身在帝王家,许多事都事与愿违。
余星见祁野脸色不大好,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惹祁野不高兴,立马改口:“大部分人这样希望,如果是我,我觉得像你这样的就是好皇帝。”
祁野没接话,神情没半点缓和。
余星偷瞄祁野,暗自叹气,想着下次说话前一定要好好措辞。
他说的真心话,祁野的确是个好皇帝。
接下来几天,余星下学后依旧和祁野待在一处,祁野批阅奏疏,他则抄书读书背书,有时祁野会问他感悟,或墨义,或贴经。
余星贴经没问题,偶尔会写错字;反观墨义问题很大,常常摸不着重点,若原文内容出题倒还无事,换作注疏问题就多了。
余星常常会记混,张冠李戴。
祁野会揪出错处,写出正确的注和疏,余星通过反复抄写,加深记忆。
两人的关系变得随意,有时余星会主动询问祁野文章,或在他面前背诵《千字文》。
日子一晃而过,深秋来临,卷着枯黄落叶,裹挟着萧瑟而来,爱美的姑娘们也搭上了翻领团花碧翠披袄,身穿玫紫色短衫,黄色鱼鳞纹长裙,裙头系暗红花鸟纹裙带,即便秋风萧瑟,也挡不住姑娘们飘扬鲜艳的裙摆。
十月至,同来的还有崇文馆月考,余星得知这事时,已来不及温习功课,一日考下来头昏脑胀。
很多题他不会做,很多字也不会写。
崇文馆三十名学子考完后各自回家,祁复没来找余星,跟着祁昭离开了。
余星恹恹回到宣明殿,直到祁野回来余星还趴在床上,祁野见少年闷闷不乐,伸手揉了揉少年脑袋,轻声安抚,“不碍事,与他们学了几年相比,你已经很不错了,比我当初有过之而无不及。”
余星不疑有他,暗淡的眼眸渐渐亮了起来。
隔天,祁野今早不必上朝,处理完政务就带着白缪和陆筠去了崇文馆。
君王突然造访,学士与学子们都十分意外和紧张。余星也被吓了一跳,学士停止授课,将祁野迎了进来,祁野带着陆、白二人走进学堂,众人正襟危坐,眼睛不敢乱瞟。
学士轻咳一声,示意众人赶紧起来行礼,祁复最先反应过来,他起身后众人纷纷起身行长辑礼。
祁野冷然威严的声音响起,“不必多礼,尔等都是大禹贤才,大禹未来还需你等一臂之力。”
众人听着帝王勉励的话语,各个斗志昂扬,仿佛明日就要报效朝廷。
祁野又考校了几人功课,他故意点了余星。
余星一脸懵的起身,连行礼都忘了,祁野对着他时语气缓和了不少,“巧言令色,鲜矣仁何解?”
余星想了下,“答,道貌岸然言辞机巧华美之辈,无仁道可言。”
回答中规中矩。祁野继续问:“学而,为何?”
余星想了想,回答的有些磕巴,但还是回答上了,“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祁野:“何解?”
众人纷纷看向余星,等着他作答。
余星略一思索,便道:“多向才德兼备的智者学习,尚贤好德,而不该专注人家的容貌姿态和装扮,侍奉父母,竭尽所能去孝敬。侍奉君主,事必躬亲尽职尽责。与朋友交往,恪守承诺说到做到。这样的人,虽说从没学习过,而我却认为他已学习领悟并做到了。”
祁野嘴角略略勾起,当着学士与众人的面,赞道:“余监生勤奋勉励,孜孜不倦,愿汝曹效之。”
余星被夸得不好意思,耳尖微微发热。
可以说崇文馆里底子最差的就数余星,这次月试也考得一塌涂地,可在这种情况下,祁野没夸余星天赋卓越,聪颖过人,而是夸他勤奋刻苦,一头扎入学识之海不知其倦。这种贴合余星的夸赞,更像是在认可余星,认同他所付出的努力,令他的内心得到慰藉。
颓废一扫而光,余星只觉得干劲满满。
祁野叮嘱众人一番,便转身离开,学士将祁野恭敬送出学馆,走前祁野向学士要来了余星题卷,对此余星毫不知情。
下了学,祁复笑眯眯来到余星面前,“看来我也得回去好好认真了。”
余星点了点头,“你悟性高,学得又比我快,一定能学好。都道笨鸟先飞,我却是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连笨鸟先飞都做不到。”
祁复笑得一脸意味深长,“你就不用宽慰我了,兄长可从未夸过谁,今日当着众人夸你,足以证明你很刻苦。”
余星和祁复混熟了,闻言轻笑,“你就不担心他昧着良心夸我?”
祁复:“兄长可从不做这样的事。”
祁复看着余星耳朵慢慢爬上红晕,笑得更加灿烂。
余星抿着唇一言不发快步离开,等回到宣明殿就见祁野坐在寝殿外间的书案前,余星还未走近,祁野便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余星走了过去,低头只觉得卷轴上的字迹有些眼熟,他仔细一看,整个人都不淡定了。
他支支吾吾开口,语气带着埋怨,和丝丝羞赧,“我、我的答卷怎么在你这?”
祁野没回答拉着他坐下,“字练得不错,比之从前进步很大。”
余星抿了抿唇,心里高兴。
余星的字的确有进步,但也没有祁野口中那么明显,只能说能瞧出笔锋,不再是从前稚子学写字的幼稚字迹。
祁野与他同榻而坐,给他讲答卷上的错误,余星错字极多,策问留白,贴经对了不少,墨义也没多大问题,但他写的诗赋,可以说完全不能看。
诗赋需要庞大知识储备,作诗也需想象和意境,说简单点就是需要学富五车,通晓古今,且有天赋。对才学习两月不到的余星来说太过困难,祁野对他也没抱太大希望,只给他讲解了古体诗和近体诗的区别。
祁野:“古体和近体在句法、音韵、平仄上都有区别;古体句法不定,或四言、或五言、或六言、或七言乃至杂句。”
“近体只有五言和七言两种,律诗为八句,绝句为四句。”
“用韵上,古体每首可用一个韵,也可用两个或两个以上的韵,甚至允许换韵。但近体每首只能用一个韵,且只能在偶句押韵。”
余星聚精会神看着祁野,祁野在少年那双眼中看到了满满求知/欲,又补充了句,“若是感兴趣可以看看《平水韵》《切韵》。”
余星急忙点头,并在心里记下这两本书。
“贴经、墨义不必担忧,往后我会和你一起看书,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说给我听,咱们一起讨论,至于策问,你初来大禹,不了解禹国实属情理,等这段日子忙完,我带你出去走走。”
余星并不觉得在城外走走能了解到什么,不过祁野一片好意,他自然不会拒绝。
而且他也好奇,禹国人究竟如何?
接着,祁野给他讲了《论语.学而篇》,《论语.为政篇》部分内容,通过祁野的讲解,余星在半知半解中豁然开朗,甚至从中生出新想法。
两人一番交流,余星忍不住主动问:“禹国……是什么样的?我想多了解它。”
祁野闻言轻轻一笑,“不着急,以后就会知道,喜欢读书?”
余星点头,“喜欢,可以识字可以明白以前不懂的道理,明白了哪怕是至亲之人也会厚此薄彼。”
父不慈则子不孝,兄不友则弟不恭。
祁野能猜出余星从前过得不如人意,为了活命余家人抛弃了尚未及冠的少年。
想到这里祁野眼神暗了暗。
余星沉浸在思绪中,并没有发现祁野阴沉的眼眸。
在余星看来祁野很温柔,且无所不能,这令他十分崇拜祁野。当然他并不知道祁野已经有两个月没发火,也没赏人扳子。
第32章 【心悦】
寥廓秋云薄, 空庭月影微。
树寒栖鸟密,砌冷夜蛩稀。
枯叶卷秋风,荒凉又萧瑟。
宫人们冒着烈风清扫飞卷的枯叶, 沙沙之声不绝于耳。
哗啦一声,秋雨和着呼呼风声席卷天地。
随着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宣示着深秋已过,寒冬即将来临。
立冬这日狂风大作, 尘埃裹挟着枯叶在大雨中孤零飞舞。
小轩和小贵忙关上窗,二人齐刷刷扭头看余星。
余星今日不用去崇文馆, 外面又是刮风又是大雨,只能待在宣明殿偏殿。
小轩问:“圣子要去找陛下吗?”
余星问:“他下朝了?”
昨日他在偏殿看书看得久了,就在偏殿歇下, 今早醒来外面已经狂风大作。
小轩摇头, “陛下今日未去上朝。”
小轩没说昨晚陛下也睡在偏殿, 陛下起来时,圣子还在熟睡中,陛下交代他们不要吵醒圣子,直到疾风吹晨钟,余星才缓缓醒来。
余星原本还有些恹恹的心情, 立即好了不少。等到雨势小了,他便快步朝外去。寝殿内没找到祁野,余星又去御书房,御书房也没人,最后去了宣明殿才在外殿找到祁野。
守在外面的侍卫没阻拦,余星走了进来, 轻手轻脚来到祁野身边,祁野听见脚步声, 知道来人是余星也没抬头,佯装没听见动静。
余星低头一看,只见宣纸上笔走龙蛇写着一行字——祁山之巅始于野,星河密布深余泽。
余星认真看去,忍不住小声念着,祁野听见声音不得不抬头看向他,余星被那双犹如深潭的眼睛注视,心口砰砰直跳。
“喜欢吗?”祁野问。
余星不明所以,“什么?”
祁野起身,高出余星一个多头,此时站在余星身前,显得少年十分“娇小”,余星不得不仰头看他,祁野低下头望着少年那双迷茫清亮的眼睛。
余星眨了眨,祁野没忍住倾身在那双璀璨繁星的眼睛上,落下一个深情的亲吻。
余星呆呆凝视祁野,心如擂鼓。
祁野抚摸他细腻脸颊,继而转身卷起案上卷轴塞给余星,“今日下雨,就在殿里煮火鼎。”
余星手里握着布帛卷褾,丝滑柔顺,他紧了紧手里的卷轴。
祁野吩咐内侍太监准备煮火鼎的小火炉及瓷锅,不多时宫人们端来点燃的小火炉,浓烟在殿外排的差不多,眼下只有点儿青烟缭绕,并不呛人,宫人又将三彩双耳陶瓷锅、食材等物搬来正殿,粗使小太监搬来高足几案,上头摆满食材,荤的素的应有尽有。
两名司膳站在殿中为余星和祁野表演刀工,余星再一次刷新对女子的看法。
在陈国,酒楼厨子府上伙夫,哪个不是汉子!当他亲眼看着女子挥舞刀具,刀工不逊色男子时,他忽然就明白禹国为何比陈国繁荣了。
这里包容男女,农商并存,接受外来物。
余星和祁野围坐在小火炉前,余星望着锅里翻涌的滚水,祁野将切的薄如蝉翼的羊肉片放入料碟中,裹上酱料后,夹进余星面前的小瓷碗里。
余星道了谢,用筷子夹起来吐着粉/舌吹气,下一刻将羊肉片卷进嘴里。
祁野看着那抹粉嫩,眼神暗了暗,在余星重复几次后,祁野再也忍不搂住余星,吻住被烫得红润的唇瓣,余星毫无防备轻而易举就被祁野攻破……
一顿火鼎两人一边吃一边闲聊,时不时还会抱一起互啃,午膳竟用了一个多时辰。余星在这种甜蜜刺激下,竟吃撑了,软在祁野怀里,撑着肚子打了个饱嗝。
此时,骤雨初歇,天光乍现,阳光拨开云雾照射而下,御花园池中泛起粼粼波光,叶片上残留着五光十色的雨滴。
余星被祁野牵着走过御花园,穿过亭台楼阁,来到庄严巍峨的宣和殿。
下午天色很好,晴空万里,一连下了好几天大雨,突然见到太阳,令人倍感亲切,余星站在殿外张开双臂,迎面昂头对上阳光,他微微眯着眼,一股暖意自内而生。
祁野顿下脚步,回头看去,少年沐浴在阳光下,脸上、肩上、发丝上,俱镀上一层暖光,这样的少年显得恬静又美好。
祁野呼吸几近一窒,随后走至余星身边,也不管跟着的千牛十二卫,从后抱住少年,下颌抵上他肩头,嗓音低沉慵懒,“去游湖?”
余星一听可以出宫,当即点头,主动握住祁野的手,有点儿赧然的催道:“我们快走吧,晚上还能在外面吃。”
祁野轻笑一声,让人备车。余星坐在辂车里,透过车窗看了陆筠和白缪一眼,其他侍卫并未跟来。
他不知道的是千牛卫虽没跟来,但有暗卫跟着。
出了应元门,从应元大道行驶而过,华贵辂车出了皇宫,来到外郭城一路西行,来到城西安明湖。
祁野牵着余星从辂车出来,陆筠将两匹棕马牵去不远处马厩,白缪紧随其后。
湖边来往行人颇多,有男有女,女子穿红戴绿,淡扫蛾眉,风从她们身边经过传来阵阵清香。
安明湖岸边停着飞阁流丹的画舫。是时年轻男子登上船板,画舫前站着两名容貌昳丽的年轻姑娘。
二人皆头戴珠钗,眉似远山,含情脉脉,面如桃瓣,红唇小巧,穿着抹胸长裙,露出婀娜身姿,朝着迎面而来的男子笑吟吟打招呼。
男子们对她们含笑行礼。
余星稍微松了口气,他以为会像陈国青楼那般,男子搂着姑娘就亲。
祁野注意到余星神色,在他手心捏了下,挑眉示意怎么了?
余星压下心底不适,朝祁野摇了摇头。
祁野牵着他踏上船板。
门口的几名小娘子纷纷上前,“两位公子里面请。”
祁野微微点头,牵着余星走了进去,两位姑娘的笑容更加明媚,将两人迎了进去。
画舫东家同样是位貌美女子,她款款走来,一身翠红相间的抹胸长裙,素色宽袖短襦,墨绿披袄,梳螺髻戴桃花、杏花、梅花、菊花四花花冠,鱼形银玉耳环,额间贴花钿,下眼睑缀桃瓣珍珠,双眉似涵烟,唇红齿白,美目生辉。
余星还未见过如此貌美的姑娘,不由得看愣了,女子走来朝着祁野躬身行礼,之后又把目光移向余星,对着余星施施然行礼,余星仓促回礼,女子巧笑,以扇面挡住红唇,声音温温柔柔,“公子,小公子这边请。”
女子带他们上了二楼,来到一间上房,女子恭敬道:“公子可需婢弹琴?”
祁野看向余星,以眼神询问,余星犹豫了下,祁野便知他不想,朝女子道:“不必,上些吃食。”
“是。”女子退下。
余星小声问:“这里是青楼?”
祁野:“不完全是,这里一大部分女子不卖身只卖艺,除此外还有男子卖艺……你刚见到的那人便是画舫东家。”
余星有些讶然。
祁野又道:“云香楼的东家也是她,之前我就想告诉你,不论男女,只要有自己想做的事,持之以恒,不论男女都能得偿所愿。”
余星知道祁野是想告诉自己,在禹国女子与男子一般,既能相夫教子,也能大展身手,不论身居庙堂还是身处闹事,只要有恒心,万事皆不难。
伙计端着酒水和吃食进来,摆上绿豆糕,芙蓉糕,蟹黄饆饠,樱桃饆饠,天花饆饠,金齑玉脍,细缕金橙,又奉上桑落酒。
“两位公子请慢用,小子就在外伺候,两位公子若需要什么,只管唤小子。”
祁野给了他半锭银子,伙计欢天喜地退了出去,与陆筠和白淼一起守在门外。
祁野陪着余星用了些点心便不吃了,见余星吃得津津有味,他起身取来搁置在琴架上的玉琴,放在凭几上,轻轻拨弄琴弦。
琴音宽广深沉,余音悠远,如白玉敲击金铜发出的悠扬低沉声,安静松沉,手指下的吟猱余韵、细微悠长,缥缈多变。
余星不由得听入了迷,只听祁野低吟浅唱,嗓音低沉缱绻,舒缓缠/绵,“董生唯巧笑……”
余星脸上满是惊奇,似没想到祁野还会抚琴唱曲,祁野朝他招手,余星走了过去。
琴音渐明渐暗,余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祁野搂在身前,祁野握住他的手,扣住他手背,分开他白皙的手指,一根根反扣。
“喜欢弹琴吗?”
余星老实道:“喜欢,但我不会。”
“我教你。”祁野道,“看好了。”
祁野扣着余星手背,手把手教余星弹七弦玉琴,低越悠扬宁静的琴音再次传出,祁野随着乐声唱和,“子都信美目……百万市一眼,千金买相逐。”
“不道参差菜,谁论窈窕淑。”
“愿言捧绣被,来就越人宿。”
音乐声渐渐消失,余星好奇道:“这是什么曲子?”
“咏少年诗。”祁野松开手,稍微往后挪了些,跟余星拉开些距离,余星察觉到祁野的疏远,心里空落落的。
余星没听过这首曲子,曲子内容对他而言晦涩难懂,即便听不懂他仍觉得祁野唱得很好听——带着忧伤又有种不易察觉的温柔。
余星更加好奇这首曲子,他问:“能帮我写下来吗?”
余星朝后看去,祁野低头注视怀中人双眸,“喜欢?”
余星不置可否的点头,祁野便起身,让店里伙计取来笔墨纸砚,伙计先前得了赏钱,这会儿动作很快地取来了笔墨纸砚,祁野站在高足几案前,微微俯身,手执小篆笔,写下几行小字。
祁野写完后,等了片刻才转交给余星。
余星一把抱进怀里,朝祁野笑得明媚动人。
余星看了会儿,上面不少字他都不认识,便指着第三列一个字问,“这个字怎么认?”
祁野顺势看去,道:“窈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窈窕。”
余星点了点头,认真看了看,好似要将这两个字记在心底,他又问:“越人宿是什么意思?”
祁野凝视他明亮懵懂的双眼,但笑不语。
余星见他不想说,便把宣纸小心翼翼折起来收进袖囊里,心想着可以问王施琅,至于为何不问白缪和陆筠,余星觉得他们多半会把这事告诉祁野。若是问祁复他又不好意思开口,毕竟祁复是祁野的胞弟,但王施琅不一样,这人之前带他出过皇宫,又是一朝国师,知道的肯定多。
打定主意,余星便不纠结。
祁野只弹了一曲,就不再弹了,与余星互拥在一起,余星喝了点洛桑酒,还想再喝就被祁野阻止了,等二人回去已近黄昏。
余星原本想尽快询问王施琅,但没想到拖了两天才见到对方。
王施琅一如第一次见面那般,脸上带着得体微笑,余星取出白纸,在王施琅面前摊开,王施琅低头看去,见到龙飞凤舞的几行字后,浅浅一笑。
余星追问:“国师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王施琅笑道:“圣子问我倒不如直接问陛下,臣觉得陛下会告诉您。”
余星将纸折起来收好,“我问过了他没说。”
王施琅笑得意味深长,“现在不说以后总会说,圣子不必着急,或等过些日子圣子学得多了,自然就明白了。”
余星在二者间徘徊,这一犹豫又到上学。一个月下来他已经能写会背《千字文》。天气渐冷,余星从袍子换成长袄。
在陈国余星从未见过这种袄子,在陈国冬日他会和阿非生火取暖,穿着并不保暖的夹衣,只能窝在屋里,别想出门。
第33章 【出谋】(捉虫)
荷尽已无擎雨盖, 菊残犹有傲霜枝。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冷风呼啸而来卷起残叶飞舞, 高大杏树少了杏叶遮蔽,显得孤独冷清, 池中莲花早已不见亭亭身影。
宫人纷纷穿上加了绒絮的短袄,被寒风一吹脸蛋冻得通红。
余星让他们回屋休息, 宫人们对余星感激不已。
余星还未尝过禹国的冬天,打开窗户就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小轩立即关窗,紧张道:“圣子仔细些身子,咱们这的冬天可冷了, 等到了寒冬腊月, 周围都是白茫茫一片。”
余星问:“为何?”
小轩道:“咱们这儿冬日里得下雪, 等下了雪四下白茫茫,一些学堂还会停学。”
余星和小认真听小贵絮絮叨叨说着。
小轩:“在奴婢老家,镇上的私塾也会停学,让孩子们回家温习功课。”
余星问:“你以前上过私塾吗?”
余星很少会询问如此隐私话题,但他和小轩相处久了, 对他的往事有些好奇,也把小轩视为如小贵一般重要之人。
余星的话语透着好奇和关切,小轩心里有些慰贴。他道:“幼时曾上过蒙学。”
余星知道蒙学是什么,他从未上过,所以他的识字认字写字相当于是祁野教的。
对他来说祁野像夫子,又像朋友, 还是执子之手的伴侣。
小贵好奇道:“蒙学会教什么?这么说来你也会识字?”
小轩:“认得一些,但不会写, 当时家里穷,没有练字用的白纸,哪怕最便宜的石墨也买不起,便是用树枝在沙地里写字。”
“但我也只学了一年,刚学完《千字文》《急就篇》和《丘乙己》描红。”
余星刚背完《千字文》,对《急就篇》不甚了了,《丘乙己》描红练过数遍。
祁野也从未同他说过。
余星心里装着事,本想等祁野回来了再问他,不曾想当夜他没等到祁野,自己先睡着了,他是被喧哗吵醒的。
余星打了个寒颤,他身上裹了件羊裘披风,毛茸茸的羊毛挡住大半脸颊,令他不受寒风侵蚀。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就听小贵兴奋大喊:“下雪了!下雪了!原来这就是雪花,这也太漂亮了。”
正殿前的花园内银装素裹,一眼望去白皑皑一片,天地间都被这纯净的白雪覆盖,喧嚣沉静在了纯白之下。
余星头次见到皑皑白雪,当即跑了出去,下了一夜大雪,地面铺上厚厚一层雪粉。余星朝小贵他们跑去,在雪地里留下一连串脚印,满心欢喜驱散寒意,三人在雪地中玩得不亦乐乎,也不觉得冷。
小贵学着小轩捧起白雪,搓成小圆球,下一刻当头咂来个雪球,小贵惊呼一声,下意识将手中偏小的雪球抛了出去,好巧不巧打在余星肩膀上,余星猛地回头,手上动作不停,小贵躲闪不及,被余星打中脑门,小贵哎呀一声,余星哈哈笑了起来。
手里跟比赛似的搓着雪球,余星正要扔给小贵,小贵速度迅猛,身子一侧躲开了迎面而来的雪球,倒是余星没有躲过去,半张脸上都是雪粉,惹得小贵和小轩哈哈大笑。
余星一手搓一个,随便揉捏两下便左右开弓,朝两人投射而去。
三人笑作一团,乐此不疲地玩着打雪仗。
宣明殿内其他宫人听见了,都有些跃跃欲试,但他们也就心里想想,反倒周桂和刘旭走向了余星,隔了十来步距离,抱着个雪球对着余星打了过去,余星来不及躲避,更没想到身侧竟然还有人,瞬间被打中。
余星盯着两人看了眼,认出这是平日里伺候他们的宫人。这些宫人是祁野送来的,宫里人都不会随意得罪他们。
有了他们的加入,打雪仗变得更加热闹。
还没穿过石拱门,便听见了院子里传来的欢笑,等两人走近就看清了偌大花园里,五个正在打雪仗的少年。陆筠轻笑一声,“昨日下了一夜的雪,这雪可真大,一晚就铺了厚厚一层。”
余星淡淡应了声,他是见过陆筠的。
陆筠看向余星,自来熟道:“噢哟,你们在玩什么?带我们一起呗。”
余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陆筠,只能点头同意。
于是从先前的五人慢慢演变成七人,好在七人都放得开,倒也玩得尽兴。
得到十一月底,天气越发寒冷,余星窝在褥子里,不想起床,好在这些天沐休,不然以他现在磨磨蹭蹭的速度,估计得晚到。
与闲暇的余星相比,祁野就显得忙碌。
除了禹安城开始下雪,其他州府也都渐渐下起雪,等到十一月底,整个禹国北部都在下雪。
祁野忙碌了好些天,除了午膳和余星一起吃外,晚膳都是很晚才吃。
防雪的折子从各个县、州递了上来,常朝上众大臣纷纷上书献计,然而计策与往年相似,白璧微瑕,不可取。
往年西部之地因大雪封路,房屋坍塌之事数不胜数,为了将损失降至最低,他们设想了许多,但都被祁野否决了。
实际上,下起第一场雪时,祁野就打算派户部、吏部、和巡防军一同运送物资,但路途遥远,不利于运输,祁野这才打消了念头,但也下了召令,命户部郎中、吏部给事、监察御史前往西洲,同那边的士族及富商周旋,以他们之名捐款捐物赠粮。
想要士族出力并非简单一句话,他们盘踞禹国上百年,根基稳固,想让他们出钱,必须得给出令他们满意的条件。
富商那边倒好办,唯独士族令人费神。
几日过去毫无对策,而西州大雪封路也从只有大臣知道,渐渐地流传开来,不到一日就外郭城传开,百姓纷纷谈论此事。
余星听见崇文馆学子小声议论,仔细一听才听清他们说的是西州大雪封路的事。
余星全神贯注偷听,这才知道只有禹安城、西州、上州会下雪。与禹安城内小雪不同,西州和上州全是鹅毛大雪,一下便是半月。
余星觉得禹安城的雪已经够大了,他难以想象西州和上州的雪有多大。
没多久学士进来了,众人闭口结舌。
余星打量学士,发现几日不见学士脸上满是倦色,看得出来这几日学士也因西州大雪一事操/心。
余星其实挺想问学士,但因坊间谣言满天,此时问起估计会令学士难堪,甚至坐实西州大雪封路传言。
余星想了下决定还是回去问祁野。
下了学,不等余星走出崇文馆,祁复立马叫住他。
余星停下脚步,扭头望向快步而来的祁复。
祁复几步来到他跟前,熟络道:“你听说西洲大雪道路被阻的事了?”
余星点头,两人缓步出崇文馆,祁复小声道:“我也听说了,不过我还不能去议事,都是从五皇兄那里听来的。”
“我听说西洲几个县县令和里长都在想办法,县令更是带着衙役铲雪,然而雪太厚,粮运不过去,全堵在了路上。”
余星还不知道这事,不过祁复是从祁昭那里听来的,想来不会有错。
同样的事若是发生在陈国,陈国朝廷并不会理会,可到了禹国,下到里长县令上到宰相帝王都在想办法。余星终于明白禹国为何会越来越强大,同时对禹国充满了好感。
余星与祁复分开,回到宣和殿御书房,守在外面的侍卫没有阻拦,余星直接推门走了进去,哪想今日御书房里不止祁野,还有几名大臣。
他习惯了来御书房找祁野,侍卫们也都习以为常,只是没想到今日会撞见其他人。余星瞬间呆住。
众人纷纷转头看了过来,余星如临大敌往后退了一小步,正要退出去,祁野当众朝他招手,示意他过来坐,众人眼底露出讶然,很快恢复平静,不再将视线放在余星身上。余星稍微松了口气,朝着龙椅上的英俊男人走去。
祁野也不避讳,分了一半龙椅给余星,几位大臣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说一句。
祁野看向下方几人,示意他们继续说。
户部尚书、吏部尚书、监察御史、中书令等人对视一眼,就着刚才讨论的问题继续直抒己见。
余星听了会儿终于听明白他们在商讨粮食和储冰,他想了下打断几人,“那个、各位,我觉得可以发放一些御寒物资,比如祍袄之类的,粮食的话如果谁家有多余的,可以分点出来,让村长带人登记,来年田赋便可少交些,这是第一种。”
“如果百姓不接受,可采用第二种,直接折成银钱,按照禹安城粮价补偿。”
“这样一来,百姓们也能知道朝廷记得他们,二来还能让有粮之人多一份收入,三来还能减少两地之间运粮所耽误的时间和运送时的耗费,如天气太冷,栗米冻成冰,或是栗米受潮,生肉虫。”
余星方才听他们商讨,得出个结论——这次缺粮的不是农家人,而是县里或镇上的普通百姓,他们没能提前储粮。
谁也不知道今年的雪会下得如此猝不及防,往年都是十二月中才开始下,今年却提早了十多天,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几人听余星说完,几位大臣还处在愕然中没回过神来,就听祁野道:“照先前吩咐去做。”
几人纷纷应是。
祁野对着余星低低一笑,英俊的外表少了平日的冷冽,显得更加俊逸无双,看得余星心跳加快,连忙错开视线。
余星又听见祁野交代了几句,接着便响起关门的嘎吱声,确定大臣们都走了后,余星长吁一口气,慢慢抬起头,对上祁野目光,余星被灼热视线烫了下,快速移开目光,“之前吩咐了什么?”
祁野不答反问:“该叫我什么?”
余星有些不好意思,他犹豫了下,跟其他人一样叫了声陛下。他很少叫祁野名字,就连“陛下”这两个字也叫得很少,仔细想来他几乎都没怎么叫过祁野,每次都是你啊你的叫。
祁野听着少年软软叫着陛下,心里颇为怡悦,但没有那么好说话的放过余星,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不是这个,余星咬着下唇,认真想了起来除了陛下、祁野,他只能想到“夫君”两个字。
他偷偷看了祁野一眼,难道祁野想听这个?
余星耳朵瞬间红了,他支支吾吾半响,咬着下唇,将下唇咬得粉嫩欲滴,看着就想要狠狠欺负一番。
“夫、夫君。”
祁野在余星没看见的地方嘴角微微上扬,却还是对着余星摆头,余星彻底想不出来了,软着嗓子又有些委屈的道:“我……我只想到这个,你不喜欢吗?但我确实不知道该叫什么了。”
祁野低笑一声,将人搂进怀里亲了亲,拇指摩挲着粉嫩下唇,慢慢探入秘密之地,他嗓音低哑,“星宝叫我大人。”
余星一脸困惑,但还是乖乖叫了声大人,惹得祁野在他唇上狠狠亲了一番,直到双唇红肿才放过娇艳欲滴的唇瓣。
余星不明白大人是何意,他总觉得和自己所想的不一样,在陈国称呼那些官员便叫的大人,但看祁野反应应该不止这个意思。他问过小轩之后才知道,在禹国不能随便叫大人,大人一般是对着父亲叫的,有父亲之意。
余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祁野竟是戏弄自己,让自己叫他爹!又气恼又羞赧,对着爱人叫爹什么的,想想就面红耳赤,害羞不已。
雪停了,天空放晴了,碧空如洗,城内恢复了往日繁荣热闹。余星继续上学,他渐渐发现崇文馆里少了学子,仔细观察后发现右手边的确少了两人,余星原以为他们有事告了假,一连几日过去他们都没出现。余星觉得不对劲。
恰逢祁复来找他说话,余星将心头疑虑告诉了他,祁复道:“他们被大学士请回府了,大学士是可以将监生请回去。”
余星:“他们都不能再来了?”
祁复点头,“他二人一年到头荒废的课业太多,超过三次考察,都得了下下,便被大学士上报给皇兄,将他们逐出崇文馆。”
祁复见余星神色有异,又道:“别担心,等到岁考结束,明年开春又会有新的监生。”
余星担心自己会不会被赶走,他上回考核就只得了个下上,之后得了中下,若下次、下下次没得上下,估计也会被赶走。
不过他的担心明显多余,以他现今身份大学士哪里敢将他撵走,更何况祁野怎么可能舍得让自家宝贝被赶出崇文馆。
祁复见他面露担忧,笑着宽慰,“别担心,你不是一般人,大学士不敢赶你走,而且皇兄也不会同意。”
余星面色稍微好看了些,他还记得王施琅曾带他去的国子学,便道:“国子学也是这般?”
祁复点头,“国子监六学、崇文馆、弘文馆皆如此,除了每月考察,告假也算在其中,一年内超过百天告假的便会被赶回去。”
余星不想让大学士和学士误解,他能继续留在崇文馆是因为祁野。他不想下次考察时还得个中下或者下下,他也想得中上,上下,因此学习起来更加认真刻苦。
每日晨读之后才用晨食,之后才去崇文馆,下学后也是先完成课业,复习今日所学,再背诵《千字文》、《急就篇》,最后还要练上好几篇字,有时还会练习写诗,虽然依旧写的不伦不类,但总算写得出来了,也算是进步了。
祁野将少年的认真努力看在眼里,将处理公务的地点改在了正殿里,这样若是余星有不懂的地方,他也能尽快发现,再为少年解惑。
余星从一开始不好意思,到后来遇到不懂的就问祁野,而今遇见不明白的,也不会立马拿给祁野看,而是会认真思考一番,才会去问祁野。
这一转变令祁野喜闻乐见。
第34章 【画九】
光阴如梭, 白驹过隙,日子过得很快,经过这段日子努力, 余星觉得自己进步明显。
禹安城的寒冬便在几场大雪,几场晴中到来了。
余星在崇文馆除了和祁复说话外, 有时也会和祁昭说几句,但因为祁昭内敛话少, 除了互相问候行礼,祁昭总是站在祁复身边不言不语, 反观祁复比祁昭小了几岁,正是天性活泼的时候,与干练的祁昭形成鲜明对比。
余星挺喜欢和兄弟俩相处, 一个活泼开朗, 一个沉稳靠谱, 除了他们外余星最近还认识了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
那人名叫于文俊,余星会和他认识还得从那日学士点到于文俊说起,于文俊起身彬彬有礼回答,余星还记得当时学士问的是“道之以政,齐之以刑, 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那时余文俊回答的是——用政令治理百姓,或用刑法制约百姓,百姓可以暂时免于罪过,但他们不会感到不服从是可耻的;如果用道德统治百姓, 用礼教约束百姓,百姓不但有廉耻之心, 还会纠正自己的错误。
于文俊说:“一味用僵硬手段压制百姓,只会让他们产生逆反心思,但如果我们用道义服人,他们便会心服口服,同时还会向良者学习。”
“学生觉得只有让孩子读书识字,学得仁义礼智信,如此一来大禹才能真正繁荣昌盛。”
余星当时听着于文俊的言辞,许久才从愕然中回过神。或许是因为生于陈国,长于陈国,几个月过去余星仍然没把自己视为禹国人,偶尔还会拿陈国与禹国比较,然而听于文俊一席话,他顿悟了。
禹国虽不是生养他的土地,却是教他知识道理,让他摆脱悲剧命运,获得新生的国度。
比起孕育他的陈国,禹国才是他真正的故土,是他的家园。
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像“人”一样生活,只有在这里他才拥有“家”,拥有“亲人”,拥有“朋友”。
余星想通后,再看崇文馆就完全不同了,这里是禹国最好的学府,里面的学士更是三品或二品文官,大学士更是当朝宰相,由他们亲自授课,所收获到的学士见解,岂是国子监六学和县学可比的。
余星敬佩大学士和学士。对国子监六学、弘文馆、崇文馆也有了一定认识。
崇文馆和弘文馆并非官家子弟就能入学。弘文馆隶属门下省,三十个入学名额——只有皇亲国戚,一品散官封爵者、从三品以上、中书侍郎、门下侍郎等人的儿子或孙子有入选名额。
弘文馆内有大量藏书,属于国家级藏书馆。
想要进入崇文馆就学,人选要求亦如此,且崇文馆内有皇室藏书馆,其内经书俱为宝藏级,一般读书人一辈子也见不到。
大部分官家子弟便去的四门学和国子学,优异百姓也能进四门学,大部分百姓会选择律学或算学,从其他县府过来的监生,会选择律学和算学,只有一部分家境优越的会选择进入四门学。
余星了解的不多,但也胜从前。
他会和于文俊如此投缘,除了他们不约而合的观念,还因为于文俊和他的姓同音。
于文俊和余星打过招呼,便同他说起了冬至当天的祭拜,余星尚不知情,遂问:“你怎么知道?”
于文俊没有隐瞒,“家师正是国师,他跟我说,那日我需得同行。”
余星略显惊讶。
于文俊又道:“冬至会休沐两日,倒时各地应该都会举办祭祀仪式。”
余星发现禹国相当喜欢祭祀,他来禹国三个多月,已经经历了不少祭拜。
冬至这日,国子监六学、崇文馆、弘文馆、县学、私塾都休沐。
余星依旧需要早起,晨钟敲第三轮,他就醒了,祁野也睁开了眼,伸手将人搂入怀中亲了亲。
祁野抓着余星的手摩了许久。
余星杏眼中满是水雾,眼尾红晕比桃花还要娇艳,红唇微张,热气顺着缝隙喷薄而出,身后高大的男人捏着他下颌,余星扭过头去,祁野凑过去与他亲吻。
余星双手紧紧攥着绸褥,抓出层层褶皱。
祁野握住他的手,分开他细长纤瘦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
……
钟声与锣鼓声响彻禹安城。
天光乍现,所有人都起来了,樟树上鸟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余安城十六个城门齐齐打开,来自各地的商贩或挑着担,或推着双轮推车,或背着背篓进入外郭城,在西街占据一席之地。
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禹安城如往日一般热闹繁华。余星也终于被祁野放过,他感觉双腿无力,双股发软,他幽怨的看了祁野一眼。
祁野看着自己弄出来的,有些心疼的亲了亲少年眼角,柔声哄道:“是我的错,下次不会了。”
余星听着他温柔低沉的嗓音,热气扑来,瞬间心软,祁野又亲了亲他手背,一脸温柔的注视余星。
余星彻底心软,哪里生得起气来。
祁野声音柔和,“既然不生气了,那就——”
祁野指着自己薄唇,余星明白过来后,圆润的喉结上下吞咽,等了会儿才在祁野唇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余星脑袋刚往后挪,便被祁野按住后脑,余星的话尽数堵在亲吻中。
余星动弹不得,也挣脱不开,久而久之便沉沦其中,任由那股气息在里面翻转,搅动,甚至他还主动配合,与气息相互依存。
许久后,祁野松开余星。祁野心情不错,在他唇边亲了亲,又为他换上玄色衮服,原本余星该穿凤袍,但余星身为男子,又是圣子,祁野就让尚衣局制作出偏小的玄色衮服,与祁野衮冕上的图案相比,余星的只有五爪金龙,和翱翔九天的金凰。
祁野穿着大衮服,比起衮服来更加繁复,黑色大衮服,其上绣日月星辰,龙山华虫,龙以金线绣制,山川河流皆是深绿,衣领、袖口暗红黼纹,十三金蝶革带,黑金长履,头戴大裘冠,十二冕旒垂落,挡住了锋锐的眉眼。
祁野见余星看自己,朝对方伸出手,余星将手放了上去,任由祁野牵着,往宣和殿走去。
他们身后跟着千牛十二卫,内侍太监,左右金吾卫等上百人,尚乘局的人备好玉辂,祁野拉着余星坐进玉辂。余星这才发现他们每次上马车,不论是四轮的,还是两轮的,都是踩着包了绣缎的马扎,而不是踩着人。
与陈国不同,陈国属于后者。
余星每次都被祁野匆忙拉上辂车,今日才发现这点不同。
玉辂驶往应元门,校场上站满文官武官,文武各排四列,见到天子座驾后纷纷行礼,祁野拉着余星下玉辂,大臣们纷纷行跪拜礼,余星看到了站在前方的祁复和祁昭,及另外两名亲王。
那两名亲王位列武官之前,祁复和祁昭则在文官前方,其后是尚书省、尚书令、门下侍郎、中书侍郎、和六部尚书等,祁复之后则是文散官,紫光禄大夫等人。
余星对紫光禄大夫有些印象,当初就是这人和怀化大将军刘益,以及白缪护送他和祁野离开陈国,来到禹国。
余星往武官那列看去,果然在第三行找到怀化大将军,刘益的目光看了过来,他朝余星微微点头,紫光禄大夫苏远山也对上了余星视线,同样朝余星颔首。
知道他们还记得自己,余星心里挺欣慰的,殊不知如今整个禹安城谁对他没有印象,哪怕是禹都府百姓也都将余星放在心上,应该说全国百姓都将余星放在心上,甚至多过他们皇帝。
朱雀大道早已清理干净,纤尘不染,他们需要去承德宫附近的太庙祭祀。
这一次余星没在朱雀大道上看见百姓,心下有些好奇,祁野看出他内心所想,解释道:“今日他们会在家中祭拜,或去神龙庙祭拜。”
余星问:“我们也要去神龙庙吗?”
祁野点头。
余星有些忧心的说:“这样的话我们进得去吗?”
神龙庙集聚大量百姓,他们这么多人过去,应该会被堵在门口。
祁野低低一笑,“不会,他们和我们要去的龙神庙不是一个地方。”
余星有些不解,什么叫不是一个地方,难不成还有好几个神龙庙?
后来余星才知道还真的有两个神龙庙,太庙旁边的神龙庙,属于皇家供奉的神龙庙,只有皇室中人才能进出祭拜,校场上的神龙神像金身不朽,身形庞大,百年前□□按照所见特意找工匠精心打造,每一处都精雕细琢,因此才会如此栩栩如生。
百姓们去的神龙庙则在神龙坊内的神龙庙,神龙坊位于东市南,与广德坊相邻。
广德坊内有广德观,供奉的是广德真人,传闻广德真人年少便以博学闻名,儒雅清素,初入仕途就是郡主簿,后来官至散骑常侍,再后来归隐茅山,遍访德高望重的名者贤人,寻真修道,为道教上清派传人,也有传闻说这位广德真人,曾见过神龙神尊,并得到神龙神尊点拨,脱离“苦海”,是禹国除国师外,唯一不受折磨的男子,等到他寿终正寝后,后人多次造访他曾居住之地,想要找出他不受侵扰的秘密,然而几百年过去,依旧一无所获。
于是在一百多年前,禹武帝为其建神宫,塑泥身,百姓们纷至沓来,诚心祭拜。
余星跟着祁野站在神龙神像前,望着雄伟庄严的神龙神像,不由得挺直后背,也跟着肃穆起来。
很快,他看到王施琅身后跟着于文俊。
于文俊恭恭敬敬代替祁野三人,跪在神像前,上香,念诵卜文。
长长的告文诵读完毕,已是一炷更香后,祁野跪下手执燃香,虔诚道:“愿我大禹儿郎无病无痛,愿神龙神尊宽恕我等。”
余星不懂,为什么要神龙宽恕他们?
祁野磕头将燃香插/进香炉中。
祭祀结束已过申时,余星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将先前的疑惑抛之脑后,与祁野一起回了宣明殿,迫不及待吃午膳。
午膳后,两人在宣明殿里消食,等没那么撑了,祁野便搂着余星在内殿塌上休息。
余星和祁野醒来后,余星想到今日冬至,往年这时阿非就会唱《数九歌》,他本以为今年不能唱了,没想到宫人们送来笔墨纸砚。
余星问:“你要写字?”
祁野道:“画九。”
余星不会画,祁野就教他画素梅,祁野教得仔细,余星学得认真,很快就画好一朵素梅,祁野在旁又画了朵,余星有学有样的在旁边画了一朵。
直到画了九朵素梅,祁野停下笔,说:“每朵素梅九片花瓣,共画九朵,便是九九八十一,每朵花代表一个九,每瓣代表一天。”
余星点了点头,认真给素梅上黄色,上到第三朵时,他道:“在陈国也会过冬至,但不会画九,而数九。”
余星回忆了下,轻轻唱了起来,“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燕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窗外雪花飞舞,花圃上铺了一层雪花,余星看向外面雪景,呢喃:“真美。”
祁野盯着他脸,轻声道:“很美。”
未几,余星回过神来,手背上留下一团墨印,他哀怨一声,举起手背给祁野看。
祁野轻笑道:“好在没弄成花脸。”
余星瘪嘴,“我才没那么笨,倒是——”他猛地将手背贴在祁野脸上,祁野来不及躲避,右脸上赫然留下墨团,余星哈哈哈大笑起来,祁野见他笑得开怀,也跟着笑了,余星又故意在他脸上抹了一把,彻底沦为花脸,余星笑得越发灿烂,比此时的雪景还要吸引人。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到了寅时两人又携手去了尚食局。
远远地还能听见少年清脆悦耳的嗓音,“除了画九,咱们还要做什么?”
“你之前还会做什么?”祁野看向他。
余星知道祁野问的是在陈国怎么过冬至,没藏着掖着,“我们会数九,之后还会做馄饨。”不过每次他都包不好,基本上是阿非完成的。
祁野道:“我们也会包馄饨。”
余星欣悦道:“那太好了,咱们可以一起包馄饨。”
他们来到尚食局,尚食带着宫人出了御厨,偌大的御厨就只剩余星和祁野。
余星选了些新鲜羊肉,洗干净血沫后,开始剁羊肉,祁野在一旁揉面团,手法并不生疏,应该是以前揉过,祁野擀面皮,余星将剁好的羊肉放进海碗里,又加了些荠菜和萝卜碎在里面,搅拌后和祁野一起包馄饨。
然而看着简单实际上很难,余星包出来的馄饨勉强能看,祁野的馄饨却是皮馅儿分离,余星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众女官站在御厨外,听着里面传来嬉笑声,不由得放松下来。
余星笑得眼睫微颤,眼里蕴着水雾,眼尾微微发红,脸颊因大笑而变得绯红,红唇也格外水润,祁野看着看着,将手中面皮一扔,把余星摁在墙上狂亲,他的动作略显粗鲁,略带惩罚的在余星被亲得发红的唇上咬了一口,余星被亲的忍不住发出气音,声音柔软缠/绵,听得祁野又忍不住在他唇上嘬了下。
他的动作很慢,眼神深邃温柔,像一把钩子勾得余星连连咽口水。
余星还未反应过来,里面就溢满了祁野凛冽霸道的气息。
许久后,祁野停下亲吻,整理少年衣衫,才叫人进来处理那些没包完的馄饨。
尚食带着众人进来,处理剩下的面皮和馅儿。
祁野带着余星回宣明殿。
第35章 【妄想】(捉虫)
晨起开门雪满山, 雪晴云淡日光寒。
北风卷地白草折,北风吹雁雪纷纷。
冬至过后寒冬已至。俗话说寒冬腊月冻死猪狗,特别是在还要下雪的北部, 余星第一次感受到寒风刺骨。
陈国冬日虽然也冷,却是干冷, 穿了夹袄便不太冷,但在禹国穿了塞满棉花的长袄依旧扛不住风寒, 好在宣明殿和宣和殿内都有地暖,三面墙内燃着木炭, 外墙抹了层椒,屏风前摆着一尊金铜麟暖炉,炉内放着兽形木炭, 屋内暖烘烘的, 也不觉得冷。
天气太冷, 余星就让小贵几人进来取暖。
这几日在外面走一圈一不小心得冷得直哆嗦,身体不好受不住风寒,得病上好几日。
以前余星从来不会关心民生,但和祁野相处久了,偶尔还能见到奏疏上的内容, 这会儿余星一眼就瞧见上面写着,某县某村因风雪有多少孤寡老人被冻死。
余星看着上面的内容,心里生出怜悯,他也想要尽一份力。
祁野察觉他眼底的恻隐,宽慰道:“天灾人祸躲不过,只能尽量避免伤亡和损失, 今年死亡人数比去年少了很多。”
本想安慰祁野的余星:“……”
祁野继续道:“别担心,中书令、门下侍郎、御史大夫已到西州和上州, 同那边乡绅士族协商,他们同意赠粮。”
“当地县衙也会施粥,发粟米、发粗盐、发肉、发麻袄,特别贫瘠或是道路被阻的地方,已经派人去通路,按照你之前的建议,通过以粮换银的法子,镇上人也有粮吃,村里人多了笔收入。”
余星听到这里才彻底放心,令他意外的是,他随口一提的法子,居然真的被采纳了,他心底升起自豪和满足感。
这日,余星收祁昭送来的帖子,邀他去城西倚翠楼一聚。余星想了想这几日在宫里待得无聊,就想和那些学子交流一番,他把这事告诉祁野。
祁野直接同意,让他把陆筠带上,余星想了想没拒绝,又把小贵和小轩一并带去,留下周桂和刘旭。
马车很宽敞,坐三个人不显挤,车里放着个金铜狮头暖炉,热气源源不断冒出,车内温度逐渐升高,三人只觉得车里暖烘烘,一点儿也不冷。
马车在倚翠楼停下,陆筠打开挡板,撩开车幔,对里面的余星恭敬道:“圣子到了。”
小贵和小轩率先下马车,小轩放下横在车辕上的马扎,小贵掀着帘幔,余星下来时,小轩伸手扶住余星,就怕余星踩滑摔倒。余星站在有些湿的地板上,在陆筠带领下和小轩小贵进了倚翠楼。
楼里管事是个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女人,女人见到他们后立即迎了上来,见几人是生面孔,又见他们衣着不凡,特别是中间少年,样貌精致,比楼里花魁还要貌美,女管事不由得看愣了,在看少年穿着,比另外三人都要好,便以为余星是处世未深的小少爷,立即热情招呼。
余星闻着她身上的胭脂水粉味,觉得还是祁野身上的味道更好闻。
余星听着对方啧啧不休介绍楼里姑娘,余星脸蛋微红,仓皇打断,“我来找朋友,我朋友姓祁。”
女管事闻言态度比刚才还要恭敬,带着余星上二楼,陆筠没上去留在一楼,小轩和小贵跟着余星上去,女管事将他们带到祁昭所在的雅间便躬身离开。
祁昭并不是只包了一个雅间,二楼好几个雅间都被他包下,连二楼大堂内的学子,也都是祁昭请来的人。
这些人大都穿着学子服,余星从他们儒服上,看出他们是国子学和太学的监生,他又看向角落,那里的几人是四门学的,大堂中站着崇文馆和弘文馆的监生。
余星头次参加诗会,见很多人不认识,心底有些遑遑,好在身边还有小贵和小轩,倒不至于令他尴尬。
祁复见到熟悉的身影,朝着余星快步而来,“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今日有些冷,大伙儿决定先煮酒……喝点热酒暖身?”
余星想到祁野不许自己喝酒,便摇了摇头,说:“马车里有火炉不冷。”
祁复:“行,那就不喝。”
知道余星不认识他们,祁复又道:“一会儿我介绍他们给你认识。”
余星不想太麻烦祁复,连忙摆手,祁复见他不乐意也不勉强,拉着他进了一雅间取暖。温酒看窗外纷飞雪花,好不惬意。
屋里生了炭火,余星一进来就感到一股暖意,他呼出一口热气暖手,就听祁昭道:“皇嫂安好。”
余星道:“祁昭安好。”
屋内有十几人,他们听见祁昭的话后,就猜出余星身份,看向余星的目光瞬间带着尊敬和敬畏,其中夹杂着几道讨好的视线。
祁昭倒了些烧酒给余星,余星道过谢,小小泯了口,热酒驱散了心底遑遑,他又给小轩和小贵倒了一小杯酒,两人纷纷接过,喝了一小口。
雅间里大部分是崇文馆和弘文馆的,外堂的则是六学的。等众人开始说腊月二十七的岁考,外面的人也跟着涌了进来,屋内不算太大,只能把两扇门全开。
祁昭见人都涌进来,便招来伙计让他们把东西搬去隔壁雅间,隔壁更加宽敞,能容纳近百人,伙计立即照办,数人一边去隔壁一边聊岁考。
等进了隔壁雅间,大伙儿将门一关,更加兴奋的讨论起来。
余星这才知道每年腊月二十七便是岁考,考察整年的所学内容,,若考察不合格则会被请退。
余星有些紧张,担心自己会考不好,毕竟有大半年的知识他都没学过,此时听他们说起,便听得格外仔细。
一青袍学子道:“诸位也都考过好几年,自是清楚每年岁考要求,只是今日的题在下猜测重点会放在策论上,比如该如何安排灾后重建。”
余星没考过岁考,听他们这么说,也觉得很大可能是考这个,他想着平日里还是要多了解时事,万一岁考没达标,说不定还真的会被请回去。
余星下定决心,往后要奋发图强。
经过余星观察,他发现国子学、太学、四门学的学子来了不少,却不见算学、律学和书学的学子。
余星已和从前不同,他知道算学、律学和书学的学子大都是七、八品小官之子,或是胥吏之子,亦或是平头百姓,商户子弟,这部分学子并未得到权贵重视,同样的祁野也没有重视他们,所以每年科考能考上的基本上都来自另外三学,或是从其他州府而来的优秀举子。
余星思考完,抬眼就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关子澄和曹归帆。
看到这两人余星有些愣怔。
这时,众人开始介绍自己,很快就轮到余星。
余星在众人注视下,有学有样道:“在下姓余,单名一个星字,于崇文馆学习。”
等余星说完就到了关子澄,关子澄还和从前那般,说话磕磕绊绊。
反观曹归帆一开口,一些人看他的眼神就变了。
大伙儿几乎都认识余星,不过很少近距离接触,碍于余星身份他们也不敢贸贸然到他跟前去。
众人自我介绍完,便开始吟诗作对,这两样余星都不会,只好坐在屋内左看看右看看,无意间就和曹归帆的视线对上。
曹归帆先前还想将余星揪出来好好教训一番,但那日册封大典,他得知余星身份后,彻底歇了这个心思,甚至还担心余星找自己麻烦,不过两个多月过去,他依旧相安无事,这才放下心来。
知道他身份的学子想和他套近乎,但曹归帆的注意力压根没在他们身上。
几人说了几句尬话,便乖乖闭上嘴。
他们除了巴结曹归帆外,还会巴结罗江信,可以说整个诗会除了余星身份最尊贵外,就属祁复和祁昭两个亲王,除此外便是尚书令的嫡子曹归帆,以及身份同样不凡的罗江信。
罗江信是国舅府小少爷,因着是国舅老来子,备受宠爱,就连太后也都宠爱有加,这也造就了罗江信傲慢、吊儿郎当、口不遮拦的性子。罗江信极爱被人吹捧,这会儿被众多学子围着,他自尊心爆表,甚至大手一挥叫来了舞/女。
舞女身穿抹胸短裙,露出婀娜身姿,修长光洁的小腿,一袭轻纱披子将白皙的手臂半遮半掩,若隐若现,十分引人遐想。
五弦琵琶欢快响起,身姿妙曼带着面纱的女子,赤足跳舞,几个扭/胯的动作,看得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余星顿觉尴尬。
舞女们各个扭动着妖娆身姿,来到罗江信身边,罗江信左拥右抱,有舞女朝着祁复和余星过来,祁复冷着脸拒绝她们,她们这才悻悻然去找祁昭。
祁昭对着小弟轻笑一声,将美人搂入怀中。
看得余星微微皱眉。
祁复道:“不用管他们。”
话音一落,祁昭已经搂着两名舞/女去隔壁雅间。
等祁昭一走,罗江信的视线立马落在了,余星那张比任何一个舞女还要精美的脸蛋上,他对着余星笑了笑,笑得极其狎昵,余星蹙起眉头,祁复瞧见了也满是不悦,然而罗江信仿佛没看见一般,朝着余星露出一个放/荡/不羁的笑容,狎/昵的唤了声“皇嫂”。
余星眉头皱得更紧。
祁复清楚罗江信沉湎/淫/逸,微微上前挡住对方毫无遮拦的目光。
小贵不认识罗江信,却十分不喜这人看自家主子的眼神,令他想起了那个讨厌的人。
小轩听其他宫人说过罗江信嚣张跋扈,骄奢好色,此时见对方一贪婪/的注视自家主子,怒目圆睁看着对方。
小轩俯身在余星耳边提醒,“圣子小心此人,这人傲慢无礼朝三暮四,是国舅爷的小儿子,与圣子一般大,在国子学上学。”
余星顺着小轩的话点了点头。
国舅的小儿子就是太后侄子,祁野的表弟。
余星没见过这人,罗江信已经见过余星好几次,除了封后大典,便是祭祀仪式上,他们作为皇亲国戚自然站在前面,罗江信便看清了传闻中的圣子,当时就看直了眼。
少年似嫡仙天姿国色,仅仅一眼就让罗江信痴迷,夜夜魂牵梦绕。
被祁昭邀约来诗会,他其实是拒绝的,他哪里会作诗!但他转念一想觉得祁昭多半会邀余星,便抱着碰碰运气,没想到对方真来了!
刚才有祁昭在,罗江信还有所顾忌,这会儿祁昭逍遥快活去了,他自然也就无所顾虑的接近余星。
他万万没想到走了个祁昭,又来个祁复,他和祁复年岁相仿,每次见面都针尖对麦芒。
罗江信面对祁复时没半点好脸色,“原来是表弟,表弟我们许久不见,不如喝一杯?”
祁复没说话,一脸警惕的注视他。
见祁复挡在自己面前,余星十分感动,但他不能当缩头乌龟。
若是从前余星会躲在后头暗中观察,今时不同往日,他不能软弱,他也要保护其他人。更别说祁复是他弟弟,哪有兄长躲在弟弟身后的。
余星表面从容的和罗江信行礼,罗江信见小美人主动搭理自己,脸上笑容更加明晃晃,看得祁复眉头紧锁,罗江信生怕余星会拒绝,赶忙笑吟吟说:“不知皇嫂可会玩叶子戏?”
余星没听过这个,正想拒绝,罗江信又忙不迭道:“叶子戏十分有趣好玩,不如皇嫂和我们玩一把,我想皇嫂应该不会拒绝表弟的这个请求。”
话都说到这份上,周围人也都听见了,他们身份不低,如果余星拒绝打得不仅是罗江信的脸,同样也是皇家脸面,再怎么说罗江信也是皇亲国戚。
余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答应。
罗江信笑容更加招摇,他当即转头吩咐伙计准备。
祁复小声道:“你会玩?”
余星摇头。
祁复有些急了,“不会那你还答应?!”
余星问:“叶子戏是什么?”
祁复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余星了,但这也不能怪对方,谁让罗江信这般厚颜无耻,所以他才会讨厌这家伙。
“叶子戏是种游戏,形如叶子,有四十张牌,分为十万贯、万贯、索子、文钱四种花色。”祁复解释道。
余星:“?”
余星没想到叶子戏这么复杂,早知道就不该答应了。
“皇嫂快来,咱们准备好了,不会玩的话也没事,表弟教你。”罗江信热情的声音传来,这一下余星想溜走都不行了。
祁复安抚道:“别担心,一会儿我教你。”
余星点了点头,眼下只能相信祁复,然而等他们玩了第一把,余星彻底懵了,他没想到叶子戏这么难,祁复也是一知半解,全程指挥下来两人输了个彻底。
被其他纨绔子弟嘲笑,祁复简直没脸见人,余星也觉得没意思,想走人,然而他刚表露这个想法,就被罗江信拦住了。
罗江信脸上笑容收敛大半,这会儿基本上是他的人,他就算拦着余星,光凭他们两人也挣脱不开,祁复虽是亲王,但在太后面前还没有他受宠,更是没把祁复放眼里。
罗江信不相信王施琅那套说词,只把余星当成男后,还是那种不怎么受祁野宠爱的男后。
他可是比谁都知道祁野不近男/女,清心寡/欲,鸷狠狼戾,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对谁上心!?
罗江信自我笃定,朝余星伸出手,想去抓余星胳膊,但被余星躲了过去,小轩和小贵顿时下了跳,小贵立马把自家主子护在身后,罗江信的这一举动彻底惹恼祁复。
祁复一拳朝着他脸打去,“罗江信,你胆敢!”
罗江信左脸上留下一道乌青。
罗江信怒吼一声,“祁复!你竟然敢打我!”
罗江信朝着祁复扑去,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
余星焦急道:“小贵、小轩快拉住他们!”
说着余星率先冲向两人拉架,罗江信见他们来帮忙,大吼一声,“你们还傻愣着作甚!还不快过来帮忙!”
罗江信的跟班纷纷加入进来,跟祁复关系不错的学子见状,也跟着参合进来,其他人见君后都参与进去了,他们得保护君后,没多想纷纷加入其中,一时间外间闹成一片。
关子澄也在其中,他想去帮余星,却被曹归帆和他的同伙踹了好几脚。
整个二楼陷入混乱,叫喊声咒骂声传到隔间,也传到了楼下,正在和姑娘亲热的祁昭听见动静,急忙忙跑了出来,与此同时陆筠也上了楼,见余星在人群中被人扯来扯去,衣服凌乱,头发蓬乱,当即双眉直抽,忙冲进去阻止。
陆筠被这些人挤来挤去,他猛地踹了一人一脚,下一刻后腰被好几个人抱住,连大腿也被人紧紧抱住,陆筠黑了脸,怒道:“放手!你们给本官放手!再不放手别怪我不客气!”
陆筠有功夫傍身,对付这些文弱书生不是难事,可这些人身份不凡,他打了这些人,这些人的老子估计会告到御史台去,而且圣子还在里面,万一误伤了圣子后果不堪设想。
陆筠不敢乱动,犹豫间就听见凌乱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听见凌冽森寒的声音,“将他们分开。”
数十名侍卫很快将众人分开,陆筠也得了机会抽身,祁野见余星被几人拉扯,眼神暗得可怕,他快步朝余星走来,白缪在前面开道,祁野很快来到余星身后,踹向余星身后之人,一把将余星拉入怀中,余星惊呼一声,但闻到熟悉的气息,瞬间软靠在祁野怀中。
罗江信刚才在和余星纠/缠,眼看就要从后面抱住余星,结果被人给踹开了,他揉着腰,怒不可遏道:“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敢揣——”
随着他转身看清身后之人,顿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那些闹事的纨绔子弟也都被侍卫们镇压,见来人是祁野后,纷纷下跪求饶。
祁野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冷冷道:“全部带走,将罗江信收押大理寺。”
此话一出大伙儿都知道他们闯祸了,他们低估了祁野对余星在意的程度,刚才他们不该听罗江信吩咐,如今被关进刑部,还不知怎么办?他们悔不当初,可世间哪有后悔药,为了让陛下从轻发落,他们只能拼命认错。
余星见无辜的人被牵扯进来,便道:“他们一直在帮我。”
他手指的方向正是关子澄数人所在的方向,祁野看了过去,点了点头,让侍卫把那些人给放了,其他人一并带走。
罗江信做小伏低哀求,祁野一个眼神都不想给对方,搂着余星下楼。
不出半日朝廷上下都知道龙颜盛怒,关押了不少官家子弟,连国舅家小少爷罗江信也被关进大理寺,一时间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国舅府上更是灯火通明,国舅夫人哭得梨花带雨,国舅也心急如焚,第二日早早便进宫见太后。
慈安宫内,太后见他神色慌张,不免呵斥了一句,她身在深宫却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知道侄子被祁野收押一事,不过她并未放在心上,如今见自家弟弟求情,便做个顺水人情。
太后保养得当的脸上处变不惊,她道:“今日你且回去,一会哀家让人把信儿送回去。”
国舅连连应是,“家姐,这事小弟就只能指望您了。”
“放心吧。”太后闭了闭眼,“回吧。”
国舅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太后派身边老太监去大理寺捞人,却不料老太监无功而返,大理寺少卿拒绝放人。
老太监小心翼翼观察太后神色,太后面容有些僵硬,她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地将白玉杯摔在老太监脚边,吓得老太监一哆嗦,急忙跪下磕头求饶。
太后恶狠狠道:“皇帝当真是不给哀家一点颜面……你去,找陛下,就说哀家要见他。”
第36章 【滑雪】
老太监再次无功而返, 太后这才意识到事态严峻,她原以为祁野只不过是在众人面前假装和余星亲呢,却没想到祁野当真在意那少年
她与罗江信一样都不相信, 王施琅口中的圣子。
她甚至觉得王施琅是随便选了个人,不然为何数百年未能找到的人, 王施琅只花了几年就轻而易举找到,他师傅没能办到的事, 他年纪轻轻就能做到。
太后一直认为王施琅在撒谎,为的就是稳固国师之位, 以及替祁野笼络民心。
太后越推敲越加坐不住,若是救不出罗江信,她的母族势必会被朝中大臣看低, 事关家族颜面, 她只能降下脸面亲自去找祁野, 然而当她带着老太监站在宣明殿外,却被千牛备身刘璨告知陛下不在宫中,太后不相信刘璨的话,却也不能硬闯,只能气闷的带着老太监离开。
心里对祁野不满到了极点。
祁野哪里是出宫了, 分明是不想见她!
太后回到慈安宫,便发了一通怒火。
刘璨没骗她,祁野的确不在皇宫。前日发生闹事后,祁野见少年脸上和身上受了伤,心疼不已,恨不得把罗江信吊打一顿, 自然不可能轻易放人。
当天下午,尚药局奉御给余星上了药, 第二日伤口结疤。
脸上和手背上只是小伤,余星没放在心上,但见祁野如此在乎,心里说不出的暖意。
这会儿余星坐上金玉辂,跟着祁野出城,到辖下北安县。
余星头次出城游玩,与禹安城每日会清扫积雪不同,出了外郭城后地面便有厚厚一层雪。
远远望去白茫茫一片,祁野见余星打开窗,便道:“关上,别冷着了。”
余星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欣喜,“不会,里面很暖和。”
辂车里有暖炉,锦制软垫里塞了柔软暖和的棉絮,比茵褥更加软和,地上也铺了厚厚羊毯,四周挂上帛蔓,车内充溢着热气,倒不显冷。
余星进入辂车便脱下狐裘,只着窄袖白袍,祁野将自己的狐裘和余星的狐裘放一起。
这时,余星看到城外十里亭,好奇的张望,与刚才铺满积雪的路面不同,这里明显被人清扫过,远远的还能看见田地,山间小路,炊烟寥寥。
余星道:“这附近有村子?”
祁野道:“有几个村落。”
余星有些好奇:“这里的村民会进城吗?”
祁野回答:“会,大部分商贩都是这外边的农户,他们会把梨和青果运进禹安城卖,也会把打到的猎物拿去西市卖,一些胡商则会选择在北安县落户,但他们只能算非编户。”
余星头一次听说非编户,见他满脸好奇,祁野解释道:“非编户便是不能立户籍的百姓,以前是家丁、奴婢、给官府服役的工匠、乐师、青楼女子等,后来先帝增加了胡商,不过我打算将胡商摒除,你觉得呢?”
余星想了下胡商不是禹国百姓,千里迢迢从别国来大禹做买卖,的确不容易。
禹国百姓没有排挤胡商,反而在禹安城西市胡商的货物最是好卖,像芝麻饼就是胡商传过来的,原本叫胡饼,只是后来改叫芝麻饼。
余星思索一番,回答:“我觉得挺好,若让他们在大禹立户,他们也能给我们带来更多东西,同时我们的货物也能通过他们卖出去。”
祁野道:“是这么个道理。”
他看向余星的目光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赞许。
“这边有个码头,他们的人每月会跑一趟码头,将货物从其他地方运来。”
余星点了点头,原来这里就有码头,难怪这边的胡商会这么多,他在陈国就没见过胡商,也没见过别国走商,若是别国商人去了陈国,估计会受到排挤。
余星合上帛幔,问:“他们是哪国的商人?”
祁野捏了捏他手心,说:“他们是禹国东面的游牧族,他们驯养的牛羊健硕彪悍。”
余星在陈国完全没听过胡商,但在禹国待了三个多月,他听小轩说过胡人不住房屋,住毡帐,他们生活在大草原上,与群山、鸟兽、羊群、牛群作伴。
余星知道除胡商来禹安城做买卖,还有新国人和亚圣王朝人,不过这两国人他目前还没见过,但听说亚圣王朝人说番语,黑发栗眸,与禹、陈两国人眸色不同。
两人就这“胡商”说了会儿,辂车便到了北安县城门外,天子车辇无人敢拦,他们很快进入北安县,余星望着皑皑白雪的屋顶,只觉得格外新奇,祁野也不阻拦,余星看了会儿便关上窗幔,双眼明亮的拉住祁野,“这边的雪这么大吗?”
祁野点头。
玉辂停下,祁野便给余星披上狐裘,又给自己套上,才拉着少年下辂车,目所能及之处冰天雪地,从高山到脚下,余星不由得看直了眼。
余星惊喜道:“这边的雪也太大了,这上面是什么?”
他低头去看,却见冰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祁野将他半搂,“站好,这是北安河,上面是北安山。”
余星还没反应过来,祁野已经从陆筠手中接过铜盾,哐当丢在冰面上,将余星搂进怀中,余星终于反应过来,祁野这是要带自己滑雪,感受到脸蛋上源源不断传来的热度,他将脸扭去一边,心跳也随之紧张加快,一下又一下,仿佛要从心口跳出。
他紧张的双手无意识攥住祁野衣袍,双手探入狐裘之中,紧紧搂住祁野。
心跳没半点减缓,他感觉冷厉的风吹打在脸上,带着冰冷刺骨,他只能将脸埋进祁野胸/膛,听着均匀有力的心跳声,感受着祁野散发出的温暖,整颗心仿佛都被暖意包裹了。
祁野抱着他从北安河的西面滑去东面,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余星探出脑袋,看着从眼前飞速滑过的光秃秃树木,看着越来越近的北安山,这一刻他好像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美景。
祁野抱着他从铜盾上下来,又捡起地上的铜盾,牵着余星的手,问:“冷吗?”
余星有些兴奋,脸蛋红扑扑的,他摇了摇头,“不冷。”
“先爬山带你从山上滑下来,西州的雪更大,连绵无绝的山上覆盖着厚厚的雪粉,河川结冰,想滑吗?”
余星光是想象了下那个场景,就忍不住点头。
两人花了半个时辰爬上山顶,脚下的雪粉覆盖在了长靴上。
祁野道:“向试试背对我吗?我会抱稳你。”
余星点头。
他们从山顶滑下,速度快得余星眼花缭乱,冷冽寒风拍打在脸上,刮得有些疼,但余星已经顾不上了,急速地下滑令他浑身紧绷,心跳加快,等习惯了脸上反而露出激动兴奋的红晕,他忍不住张开双臂,感觉着冷风将他包裹,却被身后的热源覆盖。
祁野搂着余星从半山腰跃起,两人在空中掠过,余星再也忍不住叫出声。
铜盾打着旋从半空滑落,祁野抱着余星稳稳当当落在铜盾上,比刚才更加汹涌的急速,刺激得余星连连呐喊,等来到冰床上,余星险些腿软,被祁野揽住,祁野侧头吻住余星冻得发白的唇,将热气一点点渡给他。
余星有一日未去崇文馆,第二日去崇文馆,学士见了也没说什么,下学后祁复和于文俊一前一后过来问候,询问他有没有事,余星摇摇头表示没事,不会儿祁昭也过来了,他客客气气关切一番,得知余星没大碍后才松了口气。
祁昭之前担心祁野会因诗会闹事迁怒他,好在这几日过去也只被太后训斥了一通,挨了十大板,祁野倒没把怒气撒他身上,令祁昭放下心来。
祁昭和余星说了几句就离开了,等祁昭一走,于文俊道:“那日是没有我,不然的话我拼了命也要保护好圣子,叫罗江信那厮好看。”
余星一直想问圣子到底是什么,但想到曾经问过王施琅,对方笑而不答,他便有心想问王施琅唯一的弟子,说不定于文俊知道什么,可听着对方处处维护的话语,他又问不出口。
余星朝他笑了下,转而问祁复,“那日受伤不曾?”
祁复啧啧道:“放心,他们不敢对我动手,他们就是看你温温和和,才会如此胆大,他们若是对我动手,我发起火来,那些人都不是我对手。”
余星只把祁复的话当做宽慰,并未当真。
然而他不知道祁复说得都是真的。
祁复没告诉余星,自己被太后责罚的事,但余星还是从别处得知此事,越发内疚。
祁复会动手打罗江信也是因为自己,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感激反倒是祁野察觉到他的反常,追问之下才知道原因,便说他会处理,余星信任祁野,闻言放下心来。
数天过去,祁野也没放人的意思,国舅找过太后几次,然而这一回太后也无能为力,她是明白了,祁野就是用这件事警告她,即便她是太后,也不能随意动他的人。
除了国舅府上众人着急外,几个拥护国舅府的五、六品文官同样心急如焚,他们的儿子进了刑部地牢,至今都没被放出来。
然而祁野有意打压太后母族,他们也无计可施,只盼着祁野哪日心情好,将他们可怜的孩子释放。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腊月二十七,通过三个多月的学习,余星的字迹不像从前那般歪歪扭扭,如今的字迹工工整整,初露锋芒。
岁考当日,小轩和小贵比他还要紧张,两人早早起来笔墨,镇纸,洗笔等等,收拾好后才把余星送去崇文馆。
余星到的时候,崇文馆已经来了不少学子,余星看到坐在不远处的祁复,和右边靠窗棂的于文俊,两人也朝余星看了过来,不约而合对余星笑了笑。
余星朝二人回以微笑。
于文俊对余星做了个口型,余星看懂了,意思是好好考。
余星便对他做口型:你也是。
于文俊点了点头。
外头敲钟,学士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名助教,他们分发手中卷轴。
余星用虎头镇纸镇住卷轴,便开始看题,题不多共五题,当看到第一题时余星有些惊讶,没想到一来就考诗赋,若是贴经或墨义余星还能回答上来,可让他作诗的确是为难他了,作诗内容以雪为题,余星想了许久只能写出一首勉强能看的诗。
“春色寥寥冷风骤,一夜孤雪冻西洲。厚雪浮云擂乡路,城中暮光映雪暖。”
余星看了又看,在白纸上修改了好几遍,但他只能写出这样的七绝。
接下来的几题余星写下来,只觉得头晕脑胀,昏昏沉沉,原本就没什么墨水,这一次直接掏得干干净净,直到最后一道时策上,余星终于找回感觉。
最后一题问的是何以解西洲上州之境,食少乏,大雪阻路,田治乎?
余星曾和祁野聊过,就就当时与祁野讨论得来的结论写下来。
一场考核结束,余星便和祁、于二人告别。
于文俊笑道:“圣子,明日我们还能再见。”
余星只以为是在宫里见面,不曾想当晚就被小轩告知,明日一早要和陛下一起祭拜神龙,祈求明年风调雨顺。
余星终于明白于文俊先前说明日见的意思,敢情他早就知道了,而且看祁复的样子估计也知道,就他毫不知情。
第二日,他早早起来和祁野用过早膳。
今日他穿得类似冕服的玄袍,余星已经知道像这种冕服只有帝王才有资格穿,自打他来到禹国,第一次祭祀便是穿得类似冕服,虽然和祁野有些不同,但大抵相似,这放在陈国哪怕是皇后也是想都不敢想,但在禹国他不仅穿了,还在如此隆重的场合!
余星明白他能穿冕服是祁野的意思,不免心里一暖。
他扭头看向祁野,祁野身着玄色大衮冕,明黄下摆,其上五爪金龙,比起余星身上的冕服复杂了不少。
此时的祁野仅仅是站在宣和大殿上,就给人一种王者风范,让人不知觉想要对其臣服,他冷冽的气息向四面八方蔓延而去,即便是余星,也觉得此时的祁野有些陌生,然而当祁野那双幽黑深邃的眸子看过来时,余星又能从那匆忙一瞥中瞧出些许温柔。
他忍不住想,祁野眼底的温柔,兴许是给自己的,但他又不住告诫自己,不要太过自信,万一自作多情,又会再次受伤。
与祁野相处,他每每都觉得对方很温柔,没有传闻中的冷漠狠戾,他的眼神始终带着淡淡柔和,亦如此时。
他们一起去神龙庙祭祀神龙,文武百官跟随其后,齐齐跪拜,这一次祁野依旧在余星身前跪下,王施琅跪在一旁,他身后则是于文俊,于文俊跟着师傅念诵卜文。
余星接过祁野高举的燃香,转身将燃香插/入香炉中,与三个多月前一样,余星说了同样的话,祈求神龙仙尊收回神通,庇佑大禹,宽恕百姓。
余星第一次只觉得奇怪,重复几次后他觉得其中应该有什么故事,只是没人告诉他,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祁野身为一国之君,为何会在祭祀神龙神尊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朝他下跪?他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
当晚祁野设下宫宴,余星身穿白色窄袖长袍,领口和袖口与祁野一样都是金丝云纹,只是跟祁野的五爪金龙不同,余星的则是五爪青龙。
两人一同现身,余星被祁野牵着,坐上了龙椅,在场人见状都不敢多说什么,下首凤榻上的太后皱起了眉头。
余星有些不好意思,他等了会儿才朝下方扫去,便看见了一直绷着脸,神情不悦的太后,还要四位亲王,除了祁复和祁昭外,另外两位亲王这一次离他很近,余星看清了他们样貌,也见到他们身边坐着的王妃,除了亲王外几位公主和驸马也都来了,大臣们同样带着妻儿赴宴。
余星发现这些人都怕祁野,哪怕太后也只是神情不满,不能让自己从龙椅上下来。
第37章 【定情】
除夕更阑人不睡, 厌禳钝滞迎新岁。
爆竹声中岁又除,顿回和气满寰区。
春见解绿江南树,不与人间染白须。
腊月二十八过后很快就到了除夕, 除夕当天余星想起了在陈国度过的除夕,在这日他和阿非会吃的比平时好很多, 他们会一起扫尘,一起外出。
如今在禹国皇宫, 他也早早起来和小轩、小贵一起扫尘,两人阻止不了, 便偷偷去找祁野。
于是余星刚擦完高足案几,就见到祁野,余星一脸诧异的看着祁野, “你怎么来了?”
今日祁野要上朝, 且还是大朝, 没两个时辰不会结束。
祁野没回答,朝他挑了挑眉,似问余星在做什么?
余星道:“以往这日我都会和阿非一起扫尘,今日没忍住就想自己动手。”
祁野将他手中的麻布丢去一边,拉住他的手往外走。
余星急忙问:“去哪儿?”
祁野没回答, 反而道:“阿非是谁?”
余星想到曾经种种,心情莫名有些低落,祁野察觉到他情绪不高,便岔开话题,“我带你去个地方。”
余星被他的话引去大半注意,自然而然从沮丧中走出, 有些期待的问:“去哪儿?”
祁野勾唇一笑,“去了就知道。”
这一次他没有背对余星露出笑容, 而是当着少年的面撩唇一笑,原本刚毅英俊的脸上瞬间铺上一层柔色,看得余星心头砰砰跳。
祁野带着余星出了宫,宽大豪华的马车驶过皇城,来到外郭城,祁野牵着余星下了马车,车夫找地方栓白马,白缪等人隐藏在人群中,余星没注意到他们,以为祁野只带了自己。
祁野轻车熟路带着余星来到西市,街道两旁挂满红灯笼,十分喜庆,铺子前摆满琳琅满目的物品,余星一一看去,越看越觉得有意思,除了卖红灯笼对联外,还有孔明灯。
余星第一次见到孔明灯,脸上满是稀奇,祁野便将它们都买下了,也不用他拎,自然有侍卫拿这些东西,祁野只需带着余星买买买。
一路买一路吃,余星看着路边的小吃摊,只觉得太好吃了,吃了糖葫芦、又吃了槐叶冷淘、糯米糕、桂花酥、牡丹酥,遇到好吃的还会喂给祁野,祁野也不顾旁人目光,就这少年白葱的手低头一一吃下,唇角划过指腹,留下湿湿的麻酥酥感。
余星耳尖红红的,却不排斥,甚至想要和祁野亲近。
除夕当夜禹安城不会禁宵,到了暮敲响起,大伙儿也不急着回家,继续在西市游玩,或在朱玄大街上看杂耍。
祁野带着余星来到一家食府,吃着暖鼎炙鹿烤,在冬日里又香辣又美味又暖和。
两人互相刷着鹿肉炙烤,余星不会庖厨,自然掌握不好火候,祁野便在一旁看火,将炙好的鹿肉放进余星跟前的瓷碗里,余星习惯性道谢,将鹿肉塞进嘴里,不得不说祁野的手艺越来越好。
余星这般想着,也想自己试一试,结果薄如蝉翼的鹿肉片直接烤焦。
余星叹了口气,祁野嘴角微微上扬,片刻后说:“没事,我来就行。”
余星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收敛心神微微点头。
吃过昏食,外面彻底暗了下来,若是平时朱玄大街和西市这边都会陷入黑暗,今日却是张灯结彩,悬在檐下的红灯笼亮了起来,一盏又一盏,宛若通往天顶苍穹,与月华相接,月光皎洁映照恢弘的彩灯,纤尘不染的地砖上留下二者相互辉映的一幕,又被来来往往的行人踏碎,暖光从他们肩上溜过,卷起层层月波。
余星被祁野牵着从食府出来,食府门外同样灯火通明,余星看着人群密集的街道,与白日里截然不同。
小推车上满是糕点,漂亮玲珑的彩灯,或大或小,造型独特的彩灯是灯谜的头筹。
余星看了过去,卖河灯的小摊上挤满了少年少女,一人提一盏河灯,朝护城河有说有笑走去。
夜晚的空气中回荡着甜腻酸枣的味道,勾得余星咽了咽口水,祁野牵着少年,任由他四处张望,看着对方那双盈盈水光的眼睛,明亮闪烁似皎月,比此时万千灯火还要璀璨。
余星笑容似繁星,一闪一闪晃进祁野心里,祁野紧了紧握着的手。余星被灼热的目光弄得耳尖发烫,他挪开视线,努力装作没放在心上,只是微微上翘的嘴角,宣示着此时的好心情。
他的视线自然而然来到半空,亿万星辰之下满是火光盈盈的孔明灯。
余星清澈的眼眸中倒映着此时的美景,祁野顺着少年视线看去,与他一起见证新一年的到来。
“咚……”凌云寺钟声传遍全城,余星听着那庄严悠扬的钟声,忍不住看向身边之人。
祁野道:“每年凌云寺都会在除夕午夜这日敲响寺里最大的那口古钟,宣告新一年到来。”
“凌云寺此时应该有不少人,想去看看吗?”
余星问:“会放爆竹吗?”
祁野:“会,等会儿全城都会。”
夜风吹动两人衣袍,柳絮般的细雪洋洋洒洒落在两人肩头,行人来来往往,喧闹声,吆喝声,欢乐声,嬉闹声,在两人彼此对望时统统消失的干干净净,满心满眼只有彼此。
一眼一望一千年,三顾三盼三世情。
两人手牵手走过朱玄大街,临近的坊内传来窸窸窣窣的爆竹声,两人向应元门走去,皇城外的守卫见到两人立即行礼。
他们也没坐辂车,任由雪花落在头顶,余星的手被祁野紧紧握着一点儿也不觉得冷,脸颊被冷风一吹越发红润,身后的薄雪留下两排一大一小的脚印。
应元大道上同样灯火通明,与外郭城红艳艳的灯笼相比,皇城内的灯笼更加玲珑有致,五光十色——红灯笼、紫灯笼、黄灯笼、绿灯笼、湛灯笼,将应元大道笼罩在五彩缤纷的光彩中。
大道上铺满了娇艳的海石榴,蒴果圆形,重瓣缀缀,间或浅紫点缀,花繁艳红,深夺晓霞,在十光五色下越发娇艳,细雪悄无声息落入它的怀抱,薄雪半掩,海石榴在细雪与月光中显得唯美清冷。
夜风一吹,纷繁花瓣和风飞舞,与细雪交汇,交缠翩然。
祁野拉着余星停下脚步,余星不解的对他眨了眨眼。
在他们上空盘旋着飞扬的海石榴花瓣,身侧萦绕着重重花瓣,仿若置身于花海。
祁野注视余星,久久不语,余星一开始还能和祁野对视,久而久之便受不了那股灼热视线,可又舍不得挪开视线,在那双仿若十分眼熟的目光里,他好似看到了从前,那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明明泛着冷光,可他却觉得无比亲切熟悉,仿佛在许多年前他们就见过。
余星对祁野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这种感觉随着与祁野越来越亲密更加明显。
祁野从袖囊里取出一个精小的木匣,余星定定看着小木匣这样的雕工并不便宜。
余星似乎没有在意这个,全身心都被祁野指节分明的手指吸引住目光,随着祁野的动作,他猛地屏住呼吸。
匣盖揭开露出一枚耿晶晶龙晶嵌金乌指环,金乌在璀璨光芒下晶莹剔透,色泽星辉。
这三个月里余星除了看《千字文》、《论语》、《孝经》、《就急篇》、《孔乙己》外,还会看一些杂文,这些杂文里包含万象,其中就提过在禹国金玉指环不仅象征身份地位,更是男女互爱,互相赠送,山盟海誓的见证。
余星心口不受控制跳动,他知道祁野送出这个意味着什么,明明他们已经在一起好几个月了,可他还是克制不住心跳如擂。
他紧张欣喜的同时,又懊恼自己什么都没准备。
祁野看着少年须臾之间变化出的好几个神情,也没打断他,等少年神色泰然,才柔声道:“本来该在册封大典上为你戴上,但我存有私心,想要亲口听你说喜不喜欢。”
“我们虽然认识不长,打我第一眼见到你,我便觉得我们之间如同似曾相识燕归来那般。”
祁野身子绷得很直,高高在上胜券在握的君王,也有因喜欢之人而紧张的时候。他摘下指环,黑亮的眼眸温柔的凝视着少年。
余星在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时,似与他产生共鸣那般,胸/腔一阵嗡鸣,耳边似传来温柔浅叹。
他注视着男人英俊的面容,慢慢地伸出手,露出纤细白皙的指节,被冷风一吹指节被冻的微红,看起来楚楚又凄美。
他鼻子冻的有些发红,他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我、我愿意和你在一起。”
他没有说喜欢祁野,然而过快地心跳无疑不是在提醒他,他对祁野也有好感。
祁野笑了,声音低低的,带着胸腔的震动,随着他靠近余星,越发明显,余星后背一僵,但随着祁野温柔抚摸指节,令他慢慢平静下来,他看了祁野一眼,男人深邃的眼眸里带着丝丝温柔。
祁野左手食指与拇指捻着指环将其推进余星右手食指。
黑宝石在星光月光彩灯下闪闪发光,与乌金相辅相成,黑光金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与众不同的色泽,与祁野的气质相符,凌冽中带着傲然。
余星看了看食指上的指环,三足金乌在三重色下散发着夺目光辉,他摸了摸指环,冰冷的触感令他有种真实感。
下一刻他被祁野抱进了怀里,祁野在他耳垂上亲了亲,余星收下了祁野的信物,却没给祁野准备信物,顿时手足无措,耳廓比刚才还要红,然而祁野的热吻已经细细密密落了下来,直到他被吻得气喘吁吁,才被祁野抱上不知何时候着的玉辂里。
余星紧紧抓住祁野的外袍,宽厚的肩膀上留下一道褶皱,祁野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余星还未来得及吸气,就被祁野炽热的气息席卷,不论是外面还是里面都满是祁野身上淡淡的龙涎香。
等余星被抱回宣明殿时,整个人就跟脱了水的白兔,双手弱弱环着祁野脖子,将红脸埋进祁野胸/膛,只是露在外的后颈依旧红得耀眼,红得撩人。
除夕当晚下了一场杨絮小雪,余星原本以为可以好好窝在床上,却被一早告知今日得去跟太后请安。
余星抱着衾褥哼哼唧唧,祁野从后面抱住他,在他后颈亲了下,又示好的蹭了蹭,柔声道:“星宝累了就不去,我去就成。”
余星哀怨的瞪了祁野一眼,昨夜对方不光掐着他的腰,还将他双手举过头顶,和双手禁锢在背后。
祁野亲了亲他耳廓,祁野从未哄过人,也说不出哄人的话语,只会不停亲少年脸颊,少年眉眼,少年圆润小巧的耳垂。
余星顿时生不起气来,他嘟囔,“算了,还是起来了,初一哪能赖床。”
祁野便抱着余星坐起来,给他穿中衣,套外袍,系腰带,又给少年束了个干练简单的高方髻,用发带固定,垂下两缕发穗。
他们到慈安宫时,太后也刚起,便和他们一起用早膳。
太后想到昨日兄长诉的苦,如今罗江信仍关在大理寺,皇帝丝毫没有要放出来的意思,先前几次找祁野无果,知道祁野这次是打定主意要好好教训罗江信一番。
然而这一切归根到底是皇帝想为余星出头,太后对余星自然没有好脸色,但顾及祁野在,自然不好对余星恶言相向。
罗江信的事足以看出余星在祁野心里的地位。
当然也有可能是祁野故意为之,为的就是找到一个打压她和她母族的由头。
太后细细想着,不动声色打量祁野和余星,祁野没任何表情变化,只是在太后视线移到余星身上时微微皱眉。
太后又把视线转移到了祁野那张冷冽的脸上,“陛下,新的一年前尘旧事是该放一放了。”
祁野却是不搭话,一时间气氛格外寂静,只听得见筷子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
余星悄悄看了太后一眼,太后脸色不大好,一直抿着唇,他又看了祁野一眼,祁野却与他对视,像没看到太后的冷脸,将余星爱吃的夹进他碗里。
余星感受到太后不悦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他咽了咽口水。
祁野问:“吃饱了吗?”
余星摇了摇头,“没……”
被太后带着怨恨直勾勾盯着他实在难以下咽,但这话他又不能当着太后的面说。
祁野猜出他心头所想,他柔声道:“再吃几口,一会儿回去我让他们准备你爱吃的。”
余星点了点头,随后觉得自己表情有些僵硬,便朝着祁野露出一个微笑,祁野含笑摸了摸他的头,耳边响起一声冷哼。
祁野不理会太后的阴阳怪气,对余星道:“我想吃点茶,星儿能帮我取一些过来吗?”
这种事根本不需要余星动手,但余星知道祁野这是有话要和太后说,便点了点头,在老太监的带领下,出了慈安正殿。
老太监从慈安殿的小厨房里取来茶饼,用金玉镂空雕花小蛊装着。
老太监恭恭敬敬道:“君后,这是陛下要得金丝茶饼。”
余星道了谢,忽然想起他还不知道祁野爱吃什么茶,便多问了句,“你知道祁野爱吃什么茶?”
老太监跟在太后身边多年,可以说是看着祁野长大,对祁野的喜好算是门清,但此时被余星问起,他只能谦虚道:“老奴不敢揣摩圣上喜好,只是老奴在圣上幼时陪伴过一些时日。”
余星明白了,这么说来,祁野小时候估计和这位老太监接触过无数次,更有甚者是这位老太监照顾年幼的祁野。
余星朝着老太监露出个笑脸,盘算着祁野和太后应该谈完了,便和老太监穿过游廊慢慢往回走。
还没到正殿前就听见里面传来杯子破碎声,紧接着便是太后的怒斥声,“祁野,别忘了是谁将你推上这个位置!”
祁野声音冰冷,“当年的事,朕自然记得,太后不必旧事重提。”
太后气得胸口频频起伏,她揉了揉眉眼,脸上满是怒容,祁野对她的愤怒熟视无睹,他的声音依旧冰冷彻骨,比冰天雪地的冰锥还要刺人心窝。
“若朕真要追究,罗江信就不是关在大理寺,而是刑部大牢。”
“太后面色不好,还是多修养,少操心。”
祁野说完,直接推门而出,见到余星的刹那脸上的冷漠消退了大半,余星捧着茶蛊,猜想祁野和太后一定说了什么,或许是关于自己,或许是曾经不堪回首的往事,但不论是哪种,他都会站在祁野这边。
他朝祁野走去,用右手紧紧握住祁野的手,两人彼此对视,祁野心头的狂躁慢慢平复,就在刚才他险些掀桌,只是被他强硬遏制住了,他刚才朝太后怒吼,忽然感觉有股熟悉的气息顺着清风传来,慢慢将身体里的暴躁烦闷安抚,他才能冷静与太后对峙。
回到宣明殿,祁野就下了旨意,加强慈安宫巡逻,美其名是保障太后安危,实际上变相控制太后出行,一旦太后想出慈安宫,必定会被禁军阻拦。
老太监将所见禀告太后,太后冷冷道:“祁野这是警告哀家,妄想朝余星下手,更是警告哀家如今局势已变,即使哀家贵为太后,依旧不是皇帝的对手,一旦消息传出去,外界会如何揣摩?”
老太监不敢答话。
陛下不仅想要管控太后,更想挫一挫太后身后的母族,以此告诫朝臣,他不再受太后摆布,严重点更是和他们划清界限,聪明的大臣自然明白陛下意思,到时不止御史台会弹劾国舅,其他大臣也会如此。
被一国之君针对,势必会落得势单力薄,大臣们怎么可能继续拥护一个随时会被彻查,会被押入大理寺的皇亲国戚?
到时被背叛,被放弃,寡不敌众的挫败感,恐惧感将会笼罩在整个国舅府上方,曾经有多耀武扬威,今后就有多滑稽可笑。
太后几乎不敢想下去。
于是当天下午国舅想来宫里见太后,便被守卫拒绝,直言是陛下旨意。
国舅当场愣在原地,消息不胫而走,不出一个时辰就传遍京官圈,原本和国舅关系不错的大臣纷纷与他撇清关系,正月里没一人去国舅府拜年。
初二这日,余星和祁野都起晚了。祁野低下头在余星眼尾亲了亲,余星蹭了蹭他手背。祁野便与他辅车相依。
少年的主动靠近,主动亲昵,令祁野心情愉悦。
余星配合着祁野。
就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除夕那晚接受了祁野的定情之物后,或是知道祁野心意后,他开始主动亲近祁野。
缱绻美好的时光,并没有维持多久,外面传来张全福小心翼翼的声音,“陛下,圣子,成王和文王携王妃、小郡主、小世子进宫了。”
张全福内心惶惶,就在他以为陛下不会理会时,里面传来低沉嗓音,“他们去见太后了?”
张全福:“正是。”
祁野只让守卫阻拦太后母家等人,并没说亲王等人不能去请安。
这会儿一行人已经见过太后,太后与他们并不熟络,简单说了几句就让他们退下。
等了片刻祁野终于道:“备膳。”
祁野和余星在宣明殿外殿用早膳,张全福站在门外恭敬道:“陛下,圣子,成王文王两位亲王带着王妃世子郡主求见。”
祁野让余星多吃些,才对张福全道:“让他们在侧殿等着。”
张福全应下,低眉顺眼离开。
余星从未跟成王和文王接触,但他想到祁复和祁昭,寻思着成王和文王应该不难相处。
等他们用过早膳,余星见到两位亲王和他们的妻儿,才明白自己先前的想法过于天真,比起祁复和祁昭,成王祁亮身高马大,脸上带着桀骜不驯,五官和祁野没一点儿相像,瞧着比祁野大上好几岁,他身边站着成王妃和两名孩子,看向余星时,眼底是淡淡不屑。
成王妃着晓霞妆,鬓眉间以胭脂绘出花纹,眉间杜丹绚烂绽放,她的双眉是时下流行的柳叶眉,鼻梁微挺,鼻翼小巧,唇似石榴娇嫩,戴同心圆琥珀耳坠,峨髻配金翅流苏步摇,着花团九钿钗服,她身边则跟着身着紫色襦裙白色兔裘的小郡主。
成王左侧站着脸色苍白的小世子。
四人朝祁野和余星齐齐行礼,祁野道:“免礼。”
成王妃看了眼外殿一侧的软塌,却没有坐上去,等文王带着妻儿见过祁野和余星后,祁野才让他们入坐。
与成王祁亮相比,文王祁渊就显得文质彬彬,与其说是王爷不如说是读书人,身上带着常年濡染的书卷气。
祁渊未纳侧王妃,多年来身边只有文王妃一人,王妃在九年前诞下一麟子,与成王妃娇美相比,文王妃身上带着股清雅温和感,她的美属于细水长流,慢慢回味,而不是那种立马让人眼前一亮的美。
比起成王妃,余星更喜欢和文王妃接触,文王妃的眼神清澈,身边的小世子也十分清秀乖巧,与一脸傲气的小郡主相比,余星自然会选择和两位小世子接触。
余星挺喜欢小孩的,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后,知道他和祁野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但想着若是和祁野共度一生,那种空落落的遗憾填补了大半。
兄弟三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余星听不太懂,祁野怕他无聊就让他先去玩,余星便带着三个孩子出去。
他左手牵着文王家的小世子,他还记得先前叩拜时这个孩子说自己叫祁宁,的确是个安静的小少年,他又看向右边成王家的两个孩子,他同样记得这两人的名字,小世子叫祁朗,小郡主名唤祁芷嫣,祁芷嫣是长女,今年八岁,比祁朗大两岁。
祁朗看起来没精打采,秀气的眉眼带着病气,叫人心生怜爱,余星摸了摸他的脑袋,正犹豫要牵谁时,注意到祁芷嫣看自己的目光带着鄙夷和高傲,余星觉得是成王和成王妃娇纵导致的,并不觉得这么大的孩子能有多坏。
余星在她面前蹲下,“芷嫣,让叔叔牵你。”
祁芷嫣冷哼一声,明明个子只到余星腰部,却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睨视余星。
余星见状也不去招惹嫌,朝祁朗伸出手,祁朗嗓音轻柔,带着久病的有气无力,“朗儿身子不好,病气会过给叔叔。”
小少年眸光逐渐暗淡,失去最初的流光溢彩,耷拉着一双圆润小巧的耳朵,像被抛弃的小可怜。
余星有些心疼,他下意识握住祁朗的手,柔声安抚,“没事 叔叔是大人,所以不怕。”
祁朗立马眉开眼笑。
祁芷嫣阴阳怪气道:“病秧子。”
若说刚才余星只以为是成王和成王妃太宠溺孩子,然而此时听着对方毫不掩饰的讽刺,余星忽然明白两个孩子之间,并不是他所以为的和睦有爱,看祁朗畏缩的样子,在府里多半备受欺负,余星不由得想到曾经的自己。
余星不再搭理一脸鄙视的祁芷嫣对祁朗柔声安抚了几句,小孩很乖,一直顺着余星的话点头,害羞垂眸的样子也很可爱,那双黑亮的眼睛十分灵动。
一旁的祁宁看着祁朗羞赧的模样,越看越觉得奇怪。
他之前见过祁朗几次,那时祁朗的眼神森冷,脸色冷漠,甚至到达了狰狞地步,祁宁匆匆一瞥,莫名觉得毛骨悚然。
后来再见,祁朗又成了小脸惨白,声音有气无力,楚楚可怜的模样,当时令祁宁备受震撼,此时见祁朗对着叔叔又是乖巧羞赧的模样,本能不想让叔叔受骗,但又不能就这么戳穿,祁宁小小的脑袋里急得打转。
没一会儿,余星带着祁朗和祁宁来到宣和殿廊外的小花园,说是小花园也就只比御花园小点儿。
余星第一次带孩子,寻思着自己以前喜欢什么,想了想他似乎没怎么玩过,好在张福全知道有小孩,早早让宫人备了投壶。
余星从未玩过,便将柘木制成的箭矢递给祁宁,祁宁平时在府里也没怎么玩,比起玩乐,他更喜欢看书,不过看着漂亮叔叔眼睛里的光彩,他取下一根箭矢,朝百步外的瑞兽云纹细颈大腹金铜壶投去,他投壶的姿势并不标准,箭矢堪堪擦过壶口。
余星察觉到祁宁的失落,安慰道:“没关系,你已经很厉害了,我连怎么投都不知道。”
祁宁原本暗下去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余星刚要说什么,一道熟悉的嗓音传来,“我说你在哪儿,原来跟两个小侄子躲在这里投壶。”
余星闻声看去,就见祁复信步而来,他身后没跟着宫人,看见余星后脸上绽放笑容。
余星问:“你怎么来了?”
祁复摸了摸祁宁脑袋,“我听说大皇兄和二皇兄来了,所以就过来看看。”
余星哦了声,以为他是来找成王和文王的,主动道:“他们都在主殿。”
祁复明白余星误会后,连忙摆手,“别别,我可不是来找他们的,我是来找你们的,不说这个了,你们这是在玩掷壶?”
余星:“你会玩?”
祁复挺了挺胸脯,信心满满道:“我从八岁起就是满壶,一次都没失利过。”
他从箭囊里取出一支箭矢,瞄准铜壶,忽然传来一阵哭嚎,让他手一抖投偏了。
祁复:“……”
哭声越来越响亮,余星辨别了下哭声的方向,从侧殿传出来的,于是丢下一句,“我去看看。”
拔腿就上了游廊,祁复想叫住他,余星已经跑得不见人影,祁复急忙追了上去,祁朗和祁宁跟在祁复身后。
余星来到偏殿,偌大偏殿内只有祁芷嫣趴在地上哀嚎,余星来了后,哭声更加响亮,好似要掀飞金黄琉璃瓦。
余星看了看周围,没见到一个宫人,莫名感到古怪,但祁芷嫣的哭声让他没多想就来到对方跟前,他蹲下身,嗓音柔和的询问:“怎么了?哪儿伤着了?”
祁芷嫣不理会余星,自顾自痛哭流涕,那模样好像受到大天伤害。
祁复过来时就被祁芷嫣的哭声吵得脑门疼,他揉了揉眉心,问余星,“受伤了?”
余星扭头看他,对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两人都一头雾水,余星起身与祁复对视,这时外面传来匆忙脚步声,不多时主殿内的几人纷纷赶来。
余星一眼就从这些人中看到了祁野,祁野不是担心祁芷嫣,他单纯是担心余星,这会儿见到少年,也不管还在痛哭流涕的祁芷嫣,上下仔细打量少年一番,确定对方没受伤后,眼中的急切才一点点消失。
此时祁野眼底的温柔与关切,是平日里他们从未在祁野脸上见过的神情。但祁亮夫妇此刻的注意力全在他们千娇百宠的女儿身上,自然没看到祁野的这一变化。
祁野几步来到余星身边,也不顾其他人在场,握住少年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他的眼里只有余星,眼前的少年有着比繁星还要璀璨的光辉,稍不留意那道烁光就会从他眼前溜走。
成王妃将祁芷嫣抱了起来,急切道:“嫣儿,哪儿受着了?快给娘说。”
祁芷嫣许是哭得太久,哭得抽咽,她软软靠在母亲怀里,听着母亲焦急的话语也没说话,而是打了个哭隔,双眼红肿,里面蒙上厚厚水雾,仿佛下一刻又有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
成王妃心疼不已,搂着女儿连连抚摸她的发顶,就连平时严肃着一张脸的祁亮,此时也满是着急与疼惜。
成王妃似想起了什么,猛地看向余星,刚才进来时侧殿里只有余星四人,她相信祁复不会欺负祁芷嫣,不然嫣儿早该哭了,偏偏被余星带走后没多久就大哭起来,她不知道祁复什么时候来的,但这不妨碍她怀疑余星,见余星弄伤了宝贝女儿,依旧一脸人畜无害,瞬间火气上涌,质问道:“君后,劳烦你解释下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嫣儿怎么会哭?”
在成王妃眼中自家大女儿听话懂事,样貌出众,从不胡搅蛮缠,蛮横无理,这会儿哭得抽噎,定是被某人欺负了去。
余星刚想解释,祁野已经冷冷道:“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敢对圣子这般无礼!”
成王妃不敢直面祁野,目光直直打在余星身上,祁复见两方气氛剑跋扈张,犹豫会儿出口解释,然而成王妃和成王压根不相信祁复说的话,甚至还觉得祁复和余星沆瀣一气。
祁复:心情就很复杂。
成王祁亮虽没像自家王妃那般朝着余星冷声质问,但他阴冷的目光一直落在余星身上,祁野不动声色将余星护在身后。
祁亮顿时明白祁野这是要护着余星,可他目前无法与祁野抗衡,他只能死死握住双拳,在妻女的哭声中泄气一般带着他们离开。
余星被祁野护着,他探出脑袋看见成王妃谢伶茹离开前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憎恨,像一条条荼满剧毒的蝎子,摇晃地尾刺,一有机会便会精准无误地刺向余星心间。
祁亮带着家人含恨离开,祁渊也带着妻儿告退,祁复左右看了看,见他们都走了,在心里叹了口气,看了余星一眼,也跟着告退。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偏殿内只剩余星和祁野,余星抬头注视着祁野,从始而终祁野都没有放开手。
祁野察觉到少年的视线,也看了过去,余星才把刚才没说出的辩白宣泄于口,“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在哭了,我是听见哭声才跑来的。”
祁野眉眼柔和下来,他在少年眉心落下一个轻吻,如同暮鼓般低沉的嗓音,带着平日里没有的温柔,“我知道,我相信你。”
第38章 【行香】
初二下午发生的事余星没太纠结, 他却不知祁野当晚就让张福全带着白缪众人去下令,罚祁亮俸禄一年,府中上下禁足半月, 其女祁芷嫣年纪尚小,便由其母谢伶茹代罚, 痒罚一个时辰即刻执行。
祁亮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却因为祁野的身份, 也只能看着白缪带人闯入王妃寝居,对谢伶茹实施痒罚。
谢伶茹冷着眼, 看向白缪时还带着警告意味,白缪可不管她是翻白眼还是眼神恶毒,一个手势两名神武军就把谢伶茹吊了起来, 开始施刑。
谢伶茹哈哈大笑起来, 一炷更香过去,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狂飙,然而刑罚依旧没停下,一直到谢伶茹笑得腹腕抽痛,脸部狰狞, 终于停下了这温柔的惩罚。
时辰一到,白缪也不管祁亮多臭的脸,带着神武军众人回去复命。
祁野听完白缪的汇报,一言不语,只是眼神比刚才更加幽深。
就在白缪要退下时,祁野淡漠道:“此时不要让圣子知道。”
白缪:“是。”
白缪退下后就找到了张福全, 交代他今日的事不能外穿,特别是不要让圣子知道, 张福全当即表示会好好管束宫人们的嘴。
余星苦恼该送什么给祁野,他脖子上戴的是祁野送的玉坠,右手食指上戴着祁野送的金玉指环,后来他仔细看过,才看清内环上镌刻着“星野”二字。
字很小,如果不细细摩挲根本发现不了。余星一开始也没注意到,这几日思考时下意识旋转食指上的指环,久而久之便发现特殊之处。
余星看清上面的字后,既高兴又满是感动,他已经有很久没被人这般在意过了,便想送份礼物给祁野。
至于送什么?
他毫无头绪。
眼瞧就要到正月十五上元节,余星还想在那天送上亲手做的礼物。
等等,亲手做,对啊他怎么给忘了,他记得禹国女子和男子会在中元节或上元节互赠礼物,其中最多的除了手串编绳,就是香囊荷包。
余星觉得自己可以送个香囊给祁野,想到这里,他又开始犯难了,香囊里的香料十分重要,可他不会做熏香。
小贵和小轩见他愁眉不展,小贵想了下问:“主子不开心?”
余星看了他一眼,撑着侧脸没回答。
余星心里叹了口气,小贵跟在他身边一年不到,但因为有之前同甘共苦的经历,余星对小贵很是信任,然而这事关祁野,他也不好意思直说。
小轩问:“午膳不合口味?”
余星摇了摇头,等了会儿,他问:“你知道香囊里的香料怎么调配的么?”
小轩哪里知道这个,赶忙摇头,余星眸光暗下去。
在陈国很少有男子佩戴香囊,富贵公子戴玉佩,普通百姓戴木质吊坠,样式也以简单的圆环为主,有些会刻鱼纹,有的则是花草。
在陈国没有香囊,只有香袋,女子佩戴香袋,里面装着鲜花,行走间散发淡淡花香,但不持久,顶多几日里面就会传出腐味,因着鲜花并不便宜,只有大家闺秀才喜欢佩戴,寻常姑娘既没那个精力,也没那个财力。
但禹国不同,不论男女都喜戴香囊,甚至香囊种类有很多,就连宫里的年轻宫女也会佩戴最便宜的香袋,香袋上的花纹是她们亲手绣的,里面放着燃烧后的线香,香味很淡,却比鲜花香味持久。
香袋并不便宜,但凡有一个香袋,宫女们皆爱惜不已,很少会戴出来炫耀,而是藏在自己的妆匣里。
宫女也会画眉描红,但不是每日都会浓抹淡妆,也就上巳节、中秋节、中元节、上元节等节宫里举办宫宴时,她们才会搽脂抹粉,太后很少出席宫宴因此并不知情,祁野见了也没多大感想,顶多觉得这几日宫女们活泼了些。
祁野并不是老旧派,若是宫女在宫宴上被文官武官看上,那位宫女也愿意,祁野便会准许她出宫,并给与一定的“嫁妆”。
有一就有二,到了每年节庆宫宴宫女们都乐此不疲的装扮自己。
除此外宫女们十分感激祁野,自然不会有人去肖想祁野,与她们而言祁野不仅是君王,更是她们的“衣食父母”,再则她们深信国师的话,坚信只有圣子才配得上她们的君王。
这些事余星也是听小轩说起才知道,他原先还奇怪好几次宫宴都能看到精心打扮的宫女,穿红戴绿,弄粉调朱,抹胸长裙包裹其身,身姿轻盈柔美,袅袅娜娜,妖妖娆娆。
余星第一次见时,比小宫女还害羞,脸直接红了,周围的小宫女见了纷纷啼莺浅笑。
小轩想着圣子的话,忽然道:“圣子若想知道不妨去藏书阁看看,说不定里面就有关于香料的记载。”
“奴婢听张内侍提起过,除了宣明殿的藏书阁,御书房里也有很多藏书,都是陛下收集的。”
余星觉得这个可行。
小轩见余星没开口,犹豫了下又道:“若实在不行,圣子可以问问宫里的小姐姐们,她们会佩香囊,说不得知道怎么配香料。”
余星摸着下巴,这个也不错。
当天下午余星就去了宣明殿的藏书阁,在里面翻找了一下午,直到祁野找来,他都没找到可用的书卷。
祁野见他神色黯然,握住他的手往自己身边带,也不管跟着的侍卫和太监,将余星半搂进怀里。
祁野低头看着少年微扬的眉眼,杏眼上扬时眼尾轻轻勾起,眼尾带着红晕,像极了凤凰羽翼。余星眨了眨眼,祁野便说不出严厉的话,嗓音与先前对着大臣时天差地别,温柔的仿佛耳朵出现幻听。
“在看什么?”
余星与他对视,虽然现在做不到不脸红心跳,但他渐渐喜欢上了与祁野对视的感觉,这时候的祁野眼中只有自己,他的眼眸深邃黑曜,像是被幕布遮住的苍穹,然而他望向自己时,黑夜中多了一盏闪闪发光的明星。
余星眨了眨眼,他明亮清澈的眼睛里像有揉碎了的星粉,光芒灵曜,煌煌烨烨,“我想找点书卷看。”
祁野的手自然而然搭在他腰间,力道不大,反而有种被呵护的感觉,余星不自觉朝祁野靠了靠。
祁野柔声道:“找什么书?”
热气顺风扑来,喷薄在余星上仰的脸蛋上,像被热风挠过,痒痒的柔柔的还带着湿热,余星脸颊没以前红得那么快,但还是慢慢染上薄红。
余星:“我想找关于香料的书,你知道哪儿有吗?”
祁野没看过那些书,但他的御书房里有不少杂书,说不定里面就有少年要找的,“先吃晚膳,再陪你去御书房找。”
余星闻言心里甜滋滋的,心口如一道:“谢谢你,不过不急于一时,明日你要用御书房时,我再跟着一起去。”
祁野没有强求点头同意。
隔日一早,余星在敲晨钟第一声时就醒了,祁野也醒了,此时正抱着余星,遒劲的手臂轻轻搭在余星腰窝上,余星轻轻一动,想要起床,便被祁野紧紧搂入怀中,祁野下颌蹭了蹭余星的鼻尖,余星痒得挣扎,被祁野反手挟住双腕,余星低吟一声,声音软软的,“该起来了。”
“不着急。”祁野低头灼热的气息喷在余星脸上,本来就加快的心跳,此时更是跳地头脑空白,血液沸腾。
祁野贴在余星耳边,温柔的用薄唇贴在余星小巧的耳垂上,余星脸颊滚烫,一直蔓延到脖颈,他不敢动一下,感受着下面有什么,余星呼吸猛地一顿,继而渐渐急促起来。
祁野压在余星身上,冷冽的气场荡然无存,只有灼热的气息,以及急促的呼吸。余星不敢去看祁野眼睛,但他知道祁野此刻一定在看自己,感受着耳廓传来的湿热,余星咽了咽口水,精巧的喉结上下滚动,一连数下后才慢慢恢复平静。
余星感受着耳垂被温热包裹,痒痒的温温的湿湿的,像被滚烫的粘糕滑过,刺激得他又羞口羞脚又脸红心跳,心底却抑制不住想要更多,他轻嗯出声,声音软绵绵的,划过祁野心尖,勾得心尖颤了颤。
祁野注视余星,少年脸颊滚烫绯红,眼中蒙着一层水雾,眼尾比涂了胭脂还要鲜红,余星抬手捂住脸,他赫然听见低笑,脸更烫了,如同煮熟的鸭子,浑身上下都烫的灼人。
他从指缝中偷看祁野,男人眼中有着星点……以及无限放大的温柔。
余星再也受不住的捂住双眼,头顶再度传来闷笑。
余星缓了缓气息,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他抿了抿唇,当即勾住祁野脖子,想凑过去亲吻他,祁野任由他的粉唇笨拙地嘬着自己的唇,祁野顺着脊椎抚摸,余星瞬间软了,想往后靠,被祁野一口叼住了唇。
余星置身在一片热火中,周围的火焰忽明忽暗,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摇曳摆动,幽蓝的火焰忽高忽低,上下耸/动,不远处的潭水渐渐被火焰包裹,火焰在它周围浮动,接着一团火焰蹿进潭中,平静水面漾其波纹,又一团火焰纵身而入,波纹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多的火焰跳了进去,最后一个大火球投/射而进,潭水猛然沸腾,咕噜咕噜,激得水浪层层翻卷,向外推开,飞溅到地面。
……
余星再次醒来时,祁野已经起来了,见少年醒了,便起身到床边,在余星眉心亲了亲,“起吗?”
余星点了点头,刚想说话就发现嗓子眼干得不行,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来,祁野转身到食案前,端了一杯温水,余星软手软脚撑着双手坐了起来,祁野便端着瓷杯坐在床边,喂余星喝水。
干渴的嗓子被温水润过后带来丝丝清爽,他朝祁野道了谢,祁野在他唇上亲了下,“不用跟我说谢谢。”
祁野给余星穿衣服,两人吃过早膳,余星跟着祁野到御书房,御书房内间有个梨花木雕花书架,共六层,每层丈许长,五寸宽,每层摆满书卷,其中不乏经书杂书。
余星看到这些杂书后就挪不开眼了,祁野亦步亦趋跟在余星身后,余星的目光扫过第三层,各种杂书看得他眼花缭乱。他没忘记陪自己过来的祁野,回头看向祁野,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这里面有很多杂书,应该能在上面找到我想要的。”余星含笑说,“你要去批阅奏疏,还是在这里……陪我?”
说到后面余星耳尖微微红了。
祁野没像以前那样说“嗯”,“可以”,或“听你的”,而是抛回问题,“星宝想我陪着吗?”
余星听到“星宝”二字,耳朵发红,红晕似有生命向脸颊晕开,不会儿脸颊沁上一层红霞。这个称呼祁野以前只会在情/动时,温柔叫着星宝,蓦然听见余星心脏狂跳的同时,又想起了祁野坚阔的背脊、结实的肌理、垒垒分明的腹肌、和淌下汗的下颌,以及温柔缱绻的眼神。
这些都令余星心跳加快,除此外他似乎还想到了昨晚,祁野低沉沙哑带着克/制的嗓音,一声声叫着星宝。想到此双腿便是一软,好在被祁野搂着,倒不至于滑倒。
祁野黑曜的眼睛注视着面赤脖红的少年,低音上扬轻轻嗯了声,余星睫毛颤了颤,双眼蓄着一层水雾,瞳仁极其清澈明亮。
祁野按捺想要亲吻少年的冲动,掐着腰窝的手紧了几分,余星湿漉漉的眼睛望着祁野,他娇娇道:“疼……”
祁野放松力道,目视少年娇柔漂亮的脸蛋,恨不得将人摁墙上狂亲,他嗓音低哑,“想吗?”
余星将脸埋进祁野胸/膛,羞赧道:“想。”
祁野低笑一声,侧头在余星露出来的那截绯红侧颈上亲了下。
有了祁野帮忙,余星没多久就在一本杂书上找到了一种制香的记载——定外。
又叫安神香,据记载这种熏香是禹国先辈研制出来救人的。
余星不是很明白,但想到在陈国安神汤是给受惊或有喜的女子服用的,便以为这个安神香也有此作用,能定神静心除风。
他找来纸笔,将方子誊抄下来——配表;沉香,龙脑香,石斛。
制法:以沉香削成小方块,龙脑香碾成细分。石斛以温水浸透,用石臼杵成泥,以纱布滤成黏汁,将沉香、龙脑香混入,焙干取汁后的石斛,打成细粉,混入沉香、龙脑香、石斛,紧压成塔状,用时焚之。
余星一一记下来,就打算先回去。
祁野问:“不看了?”
余星把方子收起来,“先不看了,我回去试试这个。”
祁野看到他刚才在写方子,想着对方多半想制香,便点了点头。
想到上面提到的香料,余星问:“你知道在哪能买到这些香料吗?香料铺里有吗?”
之前他和祁野去过香料铺,但那时他对这些香料一窍不通,虽然现在也不怎么了解,但好歹知道香料名。
两人携手走回正殿。
寒风吹来,将二人的衣袂吹拂在一起。
“不用去香料铺买。”祁野说:“尚药局就有。”
余星双眼比刚才更亮。
祁野看出他想做什么,不等少年开口,便牵着余星往相反方向走去,“走吧。”
余星高兴极了,蹦跶着在祁野脸上吧唧了一口,又看着彼此交握的手,这才意识到祁野对自己有多好。
从最初至今,祁野总会与他执手面对,不论困境与痛苦,他身边都有祁野。
他看着祁野的侧脸,声音软软的,“谢谢你,祁野。”
祁野看了过来,与他对视,片刻后道:“真想谢我,是不是该说些好听的。”
余星抿了抿唇,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等了会儿才抬起头,极小声问:“我、我不会……能给我点提示吗?”
祁野:“比如,该怎样正确称呼我。”
余星耳尖红了。
祁野没催他,只是那双眼睛如影随形地凝聚在余星身上。
在那双深邃堪称灼热的视线下,余星忍着赧然,小声道:“夫、夫君……”
祁野嘴角微微上扬,盯着少年的发旋,手指动了动想要摸了摸,揉一揉,只是不等他抬手,余星猛地抬起头,脸上红得艳丽。
祁野忍不住逗他,“没听清。”
余星不敢看着祁野叫出“夫君”两个字,对他来说实在太羞/耻,他垂着头,声音放大了些,软软糯糯叫了声,“夫君……”
祁野再也忍不住低笑出声,大手抚过少年头顶,余星还未反应过来,就被祁野拉入怀中,吻住那双红润的唇瓣。
祁野反复研磨粉唇,余星被吻得眼角泪花直下,他像是脱了水的鱼,呼吸不畅的张开嘴。
等祁野心满意足,余星已经昏头转向,早忘了要去做什么,祁野搂着腿软的余星,“星儿还能走吗?”
余星软软靠在祁野怀中,他抿了抿被亲的红肿的唇瓣,没多想的点头,下一刻就被祁野打横抱了起来,余星经常被祁野这么抱,此时身子悬空习惯性搂住祁野脖子,将脸埋入男人怀中。
祁野臂力惊人,抱着余星也不觉得吃力,步子比刚才还快了些,他一面大跨步朝尚药局去,一面低头吻了吻余星发顶。
身后跟着的白缪、陆筠等数人,皆眼观鼻鼻观心。
寒风吹拂御花园内的□□海棠,像玩心似起的孩提,不停戳着鲜/嫩花瓣,迫使它们发出清甜的香味。
偶尔也有走散的“孩提”好奇打量互拥的两人,瞧见那露在外的酡红耳朵,便好奇凑近,想要看看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余星被风抚过,昏沉的大脑清醒了些,顿时想起自己要去做什么,他当即想下来,祁野轻拍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道:“乖,别乱动,当心掉下来。”
余星:“……”
余星意识到他拍的哪儿后,脸蛋爆红,被轻拍的地方一阵酥麻,沿着脊椎往上爬,让他不住打了个寒颤。
接到消息的尚药奉御、直长、侍御医、司医等人都候在尚药局外,半柱更香后,他们远远瞧见冷漠高贵的帝王抱着精致少年走来。
数人只看了一眼立马低下头,即便没看清陛下抱着的少年,用膝盖想也知道是谁。关于圣子他们的感想十分复杂,还没见到人时,他们无数次猜想过,当他们真见到后,又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并不是他们怀疑王施琅,而是觉得前任国师留下的记录,并不一定就是正确的。
余星见这么多人在,越发不好意思,他小声跟祁野说要下来,祁野好似没听见一般,继续抱着他往里走,尚药局众人纷纷落于后方,低下头,不敢看两位主子在做什么。
余星声音大了些,祁野低头看他,“腿不软了?”
余星将头摇得猛烈,“不软了,快放我下来,我还要去找香料。”
祁野将人放下,余星撒丫子跳去一边,随后跑去后面问他们哪儿有香料,奉御将余星和祁野请去香料阁,里面放置着各种香料,高足柜丈许高,一丈来宽,共分八层,每一层有九个小格,格子外用刀刻上香料名。
余星和祁野从第一层一一看去。
奉御等人十分有眼见,纷纷退去外面。
余星看完最下面那层,道:“没看到,第二层有么?”
祁野在另一边,闻言看了余星一眼,“找到石斛了。”
祁野用油皮纸包起来,余星一边夸赞,一边朝他走来,从他手里接过包裹好的油纸,装进袖囊里。
祁野和他继续找,祁野的记忆力超群,第三层看过一遍就全记住了,他听着少年嘴里不停重复着“沉香,龙脑香”,嘴角微微扬起,朝余星走去,从后面贴了上去,将余星抵在柜角,余星一回头就被祁野吻住啧啧不休的小嘴,“念什么?都不理我。”
余星啊了声,“你有叫我吗?我没听清,我担心忘了,就一直念着香料名。”
祁野手臂颀长,单手就能圈住少年,两人额头相抵,祁野声音温柔低沉,“叫我什么?”
“夫、夫君……”余星脸蛋慢慢红了起来,祁野眼神微眯,而后抬手打开第四层一格子,从里面取出龙脑香,余星以为祁野会继续逗自己,没想到对方只把龙脑香包起来,放在自己手上,余星的心跳比刚才亲吻落下时还要激/烈。
余星摸了摸微微发烫的脸颊,祁野又取来沉香。
余星抿了抿唇:他好像想太多了,啊啊啊啊啊!
……
余星揣着三包香料和祁野离开尚药局,祁野没有像以前那样握住他的手,反而走在了余星前面,余星盯着面前宽阔结实倒三角的后背,心里有道声音欢呼着他加快步子,追上去,站在祁野身边,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疯狂席卷大脑,他此刻只想顺从本心,握住祁野的手,与他紧紧握在一起,学着祁野曾经那样分开他的手指,再一根根交错,和男人十指相扣。
他想,他喜欢待在祁野身边。
祁野嘴角微扬,低头看了眼交握的双手,又看着少年隐忍的笑意,心情愉悦,他能确定余星是在意自己的。
所以他才没有像之前那样牵住少年,他在等,等少年主动,等少年明白自己的心意,他原本以为要等许久,却没想到——惊喜会如此之快,又猝不及防降临。
余星有些不好意思,他跟着祁野七拐八绕,忽地抬头。
余星:“!”
这是哪儿?
祁野看他懵懂迷糊的样子,含笑在他鼻尖上点了点,“太医署,有了香料,该找个趁手的香炉和捣臼。”
余星:“!!”
余星双眼冒星,他压根不知道需要什么器具,本想着今日回去后再仔细看定神方子,没想到祁野居然知道!
余星:“你都记住了!”
祁野点头。
余星差点原地起跳,“阿哈哈祁野你太厉害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今天你陪着我这么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我原本想做饭给你吃,可我实在学不会,但你放心我会好好学的!”
祁野失笑:“可不能让我等太久。”
余星诚恳点头。
在祁野的陪同下,余星很快在太医署里找找一尊五爪虎足□□鳞纹香炉,和一个金玉貔貅捣臼,便在太医署医司等人的恭送下回到宣明殿。
余星花了一天按照方子上的内容处理香料,他从未处理过香料,做起来格外生疏,沉香处理了小半天都没削成他想象中的模样,又用了一个多时辰才削好沉香,便马不停蹄研磨龙脑香,祁野见他用杵臼捣挵龙脑香,瞧着有些费劲,余星没有半点不耐烦,专心致志捣鼓,祁野便没打扰他。
祁野傍晚回来,余星正用温水浸泡石斛,瞥见到祁野后,迫不及待跟祁野分享今日的成果,祁野看着削成几近大小相等的小方块,既疼惜又欣慰。
余星兴奋道:“怎么样?这边的小方块都差不多大,这个是沉香,我根据方子上所描述的那样切成小方块,这边的粉末,我用杵臼磨了好几遍,才磨成这么细,我看了其他关于行香的记载,据说要将这种需要打磨成粉的香料,碾得越细配制出来的行香效果越好。”
祁野光是看着被磨得细细的龙脑香粉,就已经想象出少年埋头不停用铜杵击打龙脑香的一幕,想到这他有些心疼的拉过余星的手,余星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将金蛊放在案几上,保持着一只手被祁野握住的姿势,生硬地转移话题,“你、你不用担心,没什么,我就是这几个月没怎么做这些,多做几次就好了,而且我觉得很有意思。”
少年声音清脆软糯,祁野本想交给宫人做,但看着少年水润的眼眸,软糯糯的嗓音,脸颊两边绽放的梨涡,他知道余星没骗自己,到嘴边的话无奈咽了回去,眼底浮现出丝丝宠溺。
“好,现在只有石斛没处理了?”
余星点头,“石斛明日用石臼杵成泥,再取黏汁,将其他两种香料混进去,最后焙干。”
他不打算做成塔柱状,他想做成香丸。
这个就先不告诉祁野了。
余星没说,祁野便没问,等到第二日下朝回来,祁野就见廊下架着一口瓦锅,余星围在瓦锅前,照看火炉,祁野走了过去,闻着淡淡的龙脑香和沉香,就见瓦锅上罩着个大陶碗,香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余星掐着时辰,等时辰一到就把小火炉移开,因此没注意到祁野,而是闻到龙涎香才回过头,便见一身赤黄朝服的祁野站在身后。
余星起身道:“下朝了?”
祁野轻轻嗯了声,嗅到空气里越发浓郁的香味,只觉得这股味道和少年身上的气息很像,让人心神宁静。
余星不想让祁野这会儿看到香丸,和祁野说了几句,掐着时候让小轩和小贵撤走小火炉,主动牵起祁野,“这几日忙吗?”
祁野看了眼被握住的手,对上少年清澈明亮的视线,“春天快来了,这几日要处理的事稍多,等过些日子就好了。”
“是田税的事吗?”余星问。他记得在陈国也是每年春季收田税和户税。
祁野道:“户部会负责,等他们折算后会递折子上来。”
余星点了点头。
陈国没有户部,这些事皆由三公处理,再呈递给皇帝。
他到禹国快半年了,也知道禹国官员和陈国官员不同,禹国有三省六部,陈国却没有。就拿田税户税来说,每年九、十月中书省会出文书告示,下发各地后,各县县令会差遣衙役去镇上收户税,因着镇上的百姓没有田地,只需收户税,按人头收,男子满十五,女子满十五便得每人收一百五十文,若不满十五岁,则收五十文。
镇长会召集里长和村长,再有村长回村统计村民们所占田地,按每亩地收,可给银钱,也给用粮食。
每亩地收一百文,若是粮食,如粟米就需一石。
除了田税,村里人依旧得缴纳户税。
祁野登基后,一度减轻田税和户税。
若是贫瘠之地,则采取免税,除此外祁野和大臣们,都想改善西州等地的粮食短缺问题。
西州地大粮少,很多土地都不能耕种,河流太少,田地灌溉不足,长期缺水,农作物长势不及其他州。
余星慢慢从其他人嘴里,或杂书上了解到这些。他很想帮忙,可他毫无头绪。
祁野没打算和余星多说赋税一事,将话绕开。
正月初九,祁野携余星在王施琅的主持下祭拜先祖。
余星原本以为就他和自己,以及王施琅简单祭拜一下就行,毕竟从他来到禹国已经祭祀过很多次。再则他不记得初九是特殊日子。
但没想到这日他仍旧起了个大早,早早就被宫女折腾来折腾去,穿着和祁野相近的玄色长袍,才和祁野来到应元门,应元大道上站满了百官,就连御林军也在其后,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尽头。
余星只能跟在祁野身边,和他一起前往太庙祭拜先祖,好在这一次朱雀大道上并没有百姓夹道欢迎,余星稍微松了口气。
他全程被祁野握着,那温热的触感令他安心了不少。
两人对视一眼,余星朝着祁野露出一抹甜甜的微笑。
祁野手握得更紧了。
他们坐的玉辇,四下只有朦胧透光携风飞舞的纱幔,并不能完全遮挡里面,祁野只好忍着亲吻的冲动,直直盯着余星。
余星被看得不好意思,咳嗽一声,四处张望的转移视线,就看到了站在王施琅身边的于文俊。
于文俊也察觉到他的视线,朝余星看了过来,旋即露出一个浅笑,余星也回以微笑。
祁野问:“在看谁?”
余星立马扭头,见祁野神色如常,便将在崇文馆认识于文俊的事告诉了祁野,实际上祁野知道余星认识了什么人,每日都会有暗卫向他汇报。
不过听余星提起,又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余星:“我在崇文馆除了认识于文俊,还认识祁复,但我最先认识的是祁复,后面才认识的于文俊,祁昭也和我说过话,但我们关系一般。”
祁野:“其他人呢?”
余星:“其他人和我都没怎么说过话,我感觉他们和祁复的关系更好一些,可能是因为祁复跟他们认识的更久。”
实际上他觉得那些人除了和祁复关系不错外,其他人也常常凑一块,反观他和于文俊好像被这些人遗忘了。
他神情有些低落,祁野猜出他想到什么,他安慰道:“他们不愿意和你有过多来往,是因为你的身份,他们更愿意接近祁复,是因为小王爷的身份,祁复是我胞弟,所以他们都会讨好祁复,但你和祁复不同,你是一国之后,你代表的就是我,因此他们不会想要接近你,只会敬仰你,尊重你。”
“至于于文俊,他是王施琅的弟子,在禹国每任国师有且只有一个弟子,毫无意外于文俊是下任国师,辅佐帝王……”和安抚百姓。
祁野顿了顿接着说:“每一任国师都受到百官和百姓们爱戴,他们自然不敢与于文俊太过接近。”
他就说于文俊的性格不像交不到朋友,原来也是因为身份。
一想到有个人和自己一样,余星就不觉得低落了。
他看向祁野,祁野似乎也没有朋友?
祁野仅看了一眼就知道少年想到了什么,他低低一笑,“陆筠和我关系就不错,他曾是我伴读。”
余星:“除了陆筠,还有其他人吗?”
“纪兆霆,夏连云和我关系也不错,在我幼时便与他们相熟。纪兆霆是中书舍人,比我大三岁,父亲是骠骑大将军;夏连云是起居郎,比我大五岁,父母双亡。”
余星:“我见过他们吗?”
祁野:“没有,夏连云回乡探亲了,他双亲虽不在,但上州还有他的族亲,每年都会回去,我给批了三个月的假。”
赶路不在假中,一来一回就得两个多月,在上州待三个月,算下来得半年多。
“我上朝时,纪兆霆站我下方,记录我说的一些话,他的右边就是王施琅。”
余星还不知道上朝是什么,但想着每次祭祀都如此浩荡,寻思着上朝阵仗应该也差不多。
等祭拜结束,已过午时,一行人紧赶慢赶回到皇宫,尚膳局备好午膳,又准备了余星爱吃的点心,等余星吃饱喝足,便背着祁野绣花。
余星是会绣花的,虽比不上宫里的绣娘,但放在普通人中也算是翘楚。
绣工是他偷偷学来的,当初余夫人请来绣娘教余白薇,余白薇没认真学,反而是他在窗外偷学。
当时也没多想,只觉得有趣,如今竟派上用场。
这三天余星下午背着祁野绣,夜里偷偷绣,终于做好了。
正元十五上元节,万里无云,晴空万里,下午太阳高悬天际,带来一丝温暖。
余星在廊下半躺着嗮太阳,偶尔和小轩小贵说上几句。
小轩道:“等会儿奴婢就能出宫了。”
"今日可以出宫?”余星好奇道,除夕时宫人们都不曾出宫,他原本以为宫里的人进了皇宫,就跟大陈一样,此生不能再出。
小轩:“可以出去,每年的元节,奴婢们都能出去,上元节不会禁宵,所以奴婢们大都会选择第二日返回宫。”
余星点了点头,又问:“你家人在城中?”
小轩:“他们在城外,奴婢会先回家,吃过团圆饭,再进城玩。”
小贵问:“你每年都会回去?”
小轩点头,“我们只有一日的沐休,不过不少人都没法回去,大部分人会在城中玩,有些会找同乡之人,将银子和家书一同带回乡。”
余星听小贵说过,他们每月有五百文,平日里吃住都在宫里,一年也有六两银子,放在普通人家够一年开销。
余星忽然问:“女官们今日也会沐休吗?”
“会。”小轩回答,“她们能休三日。”
余星点了点头,有些好奇女官一月月银有多少,不过目前他接触到的女官除了尚食局尚食,就只有宫正琴颜,不过他和琴颜不熟,不可能去问琴颜。
他想着待会可以问祁野。
等到未时,小轩就出宫了,小贵无家可回,便出宫玩。
余星则被祁野带着出宫,出宫门前他看到了人群中的琴颜,随口问了句,“琴宫正的家人在城中?”
祁野点头,“琴颜的父亲是六品文官,每年她都会回家一趟。”
“她没有成亲吗?”余星问。
祁野:“没有。”
余星不解,“宫正家人没为她……”
祁野知道余星不清楚,细细解释,“进宫做女官的女子们都不会成亲,她们每年只能回家一次,琴颜已经进宫五年,从我登基后不久她就入宫了。”
余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回事,可女子不嫁人不生子,以后老了该怎么办?总不可能在宫里待一辈子。
祁野看着他脸上的担忧,轻轻叹了口气,“先帝尚在时,的确明文规定女官不可嫁人,但我撤了这一律令,她们依旧没说亲。”
本来这种事就不该帝王去掺和,哪怕祁野允许了,这些人不愿意,他也不可能胡乱指婚。
余星更加不明白了,既然没有律令约束,她们怎么还不成亲?
“是她们不愿意吗?”
祁野:“有些是,有些不是,大部分男子都不愿意娶一个女官为妻,虽然禹国有不少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但进宫的女官和做买卖的女子本质上不同。”
余星起初还不明白,渐渐地就懂了。
很少有男子愿意娶女官,一来她们进宫后只有一年到头能回家,而是她们为帝王办事,官居五品,虽然不高,但能时常见到皇帝,见识与胆量自然和寻常女子不同,这样的女子,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二来面子上过不去,若自己是个六品文官,媳妇却是五品,传出去丢脸的只会是自己。
见少年脸上的困惑逐渐消失,祁野知道他明白了,也不再继续。
等他们在一家食肆吃过小食后,天色已渐渐暗下,如除夕那晚一般,坊内檐下亮起彩灯,红红一片,一眼望不到头。
两人出了东康坊,天上银星闪烁,月华灼灼,圆月高悬,与彩灯、河灯、宫灯交相辉映,仿若融为一体。
朱雀大道上车水马龙,小贩吆喝声不绝于耳,女子的娇笑声,少年人打闹声,吟诗浅唱声,鸟鸣猴叫声,鼓声琴声,拍手高唱声,上元节灯火通明,少女们结伴而行,手捧花环,笑容晏晏的朝着神龙庙走去。
妙龄姑娘与青年在护城河前一起放河灯。
书生们在孔明灯上写下心愿。
余星被祁野抱着,飞上屋顶,穿梭在飞檐翘斗之间,余星紧紧搂住祁野,感受着速度加快,心跳也随之加快,他感受着祁野脖颈传来的热度,感受着此刻祁野有力的心跳,仿佛在这一瞬间两颗彼此跳动的心连在了一起。
祁野抱着余星来到城墙上,城墙上的守卫顿时被惊动,守卫们手持长戟,风风火火冲了过来,看清来人后,各个仓皇跪下,“见过陛下,圣子。”
祁野淡淡道:“起来吧。”
守卫们这才手持长戟起身,小心翼翼立在一旁。
祁野不再管他们,转过身看着余星,余星犹豫了下,还是道:“那个,祁野……上元节安康……这是我……”
余星拿出香囊,香囊深绿上面用金线绣一团花簇,他不好意思开口,“这个——这是我做的香囊,嗯……送给你。”
“谢谢。”祁野从他手中接过,而后对上少年的眼睛,那双眼睛比星河还要灿烂。
祁野取下龙纹玉佩,走近余星将玉佩系在了大带上,他的气息喷薄在余星脖颈,余星没有躲避,似乎被祁野身上的气息吸引了一般。
余星咽了咽口水,嗓音哑了几分,“我给你系。”
余星从祁野手中挪走香囊,指腹和手掌一侧从祁野手背上轻轻擦过,柔柔的痒痒的,祁野注视余星眼眸,原本黑曜的眸子暗了几分。
余星耳尖发热,笨手笨脚才系上香囊,他低头时整个人像依偎在祁野怀中,守卫们见状各个低下头,不敢乱瞟。
余星呼出一口气,“好了。”
他感觉后背都出了一层薄汗。
祁野低头看了眼,笑意直达眼底,在余星尚未反应过来,一把抱住了他,不顾守卫在场,在余星耳边低声说:“谢谢星宝,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余星心跳发疯般跳动。
风中带着淡淡的香味,令守卫们躁动的内心得到安抚。
第39章 【暴/动】
上元节后, 国子监六学、崇文馆、弘文馆都复学。
祁野也要上朝,大臣们同样需要早早起来在坊内巷口或买上一个热腾腾的芝麻饼,或买几个肉包子, 或一碗馄饨,坐在马车里一边吃一边往皇城去。
余星也要早早起来, 他习惯了和祁野一起起床,再一起吃早膳, 只是余星起来的早了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些糕点。
糕点吃多了, 余星就牙疼,于是这几日尚食局按照君后要求,熬了栗粥, 又蒸了米饼和糍团。
余星第一次吃米饼和糍团, 稍不注意就吃了好几个。
祁野见他吃得欢, 眼底也染上笑意,和余星说了几句话,便匆忙赶去上朝,余星也需要去崇文馆。
今日崇文馆内有些吵闹,余星进来后堂内顿时消声遗迹, 余星不明所以看了四周,就见到不远处的祁复和于文俊,他朝两人点头,二人也看到了余星。于文俊跟余星打招呼,祁复朝着余星走来。
祁复道:“今日怎么来晚了?”
余星道:“和陛下多说了几句便来迟了。”
祁复的眼神有些怪异。
余星的重点没放在祁复脸上,他环顾四周, 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见他一脸茫然,祁复拧眉:“我也不太清楚, 我来时他们就在议论了,我听了会儿,应该是——”
“铛铛铛”,外面响起钟声,祁复声音戛然而止,他朝外看了眼,匆忙改口,“学士来了,我先回去了。”
余星轻轻点头。
祁复回到书案前坐下。
学士进来看了下首一圈,接着点了名,才开始宣讲。
宣和殿正殿之上,众大臣缄默不语,刚才还闹哄哄的场面,随着祁野冷厉的质问,将众人堵的哑口无言。
祁野冷冷睥睨下方,“怎么都不说了?刚才不是挺能讲的?”
“曹尚书令。”
曹策出列,恭敬道:“陛下,刑部这几日收到大量命案,这些案子皆发生在襄州,襄州长史早将折子递交刑部,但事发突然,又恰逢过年,此事便一直压于刑部。”
祁野冷冷道:“一个月前的折子如今才拿给朕看,一个多月过去,事态俨然不止于此,派人去查看,让襄州守备做好述职。”
曹策立马应下。
下学后,余星本想和祁复说几句话,但对方走得匆忙,余星只能作罢,看了眼于文俊,似乎想从他嘴里打听到什么,于文俊在他炽热的目光下摇头,“我也不太清楚,等师父下朝应该会告诉我。”
“行吧。”余星和他说了几句闲话,就跟他分别回宣明殿。
他回去时祁野正坐在外殿书案前,余星走了过去,见书案上摆放了不少奏疏,祁野听见动静,侧头握住余星的手,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余星问:“怎么有这么多?”
祁野嗯了声。
余星又问:“都是近日发生的?”
他看了眼祁野神色,祁野眉头轻蹙,他等会儿道:“年前发生的事,被压在了刑部,今日才被他们呈交上来。”
余星知道奏疏并不会直接交到祁野手上,会先到六部,之后才是中书省,由中书令呈递上来。
若涉及命案有可能会被搁置在大理寺,大理寺少卿没辙,就会上报皇帝,最后由天子定夺。
余星好奇的望着堆积起来的折子,他没有直接翻开折子,而是满含期待的询问:“我能看看吗?”
祁野点头,余星拿起最上面的一折奏疏慢慢看了起来,四个月下来他能认识的字已近数千,奏疏上的内容虽有些晦涩难懂,但仔细研读,还是能看明白,不过因着祁野要求大臣们不要把奏疏内容写得深文奥义,不少大臣措辞都比较简单,只有个别文臣喜欢咬文嚼字,终日之乎者也,太过迂腐。
像过于者也之乎的折子,祁野都懒得看,上面的内容无非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女子愚笨,哪能读书做文章,哪能做官,哪能经营买卖,她们只能在家相夫教子,照顾公婆诸如此类。
祁野每次都会把这些折子丢去一边,余星也就从来没在祁野的书案上见过。
此时,余星越看内容眉头皱得越紧,很快他放下手中折子,又看起另一份,上面的内容比第一个更让人心惊胆战,等余星看完十几份,每份几乎都是男子暴烈,杀妻杀子。
一直以来余星都没发现禹国男子这般暴力,甚至殴打妻儿。
余星看了眼不露神色的祁野。却不知祁野这会儿已经在暴躁边缘,就在这时熟悉的气息,再度袭来慢慢平复体内暴躁,几个月来他鲜少发怒,曾经动不动就会暴躁,时不时就会下令打某人板子,如今哪怕发生襄州暴/动,他也没动怒。
见少年皱着眉头,祁野随之蹙眉,他不想让少年因为这些人烦恼,可这些人是他的子民,少年在乎他的百姓,他理应高兴,但一想到少年在意其他人,他又忍不住烦闷。
在余星的印象里,男子们大都彬彬有礼,哪怕是乡里人也热情好客。
与奏疏上所述截然不同,余星不太明白。
在他眼中禹国繁荣强盛,男人们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完全看不出他们会干出暴/打女子和小孩。
少年困惑的目光,落入祁野眼中。
余星踌躇片刻,问:“之前发生过吗?”
祁野眸内复杂之色瞬间即逝,余星扑捉到后越发不解,祁野语气与刚才一般无二,但余星知道他是在意的,“发生过,往年也有,今年算少了。”
余星瞳孔微张,似没想到如此繁荣昌盛的禹国,竟然会出现这种事!
这叫什么?
倚强凌弱!
余星眼底的诧异很快被愤恨取代,祁野见状抬手按在少年白皙的手背上,经过几个月滋/养,少年的手已不像从前那般干燥粗糙,指腹上的薄茧渐渐消去,只剩柔软细腻。
祁野拍了拍他手背。
余星望着他,忽然觉得一国之君,比他所以为的还要难。
余星问:“以往都会如何处理?”
祁野道:“将闹事之人关押,等时候一过,他们自会冷静。”
每个字余星都清楚意思,可连在一起他就听得云里雾里。
祁野没打算解释太多。
余星察觉到祁野不愿多说,也没强求。
三日后,襄州发来八百里加急捷报——襄州各地暴/乱频起。
襄州守备、县令都无能为力,百姓们和边兵、丁兵对打,双方搏斗,打得脸红脖子粗,哪怕读书人也加入这场暴/乱。
这场持续了好几日的暴/乱,最大的受害者便是年迈的老人和小孩,以及毫无反手之力的姑娘。
官差被暴/躁的男人们打得鼻青脸肿,门牙生生打断好几颗,男人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哪怕被揍得爬不起来,也要匍匐前行去打人,抓住某人脚踝,将人拖倒,爬过去用牙齿啃咬对方脸颊、手腕、耳朵,但凡能咬到的地方统统不放过。
比起县里,州里的暴/乱更加严峻。
宣和殿上众大臣争执不休,曹策提议派辅国大将军前往襄州平乱,光禄大夫附议后,不少文臣跟着附议。
祁野没说话,一时间大殿内充斥着森冷,祁野冷冷睥睨众人,大臣们这才停止争执。
这时,祁野开口了,“辅国大将军听令。”
辅国大将军出列,单膝跪地,“臣在。”
祁野吩咐道:“由你率领两千骑兵前往襄州平/乱。”
辅国大将军:“臣领命。”
然而这场暴/乱并没有因为辅国大将军的到来而停止,反而愈演愈烈。朝堂上大臣们争论不休,众学子也都议论纷纷,禹安城百姓饭后闲谈俱是襄州暴/动。
余星听着同窗的话,回想起这些日子祁野脸上越来越冷,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这日,余星在御书房陪着祁野,祁野没像之前那般手把手教他写字,一直伏案疾书,这几日似乎格外忙碌。
祁野清楚意识到,若自己身边没有余星,他早已失控。
每年春都会发生一期暴/乱,只是这次的暴/乱来得太过迅猛,去年这时全国各地陆续发起暴/动,甚至上朝时几方人大动干戈,而祁野同样没能控制住,直接在大殿上暴揍群臣。
大臣们会被祁野暴打纯粹是因为不敌,身为帝王祁野的实力在万人之上,连暴躁起来也比常人更加迅猛,打了整整一日,将所有人都打趴在地,祁野才慢慢恢复冷静。就在这时王施琅匆忙赶来,见到祁野立马跪下高呼,“陛下,陛下——臣找到了!臣寻了八年终于找到了!”
大臣们昏昏沉沉醒来,听见王施琅的话后,顿时喜极而泣,忍着疼痛捧着脸大哭。
祁野喘着气,一贯冷漠的脸上露出些许温柔,他俯视跪在地上的王施琅,怡笑道:“很好很好,马上派苏远山,刘益去。”
说完,他又道:“白缪也去。”
黑影闪过,落在王施琅身边,白缪抬起丰神俊逸的脸,恭敬道:“是。”
“怎么了?”清越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出,他侧过头对上少年担忧的目光。
祁野摇了摇头,“没事。”
余星还是不放心,祁野很少会走神,定是出了什么事。
余星想了下,犹豫着开口:“襄州的命案解决了吗?”
“没有。”祁野久久注视余星,原本想蒙骗过去,忽地想起王施琅的话,便告诉少年实情。
余星观察他神情,犹豫了下,问:“越来越严重了?”
祁野:“襄州发生了暴/乱,我让辅国大将军过去镇压,不成想适得其反。”
余星愕然:“怎么会……”
祁野揉了揉眉心,“目前尚不清楚那边情况……之前我还以为今年的暴/乱不比去年,如今我后悔让辅国大将军带兵过去了。”
余星不太明白,问:“为何?”
祁野:“他常年习武,估计也比常人更加不受自控。”
余星更加不明白了,他想了想索性直白问出口,“你所说的失控是怎么回事?祁野,能告诉我吗?我想知道。”
祁野凝视他诚恳带着期盼的眼神,片刻后,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他想到王施琅的话,如果只有余星能做到,少年所要面临的会是什么?他不敢往下想,也不愿少年涉险。
余星叹了口气,有些气恼,但又拿祁野没办法。
半个月后,襄州暴/乱未止,辅国大将军也因体内暴戾,不受控制地攻击士兵和百姓,名门武将出身的他在襄州大杀四方,朝野震荡,祁野似乎想到这个结果,但依旧控制不住地踹飞龙案,直直砸中最前方的尚书令,众大臣敢怒不敢言,各个跪地告饶。
祁野觉得体内有股横冲猛撞的暴戾,折磨的他头痛欲裂,只想发/泄/体/内的冲动暴/戾,当他要冲下台阶时,熟悉的气息直冲天灵盖,将那股狠戾压下,几相冲击后狠戾慢慢消散。大殿内的众人也闻到了那股香味,原本遏制不住即将冲破牢笼的暴躁,在这股气息冲洗下竟慢慢被清洗干净!
祁野恢复冷静后,低头看了眼腰间系着的香囊,香囊是少年给他的,里面的香丸也是少年亲手做的,祁野忽地意识到香丸的不同寻常。
一场闹剧以祁野恢复冷静而结束,祁野大手一挥,直接走出了宣和殿,典仪高唱:“退朝——”
众大臣纷纷跪拜恭送天子。
余星在询问祁野无果后,并没有放弃,他猜想有可能整个禹国都知道,独独他和小贵不知道,于是今日沐休他便叫来了小轩询问此事。
小轩犹豫了会儿,才小声说:“圣子您可不能向陛下透露是奴婢说的。”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陛下。”余星向他保证。
小轩放下心来,小声道:“每年都会发生打斗暴/乱,从奴婢出生没多久就亲眼见爹打过娘,后来听他们说但凡拥有神龙血脉的禹国男子都会经历这样的折磨,奴婢小时候也闹过几次,身体里像有团火焰,灼热着四肢百骸,后来娘听说阉人不会受罪,就把奴婢送进宫来。”
余星抓住了重点,忙问:“你现在不会再那样了?”
“奴婢如今不会再被那股力量折磨了。”小轩道。
余星又问:“女子不会么?”
小轩:“不会,只有男子会,听说只要血脉中,有神龙之血的后人,都会被这股力量折磨。”
余星一直知道禹国人信奉神龙,他已经去过好几次皇家修建的神龙庙了,除此外百姓们也自发修建了神龙庙,初一十五都会去神龙庙拜一拜。
可余星一直没当真,只把这当做传说,毕竟谁都没见过神龙。
然而禹国男子身上出现的那股神秘力量,在那股力量的催动下,他们会变得异常暴躁,难道真的是神龙的原因?可他们不是信/徒吗?神龙怎么可能让自己的信/徒陷入苦海?
余星将心中疑虑问出口,小轩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奴婢很多都是听别人说的,好像是几百年前发生的事了,说是神龙不满当时的帝王,所以才有如今的折/磨。”
余星眉头微皱,这样一来就更加说不通。
余星觉得奇怪,可又说不上来原由,似有什么从脑中闪过,只是太快他没能抓住。但小轩的话倒让他想起了另外两件事;第一祁野为何会不远万里前来找人?第二个祁野乃至禹国上下为何会同意他和祁野成亲?
他们似乎不担心皇家子嗣问题?
为何会找上自己?
陈国人自觉把“那人”归为祸心,最后这个身份就落在自己身上。他又是充当的什么身份?
在禹国只有少数人称他为君后,大部分人则叫他圣子。
所以圣子究竟是什么?
他还记得第一次来禹国祭祀神龙,祁野身为一国之君,却在他面前跪下,由他将烧香插/进香炉中,这又是为什么?
第40章 【救赎】
当所有问题串联在一起, 余星仿若置身深渊之上。曾经他以为自己明白祁野,如今才知他一点儿也不了解祁野,更不了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众生。
此时此刻听着小轩说着每年会伤亡上百人, 他的心不由得跟着一紧。
小轩道:“这五年里已经少了很多,先帝在时, 光是城里每年被男人殴打至死的妻儿就有数百人,更别说周边县城, 镇上村上,奴婢听说其他地方伤亡人数更多。”
余星听得眉头难以舒展。
小轩小声道:“而且拿我们村里来说, 这几年出生的孩子越来越少,哪怕是成功诞下孩子,长到几岁便会夭折……不对, 应该叫暴毙……”
小轩叹了口气, “比起男娃, 女娃更加难以存活,不少夫妻膝下好几个男娃,一个女娃也没有,女娃越来越少,不少人家心心念念盼着能生下一个女孩。”
余星满脸疑惑, “为何会这样?女子很少?”
他在外郭城可见过不少姑娘,若小轩不提起,他根本察觉不到!
小轩肯定道:“很少,就奴婢知道的,宫女就不多。”
余星丝毫没注意到,宣明殿中很少有宫女过来, 基本上是尚食领着宫女们前来布菜。
“一般人家若是生下女儿,很少会让她们入宫。”小轩补充道:“也就陛下登基后情况有所改变, 不仅允许女子做官,贫穷人家也会送十三、十四岁的女孩进宫,陛下准许她们每年回去探亲,一月二两银,在宫中待满四年就能出宫,也不影响她们嫁人。”
余星想起祁野说的话,宫女出宫后可以嫁人,女官却无人说亲?虽然那时祁野跟他解释过,可听了小轩的话后,余星顿觉自相矛盾。
余星道:“女官成亲的多吗?”
他曾问过祁野,祁野的回答是很少,几乎没有。这会儿不知何为,他突然想问问小轩,说不定小轩知道些不一样的。
小轩想了下,回答:“女官和宫女不同,女官在宫里哪怕呆满五年也不能出宫,她们想要离宫只能得到陛下允许,要么就等到五十岁告老还乡。”
祁野从未跟他说过这个,他便以为女官们想离开就能离开,现在想想先前的想法太过天真。一国之君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放人?
“想成为女官是件很难的事,即便终身不嫁人,她们也愿意。”小轩道。
余星明白,女子为官,本就提高她们自身地位,同时也在告诉天下女子,谁说女子不如男,只要有毅力依旧可以超过男子。
“也正是因此,越来越多的夫妻想要诞下女孩?”余星道。
小轩没回答,他觉得不全如此。
和小轩谈过后,萦绕在余星心头的两个疑问越发清晰,他有很多想知道,可这几日祁野情绪不佳,好几次眉头紧锁,有时他会和祁野聊几句襄州暴/乱的事,更多的祁野就不愿多说。
但耐不住余星软磨硬泡,便跟他多说了几句。
襄州局势依旧不稳,暴/乱蔓延至周遭县城,村里的情况同样严峻,可以说今年的暴/乱比往年更加严重。
余星听着襄州百姓自相残杀,心底愈发不是滋味,或许是禹国百姓留给他印象太过友善和热情,又或许是因为祁野,他想帮助这些人。
余星问:“女孩出生的数量很少?”
祁野看向他,片刻后反问:“听谁说的?”
余星摇头,“没听谁说,我就是自己想到的,我见宫里的宫女不是很多,几次出宫在外虽然能看到不少年轻姑娘,可与男子相比,她们就显得少很多……刚开始我以为和陈国一样,不允许女子外出,那些姑娘是背着家里人偷跑出来的,渐渐地我发现,姑娘们想出门就出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是做官也行,这些在陈国都是她们想都不敢想的事,但在这里是所有女子都能做到的事。”
“再则就算是中元节、除夕节、上元节在外的女子,依旧比不过男子,后来我猜测多半是因为大禹原本就女少男多。”
余星说完后内心忐忑,就怕祁野识破他的“明知故问”。
祁野注视余星片刻,明白少年的用意,也不点破,顺着少年的话回答:“你猜的不错,并非百姓们不喜女孩,而是诞下女婴的机会很少,譬如一对夫妻膝下育五子,幸运的能得一个姑娘,有的夫妻一辈子都没法生下一个女子。”
“男孩虽多,但他们能活下来同样很少,不少男孩在第一次发热时就没能熬过去,熬过去后便会饱受煎熬,每年都会因暴戾与兄弟相残,在镇上或村里贫穷人家的男孩,最后只会剩下一、两个,甚至每年都在减少。”
“这些是身体无恙的,还有些生下来身子骨就比旁人弱。像祁朗,他便是从小泡在药罐子里长大,每年不会因暴戾无处宣泄,但常年生病也使他活得小心翼翼,一个风寒就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余星想起了那个脸蛋苍白的小少年,小世子都如此,更别提那些普通人家,看不起病的人家,他们的孩子能活得下去吗?
答案不言而喻。
余星这才恍然。
他以前哪里了解禹国了?
祁野接着道:“暴/乱每年都会发生,只是今年集中在了襄州。”
余星问:“去年在哪?”
祁野:“上州。”
上州比襄州还要大,若是上州动乱,可以想象去年伤亡人数多少,更别提其中还有不少老弱病残,他们毫无反手之力,直接被打得半死不活,不少姑娘也深受其害。
富家小姐紧闭房门,守门的都是丫鬟,外院门前还有小厮把守。小厮和家丁不同,他们以前生活在宫里,是宫里的太监,在宫里待满五年就被内侍太监放了出来,他们不会其他伙计,只能去富贵人家做长工。
他们身有缺陷,长到二十六、七,看着也才二十出头,连胡子也不长,白白净净,看着就很白嫩,倒是得了不少富家小姐喜欢,每月拿到的月银也多。
然而每到暴/动之际,他们也必须保护好小姐,被身强力壮的家丁暴打,也要死死抓住他们的裤脚。
富家小姐很少会被打,在她之前有十几人,甚至二、三十人前仆后继为她挡着。若是一般人家,女子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
这些都是余星所不知道的,余星这几月里所看到的都是禹国美好的一面,却不知在美好之下是人们痛苦哀嚎,备受折磨的挣扎。
男人发起狂来,不仅暴打亲人,其他人也不放过,等打得疲倦了,便躺在地上休息,歇息够了又继续,直到被其他人打倒为止,若是找不到对手,他们则会拳打自己,宣泄心中烦闷。
余星问:“每年都会像今年这样派兵过去吗?”
祁野:“是,除了他们还有随行军医。”
想要平息暴/乱,每年都需损失大量士兵、子民和军医。
或许上天是公平的,即便禹国每年都会因暴/动死伤无数,可禹国依旧很强大,哪怕是昔日国富民强的陈国,也不敢与之争锋,更别说早已衰落的陈国了。
祁野继续道:“大禹女子比你以为的更少,在大禹除了个别外,对她们都很宽容。”
在禹国允许女子提出和离,上了公堂也不用跪拜,行肃礼即可,待字闺中的女子也能出门游玩,或与心意相通的男子互通往来,无人干涉他们,哪怕是他们的父母长辈也只会送上祝福,并不会多加干涉。
余星对比了一下陈国的盲婚哑嫁,心想着若是大陈的姑娘们也能如此,就不会有像余芷柔那般自尽的女子了。想到这里他就越发讨厌陈国皇帝,陈国士族,以及那些自私自利的愚民,但同时又觉得那些百姓很苦,很惨,为他们的蒙昧感到可怜。
之后几日,祁野避开和余星谈禹国、谈襄州、谈暴/乱,而是问起了余星学问。
余星这才恍然,他竟然懈怠了功课!
他回答祁野在读《周易》和《尚书》。
祁野便问他有何感想,余星回答不上来,祁野说:“《周易》所讲述的内容说难的确难,说不难也不难,所围绕的无非不是天道酬勤,其次便是守正则胜……”
祁野跟他解释了许久,余星听得半懂。祁野低笑一声,“其实很简单,等以后你就会慢慢明白,比起这个你觉得陈国和禹国相比如何?”
余星几乎想也不想就回答,“禹国很好,比陈国好太多了。”
经过几个月的亲身体验,光是对女子的包容,就比陈国好太多了.余星细细数来,有太多了,可汇聚到一起余星只能用很好来概括。
祁野神色复杂的看向余星,他知道余星会说出这样褒义的话语,纯粹是因为少年平日里看到的只是禹国表面,并没有接触到禹国备受苦楚折磨的一面。
祁野缓了缓,半响才好似下定决心的开口:“余星……”
他声音很轻,低沉中带着余星从未听过的语气,余星不由得侧头看向祁野,两人彼此对视,祁野注视着那双桃花眼,语气无奈又悲戚,“大禹并非你所看到的这样,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都很苦,包括我在内,我们一直在寻找,再等待,等着那个可以救赎我们的人。”
余星凝视着那双黑曜般深邃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他看到了从未看过的情绪,有期待、有徘徊、有渴望、还有余星不懂的情感。
但这一刻他能感受到祁野心底是渴望被救赎的,而那个他们等待已久的人——心跳持续飙升,余星不敢再想下去。
然而户枢不蠹,流水不腐,他想到了还在陈国的自己,那种身不由己,可怜、悲哀、忧愁、总总情绪将他密密麻麻围裹。他曾盼着有人能救他于水火之中,又担心自己会连累那人,毕竟有个真心实意待自己好的人,是件多么欣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