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地不熟,谢兰亭只好又问路,直接选了东阳最大的酒楼,坐下后他朝顾云起道:“想吃什么尽管点,我请,别客气。”
顾云起在顾家扮孙子,自己明明已经是金丹,差一脚就到元婴期,却用秘法把自己伪装成了个弱小的筑基期,刚辟谷那种,为了演得像,他之前也是一日三餐都吃,因此自以为点个菜是没问题的。
但当顾云起看到菜牌上的字,才发现自己错了:上面的字分开来每一个他都认识,连在一起却根本看不懂。
八仙过海、蚂蚁上树、嘉禾雁扣……等等,都是些什么东西?蚂蚁也能吃?
顾云起果断把菜牌推了出去:“前辈来就好。”
谢兰亭懂了:“你也是辟谷多年不通美食的吧,有什么忌口吗?”
“没有忌口。”顾云起解释:“我刚到筑基,才辟谷不食,只是不大会点菜。”
刚到筑基?谢兰亭听到这话,若有所思瞧了顾云起一眼。
隔着面具,顾云起看不到谢兰亭的眼睛,只是凭着天生的敏锐,觉得谢兰亭的视线似乎不太对,但还不等他仔细琢磨,谢兰亭就重新低头看菜牌了。
顾云起是个走一步看三步的,他回想起自己方才的话和谢兰亭应声抬头那一下,心中顿时起了疑虑:……谢兰亭难不成看出他修为的问题了?
不该啊,就算是化神期也未必能看穿他,谢兰亭如今确实只是金丹,按理并不能看出他的伪装。
还是说谢兰亭作为昔日的化神期大能,也藏着什么特殊本事?
谢兰亭却在那边若无其事开始报菜名了,仿佛刚才真的只是随便一看,没别的意思,顾云起原本还想再深入思考,却逐渐被谢兰亭的嗓音带偏,等谢兰亭报完菜名,不仅是顾云起,就连旁边的小二都目瞪口呆。
有生意做小二自然欢迎,但本着贴心的原则,他委婉劝道:“额,客官,恕我直言,只有你们两位的话,您点的菜是否有一点——多?”
谢兰亭把菜牌推开:“不会,你尽管上。”
小二嘴角抽了抽:“好的,请稍等。”
顾云起端着茶杯,仔细回忆了谢兰亭在茶摊上点过的东西,对比一下,谢兰亭刚点的菜又翻了个倍,他也不禁道:“曲前辈,你若是想照顾我才点这么多,大可不必如此破费,我食量很……普通。”
“放心,不会浪费就对了。”谢兰亭道,“怎么称呼我前辈?”
顾云起客客气气:“同为修士,我却看不穿你的修为,自然你是前辈。”
谢兰亭心说有意思:此人虽然一眼看着是个筑基期的,但他隐约觉得气息不对,可能因为自己修为大不如前,没法仔细辨别。
看来小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不过萍水相逢而已,别人不说他也不会追根究底。
小二很快将菜一一奉上,一张桌子立刻被堆满,惹得旁人频频侧目,谢兰亭面不改色气不喘,大大方方让人看,边招呼顾云起动手。
顾云起醉翁之意不在酒,随意吃了两样,终于是看准机会出口问道:“不知前辈为何逃婚?啊,如果不方便说就罢了,是我唐突。”
谢兰亭咽下一口鲜美的鱼羹,惬意十足,开口声音不疾不徐:“没什么不能说的,我跟对方都是被迫的,他也不一定乐意跟我成婚,我逃了没准他更轻松。”
顾云起心头一动,谢兰亭的话算是说到他心坎上了,但他嘴上只道:“原来如此。”
两人坐在二楼,正吃着,又有三人在他们对面的桌子坐下,两男一女,三个都是修士,只要了茶水跟酒,看来只是歇歇脚。
谢兰亭本不在意他们,谁知那位女子开口就是:“无恨哥,我们赶路这么久,在东阳歇一歇再走吧,那什么邪祟,肯定一下子就搞定了。”
“无恨”两个字精准地落入谢兰亭耳朵里,他愣了愣,立刻把注意力投过去,想要确认是哪两个字,心说不会这么巧吧?他还在认真思索怎么对付百里无恨,人家就自己送上门了?
长相普普通通,眉眼间却隐着股阴郁气息的男人回答了女子的话,他还算和颜悦色:“也好,难得跟你出门,该好好陪陪你。”
女子甜甜一笑:“就知道无恨哥最疼婉儿!”
谢兰亭在脑子里飞快把原著知识挖出来复习:百里无恨的妻子就叫念婉儿,百里无恨看中了她家的宝贝,千方百计把人娶到手,得逞后就冷落了她,念婉儿最终死得不明不白。
谢兰亭心里想着事,手上夹菜动作却没停,走神间夹到一颗火红火红的干辣椒,直愣愣地塞进了嘴里。
顾云起刚想着仙君还挺能吃辣,下一秒却看到谢兰亭身形一僵,捂嘴偏头,咳了个惊天动地。
“咳、咳咳咳咳!”
动静太大,周围的人又都没忍住往这边看,包括那位无恨哥和婉儿,兴许是顾云起长得太俊,婉儿还悄悄多看了两眼。
顾云起忙给谢兰亭倒了杯茶,谢兰亭还没起身,就听对面三人中的最后一男子开口:“小姐,你和百里少爷要做停留的话,我这就去定客栈,东阳雅居的布置你应该喜欢。”
念婉儿:“嗯嗯!”
谢兰亭:“咳咳咳咳!”
百里无恨,真的是他,得来全不费工夫!
谢兰亭终于直起腰来,接过顾云起手里的茶:“多、咳咳,谢……”
谢兰亭肤色很白,又因受伤的缘故,唇色本来很淡,但辣椒一呛一咳,不仅唇色染得鲜艳,面上也飞起了红晕,配着肤色,真有红梅透过冰雪绽开的景致。
此刻再看谢兰亭戴着半张面具的脸,顾云起脑子里应景的冒出一句话:犹抱琵琶半遮面。
昔日天之骄子,第一剑修,因伤从云端跌落,被当做弃子要嫁给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子,顾云起想,若是自己,也绝不会甘心。
他看着谢兰亭喝下茶水,好一会儿总算把咳嗽压了下去,又抬手给谢兰亭盛了碗甜汤,谢兰亭道:“不好意思,见笑了。”
顾云起摇摇头,谢兰亭也是个面皮比城墙厚的,并不觉得出个糗有多尴尬,他喝完甜汤,见顾云起约莫吃好了不再动筷,便自个儿把剩下的菜解决得差不多,优雅地擦了擦嘴,准备结账告辞。
一番话都到嘴边了,顾云起却在他之前开了口:“前辈既是悄然离家,可有想好之后的去处?”
想好了,跟着百里无恨。谢兰亭道:“会在东阳暂留两日吧,我初来此地,想多看看。”
顾云起笑了笑:“实不相瞒,我出门历练,也准备在东阳待几日,前辈若不介意,在东阳期间,可否指点晚辈几日?”
于是百里无恨前脚在东阳雅居要了房间,后脚就跟来个谢兰亭和顾云起。
谢兰亭对顾云起的回复是:有空一定。言外之意是,我没空你就自个儿玩吧。
谢兰亭不确定顾云起听明白没,但顾云起表现得懂事,没有仗着自己帮了小忙就非得死缠烂打的意思,相处距离拿捏得很合适,既友善,又不过分。
谢兰亭很满意,等定好房间,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就大大方方推门而出,悄悄咪咪跟踪人去了。
顾云起坐在房间,听到谢兰亭离开的动静,等谢兰亭走了约一炷香后,他才曲指在桌上扣了扣,暗卫初一如风般闪了进来,大白天的,愣是没人发现有人翻窗入户。
初一擦了擦嘴角的糖渣,说的话却不带甜:“少主,既然你迟早要回顾家,又不想成亲,眼下不就有个两全其美的机会?”
他家暗卫可以八卦可以起哄,但不可能真傻,顾云起扮猪,也不是真白痴,初一的话顾云起自然听得懂,他是在说——不如杀掉谢兰亭。
谢兰亭单独在外,如今只有金丹水平,杀他不是难事,他既然是逃婚,那就没人知道顾云起来了东阳,杀完后就直接回顾家,跟家主顾薄认个错,说自己不过贪玩几日,大不了挨顿罚。
再狠一点,来个毁尸灭迹,死不见尸,众人只会继续找谢兰亭,而顾云起身上背着跟失踪之人的婚约,既不用成亲,还可以在之后一段时间拿婚约做挡箭牌,得个清静。
屋内陷入一片沉默,初一回味了下嘴里的甜味,他看着一派天真,但只要顾云起一声令下,拿糖人的手就立刻能握杀人的刀。
片刻后,顾云起在桌上轻敲的手指停了,摇摇头:“不用。你跟上去,瞧瞧他都做了些什么。”
初一点点头,不多问,又从原路窜了出去,窗户动了动,仿佛只刮过一阵风。
谢兰亭……顾云起在心里默念了遍这个名字,复仇之路是自己的,暗卫提议不错,但能不沾无辜者的血他就不想沾,这条路太长,总还得留点善意,不然等路走完,自己会变成个什么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