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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修仙第一百三十一天

    ◎我可爱的妹妹◎

    “姓名?”

    “令梨。”

    “所办事项?”

    “修改学籍和申请离宗。”

    “理由?”

    “我结婴了, 想回家乡操办结婴大典。”令梨疑惑道,“轩师兄是记性不好吗?我之前才给你发过消息。”

    轩晓手中毛笔啪地对半折断,他用力擦去脸上溅到的墨汁, 竭尽全力风轻云淡地说:“按宗门流程再确定一遍,有问题?”

    令梨老老实实地摇头, 非常配合地说:“没问题, 轩师兄你尽管问。”

    上次令梨结丹, 学籍从外门弟子转成内门弟子是宿回云帮她办理的,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走流程。

    好在受理人是熟悉的轩师兄, 老交情了,令梨与他亲如一家!

    天真的小梨不知道,之所以是轩晓接待她, 是因为其他师兄师姐要脸。

    小梨师妹自入宗以来一直是凌云剑宗辈分食物链的最底层,她喊谁都是师兄师姐,从来没有师弟师妹一说。

    从前听筑基期的女孩子一口一个师兄师姐, 大家心里甜滋滋的, 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舒坦。

    如今听一位元婴老祖一口一个师兄师姐,如雷贯耳震耳欲聋, 满脑子都是:“折寿了, 我不配。”

    但你能要求元婴老祖配合你的感受改口吗?

    想也不能!这是极大的冒犯!

    于是大家众志成城,齐心协力推出了他们中丢脸次数最多已经超然度外的轩晓轩师兄, 承接招待令梨老祖的光荣使命。

    轩晓:你们礼貌吗?

    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把戏罢了, 凌云剑宗果然没有真正的同门情谊!

    轩晓作为陪跑金鳞城风云会连续陪跑四届且还要一直陪跑下去的人物, 心脏坚如磐石, 他板着脸给令梨登记, 中途除了折断几只毛笔外, 波澜不惊。

    “按照我宗宗规,元婴修士属于长老席位,我宗长老分为以下几种职责。”

    “一是授课长老,执掌弟子的学分和期末考核,按学分数值分为公选课长老、必修课长老、选修课长老和讲坛长老。”

    轩晓:“因为执掌学分加减大权,授课长老的职业很吃香,竞争上岗人数很多,需要教师资格证和三轮面试考核。”

    令梨筑基期便是凌云剑宗外门有名的学分小助手,代签到代做笔记代写报告业务娴熟。

    如果她当选授课长老,只能用一句话形容: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要撕烂学生的伞。

    “二是巡逻长老,日常驻守在宗门内,解决一些弟子间的矛盾,是宗门的守护力量。”

    轩晓顿了顿,悄声道:“巡逻长老也被称作保安长老,是养老的好职业,不收新晋元婴。宗主有言:年轻人不许摆烂。”

    “三是挂名长老。”轩晓继续说,“每年有定额的宗门任务,其余时间不做限制,可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每月份例只有基础保障,保安长老戏称其低保户。”

    令梨:“那我必然是个低保户。”

    剑修,老独狼了,最爱拎着剑往某个山沟沟一钻,十年八年后斩石出山,搞得修真界一惊一乍。

    修真界有个冷笑话:如果你有一群剑修朋友,恭喜,其实你没有朋友。

    失踪失联是剑修们的老把戏,发布寻人启事的官方一听失踪的是剑修,理都不理,十分不讲人权。

    轩晓猜到了令梨的选择,他三下两下办好手续,将属于长老的崭新令牌交给令梨。

    青年自桌后站起,心情复杂却也真心实意双手搭合,对着令梨长长一拜。

    “恭贺老祖结婴,自此超脱物外,长视久观。”

    令梨受了他的拜礼,言道:“下月初五,轩师兄可愿受邀参加大典?”

    “自然。”轩晓露出笑容,“必当携厚礼登门。”

    令梨回宗一趟,拿到了一份名单。

    凡是剑修,无论性格孤僻与否,都热衷于切磋比较。宿回云在剑道的名声有多广,他认识的剑修水平就有多高。

    有他牵线,再加之令梨是位元婴老祖,天骄们纷纷传来友善的信号,都道倘若有幸收到请帖,一定携礼拜访。

    令梨仔仔细细记下了名单中的名字,她的指尖划过一个又一个人,游离着无法停下。

    修士驻颜不老,依年龄推测名单里百分之八十的人可以给令梨当爹,百分之六十的人她能叫声爷爷,百分之四十的人在令梨眼中是可以入土入轮回的年纪。

    “不着急。”令梨轻轻地说,“一个一个的来。”

    名单上有凌云剑宗弟子、长老,有上清仙宗的剑修,有名声不显的散修。

    或许令梨要找的人在他们中间,或许他们谁也不是。

    “若不是鬼算子前辈宁死不出山门,好想把他扛到十里桃源,现场推演。”令梨叹气。

    她也不是什么魔鬼,给人替命挡雷劫的桃枝十里桃源有的是,绝不叫鬼算子惨遭天道清算。

    令梨收好名单,正大光明地离宗下山。

    他日令梨离家拜入凌云剑宗,修为低下,人脉浅薄,存款清零,宛如蚁群中最不起眼的小工蚁趴在名为凌云剑宗的庞然大物下。

    她勤勤恳恳地打工、练剑,住在偏僻简陋的洞府里,没有朋友,没有亲眷,只和她的本命剑闲聊说笑。

    无人知晓凶名赫赫的十里桃源是令梨的故居,无人知晓大名鼎鼎的令桃妖君是令梨兄长,她偶尔写信回去,绝口不提离家后的艰难。

    不啃老,不坑哥,令梨异常坚持她的原则。

    兄长大人又当爹又当妈把她拉扯长大不容易,何况令桃是个宅男,一年到头窝在十里桃源一动不动,令梨一天的运动量等于他一年的份。

    “要有出息才能回家。”令梨认认真真地想,“虽然离大乘期还有两个境界的差距,但元婴勉强能拿得出手,不堕兄长威名。”

    还有一点,也是令梨决定回家最重要的原因。

    她离家前,令桃曾千叮呤万嘱咐,直言:“小梨,给我把这句话刻进你骨头里——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我不在你身边,总会有些心思肮胀的家伙敢顺着杆子往上爬。”生着一双漂亮桃花眼的青年冷笑道,“若是有男人想和你交朋友,非得先过我这一关不可。”

    令梨是个听话的乖孩子,她背着小包袱站在门口嗯嗯点头,听令桃抒发孩子出门在外家长防贼的一百零八种小技巧,听得她麻木不已。

    她牢牢记住了令桃的话,每当有男性向令梨献殷勤,她都会仔细思考:这个人经得起兄长大人一击吗?

    如果不能,她答应和人家做朋友,岂不是谋财害命?

    秉着一颗日行一善的仁爱之心,令梨默默远离了会被令桃一招秒杀的一干人等,安静当她的孤寡小梨。

    直到今时今日,令梨手握联系人列表,终于可以自信地说:她找到了能带回家给兄长大人看的朋友!

    足足有三个呢!

    “兄长大人一定很欣慰。”令梨开心道,“毕竟家里从来没招待过客人,兄长大人比我还孤寡。”

    花妖寿命悠长,令桃一路修炼到大乘期,曾经的朋友早已化为黄土。他虽是妖,但草木科和走兽科之间有壁,花妖和猫科之间更是物种不合,令桃看妖皇挑鼻子不是眼睛。

    令梨住家那些年,愣是没见过一个前来拜访的客人,她支支吾吾问令桃是不是有交友恐惧症,得到了兄长大人勉强有一个朋友的回答。

    “是个魔修。”令桃不甚在意地说,“硬要说,是打出来的交情。认识了几百年,算是朋友吧。”

    “邀请他来家里玩?”令桃匪夷所思,“我是招待客人还是招待大爷?那家伙喜怒无常得很,记仇又难搞。十里桃源刚建好时我心血来潮请他一观,他竟敢当着我的面说桃花不如枫叶红,实在气人。”

    “小梨不必操心哥哥的事。”令桃换了个温和的语气和小妹说话,“我改天在门口立个牌子,写上魔修与狗不得入内。不然我们小梨细皮嫩肉,被上门的魔头捉去煮锅子吃可怎么好。”

    这番话没能在令梨记忆中留下太深的印象,她终归不得而知兄长大人唯一友人的姓名,只知道是个吃小孩的魔修。

    “不知道念慈认不认识兄长大人的朋友。”令梨琢磨,“好歹是我正儿八经的长辈,结婴大典不邀请人家多不好,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人烟稀少环境安静的小镇出现在令梨眼前,她在入镇前收了剑,徒步走在不算宽敞的街道上。

    时光在小镇上慢得出奇,令梨独自走到一座平平无奇的院墙边,附近徘徊的野狗嗅到危险的气味,夹着尾巴跑开。

    “我当时被丢在这里。”令梨指了指墙根,墙角青藓湿润。

    旧日的时光在令梨记忆中只剩模糊的灰影,她瞧不出情绪地盯着青藓看了一会儿,推开院墙边的小木门。

    踏入门扉,桃花漫天。

    浓郁的花香聚成粉色的云霞,温柔却恐怖的瘴气笼罩住令梨,她笑着鼓起腮帮吹向眼前的粉雾,风起雾散,浮现出一条清晰的小道。

    潺潺的流水声隐没在瘴气中,令梨抬手折了一枝桃花挽起黑发,步伐轻快地向里走。

    越向内桃花香越浓,几乎使人飘飘欲仙,不知今时何日。

    令梨毫不在意地继续走,她的脚步越来越快,逐渐变成小跑。

    道路尽头,一株硕大的足以遮天蔽日的桃树屹立在庭院中,桃树下人类渺小如斯。

    花瓣飘飘落落的青草地上,桃树下的男人弯了弯漂亮的桃花眼,手臂张开,稳稳接住撞进怀里的少女。

    “欢迎回家。”令桃温柔地说,“我可爱的妹妹。”

    作者有话说:

    小梨:我回来啦!

    第132章 修仙第一百三十二天

    ◎我的一个魔修朋友◎

    长兄如母, 奈何并非慈母。

    令桃深谙慈母多败儿的育儿哲学,养妹妹绝非一味溺爱。

    很巧,令梨恰好也是信奉独狼主义、坚决不啃老的新时代剑修。

    小妹筑基期便独自外出打拼, 十分争气地上岸了正道第一宗凌云剑宗,每天不是打工就是练剑, 勤奋刻苦又上进, 是邻居口中人人羡慕的别人家的孩子。

    令桃常年宅在十里桃源闭关, 两耳不闻窗外事, 唯有令梨寄来的家书能落入他窗中, 被妖君拾来阅览。

    小孩出门在外报喜不报忧,但令桃知道自己妹妹的本事,从小就是个不吃亏的主, 向来只有让别人吃瘪的份。

    令桃放心地任令梨在外面浪,直到某一天,他寄宿在桃枝上的分魂被触动, 感知到熟悉的气息。

    令桃借物降临, 一眼看到眉目依旧的小妹。

    小姑娘个子完全没长高, 人又清瘦了些,作为在场唯一的金丹修士夹在一群元婴和化神之间毫无惧色, 反倒一人撑起了整个场面。

    自己的妹妹自己心里门清, 令桃扫了眼妖族少主,又看了眼拟凤道君, 最后看向凌云剑宗首席弟子。

    令桃:虽然暂时搞不懂状况, 但直觉告诉我有猪想拱我家的白菜。

    他先解决了在场唯一一个有家室的拟凤道君, 缩小嫌疑人的范围。

    不等令桃想出个所以然, 猝不及防间, 闹心的妹妹反手掏出了龙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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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场三个妖修都惊呆了,令梨没事人一样把龙鳞塞给伽野,姿态比她在菜市场挑白菜更轻描淡写,就好像她不是送出了妖族苦苦追寻的宝物,而是随手给了路边的小孩一只肉包子。

    姿态潇洒,不求回报,视妖皇卖子求宝的悬赏于无物。

    伽野金色的猫瞳闪闪发光,令桃看一眼几乎要瞎了,毫不怀疑此人没露出的尾巴已经摇出了残影——狻猊真的是猫科吗?令桃只觉得他狗。

    好在他媚眼抛给瞎子看,令梨完全不当回事,欢欢喜喜地围着许久不见的兄长大人转。

    借分枝降临维持不了多久,令桃叮嘱了妹妹几句,身影缓缓消散,重回十里桃源。

    “已经金丹了啊。”他感叹道,“越入险境越求突破,看来她在凌云剑宗得到了不错的磨练。”

    几年难得一见,令桃边闭关边寻思着要不要寻个由头唤令梨回家一趟,还没等他写信,妹妹居然自个儿回家了。

    令桃的神识漫过十里桃源,‘看’见一个人溜达回家的令梨。

    他下意识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小妹没带外头的野男人回来,大好的日子可不能开杀戒。

    不,等等,她身上的气息……

    “小梨。”令桃上下打量妹妹,“你结婴了?”

    好见鬼的速度!

    令梨昂首挺胸,自信点头:“昂!”

    厉不厉害!快夸她!

    结婴当然是好事,问题是结婴需要突破,突破需要遇险,遇险需要搞事,她这是又闹出了什么幺蛾子?

    令桃警觉:“金鳞城事毕,你和伽野没再见面吧?”

    “没有。”令梨老老实实摇头,“他说自己也在闭关,但每天会给我发消息。”

    狻猊化龙的大事令桃有所耳闻,他不打听都知道化龙的过程有多难熬,皮开肉绽,脱骨生筋,疼都来不及,竟还有心力和令梨闲聊,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金鳞城风云会魁首奖励,宗门许了我一座仙府。”令梨亦步亦趋地跟着令桃往屋里走,“仙府中的剑道传承我收获良多,闭关半月左右终于碎丹成婴。”

    “很厉害。”令桃抚摸令梨乌黑的长发,称赞道,“不愧是我的妹妹。”

    多么恐怖的天赋,倘若她天生剑骨尚在,该是何等惊世骇俗的光景?

    令桃心里想着,不知不觉说出了口。

    “我不知道。”令梨晃了晃令桃的手,“我只知道若是那样,兄长大人就不会收养我了。”

    “比起惊世骇俗,我还是想做兄长大人的妹妹。”她笑着说,“倘若拥有剑骨的代价是失去姓名,我宁可不要。”

    令梨是因为令桃才有的名字,如若连名字都被更改,她还是她吗?

    “胡闹。”令桃很轻地斥责了一声,揉乱令梨的发旋,“抽骨的事也敢瞎说,若根骨不全,你不得飞升。”

    “又不是一回事。”令梨小声嘟囔,“我从鬼算子前辈那儿得了些消息,正要和兄长大人说。”

    山间泉水煮得滚烫,徐徐注入飘荡两瓣桃花的茶杯,花香浮浮袅袅。

    令梨盘腿坐在走廊边,闲适地倚着木栏,本命剑卸下放在身边。

    令桃逐字浏览令梨交予他的名单,他顺手碰了碰杯壁,觉得温度正好,把茶杯推向令梨。

    桃花煮前抹了蜂蜜,喝在口中清香扑鼻,令梨饮了半杯,道:“我借口比剑找师兄讨要了这份名单,能得师兄青眼的剑修不多,都在上头了。”

    天生剑骨对剑修的吸引力无物可匹敌,就算抽令梨剑骨的剑修天资平平,剑骨亦能让其成为一代豪杰。

    “以凌云剑宗和十里桃源的名义邀请他们。”令桃放下名单,一丝犹豫也无地说。

    十里桃源常年封闭,妖皇亲至亦只能站在门口说话,这么多年能进到里头的只有令桃和令梨。

    “若是兄长大人觉得不妥……”令梨刚起了个话头就被令桃捏了脸蛋。

    “说什么傻话。”他捏得小妹啊呜乱叫,“十里桃源是你的家,你想宴请宾客,有什么不妥当?”

    “不让我替你操办结婴大典,想让谁来?”令桃语气危险,给出一道送命题。

    令梨连连摇头,只差举手发毒誓,嘴巴闭得死紧。

    她不敢说自己的结婴大典差点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就像令梨对薄念慈和宿回云说的那样:她亲哥还没死呢,谁敢越过他做令梨的主?

    “我欲亲自写请帖,还请兄长大人帮我。”令梨挽起袖子,握住毛笔。

    令桃遥望庭院中遮天蔽日的桃树,他摊开掌心,微风涌起。

    一朵朵晶莹剔透的粉色桃花自枝头摘落,暗香浮动漂浮在令梨身边,她以灵气为墨在空中书写,字段融入绽开的花瓣。

    桃花乘风而去,飞向欲请的宾客。

    令梨邀请的宾客分为三类。

    一是名单上的嫌疑人,名义上请他们借大典切磋比剑,二是出于礼仪邀请的长辈,比如凌云剑宗的宗主和无心剑尊,他们来或不来,令梨的请帖总是要送的。

    令桃虽然常年宅家,但他妖君的名头不假,令梨听令桃报了些名字,都是她不认识的妖修前辈,是令桃想介绍给妹妹的人脉。

    令梨认识的妖修虽然不多,但一个妖君一个少主,含金量吊打百分之九十的妖族。

    第三类宾客,是令梨真心邀请的朋友。

    “这一封给师兄。”令梨一笔一划写上宿回云的名字,她面前的桃花光泽盈盈,随风而去。

    “这一封给少主。”令梨不知道伽野出关时赶不赶得上她的结婴大典,好在邀请了不少妖修,实在不行也能回去给他口头转播。

    两封请帖写好了,第三封令梨却犯了难。

    “凌云剑宗来了不少人,妖族亦是如此。”令梨咬了咬笔杆,琢磨道,“若是我只邀请了念慈一位魔修,他会不会觉得被排挤了?”

    魔修们大概是不介意魔尊代表他们全员的,魔域向来是薄念慈的一言堂。

    可令梨是个很体贴的人,她在脑子里设想了一下:下月初五,群魔乱舞,随桃花而来的宾客要么花雨中舞剑打打杀杀,要么花粉过敏露出原型乱翻肚皮,只有红衣魔尊理智地站在旁边,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所有人。

    这不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怎么可以不拉他下水呢?

    令梨愁得笔杆都快咬断了,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兄长大人。”令梨举起毛笔,扬声唤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有个魔修朋友?”

    还是个吃小孩的魔修!

    “你问他作甚?”令桃不在意地说,“我们不怎么联系,打出来的交情不用表面功夫维持。”

    “但。”令梨连忙说,“毕竟是兄长大人唯一称之为友人的前辈,结婴大典自该邀请他吧?”

    什么人都无所谓,吃小孩的魔修也无所谓,只要能不让薄念慈落单就行!

    为招待朋友令梨操碎了心,她写好给薄念慈的请帖,将桃花抓在掌心没有放飞,眼巴巴地看着令桃。

    令桃好笑地看妹妹一眼:“小梨也有魔修朋友?怕人家落单,非要我也邀请个魔修来?”

    令梨老老实实地点头。

    “魔修中多是喜怒无常之辈。”令桃拿起毛笔写请帖,“我这友人尤其阴晴不定,即使请他过来,也不一定能和你的朋友相处很好。”

    令桃这话说的很委婉,以他对某人的了解,收到请帖只有三成概率会来,却有九成概率不欢而散。

    指望他和小妹请来的魔修朋友玩得开心更是无稽之谈,对方不颤颤巍巍跪下来都是他有所收敛的结果。

    “没事没事。”令梨很善解人意地说,“我邀请的人脾气也不好,但在魔修中地位很高,说不定他们认识呢。”

    地位高?令桃想了想,莫不是九重宫任职的哪个魔君?

    他真怕小妹的朋友受邀过后写一篇《论参加朋友的结婴大典却碰到顶头上司是什么体验》发到网上,也太可怜了。

    可怜就可怜吧,小妹高兴就行。令桃很快写好请帖,字段融入花蕊。

    “你的朋友住在魔域?”令桃伸手,“请帖给我,我一起送过去。我的信要送到九重宫,不额外加些标记进不去。”

    令梨咦了一声:“我的信也是送去九重宫。”

    好巧。

    还真是哪个魔君?令桃回忆了一遍他知晓的人物,里面有许多是他认为不适合小妹认识的。

    其中最不合适的,莫过于他那塑料友人。

    令桃一般不干涉小孩交友,但此人除外。

    “他不可能和小梨认识。”令桃笑自己杞人忧天,他接过令梨手中桃花瓣,正要对两封请帖施法术。

    盈盈颤颤的桃花瓣边缘碰在一起,荡起浅浅的白光。

    令梨和令桃四目相对间,两朵桃花慢慢融成了一朵。

    本体是桃花的男人一愣,据他所知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意味着一件事:

    两封请帖的收信者,是同一个人。

    令梨一脸稀奇地打量空中仅剩一朵的桃花,忽然,她打了个寒颤,迷茫地看向冷气的来源。

    “小梨。”令桃的声音很温和,温和得令梨毛骨悚然,“告诉哥哥,你是怎么和薄念慈认识的?”

    作者有话说:

    小梨: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第133章 修仙第一百三十三天

    ◎休想进我令家的门◎

    “兄长大人也认识念慈?”

    令梨怔住, 聪明如她很快掌握了一切:“兄长大人口中的魔修朋友莫不是……?”

    天打雷劈般的巧合,但令梨细细想来,薄念慈和兄长大人的确修为相近、年龄相近。

    原来如此, 吃小孩的魔修竟是薄念慈,好合理, 合理到令梨找不出一丝丝理由反驳。

    这个男人竟同时拿下了令家兄妹二人, 好了不起的交际本领。

    “那他岂不是注定要落单了?”令梨为难地说, 很快又舒展眉头, “是我疏忽了, 兄长大人与念慈多年不见,自该好好叙旧,他不会感到孤单被排挤的。”

    好好叙旧?令桃面无表情地盯着自说自话的令梨, 盯得她忍不住端起茶杯暖手,以免被男人身上的冷气冻感冒。

    这是自家妹妹,好不容易养活的, 不能打。令桃深呼吸, 压下浓浓的杀意。

    杀意可以压制但不可以消失, 令桃无可遏止地回忆起他和薄念慈短暂的交流时光。

    他们两个是打出来的交情,一个妖修一个魔修, 都是离经叛道的人物。一路修炼到大乘期, 曾相识的友人早已在光阴的洗刷下逐渐散去,只剩他们二人。

    说惺惺相惜大可不必, 勉强算个塑料朋友。

    令桃和薄念慈又都是生性高傲之辈, 没朋友是他们共同的宿命, 不知不觉间竟只存下来这份友谊, 两人捏着鼻子认了。

    令桃久居十里桃源不外出, 薄念慈百无聊赖的时候曾来找他喝酒——准确来说, 是这人看中了令桃埋在树根下的桃花酿,过来打秋风。

    猩红的魔气涌入云雾般的桃花瘴中,化为红衣烈火的男人。

    十里桃源流水潺潺,瘴气终年不散,无鸟雀停泊,一脉安静。

    清冷得让人心间发冷,薄念慈满不在意地走到遮天蔽日的桃树下,挑出一罐埋入土中的酒酿。

    拍开盖子,浓郁的花香酒香扑面而来,纯粹干净的酒液晃荡在坛子中,薄念慈嗅了嗅,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不枉费他大老远来一趟。

    薄念慈拎着酒坛走向主院,他无需神识探查便可知,这里只有令桃一个人……?

    “小孩的哭声?”薄念慈侧耳,讥讽道,“堂堂妖君,终于也沦落到捉小孩下酒的地步了吗?”

    “有空站在外面说风凉话,不如进来帮我。”令桃隔着一扇门没好气地说,“别啃了,啃什么不好抓着我的头发不放?”

    还真有小孩?薄念慈脸上带了点嫌弃和不解,推开门扉。

    屋内,十里桃源之主盘腿坐在地上,地板上铺了过厚的绒毯,一只四脚兽正面朝上窝在令桃盘起的腿间,乳牙孜孜不倦地又啃又咬男人染着桃花香的长发。

    令桃一边好声好气兼威逼利诱地和小孩讲道理,一边试图解救他岌岌可危的长发。

    见状,薄念慈这个凉薄又没心肝的东西拎着不问自取的酒坛倚在门边,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令桃一道劲风呼过去,无数桃花枝泛着冰冷的寒光淹没薄念慈的身影,猩红魔气风起云涌,两人瞬息间结束十几次交锋。

    谁也奈何不了谁是两人认下友人关系的重要理由。

    他们的交锋惊动了躺在令桃腿上的女孩,她终于大发慈悲地松口,脑袋一点点扬起来,嘴巴喔喔地看向薄念慈。

    “你生的?”薄念慈嘲讽道,“好蠢的模样。”

    花妖多是雌雄同体,他的猜测倒也不算无的放矢,但赤.裸.裸的嘲笑意味是个人都听得出来。

    “捡来的。”令桃摸了个饼塞进小女孩嘴里让她咬着,免得她回过神又来啃他的头发。

    薄念慈脸上带了些稀奇,以他对令桃的了解,这个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究极宅家妖修连出门都百年难遇,上哪儿捡小孩回来养?

    “我心血来潮出了次门。”令桃提起这件事心情也很复杂,“结果在院墙外捡到了她。”

    出门没好事,好事不出门,打破舒适区果然要遭报应。

    “弃婴?”薄念慈不为所动,他压根没有心软的时候,“我认识你也算久,第一次知道妖君有颗菩萨心肠。”

    红衣魔修翻开两个酒杯倒上桃花酿,他自己拿了一杯喝,另一杯摆在令桃手边。

    他替令桃倒了酒,算是付了酒钱,强盗逻辑。

    浓郁的酒香吸引了躺着的小女孩,她用力嗅了嗅,澄澈的黑眸中冒出新奇的色彩,慢吞吞像只毛毛虫在地上蠕动,目标是令桃的酒杯。

    薄念慈余光瞥到她的动作,突然伸手把人拎了起来。

    软趴趴的小姑娘毫无防备,咿咿呀呀地被拎到半空,手舞足蹈。

    “她的脊椎骨呢?”薄念慈抖了抖手里的“包袱”,轻飘飘的。

    “捡到她的时候就是这样。”令桃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裹在襁褓里,先天之气未散,整根脊柱骨被人抽走了。”

    “天生剑骨?”薄念慈难得仔细地打量女孩子未长开的面容,她也不怕生,被人拎起来只慌乱了一小会儿,咯咯地笑起来。

    像是以为薄念慈要和她玩。

    “能活过满月都不容易,竟然被你盘活了。”薄念慈松开手,魔气垫在女孩身下,不算温柔也不算粗暴地把她放回地毯上。

    “我准备用琼玉梨枝给她填骨。”令桃摇晃着酒杯,平静地说,“若能活下来,我给她名字,认作妹妹。”

    琼玉梨枝可不是普通玩意,那是仙器,拿出去掀起腥风血雨的至宝。

    “你还挺喜欢她?”薄念慈费解地瞥了眼地毯上翻个身都艰难不已的小累赘,“看不出来哪里值得喜欢。”

    薄念慈看不起人是常态,令桃和他的高傲程度半斤八两,但地上的小东西他辛辛苦苦养了些日子,一见面就被友人埋汰,难免心生不悦。

    “你不喜欢就不喜欢。”令桃护犊子地把小姑娘抱到身边,“我的妹妹作甚要讨你欢心?你们这辈子都不必有交集。”

    令桃防狼的姿态把薄念慈惹笑了,桃花酿清冽但酒烈,他灌了一杯下肚,面上染了一层薄红,思维飘忽放纵。

    “满心警惕对着我。”薄念慈边倒酒边摇头,“莫不是怕妹妹长大,我上门提亲,当着你的面把人掳回九重宫?”

    “把心放到肚子里去。”男人仰头喝酒,喉结滚动,“本座再怎么放浪形骸,也不至于对个小孩起心思——长大了也一样。”

    “你最好记得这句话。”令桃指尖沾了两滴桃花酿喂给扒着他的手不依不饶的女孩子,含笑看小姑娘被辣得吐舌头,一脸抗拒地低头啃饼。

    “像你这样的人。”生着桃花眼的男人点了点他唯一的朋友,“休想进我令家的门。”

    ……

    往日历历在目,令桃看向长大了的妹妹,风华正茂的年轻少女,出落得亭亭玉立,姿彩华然。

    得知妖皇家的猫崽子预谋挖墙角的时候,令桃没有生气。

    猜测凌云剑宗首席弟子升起了师兄不该有的心思的时候,令桃没有生气。

    从小妹口中听到“念慈”两个字的时候,令桃气笑了。

    小梨可是个很讲礼貌的孩子,薄念慈是大乘期,小妹对他的称呼一定是“尊者”这类的尊称,绝不可能直呼名字。

    她改口,只能是薄念慈自己要求的。

    男人险恶的用心藏都没有藏,魔修果然一个好东西都没有!

    “兄长大人?”令梨小心翼翼地唤他,“请帖,还发不发呀?”

    寄给薄念慈的桃花在空中起起浮浮,令梨很怕下一秒花瓣四分五裂。

    令桃第一个反应是不发,岂止不发,他还要从此关闭十里桃源留给薄念慈的出入口,让他进出无门。

    第二秒,令桃忽然意识到什么。

    令梨、令桃,放在一起看很明显是一家人,但若不刻意将他们联系在一起,一个剑修一个妖修,谁也不会觉得他们是兄妹关系。

    薄念慈此那日之后未曾再来过十里桃源,他压根不知道令桃养小孩养活了没有,更不知道令桃为她起的名字。

    “他不知道小梨是我的妹妹?”令桃啼笑皆非,记起薄念慈酒后漫不经心的话语:不至于对个小孩起心思、长大了也一样、看不出来哪里值得喜欢。

    一字一句,都在打自己的脸。

    令桃记得清清楚楚,他说‘像你这样的人休想进我令家的门’时候,薄念慈犹豫都不带犹豫地点了头,姿态洒脱得要命,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修士记忆力那叫一个好,特别是薄念慈记仇,记忆力更是格外出挑。

    “我改主意了。”令桃唇角勾起恶意十足的冷笑,“让他亲眼见证自己的打脸现场,不失为小梨结婴大典的娱乐活动。”

    他微微抬手,空中的桃花被狂风卷起,须弥间消失在天际。

    千错万错都是野男人的错,令桃心平气和地看向令梨,决定不凶妹妹,好好和她说话。

    “小梨,告诉哥哥。”令桃温声道,“那个狗东西是怎么哄骗你的?你们如何认识?是不是他看中你美色,不要脸地前来搭讪?”

    令梨承认,她亲哥对她的滤镜有亿点点厚。

    “天下第一美人怎么会馋别人的美色?”令梨摇了摇头,特别诚实地说,“我和念慈认识的情况有点复杂。”

    “长话短说,用一句话概括就是:他曾无比渴望我的项上人头,不惜重金悬赏助力我身价过亿。在一次绑匪和人质的游戏中,他被我感化,与我缔结了一段匪夷所思的友谊。”

    令梨打开乾坤袋,取出她特意留作纪念的一沓魔域通缉令展示给兄长大人:“看,我们友谊的凭证。”

    作者有话说:

    小梨:多么感人的友谊(抹泪)

    第134章 修仙第一百三十四天

    ◎试探◎

    人间四月芳菲尽, 山寺桃花始盛开。

    四月初五,桃花盛绽。

    乔溪之踏御长剑,一身道袍凌风猎猎, 空中打着旋儿的桃花忽而落下,他剑尖一转, 虚空荡起浅浅的涟漪。

    如梦似幻的桃花瘴自眼眸中铺开, 瞳中风景几度变化, 瞬息间浓郁的花香侵染了感官, 乔溪之晕晕乎乎下了剑, 双脚踩在地面上。

    “乔师弟?”熟悉的声音在乔溪之不远处响起,脚步声随之走近,“一路还好?早知你也收到请帖, 我该同你一块儿来。”

    “轩师兄。”乔溪之看到熟人的模样,连忙拱手道,“在下没能想到有幸收到令老祖结婴大典的邀约, 老祖竟记得我这小辈, 实属汗颜。”

    乔溪之和令梨对彼此没有印象, 但他们其实见过——在御剑飞行科目三考试现场,宿回云监考。

    那日狂风暴雨波涛汹涌, 乔溪之本以为自己一骑绝尘, 殊不知他还在半路的时候令梨已经飙剑冲刺到终点,拿完第一便掏出渔网跳进海里捞海鲜了。

    这是宿回云和令梨实际意义上的初遇, 乔溪之在里头露了个名字, 他本人又是实力不错的剑修, 故而令梨找师兄讨要名单的时候, 宿回云把他写了上去。

    乔溪之话语间谦虚得真心实意, 轩晓却嘴角抽搐。

    他至今还不太习惯令梨的超级加辈, 小梨师妹自己亦毫无自觉,喊谁都是师兄师姐。

    “乔师弟不必拘谨。”轩晓含糊地嘱咐一句,“令师妹……令老祖极为和善。”

    和善到一口一个师兄叫得你汗如雨下。

    不比和令梨熟识的轩晓,乔溪之收到请贴是真的茫然,但元婴老祖相邀,又为同门,他还是战战兢兢地来了。

    请帖只写了邀请人的姓名和大典时间,乔溪之一路随着桃花御剑,心里几番猜测大典究竟在什么地点举办?

    某处仙家洞府?飘渺楼提前十年预订才能订上的琅琊福地?

    乔溪之大胆地猜了不少地方,饶是他想象力已经很出格了,他也没想到令老祖的结婴大典竟位于十里桃源!

    大乘期妖君的府邸!

    “我、在下听说。”乔溪之声音细入蚊蝇,“凡闯入十里桃源者,皆为桃树花泥也。”

    “令老祖是不是谋同妖君,要把我们一网打尽,埋在树下做花肥?”

    乔溪之的担忧不无道理,十里桃源之主的恶名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修为高于他一个大境界的妖皇也拿他没办法。

    “不也挺好?”一个轻佻的声音插入乔溪之和轩晓的谈话,“十里桃源山清水秀,多好的埋骨地,旁人求都求不来呢。”

    插话的少女扭着三条雪白的狐尾,脸上彩绘图纹,异域风情十足。

    嬉闹的笑声如银铃清脆,粉雾般的瘴气渐渐散了,三三两两的妖修结伴采摘桃花簪发,绕着溪涧戏水。

    “他们是令桃妖君的客人。”轩晓小声说,“令师妹说他的兄长本来只想送一封请帖给妖皇宫意思一下,偏偏妖皇积极得要命,十几封信连环轰炸,硬是派来了一群妖修帮忙布置大典。”

    令梨本想自己布置的,她老打工人了,一人承包一个大典还不是手到擒来?令桃却见不得妹妹辛苦,勉为其难收下了妖皇送来的人。

    乔溪之被狐尾少女呛了话,笨嘴拙舌地试图解释,忽然被轩晓拉了一把,向旁倒退几步。

    “见过剑尊,见过大师兄。”轩晓低头拱手,沈无和宿回云自瘴气远处走来。

    乔溪之连忙跟着行礼,在熟悉的动作和熟悉的问好中找到宾至如归的感觉。

    妖族又如何!他昂首挺胸地想,令老祖是我凌云剑宗的元婴老祖,我们宗门来的人可多了!

    修真界实力为天,嬉闹的妖修摄于无心剑尊的气势,纷纷噤声行礼。

    为首的三尾狐少女眼波流转,看宿回云的眼神中满是审视和警惕。

    “就是他。”三尾狐少女悄声对姐妹们说,“别忘了临行前少主嘱托我等的事,此事与少主的终生大事息息相关,等同于与我妖族气运相关,我等绝不能拖少主后腿!”

    “那人族剑修模样倒是俊俏。”露出豹耳的黑肤女人沉声道,“咱们少主模样也不差,区区人类,连尾巴都没有,拿什么和少主争?”

    “就是就是。”旁边人附和道,“少夫人是妖君小妹,自该亲近我妖族。”

    几个妖修细细分析,皆认为自家少主赢面不小。

    “少主条件好有什么用?”三尾狐少女说着说着怒其不争,“少主如今尚在闭关,那人族剑修却带着师尊找上了门!人类卑鄙无耻,焉知他不想趁虚而入,趁着少主不在率先提亲呢!”

    “嘶——”妖修们倒吸一口凉气,豹耳女人立刻道:“莫怕,妖君绝不会让他得逞。”

    提起令桃,大家纷纷松气,其乐融融道:“是极是极,连咱们妖皇都不敢上门提亲,怕被妖君打断腿扔出去呢。”

    承认大家半斤八两没什么丢人的,看见对手也惨他们就开心了。

    十里桃源广阔得看不见边际,院落中遮天蔽日的桃树下铺满席位,花雨落英缤纷,妖修聚团打闹,剑修聚众试剑,表面上看起来很是和谐。

    这一幕拍下来修都不必修,可以直接拿去给人族妖族友好条约模范案例配图,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爱与和平。

    结婴大典的主人却未露面,宿回云路过紧挨着主院的小树林,瞧见了一颗格格不入的梨树。

    梨树树干上有几道很久之前留下的划痕,划痕边以白色的颜料写着小小的字:小梨一岁、小梨三岁、小梨五岁……小梨成年,长不高了。

    最后一句话被人用白颜料愤愤划了一笔,宿回云几乎可以看见气得跳脚的小姑娘不高兴道:兄长大人休要乌鸦嘴!我欲与天公试比高!

    青年剑修眼眸中染上笑意:长兄一语中的,师妹果然再长不高了。

    “来者是客,何不进来?”男人声音淡雅。

    令桃倚靠在回廊的廊柱上,桃花眼欲语先笑,他向来给人极亲和的第一印象,实际却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无心剑尊当真心系徒儿,竟亲自走了一趟。”令桃自不会来迎宿回云,他是察觉到了沈无的气息。

    渡劫期剑尊,真正的天下第一人。

    修无情道的剑修,令梨送去请帖时没想到沈无会来,她单纯出于礼节而送,同样受到请帖的宗主不就没来么。

    令桃和令梨想的一样,他看了眼沈无又扫了眼宿回云,心情非常不愉快。

    这对师徒和隔壁妖皇父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小辈对他妹妹心怀不轨,长辈修为超出他一个境界,虎视眈眈他养的白菜。

    “师妹欲在结婴大典比剑,师尊有些兴趣。”宿回云道。

    沈无不是为宿回云来的,这对师徒的情分只由剑道维系,令梨广邀剑修,沈无欣赏她的剑术,前来一观。

    令桃越过宿回云,看向那棵树龄不高的梨树。

    “捡到小梨之前,十里桃源只种桃花。”令桃回忆道,“给她取名字那天,我移栽了这棵梨树,树种和她一模一样高。”

    “小梨嫌弃自己矮,其实很不应该。”令桃抛下最后一句话,转身离去,“被抽了脊椎骨还能长到一米六,她的身体已经很努力了。”

    “哦?”一直无言的沈无起了兴趣,他看向寡言的弟子,“比剑还早,你同我说说她的事。”

    宿回云望着令桃的背影,眉头微蹙。

    师妹天生剑骨一事少有人知,她虽不过分在意,也不喜成为旁人的谈资。令桃如此溺爱呵护她,为什么会一见面便挑明了这件事?

    办成了比剑大会的结婴大典、向他讨要的宾客名单、突然开放的十里桃源……以及鬼算子口吐鲜血后,附耳告知令梨的卦象。

    师妹的脑回路异于常人,行事作风时有离谱,但她一直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

    宿回云短暂地回忆了片刻,桃木下把酒言欢的宾客们有何特别。

    剑修们大多来自凌云剑宗,也有上清仙宗和散修,或是声名赫赫之辈,或是身负绝学的隐士。宿回云仔细筛过宾客名单,他认识上面的每个人,确定他们绝非虚名。

    师妹极其信赖他,名单上的宾客一个不漏地邀请了,一些外界风声很大但宿回云没提的剑修,她问也不问,直接排除。

    宿回云墨色的眼眸晕出深色的波澜。

    他想到了。

    应邀而来的剑修们有何特别?

    特别就特别在,如若宿回云走到他们中间,他们每个人都将不约而同举起酒杯,自然随意地道一声:“大师兄/宿道友。”

    院落深处,准备结婴大典的黑发少女冥冥有感,她回过头,目光越过自内向外一扇又一扇打开的门扉,望进宿回云眼底。

    ‘你在寻一个与我有关的人。’

    ‘你日思夜想的仇人,似乎与我紧密相连。’

    令梨歪了歪头,宿回云不知她是否看懂了他眼中晦涩难明的情绪,少女眉眼弯弯,露出毫无阴霾的笑容。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唤了声:师兄。

    梨树一年比一年高,白痕划出的印迹永远停在了令梨成年那天。

    小梨长不高了,她已经很努力了。

    “师妹的事,我有几分了解。”宿回云对沈无说,“不知师尊可知道天生剑骨……”

    令桃合上门,满园桃花皆是他的眼线,他看向梳发的妹妹:“你那师兄人还不错。”

    “师兄一直很好。”令梨奇怪道,“兄长何处此言?”

    令桃拿着一支桃花簪接过令梨手中的木梳,替她挽发:“他莫约知晓了我们的盘算。”

    令梨有些心虚:“是宾客名单的事暴露了吗?”

    她也不想利用师兄,但手头的线索只有这一个,总不能真把鬼算子绑架到十里桃源逼他算卦。

    “和宿回云有交情的剑修本就不多,我们一次性全邀请来了,他会发现很正常。”令桃动作轻柔地梳理令梨的黑发,“只是没想到,他肯主动帮忙试探。”

    试探的还是他师尊。

    “小梨。”令桃突然问,“我不了解剑修,修无情道的剑修一般会有子嗣吗?”

    “怎么可能。”令梨摇摇头,不小心扯到头发小声嘶气,“无情道同和尚是一家,不杀父杀母杀妻杀子都算好的,哪里会留下子嗣?剑修公认,无情道没有世俗的欲.望。”

    万年孤寡单身狗才是无情道的宿命。

    令梨摇头摇得果断,令桃握住她的长发让妹妹不要动,他的指尖划过少女柔顺的黑发,想到小小一只团子渐渐被他养得这么大、这么漂亮了。

    无心剑尊,剑道第一人,正道第一宗地位最崇高之辈。

    他成名之时,令桃还是个岌岌无名的小妖怪,薄念慈刚离开吃人的薄家不久。

    这个被称为剑修标杆的男人,百年前已位至渡劫期巅峰,无人匹敌。

    沈无迟迟不飞升,传言他碰到了剑道瓶颈。

    这样的一个人,会身负杀子取骨的罪孽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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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5章 修仙第一百三十五天

    ◎此人绝非良配◎

    鲲之大, 不知其几千里也。

    修真界之大,不下于百鲲。

    令梨结婴大典的时间定在四月初五,宾客们动身的时间却有早有晚。

    承载请帖的桃花十分智能, 倘若收信人是苦哈哈自己御剑的金丹剑修,它会提前数日乃至数十日飞到其手中;倘若收信人是缩步成寸的大佬, 桃花便慢悠悠飞啊飞, 卡在临界点送来请帖。

    乔溪之是前者, 薄念慈是后者。

    拇指大小的桃花粉红灼灼, 呼口气花瓣颤颤巍巍抖落露水, 乘风而来,悠悠飘落至红衣男人掌心。

    漫天枫叶中多出的一朵桃花显得格格不入,能越过九重宫结界把信送到薄念慈手里来的人不足五指之数, 其中与桃花相关的仅有一人。

    “多年不见,他何事找我?”薄念慈碾碎指尖的花瓣,漫不经心地看向空中灵气勾勒的字段。

    桃花送来的信只有寥寥几字, 前因后果都没写, 只写着:【速来十里桃源。】

    没有礼貌的问候, 没有诚恳的邀约,连时间都不强调, 只有两个字:速来。

    意思是让薄念慈即刻动身, 有多快走多快,缩地成寸跨越山海, 收到信的下一秒就来。

    这封信很有些诡异。

    据薄念慈对令桃的了解, 此人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宅家已经宅了几百年了。草木化形的妖修都有这毛病, 喜欢占据一片肥沃的土地扎根生长, 讨厌挪窝。

    别的花妖树妖多少背负着给自己找肥料的责任, 令桃偷懒得很, 十里桃源外蔓延的瘴气裹住闯入的陌客,如梦似幻的粉雾中尸骨化为花泥。

    薄念慈上一次见令桃,还是为了埋在树根下的桃花酿。

    他有心和少有的友人喝两杯,奈何友人忙着应付牙牙学语的小孩,一会儿防着她咬头发,一会儿防着她偷酒喝,让薄念慈看了好大一场热闹。

    再之后过了许久,两人没有联系。

    薄念慈抬指挥散空中的文字,有点不想去。

    一来令桃的邀约没头没脑,一句“速来”就想使唤魔尊,令人不悦。

    二来,薄念慈在等一封更重要的请帖。

    某个跑路剑修承诺送来的结婴大典请帖。

    修真界送信无非两种方式,要么飞鹤传信,要么飞剑传信。

    前者需要驯养专用的灵鹤,花销大回报小,租用飞鹤又有许多额外收费。何况有些飞鹤被养得白白胖胖,送信途中被某些无耻之辈射杀烤肉的概率不低,精打细算如令梨绝不会选。

    飞剑传信简单又潇洒,令梨刷刷刷写好信,指尖在剑上一抹,锋利的剑气带着请帖如利箭般穿梭云层直冲九重宫,牢牢扎在结界上。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薄念慈的仇人袭击魔域,为了避免可能存在的误会闹得九重宫不得安宁,薄念慈做好了信一到就拆的准备。

    令梨的请帖还没送来,令桃却无缘无故发来了邀约。

    有点太巧了。

    令桃令梨,多么标准的一家人取名法,薄念慈和令梨相处时也时常听到她一口一个“兄长大人”叫的很欢。

    但薄念慈完全不认为这两个人认识。

    原因很简单,逻辑不通。

    岂止是逻辑不通,这件事彻头彻尾的不合理。

    令桃是什么人?大乘期妖君,十里桃源之主,薄念慈少有的朋友,凶名赫赫,天机门鬼算子那般的人物求一株桃枝都千难万难。

    薄念慈最初认识的令梨是什么人?凌云剑宗最不起眼的外门弟子,筑基期小辈,无权无势且缺钱,替人游戏代打惹到薄念慈头上,惨遭通缉,一路狼狈逃窜,要多冤种有多冤种。

    若她有位大乘期妖君的兄长,她何苦折腾自己折腾得死去活来?

    薄念慈抓到她的时候可是半点儿没留情,令梨时刻在下地府投胎的边缘试探。

    按理说,人死到临头的时候,总该把靠山搬出来了吧?

    令梨不,她口述遗书。

    薄念慈离开薄家后一路杀到魔尊尊位上,他的竞争对手包括上一届魔尊和他的后裔,真正诠释了什么叫打完儿子打爹,打完爹又来个老子,每个人都气短叫嚣: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你给我等着!

    同样的话听得薄念慈耳朵起茧子,令梨死到临头都不报她亲哥的名字,他猜那人或许是个凡人,亦或修为不高,报了名字也不顶用。

    薄念慈顺了一遍逻辑,即使令梨令桃名字如此相像,他也愣是没把他们当成一家人。

    “不然呢?”红衣男人嗤笑,“我通缉了朋友的妹妹,绑架人家,伤害人家,最后还去追求人家?”

    其中复杂恐怖的伦理关系简直不能细想,这绝对不能是事实。

    薄念慈在记忆中挑挑拣拣,他总共只见了令桃养的小孩一次,拎着手里轻飘飘的,性格很好,见谁都笑。

    世人形容身子软喜欢用没骨头似的,那孩子是真缺了根骨头,先天不足,早夭之相,亲缘断绝,苦难的一生。

    “也不知道活下来没有。”薄念慈看了眼桃花信笺,他不悦地蹙眉,最终决定走一趟。

    从九重宫到十里桃源,这条路薄念慈走得熟门熟路。

    入眼是无止无尽的粉雾瘴气,再是遮天蔽日的桃树,树根下莫约埋了新的酒坛,周围安静得只有溪水潺潺的流动声。

    薄念慈踏入十里桃源,被人声闹得一怔。

    沸沸扬扬,热火朝天,仿佛这里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禁地,而是某家酒楼的宴席会场。

    浓郁的粉雾散了些许,迷惑人心的瘴气收敛了神通,即使金丹小辈行走在雾中也能定守心神。

    溪涧边露出毛耳朵毛尾巴的少年少女闹成一团,桃树下年轻气盛的剑修于花雨中舞剑,几人拍击节奏合着简单的小调,落英缤纷仿若一场轻松愉快的踏春之行。

    薄念慈:“……”

    薄念慈:“???”

    他走错地方了?

    红衣魔修后退一步,抬眼看了看遮天蔽日的桃树:没走错,是修真界找不出第二棵的桃木。

    薄念慈:难不成令桃穷疯了,开放十里桃源景区,靠收门票谋生?

    “前辈也是来参加令老祖结婴大典的?”寻宝鼠族的妖修迎上来,他们族群常年生活在地下,眼神不好,没认出薄念慈的脸。

    鼠鼠热情道:“前辈来的有些晚了,好在大典还未开始,我引您去上座?”

    令姓老祖,结婴大典,没有前因后果只有速来二字的请帖……

    客观事实与逻辑推理在薄念慈脑海中来回交织,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粉雾涌动,生着桃花眼的青年显露身形。

    令桃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自己的好友:“来了?里面请。”

    寻宝鼠很有眼力见地退下了,薄念慈喉结滚动了一下,不做声地跟上令桃。

    两相无言地往里走,薄念慈路过庭院,目光和宿回云一样落在抽条的梨树上。

    看到“小梨”两个字,薄念慈短暂地闭了下眼。

    令桃“呵”了一声,状似闲聊道:“我的妹妹很久没回家,一回家欢欢喜喜拿了张纸给我看,说是她和新朋友友谊的凭证。”

    “薄念慈,你猜这张纸上写着什么?”

    “我以为都销毁掉了。”薄念慈扯了扯嘴角,“没想到她舍不得,竟然带回家留作纪念。”

    令桃一想到那张通缉令,只想把薄念慈头都锤爆,他冷笑道:“听你的口吻,还挺欣慰?”

    “是啊。”魔修慢吞吞道,“毕竟,我开了大价钱。”

    一夜之间助力令梨身价过亿,不是说说而已。

    “与其指责我,不如反思你自己。”薄念慈是从不吃亏的人,他和令桃的交情是打出来的,说话从不客气,“妹妹被人通缉,身为兄长却一无所知,难道不是你的失职?”

    令桃:“通缉她的人有脸说话?”

    薄念慈反唇相讥:“总比一无所知,只会做事后诸葛的人要好。”

    薄念慈戳到了令桃的痛点,他的眼神分外不善。

    令梨不向自己求助这点,令桃不是没有芥蒂。

    小妹离家后未免太独立了些,整日报喜不报忧,被魔域通缉这么大的事说自己抗就自己抗,事情解决了才期期艾艾和令桃说。

    “小梨受了你多少折磨?”令桃一介花妖,硬是被激起了暴脾气,“她不肯告诉我,你一五一十地说。”

    蜈城仙府发生的一幕幕自薄念慈眼前闪过,男人勾了勾唇,懒散道:“好吃好喝地招待了,怕她累着,有时候连路都不必她亲自走。”

    实打实的实话,只是省略了亿点点细节。

    “若我们相处不好,她怎会送来请帖予我?”迎着令桃盈满杀意的桃花眼,薄念慈慢条斯理地说,“阿梨自己也说,通缉令是我和她友谊的凭证。”

    令梨的态度确实如此。

    她甚至担忧薄念慈一个魔修在这里不自在,所以才问令桃是不是有个魔修朋友。

    无论开端有多糟糕,两人的关系早已缓和。薄念慈初知晓兄妹关系的时候心里咯噔一声,如今已看不出端倪,显得游刃有余。

    妹妹都不计较了,哥哥抓着不放有什么用?左右不过是打一架的事情,薄念慈怕什么?

    男人有恃无恐,闲下心走走看看,时不时能看到令梨儿时留下的痕迹,他轻轻笑了笑。

    薄念慈很少有不带讥讽冷嘲的笑意,他的眉眼漂亮得近乎锋利,柔软起来有股说不出的反差魅力。

    令桃承认他举世无双,但一想到这家伙不仅通缉了他的妹妹,还想勾引走他的妹妹,妖君面无表情地想:什么朋友,割席绝交算了。

    我把你当唯一认可的友人,你上门抢走我的妹妹,良心在哪里,道德在哪里,天理又在哪里?

    想到家里可可爱爱没有脑袋的小没良心妹妹,又想到这家伙曾经嗤笑冷嘲直言不会对小孩起心思、不屑于进令家的门……

    此人绝非良配,休想拐走小梨!

    令桃收敛了过于明显的杀意,闲适道:“我等百年交好,于情于理,小梨唤你一声兄长也唤得。”

    “既是长辈,不若替她把把关?”令桃的手自袖中抽出,夹着一封拆开过的信。

    “从妖皇宫寄来的。”他浅笑着递给薄念慈,“关于龙鳞回归之事的起末。”

    “小梨欲做好事不求回报。”令桃盯着薄念慈微变的脸色,悠哉悠哉地说,“可当初允诺婚约的悬赏世所皆知,妖皇追着想把独子嫁进令家,我们这位少主亦格外积极。”

    “小梨年纪小,容易识人不清,遇人不淑。我这个做兄长的,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要替她把把关。”

    令桃微笑道:“你也是小梨的长辈,责无旁贷。”

    作者有话说:

    哥哥:强行提辈分从而把人踢出候选人名单

    第136章 修仙第一百三十六天

    ◎嫉妒的泪水从嘴角流了下来◎

    令梨隐约听见了屋外的打斗声, 厮杀激烈。

    桃花在空中开了又谢,隐隐绰绰映射在窗纸上,光影变幻莫测。

    “兄长大人是在和谁交手吗?”令梨疑惑, “怎么突然打起来了?”

    大乘期的争斗她插不了手,左右兄长大人是主场作战, 不会吃亏, 莫约只是在和人玩闹。

    令梨继续低头忙碌自己的事情, 她一手宾客名单, 一手宴会座次图, 一一对照。

    “师兄、念慈和少主的座位离得好近。”直觉告诉令梨不太妥当,但这三人皆是位高权重者,若是将哪一个的座次向后移, 是十分不礼貌的冒犯行为。

    “师兄和念慈关系不太好,但我瞧着师兄和少主配合起来有几分默契,金鳞城一事定让他们结成了深厚的友谊!”

    令梨连连点头, 把伽野的位置放在了宿回云和薄念慈中间。

    这样的安排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令梨仔细回忆听说过的传闻, 她没听说魔尊和妖族少主有仇,一个魔修一个妖修, 能有什么利益冲突?

    “何况猫猫不一定能来。”令梨划拉手机, 和伽野的上一条聊天记录是七天前,他闭关闭到了紧要关头, 不得不断网下线, 离线前满屏幕都是他发来的流泪猫猫头。

    令梨有心等等他, 她偏头看向窗外透过云层的阳光, 正午时分渐渐临近。

    “小梨。”令桃在屋外敲门, 提醒道, “吉时到了,不好逾时。”

    那么多客人都在等候,令梨遗憾地叹了口气,看来伽野注定只能听族人的口头转播了。

    好在妖族来人颇多,一人记一部分,大家拼多多一下,能给伽野凑出完整的大典流程。

    和令梨想法一致的不只一妖。

    彩绘图纹的三尾狐少女屡次掏出手机摆弄拍照功能,屡次未果,蔫蔫放弃。

    “妖君喜静,不允我等暴露十里桃源盛景。”三尾狐少女叹息道,“我等只好用眼睛记录,回头找个口才好的给少主讲讲了。”

    十里桃源留给修真界的名声一直是恐怖与诡秘的代名词,是以繁花盛景包裹的尸骨堆。

    莹莹桃花勾人魂,脉脉桃香诱人魄,如梦似幻的粉雾瘴气中徘徊着一个又一个误入的枉死鬼。

    他们是托了令梨的福,才能不付代价的观赏四月桃花漫天之美景。

    纯粹的阳光透过云层,穿过树影,层层叠叠桃花的影子落在人的衣衫上,微风轻柔,天空碧蓝如洗,草地青翠碧绿。

    正午已至。

    银铃摇晃的声音破开了浓雾迷障,脚踝踏过流淌的溪涧,令梨缓步走来。

    随着她步伐的临近,冰冷的水雾笼罩了三尾狐少女,朦朦胧胧的雾气贴在她的手臂上、脸颊上、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看不见抓不着,存在感却清晰无比。

    透明的雾气淹没了她的口鼻,三尾狐少女试图呼吸,呼入和吐出的气息冰凉无声。

    她坐在柔软的草地上,却仿佛被死亡淹没。

    “叮叮叮……”

    银铃声越过三尾狐少女,清脆的铃声宛如利刃割过她的神经,狐族少女如梦初醒,捂住胸口大口呼吸。

    狐族少女恐惧又惊异地左右看去,她的族人或是与她一样拼命呼吸,或是蜷缩身体瑟缩不已。

    “我见过不少元婴期剑修,第一次见到这般阵势。”同为元婴的豹耳女人安抚地摸了摸三尾狐少女的头发,“别怕,令道友只是和我们打了声招呼,并无恶意。”

    把呼吸的权利重新归还予他们,自然是不带恶意的。

    坐席的另一边,属于人族剑修的地盘上,又是另一番光景。

    杀戮剑意刚一触及到此处,剑修们应激般展开剑域。

    春风化雨的剑域与烈日赤阳的剑域撞在一起,星辰剑域与断水剑域两厢厮杀……剑修们座次太近,同一时刻展开的剑域猝不及防交叠在一起,不受控制地对抗起来。

    剑修多独狼,因为两个及以上剑修碰到一起逃不过厮杀的命运,剑意的排他性无与伦比。

    乔溪之和轩晓的剑域撞在一起,他一面惊愕一面下意识地对抗,本能叫嚣着击碎轩晓的剑域。

    无独有偶,轩晓也是如此。

    两个剑域碰撞在一起,轩晓和乔溪之耳畔同时传来玻璃破碎的清脆声。

    啪!

    轩晓剑域碎裂,他下意识看向乔溪之,却见对方亦是一脸不甘。

    暴虐霸道的杀戮剑意横扫了一切,无数剑域碎裂的声音迎合银铃摇晃的节奏,令梨掠过两人身侧,施施然站到主席位。

    风起云涌,绚烂的花雨落在令梨肩头,顺着乌黑的长发掉落在草地上,星罗棋布。

    年轻漂亮的黑发少女弯了弯唇角,透过树影的阳光照在她明亮的墨瞳上。

    “劳烦诸位道友久候。”

    轻柔的声音响彻十里桃源,从席位末尾开始,回过神来的众人纷纷起身拜贺。

    “恭贺道友结婴!”

    “自此超脱物外,长视久观!”

    礼节性的贺词经方才一遭后真心实意了不少,修真界到底是实力为尊的地方。

    背好的贺词颂咏出口,三尾狐少女低头之余大着胆子悄悄抬眼,看向万众瞩目的那人。

    “她就是……少主心仪之人。”狐族少女在心里默默念道。

    容貌绮丽,身影单薄的女孩子似是不习惯繁琐华丽的道袍,接受厚礼时悄悄扯了扯袖子。

    几缕黑发不受桃花簪的束缚,散落在她脸颊边,她被凌乱的发丝扫了眼眸,忍不住眨了好几下眼睛,脸上带了些郁闷之色。

    狐族少女忍不住抬高脑袋,台上人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视线,友好地笑了笑。

    “!”狐族少女敏感的狐耳颤了颤,三条雪白的狐尾胡乱挥舞,几乎要打到旁边的人。

    明明剑意那么霸道的一个人,笑起来好可爱啊!

    “我是说。”狐族少女小声嘀咕,“少主反对包办婚姻好长时间了,以往一提起龙鳞婚约的事情他就烦的不行,怎么突然态度大变,一副恨嫁模样。”

    原来是这般人物。

    敬贺词之后是唱礼,令桃借空中飘落的一朵桃花显露身形,手中拿着长长的礼单。

    操持大典的妖修连忙双手接过礼单,按座次从后往前唱礼。

    “上清仙宗金兰真人送洗髓丹十颗,鬼火兰花一株,上品丹方一份庆贺令梨道友结婴。”

    ……

    “凌云剑宗轩晓真人送上品灵脉一条,宝剑三柄,上古失传剑谱一份庆贺令梨道友结婴。”

    令梨听罢惊讶地看了眼下座的轩晓,轩晓大大方方地拱手,一脸坦荡。

    剑修多穷鬼,且彼此都知道对方是穷鬼,令梨的结婴大典选在不对外开放的十里桃源,属于私宴,无需铺张浪费。

    她邀请剑修们来比剑,只要他们连人带剑到了就好,不拘泥于送礼厚薄。

    妖修们送礼颇厚,只因他们除了庆贺令梨结婴外,也有和令桃这位妖君交好的意图。

    令梨不知道的是,妖修们已经把她看成了自家人,是拿对待少夫人的礼节备的礼。

    令梨自认动不动用自动回复怼轩师兄的行径有些过分,特意事先嘱咐他不用多送礼,给个心意她就很开心了。

    上品灵脉和宝剑不算什么,上古失传剑谱是个剑修就该知道价值几何,令梨没想到轩晓会作为贺礼送给她。

    “害,这份剑谱我得到手十几年了,悟不出个名堂。”轩晓坦然地看向惊异的乔溪之,“何必使剑谱蒙尘?不如赠给天资更高之辈参悟。”

    “轩师兄心境宽阔,师弟惭愧。”乔溪之自认即使他悟不出剑谱道韵,也绝不愿拱手让他人。

    礼单一页一页唱过,令桃偏头看了眼席位,留给伽野的位置空空如也。

    那只狻猊还未出关,令桃事不关己地想。

    伽野的贺礼倒是早早送来了十里桃源,他一人准备的贺礼占据了所有妖修贺礼加起来的一半,很是大手笔。

    妖修们备礼丰厚的小算盘瞒不过令桃,他不担心收礼后妖皇敢顺着杆子往上爬,原因很简单:令梨送给伽野的龙鳞是真正的无上至宝,他欠令梨的人情把他自己卖掉都还不清。

    等等,那只诡计多端的狻猊不会真打着这个算盘吧?不要脸的把自己卖给小梨,让小梨养他?好无耻一猫!

    站在主位受礼的令梨奇怪地偏头看向令桃:这几天兄长大人的情绪起伏波动好大,是进入更年期了吗?

    终于,唱礼接近尾声,只剩两份贺礼还未公布。

    负责唱礼的妖修擦了擦汗,他的目光扫过礼单,话语一下哽在喉咙里。

    “给我吧。”令桃拿走礼单,不快不慢地念起来。

    “凌云剑宗宿回云赠……”

    “九重宫薄念慈赠……”

    令桃清清淡淡的嗓音有条不紊地念下来,除他之外,宴席上鸦雀无声。

    乔溪之悄悄咬住手,以免嫉妒的泪水从嘴角流了下来。

    轩晓一脸四大皆空地坐在席位上,旁人或许会误会大师兄所赠贺礼代表着整个宗门的意志,唯有轩晓知道,这些全部是宿回云的私产。

    就像其他人也许误会魔尊所赠贺礼是魔域看在令桃妖君面子上备下的礼单,宿回云却知道,他们两人的心思一模一样。

    “你可知道,本座这份贺礼价值几何?”薄念慈与宿回云只隔了一个空席位,他把玩掌心的酒杯,悠悠问道。

    “与我之同价。”宿回云淡漠道。

    “不错。”薄念慈笑不及眼底,“不偏不倚,竟是同样的数目。”

    两人的贺礼分别换算成灵石计数,最后加起来的数目惊人得一模一样。

    恰恰好,等同于令梨通缉令上的最高数额。

    作者有话说:

    身价过亿的小梨:我很贵

    第137章 修仙第一百三十七天

    ◎宛如清水中一股泥石流◎

    吃席最可贵的精神, 是热闹。

    无论红白喜事还是庆贺大典,除了红伞伞白杆杆全家一起躺板板的特例之外,场面越热闹, 证明宴席办得越成功。

    令梨怀疑自己的结婴大典办得很不成功,别说热闹了, 场面安静得像闹了鬼。

    唯一的发声源仅有她敬爱的兄长大人, 令桃面不改色地念完了长长的礼单, 吐字平稳又清晰, 真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一代妖君。

    “感谢凌云剑宗和魔域对舍妹的看重。”令桃淡定地给出了结束语, “小妹剑修心性,广邀同道中人切磋指教,无拘场地形式, 各位尽兴就是。”

    令梨最期待的就是这个,她眼睛亮亮地看向场内剑修,脸上写满催促:谁先来谁先来?

    刚被打碎了剑域的剑修们:“……”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轩晓呲着牙跳起来, 豪情万丈涌上心头, “请赐教!”

    随着轩晓跳出来, 众剑修心底的火苗逐渐烧了起来,手指搓着本命剑剑柄, 几乎要搓出火花。

    令梨从前在修真界岌岌无名:凌云剑宗外门弟子出身, 秘境闯战刻舟塔她全程匿名,金鳞城夺魁风云会她脸都不露, 愣是没有一点儿名声。

    结婴大典的请帖发到宾客手中时, 多数人还在纳闷从何多出来一位元婴老祖, 莫非是某个隐士家族的传人出山入世?

    绝大多数小宗门的宗主都够不到元婴期, 得是他们压棺材板的太上长老才有这本事。

    无论如何, 结婴大典做不了假。收到请帖的宾客用自己的情报网一打探, 打探出了一个鬼消息。

    凌云剑宗确有一名叫令梨的弟子,而且她很有名,有名到全魔域皆知她身价过亿。

    “更离奇的是,令道友被通缉时仅是一位筑基修士。”

    卖弄情报的人唾沫横飞,恨不得手握快板给听众老爷们敲一段:“在魔尊亲签通缉令的逼迫下,令道友破而后立,先结丹后结婴,修为嗖嗖嗖疯涨,最终在九重宫渡雷劫成功——雷声赫赫声势憾天!我在魔域的好兄弟亲眼所见!”

    “嘶!”听众老爷们倒吸一口凉气,连连追问,“不是说令道友被魔尊通缉了吗?她怎么又在九重宫渡劫?”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说书人得意洋洋,“我的消息可是我的好兄弟告诉我的,但九重宫给他们下了封口令,我兄弟不肯出卖他们尊者,只给我透露了只言片语。”

    “仅凭只言片语,我也能推理出全部的真相!”说书人一拍案桌,张狂道。

    “说时迟那时快,魔域上空被雷劫笼罩前半个月,魔域置顶多日的最高悬赏令忽然被九重宫大管家亲自带人揭下,无疑,他代表着魔尊的意志。”

    “亲自发出的通缉令又被亲自撤销,出尔反尔之事,可是魔尊开天辟地头一回。”说书人严肃道,“这其中大有问题!”

    “令道友从前不过是凌云剑宗最普通不过的一名弟子,魔尊一路杀上尊位,从未给过谁脸面,丝毫不惧正道第一宗威名。”说书人道,“你们说是不是?”

    “自然如此。”听众道,“魔尊发布通缉令的时候,可是把凌云剑宗四个字清清楚楚写上去了呢。”

    “没错!”说书人又一拍桌,“由此推测,九重宫撤销通缉令一事绝非凌云剑宗授意,而是九重宫之主自己改了主意。”

    “接下来是我的推测,可能存在一些杜撰,但我认为事实定是如此!”说书人挽起袖子,秀出他的推理。

    “令道友筑基时因某事得罪了魔尊,堂堂魔尊一看:你这妮子,竟敢对本座不敬?遂大怒,通缉之。”

    “令道友一夜之间跌入泥潭,可她是位剑修,逆天改命的剑修!令道友宛如一朵任凭风吹雨打绝不服输的小白花,她红着眼带上本命剑,独自踏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逆袭变强之路。”

    说书人唏嘘道:“背负通缉令的令道友隐姓埋名刻苦修炼,她自以为藏得很好,殊不知面对位高权重的魔尊,令道友好像一只逃不出猫爪的小白鼠。魔尊性格恶劣,他老神在在地冷眼旁观,看令道友如何在魔域追捕队手下挣扎求生。”

    “看着看着,事情的走向逐渐怪异起来。令道友是个极其优秀的剑修,卷王之王,每日天不亮起床练剑,一直练到圆月高悬。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害得盯梢她的魔尊被迫早起晚睡,日子苦不堪言。”

    “令道友别样的风采吸引了魔尊的注意力,他终于正视了令道友,发现这位女子好特别好不一般,宛如清水中一股泥石流,叫他惊为天人。”

    “努力的人在哪里都值得敬佩。终于,魔尊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注意,他勾起唇角,出手将令道友强行掳到了魔域。”

    说到这儿,说书人精神一振,他舔了舔干涩的嘴皮,与人分享八卦的心脏砰砰直跳。

    “魔尊告诉令道友:今日起,我撤下你的通缉令,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半月内碎丹成婴,成为一位有资格和我说话的元婴修士;二是接受我的庇佑,自此留在我的屋子里。”

    说话人压低声音:“魔尊口中的屋子,我从好兄弟那儿打听出来了,不是别的,正是红枫殿侧殿。”

    “红枫殿主殿住的是谁,不用我多说了吧?”他使了个眼神,“懂的都懂。”

    听众老爷们倒吸一口凉气,又是兴奋,又是想到了真正的结局。

    “诸位想得没错。”说书人挺起胸膛,“令道友可是位了不起的剑修,怎愿寄人篱下?她当机立断闭死关,半月一过,天雷轰轰,新晋元婴老祖迎着雷霆降临,剑光寒霜。”

    “令道友真乃我辈剑修楷模!”收到请帖的剑修赞叹道,“不愧是宿道友的师妹,一脉相传的剑魂!”

    “结婴大典上的比剑,值得我等期待。”听众剑修一边感叹,一边好奇,“令道友坏了魔尊的盘算,可被魔修寻了晦气?”

    “这我就不知道了。”说书人摇了摇脑袋,迟疑道,“我只听说令道友闭关时,凌云剑宗宿道友千里迢迢赶往九重宫问魔尊要人,可谓师兄妹情深。”

    此话一出,在场非凌云剑宗人一脸感动,凌云剑宗弟子皆是一脸不可说的表情。

    “大师兄他……”一位内门弟子欲言又止,“也对,令师妹、令老祖与大师兄修为相配剑术相配。若说谁能打动大师兄一颗石头心,除她之外我真想不到第二个人选。”

    “有生之年竟能看到大师兄动凡心的模样。”另一个内门弟子打了个寒颤,“我还记得上次和大师兄下山除魔,呆在他身边天寒地冻,冻得我手脚发麻。”

    “能叫大师兄念念不忘,令师妹一定是极为不凡的剑修。”一位剑痴笃定道,“结婴大典上我定要好生讨教。”

    也有些心生不服之辈,剑修最易不服人,元婴老祖又如何?修为与剑术不可一概而谈!

    听了一肚子八卦的剑修们御剑追随桃花指引的方向,于四月初五在十里桃源相汇。

    他们的试探之心、怀疑之心、好奇之心,在大典上被杀戮剑意全盘打碎,一地狼藉!

    “我先前还以为说书人句句夸大,皆是不实之语。”上清仙宗最富盛名的金丹剑修感叹道,“谁曾想人家字字句句实诚得不能再实诚,我完全理解宿道友了。”

    一面之间剑域尽碎,何等霸道狂妄的剑意?冰冷纯粹的杀戮剑意浸满在场剑修的呼吸,张扬无比。

    偏偏人家连剑都未曾出鞘,平平无奇路过他们身边,对上视线时少女还颇为友好地笑了笑,灿然夺目。

    轻灵可爱的模样与暴虐漠然的剑意反差鲜明,上清仙宗真人浅浅吸气:是个剑修都无法抗拒!

    他拿本命剑发誓,九成剑修的理想型都是令道友这一款。

    “难怪啊难怪。”上清仙宗真人连连道,“宿道友一直是走在我们前面的那个人,如今亦不例外。”

    桃花雨中令梨和轩晓已经交上了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令梨不仅压制了修为,还打的是指导赛。

    高人随手一点指教抵得过苦练百余天,令梨又是基础知识特别扎实的一类,见识过的剑法多如牛毛,她全程配合轩晓的剑招走,亲自演示他使出剑招的进阶版。

    “可遇不可求的好机会。”上清仙宗真人挪动大腿,手掌按在剑柄上,准备等轩晓下场就冲上去做第二个吃螃蟹的人。

    他越是看指导赛越是惊叹,既惊叹令梨的剑术又惊叹宿回云的眼光,走神想着说书人口中魔尊被令道友的努力所打动的小道消息似乎也挺可信……

    不对,上清仙宗真人一个激灵,眼神猛地移向宿回云和与宿回云隔了一个空席位的薄念慈。

    大乘期尊者来参加一位新晋元婴的结婴大典,贺礼厚重得令人瞠目结舌,薄念慈几个意思?

    宿道友和魔尊座次如此接近,两人之间的气场为何如此僵硬诡异?

    上清仙宗真人掐指一算:宿回云所赠贺礼与薄念慈近乎等价,虽然令桃妖君额外加上了凌云剑宗和魔域的名义,但署名可只有他们个人的名字!

    上清仙宗真人的眼神陡然犀利起来!

    “令道友合该是我们剑修的人!”他斗志昂扬,心情激烈,“宿道友寡言拙舌不要紧,他一个人不行,千千万万的剑修很行!”

    在场一半剑修一半妖修,唯有一个魔修格格不入。

    就算薄念慈一个人能抵在场所有人又如何?人数永远是有优势的!

    上清仙宗真人狠狠搓手,勾住隔壁左右道友的脖子,深沉道:“为了宿道友的未来和剑修的荣誉,我们必须联合起来,助宿道友一臂之力。”

    来,让我们首先排挤走落单的魔尊。

    作者有话说:

    被排挤是慈慈的宿命()

    第138章 修仙第一百三十八天

    ◎奇怪的知识增加了◎

    令梨:“我好像被针对了。”

    她认真地想。

    不是被排挤的恶意针对, 更像寿星过寿时身边人人打着不要扫兴的名号端起酒杯吨吨吨给她灌酒,热情四射,包围她不得脱身。

    令梨手腕微抬, 对面的长剑被她一挑而起,噌地插到地上, 剑身颤抖。

    “受教了。”额冒冷汗的少年剑修拱手行礼, 他胡乱摸了下额头的汗, 兴冲冲地凑到令梨跟前, “令前辈!刚才的对练中我有个地方不太懂, 您能给我讲讲吗?”

    好像一只热情小狗凑到面前摇尾巴……令梨抵不住亮晶晶的眼神攻击,欣然替他复盘:“有两个动作你出剑不够迅速,我给你演示一遍……”

    少女认认真真地讲, 微微弯腰凑到她面前的少年剑修听得仔细,嗯嗯点头。

    “我明白了,多谢前辈!”少年剑修欣喜道, “不知前辈是否记得我名讳?我是凌云剑宗内门弟子张名轩——”

    “张道友累了吧, 快去后头歇息。”排在张名轩身后的剑修手肘狠狠拐过少年的小腹, 强硬地压着他的脑袋扭送身后。

    “令前辈不必管他。”来人爽朗道,“在下是名轩的亲传师兄巩阳, 请前辈赐教。”

    “巩道友。”令梨打了声招呼, 她边提剑边瞅了眼巩阳身后排队的人,茫茫长队, 仿佛无止无尽。

    说好的比剑, 为什么变成了针对她的车轮战, 她这么吸仇恨的吗?令梨百思不得其解。

    按她最初的设想, 应邀来的剑修们彼此交手, 令梨背着手仿佛巡视的教练一样四处看看, 偶尔亲自下场指教,深藏功与名。

    现实是她仿佛成了守擂的擂主、关底BOSS大魔王,人人排着队挑战她,连歇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练剑狂魔如令梨自然不会觉得累,她只是有点莫名其妙。每当她挑飞一个对手的剑,想回席上喝口茶,同看起来孤零零很可怜的薄念慈说两句话,立刻就会有剑修凑过来请求指点,拥簇着令梨再回场中。

    黑发少女端着晾凉的茶水抿了两口还未咽下,她对薄念慈轻快地笑笑,似乎要说些什么。

    跟着她脚步过来的不知名剑修哎哎喊着前辈、令前辈,在下有个剑招不太懂。

    身后的人神情殷切,她只得放下茶杯,给了薄念慈一个稍等的眼神,匆匆拎着剑随他们去了。

    青年才俊们拥簇着她的身影,少女站在桃花浪漫的草地上,一招一式讲解她的心得。

    薄念慈支着头看热闹的一群人,瞥了眼令梨遗留在他案桌上的残茶。

    “她倒对谁都周到得很。”红衣魔修低声说。

    桃花所在之处皆是令桃的眼线,大妖自友人身后显露身形,站在离薄念慈半米远的位置。

    “待客之道罢了。”令桃平淡地说,“小梨不也三番五次跑过来找你,怕你孤零零遭人排挤。”

    薄念慈:“结果一句话都没说上?”

    “那可怪不得她。”令桃闲散地说,“反思一下你自己。”

    “我从没听说过剑修是个团结的群体。”薄念慈嗤笑,“宿回云人呢?他手下的人这般卖力,怎么不见正主前去献殷勤?”

    “他在庭院。”令桃顿了顿,“和无心剑尊一起。”

    剑尊若在这儿,小辈们比剑等同于班门弄斧,很不自在,宿回云主动把师尊带走,可谓体贴。

    “我不了解剑修。”薄念慈突然说,暗红色的眼眸风起涟漪,“但一般来说,和比自己差不止一个境界的对手比剑,除了虐杀的快乐外,还能得到什么?”

    令桃:“教学相长?”

    “这话你自己信吗?”涌起的魔气悄无声息立下结界,薄念慈直言道,“她在找谁?”

    令桃不发一言地看着他。

    “我和阿梨相识的时间不如你久。”魔尊懒洋洋道,“但你这位不出门的兄长,恐怕并不了解自己妹妹的作风。”

    “她做任何事都极具目的性。”薄念慈慢慢地说,“那些剑修既不是她的朋友,亦不是她的对手,邀请他们来十里桃源比剑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的事又怎么值得她冷落我,只顾和那帮人说话?”

    薄念慈的推测有理有据,他离真相只差一层糯米纸的距离。

    但令桃不是很想称赞他,因为这家伙在“冷落”上咬了重音。

    铺垫那么多,不过是不悦于令梨没时间搭理他而已。

    幼稚。

    “比起和阴晴不定的长辈呆在一起,小姑娘喜欢和同辈玩耍不是很正常?”令桃不重不轻地刺了友人一句。

    辈分这茬就过不去了是吗?薄念慈啧了一声,朝身边两个空位抬了抬下颌。

    宿回云是令梨正儿八经的同辈朋友,不照样被.干干脆脆地冷落了?

    令桃端走薄念慈案桌上令梨留下的残茶,泼到一边,他摘了几朵桃花掷于杯中,注入清澈的泉水。

    “你上次来十里桃源,是馋我的桃花酿。”令桃一边泡茶一边缓慢地说,“很遗憾,今天没有酒水待客。”

    “自从……”令桃回忆了一下,“自从小梨五岁偷酒喝把自己喝断片之后,我再没在树下埋过酒。”

    “她的酒量不知道有一杯盖没有。”令桃闲谈般地说,“明明只会在地上爬的时候,我沾酒给她润唇,她舔得很开心。”

    说话间令桃泡好了茶,他挥手散开隐隐绰绰的结界,走向被剑修们包围的令梨。

    令梨又要比剑又要教人,口干舌燥,看见兄长大人仿佛看见了救星,宛如小企鹅找到咬着鱼捕猎上岸的企鹅家长,欢快地扑腾尾鳍。

    围拢在令梨身边的剑修乖乖给最大的前辈让路,令桃扫了眼令梨握剑的手,端着茶杯抵到她嘴边。

    令梨熟练地就着他的手咽了两口茶,桃花香入喉馥郁芳香,她精神一阵,感觉自己还能再战一百回合。

    “别太累着自己了。”令桃掏出手帕擦了擦妹妹的脸蛋,白底手帕绣着层层朵朵的粉色桃花,针脚陈旧,花瓣处轻微脱线。

    令梨从小喜欢刺绣,她日日与桃花为伴,第一次上手便绣了桃花图案。

    针脚扭扭捏捏宛如蚯蚓蛇行,小姑娘盲目自信,认真绣好后怼在令桃面前,斩钉截铁道:“看,我绣的兄长大人的本体。”

    眼睛被丑到的令桃:“……”

    为了不打击傻乐的妹妹,他违心道:“嗯,是我。”

    令梨的审美和她的绣工一同进步,几月后她终于突破了第一次的盲目自信,拆掉蚯蚓桃花重新绣了一个。

    蚯蚓进化成了泥鳅,但离桃花依旧遥不可及。

    一方手帕绣了又拆拆了又绣,期间令梨也绣了许多别的绣品,但第一次的作品在她心中纪念意味很重,令梨缝缝补补,仍然绣桃花。

    离家前,令桃亲手替令瓜剑系上梨花白的剑穗,令梨喜欢的不得了,一本正经地掏出这张被摧残已久的手帕。

    “桃花,我已经绣得很好看了。”女孩子叠好手帕放进男人手里,认真道:“我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兄长大人就用它睹目思人吧。”

    “真要睹目思人,也该给我梨花刺绣的手帕吧。”令桃叹了口气,他揉了揉令梨的脑袋,目送她一步步离开家门。

    “离家太久,针脚不新了。”

    令梨站着任兄长大人擦脸,她看见眼熟的手帕,笑了笑:“我等会儿补一补。”

    令桃嗯了一声,他退开两步,周围的剑修重新涌上来,不约而同地收敛了自己,不再缠令梨缠得太紧。

    令桃抬手拍掉落在肩头的桃花,投喂完妹妹的他心平气和地走到薄念慈旁边。

    “别一脸大开杀戒的模样。”男人吹了吹茶杯中的花瓣,“这件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知道这么久,也不见你动容,如今又是为了什么发怒?”

    友人平铺直叙,声调不见起伏。

    桃花酿的酒香早已散去,存放在酒坛中的回忆却不会在大乘期修士脑中褪色。

    软得没骨头似的小女孩嘴巴喔喔地对他笑,她站不起来,稚嫩的眉眼中早夭之相清晰可见。

    “天生剑骨?”薄念慈听见记忆中的自己这样说,九分好奇和一分惋惜的语气,肆意妄为的魔尊漫不经心地道了句可怜,目光从女孩身上移开。

    比起一个八成会死的小孩,还是杯中醇美的桃花酿更值得他在意。

    变幻莫测的命运居高临下注视着无知的人们,交错的红线即使勒进咽喉,亦无人得知。

    直到时过境迁,命运的恶意如此鲜明的显露水面,叫人僵直地握住手中酒杯,甘酿化为苦酒。

    “看不出来,是不是?”令桃反倒笑了,“她不主动说,没人看得出来。”

    “小梨可没有掀开伤疤给人看的习惯。”令桃不客气地说,“你自己没发现、没想起来,摆脸色给谁看?”

    今日邀请来的剑修是令梨要试探的对象,所以她勤勤恳恳陪着对练指导。这帮剑修人均和宿回云熟识,足可证明剑骨一事,宿回云必然知情。

    “你、我、宿回云,还有谁知道这件事?”薄念慈冷静下来,问道。

    令桃的眼神蜻蜓点水般落在薄念慈和宿回云之间空荡荡的席位。

    “伽野一个妖修,”薄念慈匪夷所思,“关他什么事?”

    “哦,他的情况比较特殊。”令桃平淡道,“剑骨之事他本不该知情,但小梨说伽野发现了脊柱是她的敏感点。她认他是朋友,瞒着很不讲义气,寻了个时机同他讲了。”

    “不必多言。”令桃眯了眯眼,“我和你抓的是同一个关键点,等手头的事情结束了,硬背我也要让她记下龙性本淫的知识点。”

    作者有话说:

    猫猫风评被害

    第139章 修仙第一百三十九天

    ◎碎碎平安◎

    “阿嚏!”令梨狠狠打了个喷嚏。

    四月初春天气微冷, 可也不至于冷到她打喷嚏吧?令梨狐疑地左顾右盼。

    是谁在心里偷偷骂她?

    令梨一一巡视在场嫌疑人,她放过了心目中温柔可人的兄长大人,也放过了冷笑讥嘲的薄念慈——他骂人一向直接说出口, 不用偷偷。

    令梨对自己看人眼光的盲目自信让她错失犯人,几番巡视无果, 她只得再把注意力集中到身边的剑修身上。

    在场所有剑修, 令梨基本都战过了一轮。

    她的感想只用一个字形容, 那就是——菜。

    好菜啊, 令梨遮住瞳孔中的震惊, 怎么能菜到这般田地!

    她以一己之力横扫他们剑域的时候还抱了些侥幸心态,心想是不是她出手太过猝不及防,道友们没有准备, 等正式对打时他们一定会好好表现吧?

    令梨满怀期待地提起长剑,灰溜溜地败兴而归。

    一些为老不羞的修士喜欢新手区炸鱼的快乐,但令梨体会不到这份快乐, 她只感到茫然, 拔剑四顾心茫然。

    如今的修真界难道已经不内卷了吗?你们年纪轻轻是怎么睡得着觉?

    令梨不懂, 她大为震撼。

    一路回顾,她比剑比得最酣畅淋漓的两场比试一是风云会决赛台和师兄交手, 二是见识了无心剑尊的剑招。

    由奢入俭难, 炸鱼无法给予令梨快乐,她只觉得孤寡, 高处不胜寒的冷风往脸上哗哗地吹。

    年轻的元婴剑修摩挲本命剑的剑身, 令瓜剑一如往昔, 剑刃黝黑不起眼, 凡铁劣剑。

    如若令梨不收着些力道, 天骄们集天才地宝所铸之剑早已裂痕遍布, 碎如破镜、如他们稀巴烂的自信心。

    令梨早年间与人比剑情况更惨,那时她对自己和别人的实力心中没数,打得非常耿直,最后往往落得尴尬局面。

    尴尬,指令梨手足无措看着敌人捧着碎了满地的本命剑嚎啕大哭,眼睛通红泪流不止,一副心灰意冷的求死面相,看得令梨良心不安。

    “别哭了。”年少的令梨绞尽脑汁安慰道,“碎碎平安,本命剑碎裂的你一定能平平安安过个好年,是好兆头啊。”

    被她安慰的敌人顿时哭得更惨了,比死了全家哭得还惨,路过的人窃窃私语朝着令梨指指点点,都道:“定是这姑娘辜负了他!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家暴可恨!”

    冤,令梨,冤。

    贫穷小梨摸了摸口袋,又瞅了瞅被她打碎的名剑材质,倒吸一口凉气。

    “我拿浆糊给你黏一黏吧。”手工达人小梨咬了咬牙,“缝缝补补又三年,碎镜可重圆,你不要怕。”

    这件事最终以敌人疯狂婉拒,抱着仅剩个剑柄的本命剑夺门而逃收尾,令梨自此吸收了教训,学会了克制自己。

    今日她的克制能力依然出色,打了这么多场,至今没出现一柄找她索赔的剑,这是极大的进步!

    “先到这里吧。”令梨气息平稳地收剑入鞘,“道友们不妨互相切磋,亦是乐事。”

    以一敌百的剑修清清爽爽地离开了,令梨刚走,和她对练的剑修一个踉跄,气喘吁吁几乎要坐到地上。

    “还练吗?”乔溪之脸色发白但神情亢奋地说,“我还可以!”

    “你不可以。”轩晓挣扎着捂住师弟的嘴,“她一个人卷就够了,别给我瞎掺和。”

    “别看我们这么多人,令前辈五成力都没用上。”巩阳叹息,“恐怕唯有宿师兄能让前辈尽兴。”

    令梨下了场,凑到兄长大人身边讨茶喝。

    温热的茶汤流入喉咙,桃花芳香馥郁,咬在唇齿间微微带涩。

    令梨舔去唇瓣的水珠,声音很轻:“都不是。”

    名单上尽百来个剑修,皆不是她要找的人。

    “倒不是说我的骨头有多坚硬。”令梨道,“念慈之前威胁说要折了我的腿,不过是一用力的功夫。”

    薄念慈:“……”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吧,单独相处时候算账不好么,为甚非要当着你哥面说?

    两位大乘期尊者友谊的小船又经历了一波风浪的重击,造浪的始作俑者无知无觉,继续道:“可天生剑骨不同,把它从我身上抽出来容易,折断近乎不可能。”

    “他们的本命剑太脆了。”令梨刮了刮茶汤中的茶沫,用最平静的语气说最魔鬼的话,“但凡我用力一点儿,场中无剑生还。”

    融合剑骨的本命剑怎么可能是豆腐渣工程?何况道友们实在是太菜了,菜到令梨完全不认为他们有本事降伏她的剑骨。

    令梨此刻的心情介于失望和松了口气之间。

    失望是失望于鬼算子果真不靠谱,依靠玄学是没有前途的,松了口气是因为……

    “我宁可绝世的恶人以我之骸骨炼剑,也不愿被小儿持之,使名剑蒙尘。”

    黑发少女低头喝茶,今日大典她梳妆隆重,长发挽簪露出白净修长的脖颈,低头时隐约可见微凸的脊椎。

    她谈及自小缺失的骨头,像言论一介外物。

    ……

    自庭院向外看去,视野开阔,桃树下的光景尽入眼中。

    白衣剑修和着黑衣的师尊站在远离人群的庭院许久,看完了比剑的全景。

    两人皆寡言,并肩而立亦不发一语,宿回云墨色的黑眸唯有看见令梨一次又一次挑飞对手掌中剑时,划过一丝流彩。

    “我第一次见师妹,是深夜月下,我误入她练剑的竹林。”

    “她一剑斩断了我的剑穗。”宿回云淡声道,“弟子当时想,宗门竟有这般人物。”

    “确是天资卓越之辈。”沈无微微颔首,“浣剑真人曾来找我,愧言道他徒儿无颜契约月歌剑,月歌剑心有所属。”

    心有所属的对象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名剑成就剑修,剑修亦成就名剑。”沈无缓声道,“她于剑道走得比你更远,若是换下身上唯一的瑕疵,假以时日我亦深感棘手。”

    沈无曾与令梨试过一招,当日他直言道:如果你是我的弟子,我会让你换一把剑。

    话语中的惜才令凌云剑宗宗主无比讶异,无心剑尊只收了宿回云一个弟子,向来对宗中门人不假辞色,极为漠视。

    以他的境界,亲口指点劝谏令梨,是极大的欣赏。

    令梨断然回绝了沈无。

    一句“你不欣赏我的本命剑,我自然不欣赏你的无情道”,听得宗主头皮发麻,恨不得抓住令梨的肩膀晃出她脑子里的水。

    指点你的人是天下第一剑修!和他呛声,你难道比无心剑尊更有难耐吗?

    宗主若是把心声说出口,他会得到令梨的回答:目前还没有。

    迟早会有的。

    “身为剑修,固执是应有的品格。”沈无平静道,“因他人言辞弃己身道路者,无能也。”

    “不撞南墙不回头,在南墙堵死前路之前,谁愿意承认己身之道是错误之道?”

    沈无和令梨的一战中,双方都意识到对方是与自己同样的人。

    偏执地行走在认定的道路上,一为杀戮道,一为无情道。前者坚信剑不过是道的载体,凡铁劣剑亦可成仙;后者认定剑与道并行,该尽善尽美,趋于完美。

    后者,沈无认定的道,是修真界延续了千万年的正统。

    “下品灵脉不如上品灵脉,蚕丝麻缕不如仙阶法衣,自古以来,一代又一代修士总是追求品阶更佳的法器宝物。”

    沈无淡淡地说:“一块顽石洗刷千年也变不成玉石,玉石成器,顽石弃市,天理也。”

    他无法理解令梨对手中劣剑的爱意,十里桃源之主视她为亲妹,怎会拿不出庚金陨铁为她铸剑?

    宿回云:“好比师尊的无心剑?”

    沈无看向他唯一的亲传弟子,黑衣剑尊抚摸陪伴他许久的本命剑,冰冷的长剑漠然无声。

    “即使剑胚不好,本命剑却是可以一再炼制的。”沈无教导弟子,“不断追寻更好的剑材,淬火,锻造,融合,不断向上攀登。”

    “她对本命剑的感情并不耽误她炼剑。”沈无的视线落在远处,“除非,她有意只用一把劣剑。”

    为了一个绝佳的讽刺。

    天生剑骨真正的主人失去了伴她降生的至宝,她索性抛却一切外物的追求,一块凡铁,一个风箱,一锤锤打出破破烂烂的劣剑。

    而后握着这把剑,击碎她的骨。

    流云剑负在宿回云背后,他至今仍然记得得到它的时候,无心剑尊拿出了他全部的收藏,择了最好的剑给他唯一的亲传弟子。

    若有权威题名修真界十大名剑,流云可位列次席。

    无可反驳的首席,自然是那柄无心剑。

    “敢问师尊。”宿回云敛眸,“天下可有比天生剑骨更佳的剑材?”

    “否。”沈无答曰。

    “天下可有比无心剑更佳的名剑?”宿回云再问。

    沈无看着自己亲手培养的弟子,他平静地、笃定地说:

    “否。”

    两个否字,道尽一切。

    宿回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黑眸无波无澜:“师尊修无情道。”

    “是。”沈无漠然道,“我对你,与对她,与对天下人,皆是一样。”

    入门敬茶那日,渡劫期剑尊俯视他亲口手下的弟子,眼中毫无温情。

    名剑、剑谱、灵石、功法,他欲予欲求。

    “我对你唯一的要求,是有资格站到我面前。”无心剑尊沈无冰冷无情的说,“临近飞升,我欲求一对手突破瓶颈。”

    他培养亲传弟子,是为了有朝一日亲自杀死。

    宿回云稳稳地将拜师茶送到沈无手中,他波澜不惊的眼眸与沈无何其相似:“弟子知晓。”

    他早就知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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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0章 修仙第一百四十天

    ◎正道的光照在了大地上◎

    “师兄回来了?”令梨招呼道。

    她占据了留给伽野的空席位, 盘腿坐着,桌案上的水果和点心都被推到旁边,空位上摆着缕顺的丝线, 粉白两色居多。

    令梨拿着从兄长大人手中要回来的帕子,耐心拆掉松垮的针脚, 一针一线补上新的绣纹, 桃花柔美秀雅。

    她喜欢刺绣, 在年少无法长久站立的日子里, 可以坐着绣趴着绣躺着绣倒立着绣的刺绣是令梨难得的乐趣。

    她不一定会很多种绣法, 但她精通一万种刺绣的奇妙姿势。

    “剑尊不在吗?”令梨探头探脑看向宿回云身后,没看见那道冷肃的黑影。

    “师尊无意久留,先回了宗门。”宿回云道。

    令梨露出理解的眼神。

    让一位渡劫期剑尊旁观小辈比剑, 比剑的一方还菜得扣脚,换成令梨,她也觉得无聊, 不如回洞府打游戏。

    “剑尊前辈肯来一趟已然是对我的看重。”令梨很知足地说, 她随口道, “不瞒师兄,发给剑尊和宗主的请帖只是出于礼节性的邀请, 小辈的结婴大典, 他们自是看不上的。”

    “定是剑尊心系师兄,才特意走了一趟。”令梨笑眯眯地说, “我虽无师承, 但长辈的拳拳爱护之心大抵是相同的。”

    可能是想到了自家兄长, 少女心情很好地哼着歌, 低头继续绣手帕。

    清风拂来, 她发上落下几瓣桃花。十里桃源花香浓郁, 令梨一副接受良好的模样,眉眼中皆是回家的放松。

    宿回云细细打量师妹的容颜。

    盯着女孩子面容一个劲看是为无礼,宿回云的目光虽时时落在师妹身上,却总是轻轻的,不加描摹。

    头一次,他慢慢的、一寸寸凝视过去。

    令梨日常是可可爱爱欢欢喜喜的模样,她大多数时间都显得快乐,偶有沮丧时面部表情也十分鲜活,唇边染笑,眉眼弯弯。

    宿回云很少见她板着个脸,除非令梨脑瓜里转着不怀好意的鬼主意,即便如此,那双明亮的眼眸中依然尽是少女的轻快肆意。

    如果去掉一切姿彩多色的感情色彩……

    宿回云想象一个冷淡的令梨。

    黑发少女收敛了笑意,明亮的眼眸变得漠然无光,世界自她瞳孔中褪色,变为荒芜的原野和冰川的镜面。

    天妒人嫉的剑道天赋铸造傲慢的本性,以杀止杀,无有可并肩者。

    黑发少女回过头,她的身影与另一个人重叠在一起,黑发黑眸的面容何其相似!近乎合为一人!

    宿回云指尖微颤。

    四月初春的风吹在他脸上,仿如腊月寒风,带走了全部的暖意,只余刺骨的寒冷。

    从前竟然没有发现,他想,师妹和师尊,生得这般相像。

    像一套相似的模具,填充两种材料的产物。

    最终天差地别。

    血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可以如此轻易地将两个人的命运纠缠在一起。

    沈无被誉为天下第一剑修,令梨从站不起身到一剑挑落众生,非凡的剑道才华流淌在相似的血脉中,以天下人为垫脚石。

    师尊是什么时候认出她的?

    宿回云难以遏制地陷入回忆,命运呼啸的风声在他耳边川流不息,织成蜘蛛的网。

    从令梨拜入凌云剑宗那一天开始,停滞的命运开始流动。

    不受重视的外门弟子站在宗门最边缘的位置,仰望高高在上的首席弟子。

    周围的师兄师姐们议论的声音传入她耳中,他们说:宿师兄是无心剑尊的亲传弟子,无心剑尊是凌云剑宗最骄傲的象征。

    年少离家的令梨背着破破烂烂的长剑,那时的她连自己的乾坤袋都没有,少女穿着宗门免费发放的批发价道袍,闻言惊奇地赞叹:是吗?听起来真了不起。

    夸奖莫约是诚心的,但她显然不跟风崇拜宗门偶像。女孩子腮帮鼓鼓地啃她心爱的白糖烧饼,一边听宗主训话一边寻思着怎么找兼职,她叹息道:生活好难,赚钱好苦,加油打工人。

    她不知道,弟子们口中凌云剑宗最骄傲的象征是她的亲生父亲。

    外门与内门天差地别,内门与宿回云犹如天堑,他们身在同个宗门,却是最陌生的陌客。

    宿回云拥有凌云剑宗极大的权力,他认真回顾了师妹拜入宗门后经历的种种,发现这姑娘活得不错。

    自由自在,游离在集体边缘,她没有什么朋友,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和她相识。

    宿回云如今回想令梨的处事作风,她和沈无当真像极。

    顶级的天才生来寂寞,这两个人在剑道上跨步太大太远,身边人追不上亦理解无能。

    沈无站在一览众山小的位置,世人敬之畏之,他不近人情的一面被理解成天才的傲慢,他不予反驳。

    令梨仍在向上攀登,路上总有不自量力的人以为可以与她同行,他们喋喋不休讲着令她发笑的妄言,小姑娘边嗯嗯点头,边头也不回地向上狂奔。

    直到喋喋不休的妄言化为狂热的推崇,直到越来越多的人只能注视她的背影。

    撇开性格上的完全相反,令梨和沈无走的是一条路。

    宿回云成了他们的枢纽,是他让两条趋于平行的线再度相交。

    他的师妹,他的师尊。

    命运最引人战栗的时刻终于到来,一无所知的宿回云带着一无所知的令梨拜见师尊,拿下金鳞城风云会魁首的金丹真人眼睛亮亮地看向传说中的无心剑尊。

    黑色的眼眸与黑色的眼眸对视,无心剑尊波澜不惊,他身后的无心剑安宁死寂。

    谁会想到这一幕竟是时隔数十年的父女相见?

    令梨无知无觉,她跃跃欲试想和天下第一剑修交手,满怀期待。

    他们刚离开天机门,令梨得到了鬼算子的卦象,她一边琢磨“抽骨之人与宿回云有关”是什么意思,一边提剑对上沈无。

    沈无并未拔出无心剑,只抬手凝聚一道剑气。

    令梨没有异议,她当然很想见识真正的无心剑,但两人实力差距太大,真刀真枪对上她只有吐血而亡的份。

    事后令梨悄悄和宿回云咬耳朵,她喜欢名剑胜过喜欢美人,无心剑无疑是剑修心中的白月光。

    令梨缠着宿回云瞎问:无心剑上的剑纹好看吗?它是什么材质的?可曾生了剑灵?剑灵和我家瓜瓜合得来吗?

    宿回云回答不上来,只好拿流云剑引开师妹的注意力。

    清冷难驯的流云剑交托在令梨手中,她娴熟地挽了个剑花,持剑轻松惬意。

    “我还没遇见过我用不了的剑呢。”令梨略带了点小得意地说,“就算是无心剑尊的本命剑也……算了,话不能说太满,万一遭无心剑反噬,我会被瓜瓜嘲笑至死。”

    她听起来很是遗憾,话题不了了之。

    偶尔的一次闲聊,令梨恐怕早忘到脑后,宿回云如今想起,只觉得寒意涌入脊髓。

    少女素白的手捧起藏锋的剑刃,她抚摸剑身的时候,可否听见骨髓的哀鸣?

    她用憧憬的语气提起无心剑,是否知道那是她幼年血色噩梦的起源?

    “师兄?”

    轻轻的呼唤声贴在宿回云耳边响起,令梨坐在席位上,身体前倾靠向白衣剑修,担忧地问:“师兄可是身体不适?”

    他看着她发呆的时间也太久了,瞳孔一片破碎。

    令梨的手腕被青年异常用力地抓住了。

    如果不是元婴修士的骨骼得到了超级加成,令梨怀疑她右手已经被折了,得左手托着才不至于太扭曲。

    这一个个的,怎么老是和她的骨头过不去呢?令梨忧愁地想。

    “师妹。”宿回云的声音很低,像是压抑着某种过于激烈的情绪,他摊开令梨的掌心,指尖一笔一划地勾勒。

    “你从鬼算子处听来的卦象,是不是与……有关?”

    宿回云在令梨的掌心划了七笔,是个“我”字。

    令梨视线飘忽,咽了口唾沫,嗯了一声。

    被当事人直接戳穿好尴尬哦,她心虚又抱歉,连忙说:“我绝无怀疑师兄的意思!师兄人美心善,定与此事无关。”

    少女明眸真挚,没有丝毫芥蒂。

    宿回云张了张嘴,他的喉咙被太多话堵住,一向寡言的青年从未点亮话术的技能,脑中反复斟酌的言辞似乎怎么说都不妥,搅得犹如雨水打湿的乱麻。

    或许此事不该由他来说,世人看他皆是无心剑尊唯一的亲传弟子,欺师灭祖是与弑亲灭族等同的重罪,师妹会如何看他?

    她的父亲抽骨炼剑,却对他倾囊相授,他是凌云剑宗高高在上的首席弟子,她流落外门孤苦无依。

    ‘这件事……怎么会和我无关?’

    ‘师妹有多憎恨师尊,就该有多憎恨我。’

    明亮注视着他的眼眸将会变得冷漠,轻快唤着师兄的语调改为凉凉地直呼其名,曾拽住他衣袖一摇一晃的手抽出长剑,漠然指向宿回云。

    杀戮道与无情道某种意义上极为相似,沈无可以坦然跨过丢弃女婴的院墙走入十里桃源庆贺令梨结婴,令梨亦可以与曾经的师兄刀尖相向,讨回她的公道。

    要说吗?眼睁睁看着少女明眸落冰,淅淅沥沥的冷雨洗刷她眼中的笑意,唇角抿直,冰冷地看着仇人的弟子。

    不说吗?听她无知无觉喊着师兄,以极信赖的语气,听她谈论沈无如同谈论一位值得尊敬的前辈,不知他们仇深似海。

    “师妹可否与我做个约定?”宿回云低低地问。

    “何事?师兄直说就是。”令梨疑惑道。

    “等师妹位至化神。”宿回云慢慢的,每一个字都深思千百遍才说出口,“任何事,我都不瞒你。”

    奇妙的直觉笼罩了令梨,她捕捉到了痛苦、挣扎、恳求……宛如打翻的调料盘,五味杂陈,满口生涩。

    她第一次在宿回云身上看到如此剧烈的情感波动,仿佛他无比艰难地做出了某个决定,又抗拒着不愿面对,于是把选择权交付予令梨。

    什么事让他这么痛苦呢?令梨安静地想。

    虽然很多时候行事离谱又莫测,但令梨一直是个聪明人。

    鬼算子窥探天机后喷出的血染红了令梨眼眸。

    什么人能遮蔽天机?什么人配得上天生剑骨?

    无情道,好一个修无情道的无心剑尊。

    是了,令梨恍然,宿回云是沈无正儿八经的亲传弟子,三跪九叩奉上敬师茶定了名份的。

    他唤她一声师妹,不过是同宗之谊。

    令梨的眼神陡然复杂起来。

    得知真相,知晓亲传师尊与便宜师妹存在不可调节的血海深仇,师兄一定惊愕又茫然吧。

    沈无待师兄有大恩,于情于理师兄都该替师分忧,对令梨痛下杀手,最多给她留个全尸选个好坟每年清明前来拜祭。

    令梨理解,她完全能理解的,她不会道德绑架师兄。

    可是!师兄没有这么做!

    他没有选择帮亲不办理,而是站在了受害者和苦主这边,选择大义灭亲,点亮了正道的火光!

    什么叫正道第一宗首席弟子的责任感!

    这就是正道第一宗首席弟子的责任感!

    太伟大了,思想境界太高了,令梨扪心自问,她是做不到的。

    甚至于,师兄怕她头脑发热冲上去送死,特意想等到令梨化神期时再对她述说真相。

    像师兄这样道德水准极高的人,要等那么久才能说出真话,他一定非常难受。

    他是强忍着难受和痛苦要和她定下君子之约!

    不惜冒着欺师灭祖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罪名,站在了令梨这边!

    “师兄……”令梨感动得眼泪汪汪,一把握住宿回云的手,“师兄果真人美心善,能遇见师兄是我此生之幸。”

    作者有话说:

    师兄以为的剧本:字里行间写满BE

    小梨拿着的剧本:正义永存人间大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