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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8 章   【108】

    【108】/晋江文学城首发

    这日夜里,明婳一直与明娓聊到天光透着鱼肚白,方才沉沉睡去。

    之后的十来日,明婳也不回她院子住了,天天就赖在明娓这里睡。

    明娓倒是不介意,还很欢迎,但裴琏连守空房数日,看着明婳的眼神都多了几分看“负心妇”的幽怨。

    明婳看得见,明娓自然也能感受到太子对她“霸占妻子”的酸味,于是夜里也劝着明婳:“不然你还是回你院子里睡吧,你那太子夫君都要将我当成头号情敌了。”

    “不管他。”

    明婳挽着明娓的手,慵懒语气里是十足十的依赖亲近:“过完中秋我就要与他回长安了,这一走,往后再想这般与你抵足而眠,秉烛夜谈,还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呢。若不是我不好赶父亲,我都想去与母亲睡呢。”

    说到这,她忍不住在姐姐面前炫耀:“你不知道,去岁我和母亲一路回来时,我与母亲同睡了好多次呢。母亲身上香香的,暖暖的,还是小时候的味道呢。”

    若是明婳炫耀旁的,不一定能叫明娓羡慕。

    但与母亲同眠,明娓是实实在在羡慕了。

    犹记得小时候,姐妹俩就爱赖在母亲身旁睡,那个时候年纪小,父亲也不必避讳,一家四口睡一张大床。

    但女大避父,她们俩七岁时,就再也不能赖在母亲的院子里,搬了出来。

    好在姐妹俩能互相作伴,一同睡到了十岁,方才分了各自的院子。

    饶是这般,明婳有时兴致来了,或是想与明娓亲近了,又或是一个人睡着无聊了,夜里还是会跑到明娓院子里。

    双生姐妹便是比寻常姐妹还要亲密的存在,哪怕下午还互相吵架,说着“再也不要和姐姐/妹妹好了”,不过几个时辰,便又亲亲热热,姐姐妹妹天下第一好。

    “从前觉得父亲霸道得很,夜夜都占着母亲不放。现下想想,男人好似都这样,占有欲极强。”

    明婳想到与裴琏同床共枕时,那人夜夜都要搂着她的腰,生怕她跑了似的。

    “行了,怎好背后妄议长辈。”

    明娓懒声打了个哈欠,道:“睡吧,明日还得去万佛寺看热闹呢。”

    明婳也记起这事,遂也不再多说。

    说起庭州八月里的大事,除了前线时不时传来的最新战况,便是一位被誉为佛子的西域高僧,摩诃多罗,即将来到万佛寺讲经传法。

    北庭毗邻西域,百姓多信奉佛教,这样一位高僧来到庭州,信众们自是异常欢喜。

    这些时日万佛寺门前那些卖香烛酥油、鲜花瓜果的小摊贩可谓是客似云来,赚钱赚到合不拢嘴。

    明婳对这些其实并不感兴趣,无奈肃王妃信奉佛法,再加上明娓与那位高僧有旧交,是以在高僧进城时,明婳也陪着她们一同去迎接。

    她要出门,裴琏自然也是随她一起。

    高僧进城那日是八月十三,中秋将至。

    满城金桂飘香,北庭都护府的礼官持着鲜花相迎,闻讯而来的百姓们也挤满了两道,街道两侧的酒楼雅间也早已坐满了各府的贵族夫人与娘子们。

    其中也包括肃王妃一家。

    程绣没想到她这样好说话,怪不得阖宫上下,多多少少都说谢婕妤温柔可亲。

    她一喜,立裴向她道了谢,又想起什么,说:“谢姐姐,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谢姐姐……”

    她初来乍到,宫里其余的妃子,虽草草照面过,却不知她们深浅。娘亲既然说来求谢婕妤指点,娘亲自然不会错的——她问完以后,眼巴巴望着天青帷帐里的人影。

    这角度,只能模糊看到她的侧脸,烛光跳跃着,里头人不作声的时候,这里就一片寂静,令她觉得闷。

    不知谢婕妤做什么把门窗都关得这样严严实实。

    她转头,瞧见窗台上宝蓝釉的梅瓶里插了一枝新鲜的白梅花。

    她伸手碰了碰,就听到了谢婕妤温柔的声音,一一回答她的疑问,叫她茅塞顿开。

    程绣走了以后,臧夏收拾着茶具,回头却看到自家娘娘微微仰着纤细脖颈,似乎在注视帷帐顶。

    臧夏嘟囔说:“原还以为是陛下来了……不想是程婕妤。”

    明婳方才从睡梦里被臧夏唤起已是戌时。这话中的关切之意,叫裴琏有些诧异。谢骥一听皇帝又要将谢明婳押回宫中,心知这次皇帝不是想杀谢明婳,而是欲对她行那等龌龊之事,当即气得呕出一口血来,连声大骂皇帝无耻。

    御前侍卫闻言拿着布帛上前去堵谢骥的嘴,谢骥怒而反抗。双方拉扯之时,一块赤玉佩忽从谢骥腰间掉了下来。

    听见这道清脆响声,裴琏将目光从谢明婳那双通红杏目之上收回,淡淡往谢骥那处扫了一眼,见谢骥正满脸心疼地拼命挣扎着去捡地上那块赤玉,不由眸光微动,吩咐道:“将那块玉佩拿来给朕瞧瞧。”

    话音落下,谢骥霎时又急又怒,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瘦瘦高高的御前侍卫领命将玉佩从他脚边捡了起来,小跑着过去将玉佩呈给皇帝,与此同时,他的嘴也被布帛堵上了,连开口让那个皇帝别碰他的赤玉佩都做不到。

    裴琏面无表情地看着上面雕刻的那匹栩栩如生的千里马。马儿画风熟悉至极,让他只一眼便看出这块玉佩出自谁手。

    他胸间戾气顿生,攥着玉佩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冷玉般的俊颜之上却诡异地绽出一个笑来,嗓音温柔:“何时送他的?”

    谢明婳将视线从谢骥身上移开,默了默,随即开口:“回京那日。”

    裴琏听罢静了几息,追问道:“因何而送?”

    说完他话音稍顿,缓缓补了句:“夫人最好别对朕扯谎,否则若叫朕发现,朕尚未尝够夫人的滋味,舍不得对你用刑,但对谢爱卿……可就不一定了。”

    面前之人是当朝天子,天底下就没有皇帝查不到的事。谢明婳明白自己骗不了裴琏,虽知他定会发怒,也只得实话实说:“六日后是谢骥二十岁生辰,这块玉佩是我赠他的及冠礼。”

    “及冠礼啊……”裴琏眉眼含笑,瞧上去如清风朗月般,对谢明婳温声细语,“这玉佩是夫人亲手雕的罢?骥为千里马,夫人好巧的心思。”

    谢明婳长睫轻颤。

    裴琏盯着她看了片刻,眸光渐冷:“三年前朕及冠之时,你狠心送朕一杯毒酒;今时谢骥及冠,你却亲手雕了块暗含他名的美玉赠他。”

    “夫人,”裴琏朝她浅浅而笑,嗓音却寒如冬日霜雪,“朕当年亦是你夫,你的心也未免偏得太过了罢?”

    谢明婳面色微白,抿唇不语。

    谢明婳被他话里的浓浓嘲意刺得深深垂首,半晌才低低说道:“臣女先前已将当年苦衷向陛下陈情过一回,虽为作戏,但也是句句出自真心。那晚臣女便已说过,陛下若要报复臣女,臣女无话可说,只求陛下看在你我昔日情分……”

    “你我昔日情分?”裴琏嗤笑一声打断她的话,语气咄咄逼人,“夫人自己将你我的过往忘得一干二净,与别的男人你侬我侬恩恩爱爱,却想让朕念旧情?”

    谢明婳一噎,识趣地将嘴阖上,再也没有开口。

    裴琏定定看着面前这个垂下眼眸不再理会他的女子,与谢明婳激吻后稍稍平复的灼痛感重又覆来,疼得他眼眶发红,过了许久才从那阵剧痛中缓过来,冷声道:“朕给你一刻钟整理仪容,一刻钟过后便随朕回宫。”

    谢明婳愣了愣,恭声应是,去妆台前重梳了个发髻,理好衣襟,看着镜中归于素日端庄仪态的自己,不由暗舒了一口气。

    她若乱着发髻松了衣襟被御前侍卫押出府门,实在太过容易令人浮想联翩,定会被道旁看热闹的路人指指点点。

    自己虽已成罪人,没什么脸面尊严可言,但她曾祖父谢逾大学士是一代杏坛泰斗,她不愿因自己之过而堕了曾祖父的清名。

    看来裴琏纵是性情大变,也仍保留了一分君子风范,全了她最后的体面。

    谢明婳从妆台前站起身来,瞥了眼满脸是泪的谢骥,旋即垂下眼眸,步步走至帝王身前,轻声道:“陛下,臣女已妥当了。”

    裴琏看着眼前矜雅的年轻夫人,静了须臾,将目光移至御前侍卫统领祁澜脸上。

    祁澜会意,叫了一个女侍卫过来,后者掏出绳子走到谢明婳面前,恭恭敬敬说了句:“姑娘,得罪了。”

    谢明婳颔首,站在原地任由女侍卫将她的双手缚至身后,跟着一众侍卫出了府门。

    御前侍卫个个高壮,将谢明婳牢牢围在中间,让外头的人只能从这十余人的缝隙中隐约瞧见女子雪色的衣角,根本无法窥探其面容。

    裴琏将目光收回来,侧眸看向恨得咬牙切齿的谢骥,让人将他嘴里的布拔出来,漠然道:“谢骥,朕最后问你一遍,你当真要死皮赖脸缠着她不放?”

    谢骥冷笑一声:“陛下此言差矣,什么叫死皮赖脸缠着她?谢明婳是臣的妻子,那晚是因她不忍臣受她牵连,拿匕首抵在脖子上以死相逼,臣不得已之下才写了和离书予她。若非如此,臣纵死也不愿与她和离。”

    裴琏听得薄唇一抿,脸色铁青看他片刻,抑下心间翻涌的妒怒,沉声道:“她那晚为了不牵连你,拿匕首抵在脖子上以死相逼?”

    他疯了般扑向这人面兽心的男人:“狗皇帝!尔敢!”

    御前侍卫个个听得直冒冷汗,暗道这定北侯当真是不要命了,立时将失去理智的谢骥按住,不容他冒犯天子半分。

    谢骥拼尽全力却连皇帝的衣角都碰不到,看着裴琏这丝毫不为所动的模样,一阵又一阵无力感狂涌上心头,不由满腔悲愤。

    他保不住他的夫人了。

    皇帝恨谢明婳至深,即便因旧时执念和谢明婳的美貌而对她的身子存几分兴趣,又如何会让她好过?不过是将她带回宫当禁脔,待腻了便会将她杀了。

    臧夏见她发热,急得去请太医来,太医过来看了,说是吹冷风吹的,臧夏便说,定是娘娘昨日里候在涵元殿门口冷着了,连日又没睡好,累加在了一块儿,今日就发起热。

    臧夏还要去涵元殿报信,被明婳强行叫了回来,“陛下日理万机,这点小事,别去烦他了。”

    臧夏便泪汪汪的,在门外,跟泓绿说着气话:“娘娘真是,一年到头都不知在做些什么盼些什么。宫里的娘娘们,不就这点指望么,指望素日里待陛下好,陛下也待自己好。现在不哭不闹把苦都吃进肚子里了,日后就还有吃不完的苦。”

    她就要不顾娘娘阻拦去涵元殿,偏就遇上程婕妤上门做客,这想法只得放弃。

    现在送走了程绣,臧夏自然有些怨怼,程婕妤坐了这么久,现在都亥时一刻,她想去涵元殿也去不成了。

    “娘娘,药煎好了,要喝吗?”泓绿从外头进来,端来药碗,坐在床沿,臧夏帮着撩开了帷帐,一瞧就又一惊,“娘娘怎、怎出了这么多汗?”

    只见明婳脸色泛着潮红,额头鬓角汗湿淋漓,她慌忙拿出帕子擦拭,明婳却垂着黑眸,微微摇了摇头。

    等臧夏擦完,泓绿犹豫着递来药碗。

    明婳端到唇边,喝了一口,苦得皱眉,几乎要吐出来。

    她不喜欢喝药,从小便是。

    喝药一向是她的一大难题。

    小时候,她生病喝药,哥哥每每都会买来城东张记的蜜饯果子,哄她喝完吃几颗蜜饯。娘亲给她顺着后背。连爹爹也告假守在她跟前,望着她喝了药睡下,才放心去当值。

    她朦胧地回忆着。

    手里这碗药却苦到心眼里去,怎么咽都咽不下,在喉咙间,苦得她沁出眼泪来,又吐出来了。

    泓绿见她这样,心疼道:“娘娘,喝不下,不如不喝了……”

    她们都晓得娘娘喝药十分头疼,——她怕苦。每回喝药,喝一碗,得呕出一半来,折磨得脸色苍白,如同上刑。

    明婳轻轻叹了口气,“不喝药,什么时候才能好。不好起来,怎么办呢。”

    泓绿没什么话可说了,跟臧夏对看一眼,都晓得娘娘的意思。娘娘是怕自己生了病,旁人夺了她的恩宠。

    娘娘心头挂念皇后的位置,恐怕,只有等陛下真的大婚,才会放弃。

    娘娘不说她的心思,她们也不会在娘娘跟前提“皇后”两字,只是她们心里却都明镜似的,娘娘家世摆在那儿,只怕做到头了,也至多是贵妃……

    皇后的位置,委实不是娘娘足够好就能做到的位置。

    明婳喝了药,又随便用了些粥,就洗漱睡下。

    发着烧,浑身都烫,她裹紧了被子,还是觉得身子轻飘飘,仿佛一片羽毛,在风中不停地下坠着。

    她朦胧记着明日要早些起来,去涵元殿。

    她唯恐自己坚持这么久的事情,被这突如其来的小病给打断,叫她前功尽弃。

    况且,将近除夕佳节,除夕宫宴一向由她操办,这个节骨眼上若是……她心里晓得,程绣新入宫,便封了婕妤,来势汹汹,只怕裴琏也极看重她的家世,她样貌品德没什么可挑剔的话,若是能力也很好,便是最合适的皇后人选了。

    臧夏说去涵元殿报信,她的确有一刻想着,若她去了,裴琏会来看望她么?他于自己而言是如父如兄的存在,是她心中的家人,若他来,她一定很欢喜。她却更怕臧夏报了信,他却不来。

    那样,显得她在他的心中无足轻重,没有什么份量,反倒叫她心里难受。

    以前,宫里的顾美人连着好些时日侍了晚膳,甚至还陪同游园,都说她得宠。偶有一次,顾美人许是一时糊涂,装病请他去看,谁知道被发现,……便失了宠,降成更衣。

    后来,谁也不敢装病争宠。

    明婳心头模模糊糊地想着这些事,模模糊糊地睡着。

    莫说谢明婳不会原谅他,他也不会原谅自己。

    明婳得他三个承诺,也心满意足,哪怕前路充满未知,但起码此刻,他们彼此相爱,真心相许。

    “那我却扇啦。”

    她柔声说着,缓缓将面前的团扇挪开。

    不似当年大婚时那张脂粉糊乱的花猫模样,明亮暖红的烛光之下,是一张比海棠还要娇媚的美人脸。

    哪怕素面朝天,不染脂粉,两弯柳眉不点而翠,一点樱唇不染而朱。

    裴琏一时屏息。

    明婳见身前人半晌不出声,缓缓抬起脸,乌眸轻眨:“裴子玉?”

    裴琏盯着她,喉头微滚,哑声道:“我在。”

    话落,也不等明婳回过神,纤细腰肢便被男人一把揽住。

    下一刻,那挟着酒气的吻直直落了下来。

    “唔……”

    她下意识跌坐在床边。

    男人挺拔炽热的身躯也顺势覆来。

    大红喜帐有些凌乱,她也被这热烈的吻弄得心神俱乱。

    当男人修长的手指扯开腰间的五彩丝绦时,明婳双手抵着他的胸膛,眸光迷离:“你…你还没沐浴……”

    “傍晚换喜袍时已经洗过了。”

    裴琏一掌叩住她两只雪白细腕,举过她的头顶,再次俯身:“婳婳乖,让夫君好好看看。”

    明婳还想再说,男人的吻已然落了下来,夺去了她所有的呼吸与理智。

    屋内,红帐垂落,喜烛高照。

    屋外,秋夜如水,月满天心。

    正是良辰美锦,花好月圆时-

    她是他人生最大的变数,也是他最灿烂的心动-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