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北宋的那几位词人有多崩溃,各朝各代看热闹看得是相当愉快。而且正如叶昆池所料,百姓们才不管故事是真是假,好玩有趣就行,他们本来就想寻个乐子,至于柳永到底是风流才子还是恶霸渣男,谁在乎呢!
叶昆池最后那个苏小妹的故事讲到一半就没了人影,把众人急得那叫一个抓心挠肺,其中最急切的读者之一,莫过于天生爱看热闹的汉武帝刘彻,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口中念念着苏小妹的对子,绞尽脑汁地琢磨下联。而他的面前,站着满满两排被强行拉来的文武大臣。
左边是文官,里面站着司马相如和东方朔等人,他们拿着笔满脸无奈,面前还有黄门托着绵帛——应陛下的要求,每个人都得根据苏小妹的上联给出一副对子,看这阵仗,他们倒不像是陪陛下的臣子,倒更像是在陪秦观的伴郎。
比起文官,武将们明显得空许多,李广和卫青袖手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刘彻在他们面前走了一个又一个来回。
“朕实在忍不了了!”刘彻走完不知第几个来回,猛地停下脚步,抬手就在面前的方框中写字:“朕现在就要看到下文!”
“使不得啊陛下!”李广一个激灵,差点没扑上去:“陛下,这天幕实在古怪。既有后世的宋真宗宋仁宗,说不定还会有前朝的始皇帝、西楚霸王……若是惊动前人,那可就不妙了!”
刘彻撇了撇嘴,不以为意:“这又如何,朕还怕他们不成?朕为皇帝乃人心所向,百姓爱戴,朕何惧之?”
“陛下,李将军的意思是,您别引火上身,这冯梦龙与叶昆池口无遮拦,您若不出声还好,万一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而他们又恰好给您编排了绯闻野史……您也不想在祖宗面前丢脸吧?”东方朔笑眯眯地接过话题,满意地看到刘彻缩回了输入弹幕的手指。
“可朕真的很想知道。”刘彻委屈巴巴地望着自己的臣子。
众人纷纷偏头回避刘彻目光,唯有老实人卫青一动不动。见陛下望向自己,他沉思半晌,试探道:“那……臣帮陛下问?”
“好好好!”刘彻眼睛一亮。
众人赶紧摁住卫青的手臂。东方朔摇头叹气:“陛下,且等等罢,总有后世人会问的。”
……
正如东方朔所料,与刘彻一样好奇的人不在少数。天幕上很快就布满了各种各样的花式催更:
“求下句!”
“秦观到底对了什么?我一个朋友快咽气了,叶昆池你别让他死不瞑目!”
“冯公快快公布答案,我已留下家训,命令后世子孙必买你书以作报答,求你先告诉我洞房难的答案!”
“叶昆池你倒是继续说下去啊,不然我派人暗杀你祖宗!”
“秦观在吗,可否告知下联?你两度应考均名落孙山,我这儿有大儒亲笔的五经总结,只要你告诉我下联,我包你下次高中!”
……
诸天万朝的催更话语很快布满了天际,密密麻麻的弹幕如黑沙般遮天蔽日,令人叹为观止。读者们热情不已,但北宋的“受害人们”却无语凝噎。
「北宋·1037年·余杭」
说好的迷弟突然变成黑粉,柳永有种被背刺的伤心。他沉默地望着天际,看着天上的各种内心泪流不止: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求冯梦龙公布答案,就没人关心下我这个受害者吗?
为了保住自己的“清白”,柳永决定日后要向诗圣杜甫学习,多多作词、多多写文,将自己的生平全部写进诗里,最好再来个十篇八篇的自传……若说纸稿容易遗失,那就干脆刻个碑,对了,还得攒钱买块墓地,要大、要豪华——决不能让后世人误会自己穷得没钱下葬。
「北宋·1084年·江宁」
王安石和苏轼正在执手相看泪眼。两人沉湎在尴尬又悲愤的情绪中久久难以自拔。苏东坡将脸深深埋在掌心,只觉无脸见人:或许后世人不知,但只要熟悉苏轼的当世人大多能一眼看出,这苏小妹啊,活脱脱就是性转版的东坡自己。
而他的对面,王安石也是悲愤异常、耿耿于怀。他在哀悼自己公正宰相形象的同时还在替可怜的儿子王雱愤愤不平。儿子被污蔑“才疏学浅”,王安石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王安石一把抓住了苏轼的肩膀:“我儿是我亲手调教,哪里比不得秦少游?东坡,你小妹污蔑我儿才疏学浅,你得给我个交代!”
“王公!我没有小妹啊!”
苏轼苦笑,指了指自己:“王公,难道你没看出来,这苏小妹就是我吗?我到哪里小妹就跟到哪儿,就连作诗的痕迹也与我诗风颇似……我和王公也也算是同病相怜,王公,你就别往心里去了。”
闻言,王安石眯眼思索了片刻,缓缓松开苏轼的肩膀向后退去。苏轼松了一口气,正想重新找回刚才悲痛的情绪,却不料王安石突然冷不丁地再次凑近:
“那如果是你嫁人,你选我儿还是少游?”
苏轼:……
「北宋·1084年·汴京」
“夫人!开开门!”秦观挽着袖子屈指轻叩木扉,面上净是无奈。
屋里悄无声息,寂静得像是无人在内,但秦观可是亲眼看着自己夫人进门的——那两扇木门在自己面前重重合拢,差点没夹住秦观的鼻尖。
真是无妄之灾!秦观摇头叹气。
他原本在书房中备考来年的秋试,而他贤惠的夫人徐文美就坐在一旁替他缝补鞋袜,时不时还会过来替他磨墨添茶,端的是一派举案齐眉、岁月静好。
天幕刚出现时,秦观本想安心读书、不予理会,倒是徐文美主动把他拉出了书房,将他摁在院中的石桌旁:“夫君看书多时,想必眼睛都疼了,何不趁此歇歇?我给夫君备下了糕点,夫君且在此候着,我去去就来。”
徐文美去了很久,直到天幕上出现柳永和冯梦龙时,她才端着一碟白玉粉糕回到院中。
摆在桌上的白玉粉糕叠成了如意山的模样,精巧可爱,看上去就花了不少功夫。最让秦观感动的是,那碟粉糕竟然还微微冒着热气——他胃不好,吃不得冷食,也只有他的夫人徐文美会关切这些小事,还特意花了这么长时间为他热糕点。
在叶昆池提到苏小妹的“洞房难”前,他的夫人正用锦帕捻起一块白玉糕,温柔地递到秦观嘴边:“夫君尝尝。”
秦观甚是感动,不由低头启唇——
然后吃了个空。
秦观迷茫抬头,却见刚才还柔情似水的夫人此时面色铁青,眉眼狰狞:“苏小妹?!秦少游,苏小妹是谁,你把话说清楚!”
两人一番拉扯,秦观指天起誓,好说歹说总算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为了哄夫人展颜,秦观连发数条弹幕:
【秦观(1084):郑重申明,本人秦观与苏小妹绝无私情!徐文美才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我与夫人犹金风玉露,自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容污蔑。】
【秦观(1084):本人有诗文集《淮海集》自叙平生之事。诸位欲知少游生平,请以《淮海集》为准,请勿轻信小说话本。】
……
见秦观敢发弹幕对天下广而告之,徐文美的面色这才缓和了许多,把锦帕托着的糕点又往秦观嘴边送去,只是这一次,她说的不再是柔情蜜意的“夫君尝尝”,而是冷冰冰的“吃,别浪费了老娘的点心”。
秦观委委屈屈地低头,还没完全张开嘴,就被徐文美粗暴地堵了一嘴的糕点。力道之大,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在泄愤……但秦观哪里敢问,低眉顺眼地默默咀嚼。
“怎么样?”徐文美抖掉锦帕上的糕点碎末,斜着眼问。
秦观努力咽下嘴里的糕点,扯出一个讨好的笑脸:“有点干,想要夫人喂口茶……”
徐文美冷笑一声,端起桌上的糕点就走:“挑拣四的,那就别吃了!”
“今儿的晚膳你自己想办法。哦对了,我身体不适,今晚你睡书房!”
……
秦观在卧房门外锲而不舍地敲了许久,可屋子里始终没有传来夫人的声音。他不敢贸然推门,只好在窗户边一声声地唤着徐文美的闺名,企图求得夫人心回意转……然后屋里的烛火突然熄灭,与此同时传来房门落闩的声音。
看来今夜是不得行了。
秦观在夫人处碰了一鼻子灰,讪讪走回院中,正好看到天上那句【秦观你两度应考均名落孙山】,顿时气歪了鼻子:都说了是假的,假的!你要问就问,干啥还戳人肺管子?
都是冯梦龙惹的祸!秦观愤愤道。柿子专挑软的捏,这冯梦龙就是看他们文人好拿捏,有本事去编排皇帝啊!
【秦观(1084):冯大家既写逸事怪谈,何必拘束于我辈文人?要说情史秘闻,最有趣的当属各朝后宫。】
【叶昆池(1621):秦大家意思,在下与犹龙都明白了。不过巧的是,犹龙早就都写遍了……您是想看秦皇嬴政之秘闻,还是想听汉武刘彻之□□?隋帝唐皇的故事也有许多,如果秦大家喜欢刺激的,我们这儿还有您北宋皇帝的秘闻……您好哪一口啊?】
叶昆池这话刚发出去,天幕上又炸开了锅,各朝各代的名臣纷纷冒泡痛斥“大胆”“竖子尔敢”。面子功夫做足后,各朝的君臣却也不免心动:前朝的君臣急哄哄地想知道自己后面朝代的故事,当然也不乏看乐子的后世人点名要听前朝皇帝的秘闻。
……
嬴政一脸阴沉地站在大殿之前,他面前也闪烁着半透明的文本框,但他心性谨慎,一直潜水没有发言,只是专心研究天幕上后世弹幕,偶尔也会因后世人惊世骇俗的发言而与身侧的李斯感慨几句。
知道冯梦龙胆大,但嬴政没想到他的胆子竟然如此大,竟然还敢编排皇帝之事。自上次“安史之乱”的天幕后,嬴政就知道后世还有其他朝代,但他实在没想到数量竟有如此之多,汉、隋、唐、宋……他的大秦究竟亡于谁手?
“陛下?”李斯小心翼翼地出声,试探道:“这冯、叶二人胆大包天,竟敢编排陛下,实在该死,还请陛下保重龙体,切勿动怒。”
“怒有何用?”嬴政冷冷瞥了李斯一眼,他黑色的眼眸深沉如井,看不到一丝波澜。嬴政抬头望向天际,冷静吩咐:“那叶昆池最先言朕,随后就提到汉武刘彻。若是依照他点名的次序来排,朕之后,即有可能是姓刘的汉家天下——朕不方便说话,李斯,你可懂我意思?”
李斯敬仰地望着嬴政,不知第几次在心底暗暗感慨:不愧是自己认准的陛下,永远都是那么的冷静自持、深思远虑!
刚才李斯他一看到叶昆池的发言就想到了要如何“利用”此人,只是事关陛下私事,李斯担心陛下动怒,这才暗自试探,却不料陛下不仅冷静无比,甚至还与自己想到了一块……
李斯深深俯首,恭敬应下:“陛下放心,臣会找个无名之辈发言,定不会让后世人看出他是我大秦的人。”
见嬴政颔首,李斯恭敬走下台阶,转入不远处的少府署。
少府里有众多当值属员正在忙碌,见李斯进来,所有人纷纷停下手中事务,恭敬行礼。官职最高的尚书郎殷勤地迎上前,李斯却摇了摇头,避开了他:
“这儿官阶最低的是哪个?”
众人一怔,同时望向角落:那儿坐着几个最低级别的尚书卒史。这几人低眉顺眼,倒也看不出有何分别。李斯审视半晌,上前翻看这几人面前的竹简,这一看倒是颇为惊喜:其中一人的字迹颇为秀丽,令人过目难忘。
“行了,就你了。”李斯将竹简扔回桌上,示意那个尚书卒史附耳过来:“一会儿你……”
“若是办得好,陛下自会赏你。我看你字写的不错,说不定能去御前做个车府令。”
……
「汉」
刘彻差点没气歪鼻子,他指着天上的那句弹幕,气得浑身发抖:“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朕这次一定要发言,诸位爱卿谁都别想拦着朕!”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天幕上悠悠飘过一句最新的弹幕——
【赵高(00219):在下想听汉武刘彻之事,叶大家可否细说?】
“陛下,使不得啊!”李广将刘彻紧紧抱在怀里,不给刘彻抬手写字的机会:“陛下,冷静,冷静!”
“肯定是始皇帝指使赵高留言!”刘彻悲愤无比:“始皇帝都出面了,朕还有什么可顾忌的?!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始皇帝既然针对朕,那朕也要听始皇帝的秘闻!”
“陛下,始皇帝又没亲自出面,您别给后人留下话柄啊!”
“那爱卿助朕!朕要看听始皇帝的秘闻!”
“陛下……”
“朕就要!”
“算了,李将军。”卫青看不下去了,将刘彻从李广手中解救了出来:“机会难得,既然陛下想看,那就顺陛下一次吧!陛下圣名不容亵渎,那就让臣来发!”
“仲卿……”刘彻激动地握住了卫青的手:“还是你待朕最好!”
……
「明·1621·能远居」
“哈哈哈哈,犹龙,你看天上!”
叶昆池乐得不行,天幕上飞满了各种耳熟能详的前朝人名,无不在求冯梦龙讲书。
“犹龙啊,你这次也算名震古今了!”叶昆池一边对冯梦龙叨叨,一边在面前的文本框里奋笔疾书:“你说我们是讲孟姜女哭长城好呢,还是讲那个阿房宫贮六国佳人好?”
“汉武帝的趣事一定要提那个‘能日不食,不能一日无妇人’,金屋藏娇也够刺激……你说刘彘这个名要给武帝讲一讲么?”
冯梦龙面如死灰地站在一旁,试图挣扎:“那都是自古流传的杂说,我不过是收集起来稍作润色,这怎么能说是我写的呢?”
“昆池啊,要我说你就别发了,何苦得罪前朝皇帝?再说了,陛下也看得见天幕,陛下仁爱,固然不会伤及我们性命,但见我们如此编排前朝,你就不怕陛下下令,禁了我们的书?”
闻言,叶昆池嘿嘿一笑:“就啦。犹龙啊,你还是不懂。自古以来,这书越是封禁,流传得就越广!”
“那万一禁了我冯梦龙呢?”
叶昆池斜眼看冯梦龙,似笑非笑:“犹龙啊,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冯梦龙毛骨悚然,警惕道:“你知道什么?”
“冯梦龙不写书,但前人龙子犹,顾曲散人、香月居主人、前周柱史、詹詹外史、茂苑野史、绿天馆主人、无碍居士、墨憨斋主人、词奴、欣欣子、东吴弄珠……他们都会替你继续写的!”[1]
冯梦龙面色大变:“你、你怎么会……”
“你补《金瓶梅》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叶昆池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