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淙哲自然是不可能天亮就去洗床单,毕竟外面还下着雪呢,不过这几天跟林臻相处,简直就是窒息。

    先不说白天没好脸色,就连晚上睡觉的时候他都要把被子往身上拢,恨不得中间划出一道东非大裂谷,弄得他纪淙哲真跟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本来被子就不宽敞,他这么一搞,风呼呼往里灌,纪淙哲觉得太冷,稍微凑近一点,小兔崽子就跟刺猬似的绷了起来。

    “你过分了啊林臻,这事过不去了是吧?”

    林臻这小子已经好几天没搭理他了,现在也是,他背对着纪淙哲,睫毛一颤一颤,分明装睡。

    纪淙哲憋了一肚子火,他本来就是个安静不下来的人,林臻平时话少,但之前多少也能唠两句解解闷,现在他感觉自己跟空气在同一屋檐下,叫他那个郁闷。

    连续下了几天的雪终于停了,晌午时分出了太阳,纪淙哲都不需要林臻提醒,自个就把脏了的床单和秋裤抱出去河边洗了,要是再拖着不洗,林臻看见这些就对他没副好脸。

    路上的积雪还很深,每走一步两条腿就跟拔萝卜似的,到了河边,他放下盆子,先抓了捧雪,接着捏成团,再揉进雪地里慢慢滚起了雪球。

    王小燕趁着天气好也出来洗衣服,她看到纪淙哲便笑着说“小纪,你真勤快呀,居然把路都给打扫出来了呀。”

    “不然没法站脚。”纪淙哲把雪球滚到一边,开始在清理后的河边蹲下,可当他手一伸进河水里,就忍不住嚎叫一声。

    “靠,真冷!”

    “洗洗就会热了。”王小燕在他旁边开始洗衣服。

    “你跟林臻咋样了?”

    纪淙哲下意识就想吐槽林臻这个顽固不化的脑子,可转而一想,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还是作罢。

    “还行。”

    王小燕笑道“小两口在一起过日子难免磕磕碰碰,正常的,我们都看得出来,林臻对你挺好的。”

    纪淙哲嘴角抽搐了下,虽然但是……好像确实还可以,不过也从侧面证明了他纪淙哲也是个好相处的人,他厚颜无耻地想着。

    王小燕手脚麻利,很快洗完回去了,留下纪淙哲一个人在河边拿肥皂笨拙地搓揉床单。

    一阵鞋底踩在雪地里发出压实的声音由远至近,纪淙哲随意扭过头一张望,只见一名身穿靛青色棉袄,身型修长的年轻人慢慢走过来。

    纪淙哲等看清人了,不由多打量了几眼,他来到高山村两个月了,一直忙于生计,除了几个邻居,还没跟村里其他人打过交道。

    他以为这边的人就长陈虎那样的彪型壮汉又或者小卖部老板那样的歪瓜裂枣,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外表看着斯文清秀的帅小伙,年纪估摸着跟林臻差不多大。

    他手里拎着只铅桶正朝河边过来,等他看见洗衣服的纪淙哲时微微一怔,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着好奇与疑惑。

    小伙看着他河水里涤荡的衣服,稍稍犹豫,纪淙哲是自来熟,就招呼他过来。

    “我本来想在河边把鱼给杀了。”

    纪淙哲笑道“没事,我马上洗完了,你就在这里杀鱼。”

    他把衣服捞上来,紧紧拧了把就丢进盆子里了,又给小伙让了位置。

    小伙把桶往地上一放,纪淙哲就凑上前,这应该是鲫鱼,个头不大,每一条都活蹦乱跳,数了数,有四五条。

    他很久没吃过鱼了,忍不住心动,若是他也能搞条鱼回去,林臻那张臭脸说不定能收敛一些吧。

    于是纪淙哲蹲过去曲着腿跟小伙套起了近乎“你这鱼挺好,哪搞来的?你该不会是冰天雪地里去钓的吧?”

    “我家有鱼塘,趁今天雪停了就弄了几条。”

    “哦,鱼塘承包户啊。”原来是个富户,难怪衣服整齐干净,一股读书人的气质。

    纪淙哲又问“鱼应该不容易带去集市上卖吧?”

    小伙一边麻利地收拾这一条鱼,开膛破腹,一边浅笑着摇头“不拿去集市卖,就是过年的时候在村子里卖,周边的几个村也会过来买。”

    纪淙哲也不走,反而从铅桶里抓出一条鱼,拿过剪刀。

    “我帮你一起,这样快一点。”

    小伙哪里知道纪淙哲打的什么主意,他微微一怔,忙说“不用不用……”

    “哎呀,都是乡里乡亲,你这么客气干嘛,这水这么冻,还是赶紧弄完回家去。”

    小伙犹犹豫豫地说了句“那谢谢啊。”

    “别客气。”纪淙哲照着他的之前的动作,将剪刀劈了个叉,拿一边锋利的刀刃把鱼鳞刮落。

    “哎,你叫什么名啊?”

    纪淙哲发现小伙挺爱笑,笑起来温和又腼腆,同样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怎么林臻就跟万年冰山一样,他真是搞不懂了,小年轻多笑笑不挺好,旁边的人看着也能身心愉悦。

    “我叫严岑。”

    纪淙哲揶揄道“你这名挺有意思啊,严岑,严惩不贷呐?”

    严岑也乐了,露出一口白牙。

    “你住哪的,我怎么平时没见过你?”

    “我是住在村头的,基本上很少会来这边,除非是要捉鱼。”严岑望着他,一双眼睛充满疑惑“不过,我好像也没见过你,你是住在附近吗?”

    纪淙哲对于两个男人结婚这种事也就刚听说时惊讶一下,现在压根没什么感觉,反正每天生活正常,所以他对嫁一个男人,丝毫不觉尴尬或膈应。

    于是他大大方方对严岑说“我啊,林臻家的。”

    “林臻家的……”严岑一瞬间就红了脸,甚至连两片耳朵在阳光下都透着薄薄的红色。

    他一开始虽腼腆,可毕竟都是男人嘛,聊着聊着也就随意了。现在他一下子居然变得别扭起来了,叫纪淙哲看得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

    严岑摇摇头,声音都小了八拍“没事。”

    河边就清理出了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刚刚两个人聊着聊着也挨着近了些,就在纪淙哲自报家门后,严岑就不可察觉地拉开了距离,他的一只鞋都快要踩到雪地里去了。

    纪淙哲调侃“你怎么突然跟个大姑娘一样?”

    严岑一听,将脑袋垂得更低了。

    这可把纪淙哲给郁闷到了,他寻思自己不过就是说了句林臻家的,其他的也没说什么了啊?

    过了一小会儿,严岑结结巴巴才开口“你,你放着吧,我,我来弄吧。”

    “没事,就快弄完了。”

    严岑大概是觉得尴尬,而纪淙哲又不肯走,他就找话说“林臻他好点了吗?我好一阵没见着他了。”

    “好着呢,能蹦能跳。”还能给人臭脸,怎么不好了。

    严岑迅速地偷看了一眼纪淙哲,又飞速地下头“那就好,林臻他人挺好的。”

    “人挺好有什么用,穷的老鼠进屋都得骂一句。”

    严岑噗嗤笑出声,但似乎又觉得不妥,赶紧止住了笑,一脸正色“慢慢来,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好起来的。”

    纪淙哲听着这番他小时候看过的偶像剧里的话,觉得严岑此时此刻就像里面的女主角一样,既热情又充满正义:我相信未来一定有光!

    他就想笑。“谢了啊,借你吉言啊。”

    严岑抿了抿嘴唇,神情有些不好意思“我爸之前跟我说林臻结婚了,我也没想到今天能在这儿碰着你。”

    纪淙哲发现自己这个人有点变态,要是遇到跟他同款油腔滑调或者拽不拉几的人,他叼都不叼。可一旦遇到跟林臻差不多的纯情小男孩,就忍不住想打趣。

    “怎么的,你爸是不是也催你赶紧找个媳妇儿?”

    严岑比林臻的脸皮还要薄,不过林臻要是羞极了,容易朝他炸毛呲牙,要么翻脸不认人。但严岑却只会脸红低头。

    “有对象了?”

    严岑瞬间睁大了眼,他又羞又急道“没有。”

    纪淙哲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感觉手下骤然一阵紧绷,不是吧,这都不是腼腆了,他严重怀疑严岑这小伙子是社恐。

    他就轻拍了两下,收回手“放心,你条件这么好,以后媒婆都能把你家的门槛给踏破呢,你绝对能娶上个漂亮温柔的媳妇儿。”

    严岑已经脸红到说不出话来了。

    “唉……”纪淙哲幸灾乐祸地叹气摇头“不像林臻,家徒四壁,也只能娶个男的回家咯。”

    严岑心不在焉地在水里洗着刚刨好的鱼,半晌后他抬起头支支吾吾道“其实……我觉得林臻现在这样也挺好的,说实话,我都有点……羡慕起他了。”

    然而纪淙哲神经大条,他“切”了一声“羡慕他什么,羡慕他家徒四壁,吃了上顿没下顿?”

    “你们……你们吃不饱吗?”严岑俊秀的眉毛都紧紧拧成一团了。

    “吃倒是勉强能吃饱了,就是……”纪淙哲故作苦闷“唉,每天也就吃个六七分饱,一点油水都没沾过了,我怕过不了多久,我跟林臻两个都得营养不良了。”

    刚好他手里的鱼也洗干净了,他把鱼丢进铅桶里,洗了把手后抱起装了衣服的盆子“唉,不说了,说多了全是泪。就像你说的,以后会好起来的。”

    他说完转过身又沉沉叹了声气,要是这个时候不远处走来一个人,都能调侃一句:咋滴了,大老远就听到你叹气。

    “你等等。”果然,心地醇厚的严岑喊住了他。

    纪淙哲内心一阵窃喜,嘴角都要咧到耳朵了。但他转过头却一脸疑惑“怎么了?”

    严岑站起身,从铅桶里抓出两条鱼,可纪淙哲一手抱着盆,盆里装着刚洗完的干净衣物。而另一只空闲的手,他又不敢碰,他为难地看着纪淙哲。

    “这两条鱼你拿回家里去吧。”

    “这多难为情啊,你辛辛苦苦大雪天去弄来的。”纪淙哲推辞着。

    “没关系,我家的水塘里还有很多,吃不完的,你拿回家去吧。”

    严岑怕纪淙哲再推辞,他急得想找根绳子将两条鱼串起来。

    “不用找了,我可以拎。”纪淙哲朝他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我手指勾着就能回去。”

    严岑盯着他的手指,又是一阵紧张,但在纪淙哲的催促下,他磨磨唧唧靠近,缩手缩脚地把两条鱼的鱼鳃扒拉开,两根手指头就穿了进去。

    “好了,你……你小心划伤手。”

    纪淙哲满不在乎道“没事,那我走了啊。”

    “好。”

    他边走边回头冲严岑道“下回请你来我家吃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