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毛巾没包裹住的几根头发丝在不停往下滴水, 有几滴掉在屏幕,模糊了上面的字迹。
陈西盯着最后一句话看了许久才敢相信,周宴舟是在跟她约下次见面。
所以, 他还会去西坪吗?
一瞬间, 陈西像吃了颗蜜枣似的,甜得她头脑发热。
她挪了挪屁股, 顾不上收拾行李, 捧着手机兴致勃勃地回复周宴舟:「我住在机场附近, 明早六点的飞机。酒店有接送服务, 不用陈淮哥送啦。」
短信发送成功,陈西脱掉拖鞋, 盘腿坐在床上, 静静等待回复。
等了五分钟都不见回复, 陈西失望地放下手机, 松开头顶的毛巾, 一边擦头发一边发呆。
擦到半干时, 摆在床头充电的手机忽然嗡嗡震动起来。
陈西放下毛巾, 伸手捞过手机一看, 见是周宴舟打来的, 陈西刚还平静的心脏突然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沾了水珠的手指在裤腿上蹭了蹭, 最后吸了口气, 摁下接听。
酒店房间很安静, 安静到能听见她的心跳声。
电话接通,两人都没说话。
陈西屏着呼吸, 僵着身子,等待周宴舟打破僵局。
周宴舟还在加班, 中午跟孟老师吃饭耽误了一个会议,送完林秋怡他又返回公司加班。
九点钟刚开完会议,回办公室发现十分钟前手机里多了一条短信,周宴舟脑海里浮出陈西的脸,想也没想地拨通这通电话。
只是铃声响起的瞬间,他就有点后悔了。
正准备挂断,那头已经接听,周宴舟只好断了这念头。
陈西半天等不到对方说话,她小脸一皱,忍不住说话:“喂?周宴舟吗?你怎么不说话。”
周宴舟听到小姑娘生硬的质问,联想到她此刻的神情,忽然笑出来。
今天一下午的郁闷好像在此刻突然散得一干二净。
他站起身,握着手机走到落地窗前,一手插兜,一手举着手机,居高临下地望了片刻长安街灯火通明的夜景,语气透着两分无奈道:“刚忙完。我休息会儿,听你说说话行吗?”
周宴舟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温柔,温柔中又带着丝丝缕缕的妥协、轻哄,陈西差点缴械投降。
她不知所措地抿了抿嘴唇,迟钝地出声:“我还以为你打错了。”
周宴舟还真看了眼手机,确认备注是「小屁孩」三个字,他挑挑眉梢,揶揄道:“我年纪是比你大点,但是眼没瞎。”
陈西:“……”
莫名其妙。
周宴舟此刻很轻松,他第一次发现他为什么喜欢跟陈西往来了。
因为她简单、纯粹,浑身充斥着未被世俗玷污的天真,让他这个常年浸透在烟酒女人、尔虞我诈的成年世界的人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其实哪儿需要这么多理由,他见她第一面起就知道——她是他的。
迟早的事儿。
周宴舟当然不会把他的真实想法暴露出来,他只会露出一副虚伪的笑容,委婉地提示她不要忘记他。
就算他短时间不回西坪,她的身边也不能有别人。
思绪到这,周宴舟掀眼瞧着玻璃上印出的高大身影,淡定地追问:“你现在一个人?”
陈西搞不明白周宴舟为什么每次转移话题都转移得这么不着痕迹,她还没从他上一句话反应过来,他下一句就接踵而来。
她撇撇嘴,诚实地回答:“是。”
周宴舟蹙眉,想也没想地安排:“地址发我看看,大晚上一个女孩子住不安全。”
陈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将地址发过去了。
周宴舟看着偏得找不到地儿的地址,眉头越皱越深,再在网上看了眼酒店的房间布置,周宴舟脸黑得不像样。
他抽出裤兜里的手,转身走向办公桌捞起抽屉里的车钥匙,边往外走边数落电话里的人:“你脑子里装的到底什么东西?”
“这酒店住着安全吗?你一个女孩子住这么偏不怕出事儿?”
说着,周宴舟打开办公室的门,瞥见站在门口的陈淮,他给了个眼神询问陈淮有什么事儿。
陈淮见周宴舟在打电话,有眼力见地翻开要签字的文件,又将钢笔递给周宴舟,指出签字的位置。
周宴舟接过钢笔,流畅、麻利地签上自己的大名。
签完,他将钢笔递给陈淮,绕过人径直往外走。
电话里,陈西听着周宴舟的数落声,忍不住小声嘀咕:“……这家酒店离机场只有几公里,已经是我力所能及里最好的选择。”
周宴舟本来想再冷言嘲讽两句,话到嘴边,意识到她还是个没有任何经济能力的学生,他立马停止了谴责。
只是想到下午的事儿,周宴舟还是咽不下那口气,他摁下下行电梯键,在进电梯前轻描淡写地问了两句:“怎么,柏悦府不够你住?还是我找你要房费了?”
陈西:“……”
他是没找她要房费,但是她也会不好意思啊。
或许是猜到了陈西的心思,周宴舟嗤了声,没什么情绪地讲明一个事实:“陈西,我不是因为你才住柏悦府。你住不住我都要花钱,所以我给你的,你最好学会心安理得地收下。”
“这世界上任何人都可能会骗你,但是钱不会。”
“清高、自尊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你趁早丢了。”
周宴舟的话太赤/裸、直白,仿佛耳光一样重重地摔在陈西的脸上,摔得她满脸滚烫、羞愧。
她太小了,小到觉得周宴舟在危言耸听,明明课本上都说了“傲生骨子里,万难不屈膝”,周宴舟却告诉她自尊不重要。
她不理解。
周宴舟也不指望陈西理解,进了电梯,摁下负一楼,周宴舟站在电梯里,看着电梯壁上的自己,终于找回点理智。
他吸了口气,瞥了瞥还在通话中的屏幕,闭着眼思索两秒,镇定自若道:“你当我刚说的全是废话吧。”
“挂了,我开车。”
不等陈西回复,周宴舟狠心结束了对话。
滴——
电梯抵达负一楼,周宴舟揣好手机,迎头走出去。
电话那端的陈西看着已经结束的通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吐槽一句:有病吧。
头发还没干透,陈西怕得头疼病,穿上拖鞋溜进洗手间翻出一把老旧的吹风机,通上电,对着镜子吹头发。
镜子里,她被热风吹得面颊通红,柔顺漆黑的头发丝落在肩头仿佛丝绸。
有几根碎发落在脸上,陈西关掉吹风机,抬手剥开碎发,瞧见她的眼睛在昏黄的光线波光荡漾,仿佛盛了一汪泉水。
她放下吹风机,弯腰凑到镜子前仔细观摩着她这张脸。
额头饱满、杏眼温柔、鼻子tຊ挺拔,嘴唇不厚不薄,唇色像三月的桃花那般粉嫩。
皮肤白白净净,除了眼角的痣,没有任何痘印、黑头。
陈西摊开手在脸上比划了一番,好像脸小得一只手就可以盖住?
周宴舟是看上她的脸了吧?她是漂亮的吧?
想着想着,陈西突然呸了声,很快回神,迅速将吹风机挂在墙上,打开水龙头捧了两捧凉水扑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点。
她刚刚一定是疯了吧?
陈西暗骂自己两句,不想再东想西想,转身逃离洗手间。
—
凌晨十点十一分,陈西刚放下手机准备睡觉,房门突然就被人敲响。
大晚上的,到底是谁呢?
陈西存了几分警惕,没敢轻易开门。她踩上拖鞋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想要通过猫眼瞄一眼外面,结果什么也没发现。
她眨眨眼,想要转头回去睡觉,结果刚走两步,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曾经看过的恐怖电影陡然在脑海中浮现,后背慢慢爬上冷汗,陈西握紧门把手,刻意压低音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男人:“谁啊?”
周宴舟听了,无语地笑了一下。
他插着兜,长身立在房间门口,面无表情地吐槽:“傻吗你?”
陈西:“……”
听出是周宴舟的声音,陈西立马放松警惕。
她拍了拍胸口,惊喜地打开房门。
周宴舟双手插兜,身姿挺拔地站在门口,挡住了大半光线。
陈西略过他那身剪裁得体的手工西装,径直仰望着周宴舟的脸,视线对上那秒,陈西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小声地解释:“我怕遇到坏人。”
周宴舟想想就无语,他冷哼一声,目光透过陈西扫到屋里,瞥见屋内那扇假窗,周宴舟又好气又好笑。
他抬腿轻轻踢开门,踩着皮鞋慢腾腾地走进房间。
明明房间挺大的,结果周宴舟这么一钻进来,突然逼仄起来。
陈西小小一团地站在玄关,低着脑袋,不敢打扰他。
周宴舟粗略地扫了一圈房间布置,视线落在床上,瞥见被角有一处没洗干净的黄色污渍,周宴舟嫌弃地移开眼。
他回头看了两眼心虚得不敢吭声的陈西,蹙眉交代:“赶紧收拾走人。”
陈西困惑地啊了声,“去哪儿?”
周宴舟阖了阖眼皮,忍着转身就走的冲动道:“反而不是这儿。”
“赶紧的啊,这地儿我多待一秒都嫌恶心。”
陈西一头雾水,又不敢忤逆周宴舟,只好将自己的私人物品全都塞进行李箱,然后穿着那身黄格子睡衣跟着周宴舟走出酒店。
上了车,陈西扭头看着周宴舟将她的行李箱丢进了后备箱,又迈着大长腿绕过车身,走到驾驶座,拉开车门,弯腰一头钻进来。
陈西有些忐忑。
她搞不懂周宴舟今晚到底要干嘛,不是说好西坪见吗?怎么大晚上的又来找她了?
陈西还没想明白,周宴舟已经系上安全带,启动引擎准备走人。
陈西见状,立马挺直腰杆问:“去哪儿啊?”
周宴舟一手搭在窗沿,一手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
闻言他歪头睨了眼还在状况外的陈西,想起那被子上的污渍,皱眉道:“换个酒店。”
陈西抿了抿嘴,小声嘀咕:“刚刚那酒店……其实也挺好的,花了我两三百呢。”
周宴舟:“……”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陈西的后脑勺,无视陈西眼底的震惊,语气暧昧道:“咱换个适合睡觉的地儿。”
陈西:“……”
开了大约二十多分钟,车子停在一家豪华酒店门口。
周宴舟刚把车停在酒店门口,就有专门的泊车弟过来开车。
陈西懵懵懂懂地下车,她站在台阶,目光克制、好奇地打量着这家酒店。
光看门口那两排修剪整齐的观赏树以及大门口的大理石,陈西就觉得这家酒店的价格肯定贵得离谱。
周宴舟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刚进旋转玻璃门就有专门的人过来接待。
对方言谈举止都十分客气、尊重,途中还不忘关怀周宴舟的心情,是否要为他准备晚餐。
周宴舟摆手拒绝,余光瞥见陈西被挤在边缘,他伸手将人拉到身边,态度平淡地吩咐:“给她开间套房。”
说罢,周宴舟想起什么,又交代一句:“明早六点的飞机,麻烦您派个车送她过去。”
经理诧异地打量了一眼陈西,对着周宴舟连连点头,说肯定把这事儿办得妥妥的。
办理入住时,经理提醒陈西出示身份证,陈西恍然大悟地哦了声,从包里翻出身份证递给经理。
经理输入信息时瞥见陈西的生日,神情震惊地望了眼周宴舟。
周宴舟对此视而不见。
从经理手里拿过房卡,周宴舟拎着行李箱,拒绝经理的迎送,领着陈西往右手边的电梯走去。
陈西全程主打一个配合。
好不容易进了电梯,只剩他们二人,陈西抬头觑了眼默不作声的男人,试探性地问:“……你今晚也住这儿吗?”
周宴舟冷冷一笑,否认:“不住。”
陈西:“……”
电梯到达三楼,周宴舟先一步走出电梯,陈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路过几个房间,周宴舟停在拐角第一间房,他刷卡开了门,将行李箱丢在门口,又房卡插进卡槽。
房间内骤然亮起来,里面的陈设、布置比上一家高贵了不知多少倍。
陈西还在偷偷打量房间时,周宴舟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
他站在门口,插着兜,神色冷静地扫了扫陈西的面容,不紧不慢地开口:“我走了。”
陈西脸上的表情一僵,她猛地回头,目光呆滞地望着准备走人的周宴舟,下意识问:“你去哪儿?”
周宴舟忍不住好笑,“能去哪儿,回家呗。”
陈西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她低下脑袋,故作镇定地点头:“……行,你走吧。”
周宴舟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犹豫。
陈西还想再说两句,抬头看到的却是他利落的背影。
堵在喉咙的话顿时被卡住,她艰难地眨了眨眼皮,挣扎间,陈西迫不及待地追了出去。
电梯刚好打开,周宴舟抬步走进电梯,正准备按下行键。
听见仓促的脚步声,周宴舟下意识抬头。
只见陈西穿着睡衣满脸焦灼地站在电梯门口,周宴舟愣了半秒,面不改色地挑眉:“有事儿?”
陈西欲言又止地望着周宴舟,好一会儿才问:“……你什么时候回西坪?”
周宴舟表情不变:“怎么?”
陈西呼了口气,夹着颤音道:“每年春节西坪都有烟花秀,你可以跟我一起去看吗?”
小姑娘满脸通红,望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紧张、着迷,周宴舟很想答应她。
可话到嘴边,他突然说不出口。
或许还存着三分理智,又或者是他不忍心欺骗小姑娘,他到底没回应。
电梯门缓缓阖上,彻底将两人分隔。
周宴舟抬眼的瞬间,瞥见陈西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于心不忍地回复:“我要是在西坪就陪你。”
第42章
时间转瞬即逝, 却又有度日如年的感觉。
从北京回到西坪已经小半年,跨越整个春秋,眼见西北风快要席卷而至, 陈西在这紧张的学习环境中终于迎来高二的寒假假期。
考完最后一科, 同学们兴奋不已地回到教室,将搬在走廊的书桌、资料、书本原封不动地搬回去, 然后一脸雀跃地坐在椅子里, 翘首以盼地等待班主任过来宣布放假事宜。
陈西考试的教室刚好在理科一班, 她收拾好笔袋准备离开时, 何煦跟两个男生满脸自信地走进来。
看到陈西坐在靠窗户最后一排的位置收拾东西,何煦立马丢下好友, 快步走向陈西。
自从他俩一起去北京参加完比赛, 两人的关系亲近了不少。
学校也慢慢生出一些传闻, 说他俩在早恋。
陈西对这些谣言置之不理, 却没想教导主任当了真, 竟然在一次集会后将他俩凑在一堆, 耳提面命地提醒他们不要忘了学生的身份, 凡事还要以高考为重。
何煦有很大几率保送清北, 对此并不太担心, 反而笑嘻嘻地跟教导主任说他没想早恋。
陈西浑浑噩噩, 也跟着说没有早恋。
教导主任打心眼里心疼尖子生, 见两人态度还算诚恳, 嘱咐几句便挥手让他们回去听课。
陈西在其他方面都十分敏感, 唯独感情上很迟钝。
或许有那么一点征兆曾暴露在她眼前,可没有十乘十的把握, 她都觉得是错觉。
何煦并没有做出任何超越同学情的举动,陈西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背后的好友故意唏嘘, 仿佛在为何煦助力。
何煦看着眉眼弯弯tຊ的陈西,耳朵突然红了,他假意咳嗽两声,故作镇定地问:“这次有把握拿第一吗?”
陈西眨眨眼,保守地摇头:“不太确定。”
何煦舔了舔嘴唇,没话找话:“这次数学还挺简单的。”
本来文理科的数学卷子是分开出题,可学校为了增加难度,故意用了同一套试题。
陈西想了想最后两道大题,眉头微拧:“我感觉最后两道大题挺难的。”
何煦啊了声,犯嘀咕:“难吗?”
“你哪道题不会?我给你讲讲?”
上课铃打响,理科班的学生陆陆续续赶回教室。
眼见人越来越多,陈西捏着笔袋、草稿本,抬头看了看满脸真诚的何煦,犹豫道:“等回去□□上说?”
何煦见陈西答应,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容满面道:“好啊。”
话音刚落,前门门口冒出一个人喊何煦:“班长,老徐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陈西没等何煦开口,温和地结束聊天:“那行,你忙吧。我回去了。”
何煦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可看陈西已经转身,只好将话咽回喉咙。
陈西前脚回到班里,班主任后脚就拿着保温杯不慌不忙地走进教室。
见教室乱糟糟的,很是嘈杂,班主任将保温杯重重地放在讲台,一脸严肃地叫停学生们的喧闹:“还想不想放假了?”
左右讲小话的同学们顿时噤声,刚还闹得跟菜市场一样的教室立马鸦雀无声。
朱晴扭过脑袋,拿起笔在草稿本上写了一句话飞速丢在陈西桌上。
陈西一脸懵,捡起草稿本一看,上面写着:「你跟何煦谈上了?」
怎么可能。
陈西坚决地摇头,否认这个事实。
朱晴看懂陈西的意思,捞过草稿本奋笔疾书:「你小心点,三班的梁雯喜欢何煦好久了,我刚还在考场听她好姐妹找你算账呢。」
写完,朱晴将草稿纸斜过去,示意陈西看。
陈西看着上面的文字一脸不解,梁雯是谁?她不认识啊。
班主任在台上讲假期注意事项,余光瞥见朱晴的小动作,出声提醒:“朱晴,你给我消停点。”
朱晴后怕地抬头,对上班主任压迫感十足的视线,她吓得丢掉笔,恨不得将自己塞进书桌。
陈西:……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班主任是朱晴的小舅?
等班主任的注意力转移到别处,朱晴吐吐舌头,凑过脑袋跟陈西嘀咕:“反正你注意点吧,别被欺负了。”
“梁雯就是去年元旦晚会跟何煦一起主持节目的女生,长得没你漂亮,但是比你高一点。”
“你寒假干嘛?我妈他们想去云南过春节。”
朱晴的思维跳跃太快,陈西没反应过来。
她缓慢地眨了下睫毛,视线落在桌上的课本,脑海中毫无征兆地冒出周宴舟那张脸。
这半年周宴舟仿佛消失了似的,除了偶尔往来的短信证明他还活在这个世上,几乎捕捉不到他的活动轨迹。
离开北京前的邀约恐怕也成空了吧?陈西绝望地想。
布置完寒假作业,班主任终于大发慈悲地松口,祝他们寒假玩得开心。
班主任一走,班里顿时掀起一片喧嚣,没两分钟便如鸟兽散,教室的同学走了大半。
陈西慢腾腾收拾完书包,跟朱晴在操场分别,独自往校门口的公交车站走。
她没走几步就被两个来势汹汹的女生拦住去路,陈西只好停住脚步,抓着书包肩带不解地望着她们。
带头的女生扎着丸子头,一身黑老大的气质,她伸手推搡一把陈西,面带恶意地问:“你就是一班的陈西?长得也不怎么样。”
陈西被推搡得踉跄一下,她堪堪稳住身形,表情淡定地问:“你们是谁?”
丸子头瞪了眼陈西,态度恶劣道:“你管我们是谁。你只需要记住一点——离何煦远点就行。”
说到这,丸子头从上到下打量一圈陈西,见她穿着校服一脸的温顺,丸子头厌恶好学生,不耐烦地说:“不是什么人你都能肖想的。”
陈西不想跟她们拉扯,她闭了闭眼,好声好气地回复:“我跟何煦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你们想多了。”
说完,陈西无视两人的面面相觑,错开两人,径直往前走。
这个点学校人都走光了,陈西怕她们纠缠,刚走到马路口便飞快跑起来。
丸子头见状,低声骂了句脏话。
一旁的矮个子女生见状,忍不住后怕:“你说她会不会回去告诉家长?要是连累小雯了怎么办?”
丸子头恶狠狠地盯着陈西离开的方向,咬牙:“她敢!”
“她爸妈都死光了,她跟谁说?”
“这事小雯不知道,别告诉她。真要暴露了,就说看不惯她,别的都不要说。”
陈西一口气跑出老远,直到确认她俩没跟上来,陈西才放慢脚步,低声喘气。
想起朱晴的提醒,陈西不敢耽误,在路口叫了辆出租车,陈西一头钻进去,匆匆报了地址便瘫在座椅里休息。
回到家才发现家里有客人,陈西在玄关站了片刻,努力挤出笑容,背着书包放慢脚步走进屋。
客厅坐了三个面生的中年女人,舅妈坐在沙发边缘热情招呼几人吃葡萄,听见脚步声,舅妈抬头看了眼陈西,语气立马淡下来:“回来了?”
“上楼换身衣服,陪小笙玩会儿。”
陈西迎上太太们打量的目光,乖巧地点头。
她路过客厅,径直上楼。
刚走到楼梯口就听人问:“这姑娘是谁?长得真标志。”
舅妈又恢复那副虚假却热情的嗓子:“我老公的外甥女。她爸妈出车祸走了,一直住我家里。”
几个女人纷纷出言安慰:“小姑娘身世挺可怜。你辛苦了。”
“是啊,养别人家的小孩最难了。骂轻了没管好,骂重了又怕说闲话。”
“是的是的……”
“……”
陈西无视背后的闲话,面不改色地上楼。
等她换完衣服下楼,客厅的太太们已经换了一波话题。
陈西走到客厅右侧的小房间里,蹲下身陪小表弟一起玩橡皮泥。
房门敞开着,客厅的交谈声一字不落地钻进了陈西的耳朵。
“你们知道人民广场新修起来的帆船酒店吧?”
“这谁不知道。我天天往人民广场走,眼睁睁看着它从一块黄泥巴土变成几十层高的楼。”
“不知道得卖多少钱一晚,等装修好了,我也进去住住。”
陈西放下橡皮泥,偷偷往门口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白色毛衣的女人。
女人刚说完,斜对面的卷发女人压下肩头,满脸神秘地开口:“那帆船老板据说姓周,北京人,听说很年轻,三十不到。”
“我老公不是在审计局上班,亲眼见过那老板,长得像男明星,压根儿看不出是个商人……”
陈西还想再听几句,表弟突然抓着她,嚷嚷着让陈西给他捏只大象。
陈西只好抱起表弟,一边握着橡皮泥捏大象,一边小声哄他。
提起帆船酒店的老板,太太们似乎有很强的好奇心。
陈西左一句右一句地听着,慢慢拼凑出一点信息。
“前段时间市长千金不是想跟他做媒吗?结果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想想,那位在北京遇到的都是什么人,怎么可能看得上西坪这种小地方出来的姑娘?”
“我看那千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
太太们一口一个鄙夷,似要将那市长千金贬到尘埃。
陈西却在想,市长千金都配不上周宴舟,那到底什么样的女孩跟他般配呢?
这个问题陈西并没纠结太久,晚上她将闹腾的表弟哄睡,满身疲惫地回到自己的卧室。
在犹豫要不要去洗澡时,放在枕头底下的手机突然震动两声。
陈西忙不迭地捞起手机,输入密码,解锁。
许久没有动静的人突然发来一条短信——
「月底回国,应该能赶得上烟花秀?」
陈西盯着那几个字,想起下午太太们在客厅的讨论,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捏了两把酸涩的鼻子,反反复复地输入、删除。
过了足足五分钟,她才回复一句:「我等你。」
远在美国的周宴舟瞧见这条短信,嘴角一翘,想也没想拨出电话。
电话铃声响起时,陈西吓一跳,她忘了关静音。
害怕被小舅听到,陈西着急忙慌地按下接听。
电波声中,男人醇厚、夹着笑意的嗓音缓缓溢出屏幕:“在干嘛?”
陈tຊ西捂住不受控制的胸口,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故作镇定地回复:“没干嘛。”
周宴舟放下笔记本电脑,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眼前眺望着曼哈顿的繁华街道,慢悠悠问:“想我了吗?”
陈西呼吸一滞,她攥着被角,无意识地摩挲着,嘴上小声反驳:“……没有。”
周宴舟不出意料地笑了下,他插着兜,联想出陈西此刻的表情,语气温和道:“没事儿,我想你了。”
陈西顿时愣住。
她不敢置信地看了看手机屏幕,确认是周宴舟本人无疑。
他吃错药了吧???
或许是许久没听见陈西的声音,又或许是在国外待太久,周宴舟难得想念在西坪的日子。
他眼里浮出浅薄的怀念,嘴上却说:“我是真想你了。”
第43章
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
好像一个长年跋涉在沙漠的人突然遇到一捧绿洲, 她欣喜若狂地奔过去,一头扎进碧绿的湖水,尽情地填补早已经枯萎的五脏六腑。
那一刻, 她是真的相信, 他是真的想她。
陈西握着手机,后背虚虚地靠在床头, 仰着脑袋, 眼神涣散地盯着天花板, 心里却如小鹿乱撞。
周宴舟抬起腕表看了眼时间, 见国内不早了,他语气平和地结束话题:“就到这儿吧, 早点睡。”
陈西懵懂地点头, 好几秒才想起这是在打电话,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
她只好轻轻地哦了声, 语气里暴露出她一两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留恋、不舍。
周宴舟听出她的不愿意, 兀自笑了一声。
陈西听见周宴舟毫无征兆的笑, 面颊骤然滚烫起来, 她捂着手机, 很想将自己藏进被子深处。
周宴舟沉默片刻, 言简意赅地重复:“等我回来。”
陈西这次没闹笑话, 克制地嗯了声, 算是答复周宴舟的嘱咐。
电话挂断, 陈西将手机抛进抽屉, 她掀开被子,一头钻进去不肯出来。
直到被子里的氧气都被抽干, 只剩二氧化碳时,她才猛地掀开被子, 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周宴舟那句“我是真想你了”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陈西认命地想,她是栽在周宴舟手里了吧?
当天晚上,班级群里在疯狂吐槽一桩社会新闻。
陈西恰好没睡,点开班群将这桩新闻的前因后果都吃透了。
新闻内容是西坪一中高三年级里有个女生在考试完最后一天坠楼了。
有人猜测是因为感情问题,也有人争辩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还有人揣测是因为家庭矛盾。
同学们讨论得格外激烈,班主任在群里提醒两次都未果。
好不容易消停,班里一个女生突然发出一张合照,以知情人的口吻地告知详情:「跳楼的人是我表姐。她喜欢上了一个社会人士,两人做了成年人该做的事,结果表姐未婚先孕了……家里人都在斥责表姐不检点,没想到表姐承受不住谣言跳了楼。」
「现在家里人都在找那个男人,结果对方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段话暴露的有效信息太多,班群里的同学被震慑住,好半天没有动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晴在班群里骂了句:「那男的也太贱了吧!」
朱晴一骂,班里的女同学也纷纷开始谴责那男的。
也有男同学遭殃,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男同学们纷纷喊冤。
都是未出校门,没有体会过人情世故,也没感受到社会残酷的学生,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争论都透着一股稚气未脱的天真。
陈西看着班群里不停冒出的评论,想的却是周宴舟。
他会不会也像那个男人一样,有一天事情败露,他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思绪刚到这,陈西就忍不住摇头。
不可能的。
周宴舟不是这样的人。
—
西坪的冬天又冷又潮,一觉睡醒,陈西穿着睡衣去阳台收衣服。
明明都干了,衣服摸着却潮潮的,仿佛能浸出水珠。
陈西抱着衣服,抬头看着远处被层层白雾笼罩的钟秀山。
整座山被遮盖住,只露出一角山头,让人辨认不清原貌。
陡然想起小舅说的去钟秀山祈福好像是今天,陈西叹了口气,在想今天会不会下雨以及这雾何时才能散尽。
西坪属于南方,冬季没有暖气,不开空调的话,屋里屋外一样冷。
陈西禁不住冷,出门前她裹了一层又一层,打底背心、保暖内/衣再搭一件棕色圆领口毛衣,最后穿上去年妈妈买的那件白色长款羽绒服。
临走前,陈西还不忘从衣柜里翻出一顶毛绒绒的帽子戴上。
走下楼,小舅已经准备就绪,看到顶着小熊帽的陈西,小舅笑着招手:“收拾好了吗?准备走了。”
陈西吸了吸鼻子,乖巧地点头。
舅妈不愿奔波,抱着儿子去了娘家,这趟旅程只有陈西和小舅。
去钟秀山的途中,小舅仔细打量了一圈陈西,突然问:“上次去北京玩得开心吗?”
已经过去这么久,陈西一时间有些怔愣。
她将冻冷的手指缩进衣袖,低着脑袋琢磨了几秒小舅的意图,小声回答:“挺好的。”
徐敬千握着方向盘,余光将陈西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想了想,委婉地提醒:“许多人都想往北京跑,人第一次去那样的环境很容易被迷花眼。”
“西西,小舅希望你堂堂正正做人,不要走错路。”
陈西表情骤然僵下来,她扭过脸,迷茫地望着小舅。
许久,陈西才出声:“小舅,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徐敬千听着陈西略带委屈的腔调,一时词穷。
他前两天给京里的好友打电话才发现陈西去北京那半个月并没有找他们,而是一直跟着周宴舟,还同住一家酒店。
徐敬千不想把那些肮脏的想法、罪名安在陈西头上,可有时候谣言很容易毁掉一个人。
她年纪小,分不清利害,他这个做舅舅的,有义务去纠正她。
想到这,徐敬千放慢车速,不紧不慢地挑明:“我听说你在北京那段时间一直跟着周宴舟?”
陈西诧异地抬头,对上小舅探寻的目光,陈西攥紧衣袖,不卑不亢地回复:“……不是您拜托他照顾我吗?”
徐敬千一时词穷,他当时确实随口说了一嘴,麻烦周宴舟照顾一二,可没让他俩同吃同住。
这事要是传出去,他们该怎么议论陈西?
徐敬千叹了口气,难为情地解释:“我是让他照顾你,可没让他这么照顾你。”
陈西秒懂小舅的意思,意识到小舅误会了什么,陈西用力咬了下嘴唇,又慢慢放开。
她深深吸了口气,对着小舅发誓:“小舅,我跟周宴舟清清白白,没有发生任何不该发生的事。”
说着说着,陈西的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掉出眼眶,视线被泪水模糊,陈西的声音仿佛被水泡过,有些黯淡:“小舅,他不是这样的人。”
徐敬千幡然醒悟,他忙不迭地抽了两张纸巾递给陈西,嘴上哄着:“小舅相信你,是小舅错了。小舅只是担心你小小年纪走歪路,耽误了前程,并不是怀疑你。”
陈西已经听不清小舅在说什么,她捏着纸巾,扭过头一言不发地望着重重叠叠的山脉。
车子开进钟秀山山脚下的小卖部,陈西进去买香、纸钱,老板娘对陈西印象深刻,结账时还不忘问一句:“小妹妹,上次跟你来的帅哥呢?”
陈西怕小舅发现,慌乱地摇摇头,在老板娘惊讶的目光中匆忙逃离。
上了车,陈西一口气系上安全带,惊魂未定道:“小舅,我们走吧。”
徐敬千看她一脸慌张,忍不住询问:“怎么了?”
陈西摇头,下意识否认:“没事。”
上山后雾更深更重,能见度不超过三十米,小舅开得很慢。
陈西窝在座椅里,想着上次跟周宴舟一起来的场景。
爬到山顶,小舅拿着打火机烧纸钱,陈西举着点燃的香,对着观音菩萨鞠躬作揖。
风迷了眼,陈西闭着眼皮,对着观音菩萨暗自许愿:「观世音菩萨保佑我能早点见到他。」
不知道是不是观音菩萨显了灵,陈西刚到家就收到了周宴舟的短信。
临近春节,吴妈放假了,小舅去接舅妈了,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陈西坐在客厅沙发,大着胆子掏出从不敢示人的手机,翻找出那条未读短信。
「晚上九点到西坪,来接我?」
陈西蹭地一下站起来,她看了两遍短信,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他要回来了???
真的吗??没开玩笑吧??
陈西心跳如雷,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考晚上怎tຊ么找借口出门。
恰好朱晴约她逛街,陈西找到借口,给在丈母娘家的小舅打了个电话,询问小舅的意见。
小舅被小舅子留在丈母娘家打麻将,接到电话,小舅想起陈西一个人在家,怕她无聊,嘱咐两句便答应了她的请求。
陈西看了眼时间,下午五点多,距离九点还有三个多小时。
她穿着上午那身衣服,上楼拿上充电器,背了只毛线织的玫瑰花包,喜不自胜地赴约。
跟朱晴约在人民广场,陈西搭公交过去,还没到达站台就看到凭空屹立在人民广场的那座四十层高的帆船酒店。
几十个工人还在加班加点的装修,可已经初见雏形。
陈西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周宴舟扶着她的肩膀,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自信满满地问她信不信他的帆船酒店会是西坪新的地标建筑。
那时陈西是持怀疑态度的。
可是现在看到那座如帆船般在海上扬帆起航的酒店,陈西好像看懂了周宴舟当时的野心。
她终于相信,他有这个实力。
五路公交车到达人民广场,陈西跟着人群浑浑噩噩地下了车。
她站在人民广场,仰头打量着眼前的帆船酒店。
虽然还没收工,但是陈西可以肯定,这酒店比得上西坪任何一个建筑,且一定会成为西坪人民口熟能详的大酒店。
朱晴赶到约定地点时,陈西还在盯着帆船酒店看。
她走上前故意拍了拍陈西的后排,吓陈西一跳。
等陈西缓过神,朱晴瞄了眼面前的帆船酒店,想起大人们的讨论,她凑到陈西耳边,神神秘秘地说:“听我爸说这酒店的老板很年轻很有钱,还是个北京人。听说市长千金看上了他,特意安排了饭局请他吃饭,结果人理都没理,直接拒绝了……”
“啧,有钱多金,长得还好看,小说男主角标配啊。”
陈西诧异地眨眼,忍不住问:“你见过他?”
朱晴嘶了声,满脸惊恐道:“我怎么可能见过他。他这样的人物是我这种平头老百姓能见的吗。我爸是跟他们公司有合作才远远地见过一次……”
“你不是对这些八卦不感兴趣嘛,怎么今天这么奇怪?”
说着说着,朱晴将目光定格陈西白皙精致的小脸,她似是发现了什么大问题,禁不住瞪大眼:“我擦,你涂口红了???”
陈西:“……”
朱晴的反应太大,陈西有点尴尬,她摸了摸嘴角,小声解释:“……没涂口红,就涂了点唇膏,好像有点变色。”
说着,陈西从包里抽出纸巾准备擦掉:“不好看吗?那我擦了。”
朱晴急忙制止:“别别别,好看好看!”
“粉粉嫩嫩的像蜜桃,我都很想亲一口!”
陈西:“……”
在朱晴的强烈阻止下,陈西最终没擦掉唇膏。
只是她在想,待会周宴舟见了,会不会发现?
两人在商场逛了两个多小时,中间吃了点小吃,八点半左右朱晴被一个电话叫走。
她妈妈喊她回去吃饭。
朱晴满脸遗憾地跟陈西告别,约定下次再一起玩。
陈西看了好几次时间,早就想找借口走人。
见朱晴先一步开口,陈西暗自松了口气。
跟朱晴在公交车站分别,陈□□自坐上去机场的公交车。
路上陈西心不在焉,一直期待着这次见面。
时隔半年,他会不会长变了?他穿什么衣服?会从哪个出口出来?
想着想着陈西又开始琢磨待会儿见面了她要说什么,这么晚又要去哪儿?
越想思绪越乱,陈西只好停止胡思乱想。
二十分钟后,公交车抵达机场。
机场很小,机场外的露天停车场停了几辆拉客的出租车,游客陆陆续续从出口出来。
其实陈西想多了,西坪机场就一个出口,压根儿不用担心会错过。
她站在外围的草坪,手揣进羽绒服口袋,目不转睛地盯着国内到达出口。
一个二个的面孔都很陌生,陈西张望半天都没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眼见出口处空荡荡的,没有人出来的迹象。
陈西困惑地拿出手机,翻开短信仔细确认信息。
还在怀疑日期是否看错时,一道修长、高大的身影提着贴满标签的行李箱从出口缓缓走出来。
周宴舟看到路灯下满脸失望的人,脚步顿了顿,忍不住出声:“陈西。”
陈西猛地从手机屏幕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男人,陈西下意识地揣好手机,抬步走过去。
走近才发现周宴舟穿了件黑色大衣,内里是深色西装。
他人高,穿大衣很有气质。
几个月没见,他好像没多大变化。
唯一有区别的是头发短了不少,不过发型依旧很帅。
周宴舟瞄了眼人,视线落在她的小熊帽,伸手捏了下熊耳朵,淡定道:“挺可爱。”
陈西的脸当场红了。
周宴舟抬起腕表看了眼时间,目光重新落在小姑娘身上,见她眼眶通红,眼神里压抑着思念。
他心下一动,开口问:“一起吃顿饭?”
第44章
司机老谢早早就守在了机场停车场, 只等周宴舟出来。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看见周宴舟手提着行李箱不紧不慢地走向停车位,没曾想身边还跟了个小姑娘, 老谢视线移到陈西脸上, 表情一愣。
这姑娘跟他女儿差不多大吧?
上一个司机家里有事临时辞职了,孟老师不放心周宴舟开车, 又从亲戚里挑了个她信得过的司机。
算起来, 新司机周宴舟按照辈分还得叫一声表叔。
周宴舟将行李箱递给司机, 斟酌着叫了一声表叔, 老谢吓得满头大汗,连忙拒绝:“您还是叫我老谢, 我受不起。”
陈西在一旁目睹全过程, 看着跟她父亲一般年纪的大叔对着周宴舟鞠躬哈腰, 满脸写着惶恐、尊敬, 陈西有些不是滋味。
她慢吞吞地爬进后排, 仔细打量一圈车内的装饰才发现车里多了一只紫色玩偶。
它挂在车窗边缘的挂钩上, 风一吹, 两只胖乎乎的小腿笨拙地荡漾着。
巴掌大小, 很可爱, 不太像周宴舟的风格。
应该是女孩的东西吧?
陈西挺着上半身凑过去, 好奇地抓了抓娃娃。
周宴舟弯腰钻进车厢看到这一幕, 顺着她的目光落在那只玩偶身上, 他挑了挑眉, 扶着衣摆坐在陈西身旁,懒洋洋开腔:“喜欢?”
陈西睫毛微颤, 下意识缩回手。
周宴舟没当回事,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喜欢就拿着。”
老谢关上后备箱钻进驾驶座往后排瞄了一眼, 瞧见车顶挂着的玩偶,一脸惊恐地解释:“先生不好意思,这是我女儿前两天不小心留下的。”
“我想着这段时间得一直待在西坪,她一个人在老家没人照顾,索性替她办了转学手续。昨天我去车站接她,估计是她不小心遗落在了车里。”
“我真不是故意的……”
老谢除了道歉女儿将东西遗留在了车里,更重要的是担心他私自用车被周宴舟辞退。
周宴舟也清楚老谢的担忧,他掀了掀眼皮,余光落在一旁的陈西身上,见她低着脑袋缄默不语,一副做错事的模样,周宴舟滚了滚喉结,面不改色询问:“你女儿今年多大?”
老谢愣了愣,诚实回复:“马上十七岁,今年高二了。”
周宴舟翘着二郎腿,手搭在膝盖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
拍到第五下,周宴舟够长手取下窗边的玩偶,握在手里把玩片刻,他漫不经心地说:“这玩偶挺可爱,在哪儿买的?”
老谢一听,脑子立马转过来,赔着笑脸道:“我女儿在玩具城抓的,不值钱,您要喜欢就拿去。”
“她家里一堆玩偶,不差这一个。”
周宴舟淡淡嗯了声,提醒老谢该走了。
老谢见逃过一劫,惶恐地转过身,忙不迭地启动引擎。
周宴舟伸手摁了下按钮,前后排之间的隔板突然放下来,将司机隔绝在两人之外。
陈西没见过,惊奇地张了张嘴。
周宴舟被她没见过世面的傻样逗笑,扯了扯嘴角,将手里的玩偶塞她手里,在她开口拒绝前打断她:“不喜欢就扔了。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
陈西捏着玩偶的耳朵,到底说不出拒绝的话。
周宴舟似乎很疲倦,上车没多久就阖上眼补觉。
夜色深沉,机场到市区这段路没什么车,车厢内静悄悄的。
窗外路灯扫进来的昏黄光线打在周宴舟脸上,衬得他整个人暖暖的。
陈西规规矩矩地坐在他身边,手臂距离他的大腿不过几公分。
趁着夜色,她抬起脑袋望向车窗,上面印tຊ着一个肩头倚靠在座椅的男人。
他翘着二郎腿,双手随意地搭在腹部,闭着眼睡觉的样子很安详、慵懒。
陈西俯身凑上车窗,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两下男人的嘴唇。
周宴舟被一个急刹吵醒。
路过一个十字路口,一个推着三轮车的老人不顾红绿灯,旁若无人地横穿大马路。
幸好司机开车比较稳妥,不然今日恐怕无法善了。
陈西也被吓到,脑袋不受控制地撞向玻璃,疼得她本能地叫出声。
周宴舟迷迷糊糊睁开眼皮,寡淡的眼里还残留着困意,他下意识扭头瞥向陈西,见她捂着脑袋,龇牙咧嘴地叫疼。
周宴舟直起腰,够长手碰了碰陈西被撞红的额头,没好气地批评:“傻吗?”
说着,周宴舟另一只手扶住陈西的后脑勺,倾身凑过来,语气里夹杂着无奈:“我看看撞傻没。”
陈西:“……”
放在额头的那只手温暖干燥,鼻息间钻进一股淡淡的香味,是从周宴舟的袖口处冒出来的。
陈西大脑宕机,当即忘了疼痛。
明明已经一月份,陈西却热得手心冒汗。
她不敢呼吸,也不敢抬头,害怕溺死在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里。
她小心翼翼地守着一亩三分地,既希望周宴舟肆意妄为地闯进她的私人领域,又害怕她把那颗赤诚的心脏一点都不争气地献给他。
周宴舟没想这么多,只是想趁最后这点时光待小姑娘好一点。
能满足的条件都满足吧,反正也待不了多长时间。
他去了趟美国,在那里看到了更大的市场,有了更大的野心。
他不想拘泥在这十八线小城市,也不想局限在国内。
他想做国际贸易,想要开辟属于他的商业帝国。
当然,他也喜欢西坪的安稳、平静,也喜欢身边有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图个热闹,可这二者之间并不兼容。
他终究是要走的。
思绪到这,周宴舟垂眸睨了眼捂着额头,在他面前透明得藏不住任何心思的小姑娘,眼里划过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遗憾。
想法在脑子里反复跳横,周宴舟叹了口气,最后想的是——
「至少在她成年之前,他不会碰她。」
—
车子停在上次落榻的酒店,司机有眼力见地找借口离开,车厢里只剩他俩。
陈西坐得小腿发麻,她抻了抻脚,疼得她五官扭曲。
周宴舟推开车门下了车,人站在外面点了根烟。
晚上寒风凛凛,他按了好几下打火机才点燃烟头。
猩红的火苗在夜色中格外显眼,陈西坐在车内,目不转睛地盯着车外抽烟的男人。
他似乎心事重重,抽起烟来又凶又狠,吸烟的那刻,两侧的脸颊往里凹进去,又随着吐烟雾的动作慢慢被填满。
陈西额头在车窗,打量的眼神里慢慢泛起了疑惑。
他在想什么呢?出什么事了吗?
一根烟抽完,周宴舟内里翻滚的情绪全都偃旗息鼓。
他丢掉烟头,挥了挥身上的烟味,等散得差不多了,他才转身走向车身,隔空看着趴在车窗,淡淡开腔:“下来,去吃饭。”
陈西乖巧地哦了声,推开车门钻下车。
羽绒服太长,关车门的时候不小心被夹住,陈西转不过身,周宴舟轻而易举地打开车门,弯腰替她取下衣摆。
那一刻,温柔好像成了周宴舟的专属名词。
陈西心动不已。
周宴舟折腾一天,这会儿其实已经没精力在应付陈西。
两人没去饭店吃,周宴舟打电话给餐厅经理,托人送到酒店。
陈西傻乎乎地跟着周宴舟进了电梯,又痴痴地跟他进了套房,再懵懂地跟他坐在套房的餐厅,陪着他用完这顿晚饭。
点的全是清淡的饮食,外卖包装上写着xx餐厅,陈西知道,这是西坪最出名的餐厅之一,一盘菜抵得过她两个月的生活费。
小舅之前宴请小舅妈一家人曾在那家餐厅订过位置,那顿饭吃了小舅四千多。
结完账回家,小舅妈看到账单还在吐槽这家餐厅卖得死贵,以后再也不去吃了。
那次陈西也在,不过是作为边角料存在。
小舅妈那边的长辈虽然没明面说她,可私下都觉得她是累赘,所以陈西为了引人注目,那顿饭吃得十分低调,几乎没夹菜,只吃米饭。
周宴舟点的全是那家餐厅的招牌菜,许多都是陈西没吃过的。
她吃得很尽兴,没有上一次的拘谨、难堪。
好像每次跟周宴舟吃饭,她都能吃很饱。
想到这,陈西咬着筷子,不着痕迹地瞄向对面的男人。
男人盛了一碗汤,握着勺子不慌不忙地喝着。
一口咽下喉咙,他似乎觉得味道不错,本能地挑了下眉,又捏着勺子多喝了两口。
汤熨烫了他的胃,他整个人眉目舒展开来,精气神也好了许多,气质没刚刚那么阴沉了。
陈西从他脸上挪开视线,不解地看着那锅莲藕排骨饭。
有这么好喝吗?
见陈西满脸纠结地盯着那锅汤,周宴舟放下勺子,手身伸在半空,淡定道:“碗拿来。”
陈西没回过神,下意识将自己的碗递给周宴舟。
没曾想周宴舟接过她的碗,耐心地替她盛了半碗汤,还特意为她夹了两块品相好的排骨、莲藕。
怕她烫到,周宴舟没让她接,而是站起身,将那碗盛了不少东西的汤稳稳当当地搁在陈西手边。
陈西看着这幕,感动不已。
后来她将那碗汤喝了个干干净净。
饭吃完已经十一点,周宴舟看了眼时间,视线落在昏暗不明的窗外,语气说不出的温柔:“吃饱了吗?”
陈西放下勺子,对着周宴舟宽阔的背影轻轻嗯了声。
周宴舟解开领带,松了两颗衬衫领口的纽扣,站起身,捞起椅背上的大衣,淡定道:“我送你回去。”
陈西猝不及防,她以为今晚他会让她留下来。
她视线越过走过来的男人,落在沙发上的玫瑰花包,那里头还放着她的小内/衣。
或许是男人的语气太认真,陈西终于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
趁周宴舟进洗手间的功夫,陈西推开椅子走到沙发,捡起玫瑰花包,解开扣子,将内/衣藏到深处。
其实周宴舟不会翻她的包,她这么做完全多此一举,可她还是觉得羞耻。
周宴舟洗完手出来见陈西背着包立在玄关,他抬抬下巴,玩笑道:“罚站?”
陈西:“……”
从酒店到徐家的路周宴舟走了无数趟,已经无需打导航。
临近过年,在外务工的本地人纷纷回到家乡,平时不怎么热闹的街道突然拥挤、热闹起来。
这个点按往常说街上早没人,可今日街道两旁的店铺还开着,偶有几个客人从里走出来。
道路两旁的梧桐树上都挂满了巴掌大的红灯笼、彩灯,一串接一串地掉在树枝上,灯开着,气氛格外喜庆。
还有不少车涌动在街道,周宴舟开出酒店没多久就堵在了路上。
他看着前车的刹车灯,脸上浮出淡淡的笑,饶有兴致地跟陈西讲:“平时北京人挤人,一到过年就成了座空城。跟西坪完全相反。”
陈西读不懂他在想什么,只好顺着他说:“可能大家都回家吧。”
话说到这儿,陈西想起还有一周就除夕,她眨眨眼,忍不住问:“你过年不回北京吗?”
周宴舟斜一眼人,语气懒散道:“不是你叫我来西坪陪你看烟花秀?”
陈西:“……”
她是想让他陪她看烟花秀啊,也想他留在西坪过年,可是他不是也有家人吗。
陈西刚想说话,堵在前面的车突然开始动了。
周宴舟重新挂挡,开着车缓慢行驶在这条被红灯笼挂满的梧桐大道。
期间许多话都不必说了,他们有这样一两个瞬间就够了。
好不容易开出拥堵路段,周宴舟莫名松了口气。
后半段路他加了速,平时十几分钟的路程他开了八分钟就到了。
车停在院子外的马路边,周宴舟没有下车的迹象。
他松了安全带,从扶手箱里取出一只黑色礼盒递给陈西,“新年礼物。”
陈西不太敢收。
她虽然不认识那串字母,却也意识到这礼物恐怕很贵重。
周宴舟见她迟迟没有动作,强势地将礼盒塞她怀里。
他降下车窗,视线越过陈西望向那栋漆黑的小洋房,他蹙了蹙眉,禁不住问:“家里没人?”
陈西回过神,扭头顺着周宴舟的眼神望过去,在他的注视下轻轻摇头:“小舅他们回娘家tຊ了,阿姨放假了。”
周宴舟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滚了滚喉结,问:“你一个人?”
陈西想说小舅应该会回来,话到嘴边,她又改了口:“应该吧。”
周宴舟沉思片刻,问她:“怕不怕?”
陈西犹豫两秒,摇头:“不怕。”
周宴舟点点头,推开车门说:“我送你进去。”
他动作迅速,不给陈西一点反悔的机会。
周宴舟很有分寸,只将陈西送到房门口便走了。
临走前他看了两眼兴致不高的人,突然有些于心不忍。
他叹了口气,伸手将人捞进怀里,温热的掌心贴在她的后背,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
陈西彻底傻眼,直到许久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周宴舟也没想太多,只是想给她个拥抱。
他就是觉得吧,大过年的,她一个人独守这么大的房子挺可怜。
许久后,周宴舟慢慢松开陈西,语气平静道:“我走了。”
陈西身体僵硬地站在走廊,目送周宴舟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
回到房间,陈西的理智渐渐回笼,她的脸不受控制地红起来。
她在床上翻滚两圈,终于想起周宴舟送的礼物。
她蹭地一下爬起来,捞起床头柜的礼盒,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
里面躺了一只腕表,钢款蓝面,优雅矜贵,光看着就觉得很贵很贵的表。
彼时陈西并不了解这些品牌,直到过了许久才知道这是百达翡丽的情侣腕表。
她拿到的是女款,而男款是周宴舟后面常戴的那只。
礼盒底部还夹了一张纸条,陈西捡起纸条一看,上面写着——
「没有人能真正拥有百达斐丽,只不过为下一代保管而已。」
第45章
陈西当时对奢侈品的敏锐度远比不上后来。
她盯着那块腕表看了许久, 怕小舅察觉,她将那块表连同那只没开封的钱包一起藏到了柜子深处的小匣子。
她特意买了锁,里面锁着她父母的照片、存折……她所有重要的东西。
而现在, 周宴舟送的东西对她而言, 同样重要。
那个夜晚,陈西罕见地失眠了。
她躺在床上, 借着窗外院子里溢进来的微薄光线, 终于看清了墙上挂的那幅字画。
那是在北京周宴舟带她去见的那位R大的徐教授写的, 她从北京回来特意找人裱好, 昨天才挂上墙。
陈西盯着那两句字迹飘逸、流畅的诗,仿佛真的看见了鲜衣怒马的少年郎骑马纵横长安街的画面。
她也可以的吧?
北京, 她是非去不可的。
—
除夕当晚, 小舅和小舅妈因为一点小事吵了一架, 小舅妈抱着儿子不顾小舅的劝阻, 打了辆出租直奔娘家。
小舅看着站在台阶的陈西, 一时间左右为难。
陈西看懂了小舅的纠结, 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体贴地说:“小舅, 你去看舅妈吧。我跟同学约好一起去人民广场看烟花秀的。”
徐敬千犹豫许久, 到底放心不下妻子, 还是开车追了出去。
临走前, 徐敬千从钱包里取了五百现金塞到陈西手里, 嘱咐她出去玩开心点。
陈西攥着钱, 站在院门口,迎着冷冽的寒风, 目送小舅离开。
直到彻底看不见车身,陈西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一大早周宴舟就发短信问她烟花秀几点钟开始, 陈西回复他晚上八点。
本以为周宴舟不会再理她,没曾想,他又发来一条短信说:「下午一起吃个饭?人民广场新开了一家西餐厅,我带你去尝尝味道如何。」
陈西有时候有点讨厌周宴舟的过度礼貌,他总是把选择的权利递到她手里,却又清楚地明白,他给的答案里并没有拒绝的选项。
而陈西甘之如饴地被他套住。
陈西洗了把脸,任由冬日刺骨的凉水扑在皮肤,试图让脸上的温度降下来,可惜,失效了。
她在卧室折腾一圈,最终还是松了口,答应周宴舟的约饭请求。
本来她还担心今天除夕找不到借口出门,没曾想小舅妈毫无征兆地发脾气,倒是给了她绝佳的理由。
送走小舅,陈西迫不及待地跑上二楼,推门卧室的门,从柜子里翻出起床就选好的衣服,一骨碌地蹬掉鞋子,脱下身上的珊瑚绒睡衣,换上毛衣、牛仔裤,最后穿上她常穿的羽绒服,挎着玫瑰花包满脸兴奋地出门。
出发前她还不忘从书桌里翻出朱晴送给她的香水在耳背、手腕内侧喷了几下。
香水不是什么大牌,但是味道很好闻。
刚喷完,一股清淡的茉莉花香便蔓延到空气中,陈西吸了吸鼻子,跑到洗手间打量了一圈自己的穿搭,心满意足地下楼。
将门窗全部关好,陈西站在院门口一边打车,一边低头看时间。
下午一点多,也不知道周宴舟睡醒没。
他最近忙着跟政府的人应酬,天天忙到很晚。
有时候陈西发消息过去,他直到凌晨才会挑着回一条。
那个点陈西都睡了,等她看到消息。已经第二天了。
陈西也不是没怀疑过他是不是被别的小姑娘绊住了脚,她也偷偷搜索过他的社交平台,查过他的ins账号,可是每次摸过去,主页都是一片空白。
关注里也是0,粉丝倒是有几十个。
陈西无聊的时候会刻意在网上搜索他的微博账号,然后顺着粉丝列表一个一个摸过去,翻看他们的主页和关注人,有时候连点赞都不放过。
翻了几次后她大概也摸清了都什么人。
粉丝最多,社交平台分享日常最频繁的人当属周宴舟在云南搞旅游产业的朋友江迟。
经常转发一些政府、人民日报通讯的人是孟羡之,陈西记得他,人看起来十分稳重、理智,对谁都友好,可笑容并不真诚。
也翻到几个小网红、小明星,陈西每次点进去都被那些人的妆容吓到,妆容都重到看不清眉眼了。
那时候流行ins风、烟熏妆,眼线画得特别重,陈西翻来翻去硬是没找到一张清汤挂面的素颜照。
她只好放弃。
翻久了也慢慢意识到周宴舟好像在男女关系上并不乱。
她在江迟微博的合照中看到不少周宴舟的身影,可每张照片里他都孑然一身。
他似乎不喜欢坐在最显眼的位置,总是窝在角落,翘着二郎腿,要么捏着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要么端着酒杯时不时喝一口,要么拿着手机百无聊赖地把玩着。
那样的周宴舟是陈西没见过的。
聚会上他身边虽然堆了不少人,可他身上总是有股孤单、落寞的气质,好似没什么知心朋友,也对这个世界没什么特别大的期待。
可他什么都不缺,怎么会落寞呢?
陈西想不通。
一辆出租车缓缓停靠在路边,司机摇下车窗询问陈西走不走,陈西当即回神,甩掉脑袋里的胡思乱想,匆匆钻上车。
报上地址,陈西坐在后排,握着手机给周宴舟发短信问他醒没醒。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陈西就懂了,他要么在忙要么压根儿没睡醒。
出租车到达人民广场,陈西递出一张百元大钞,坐等司机找完零钱,陈西将其一把丢进玫瑰花包,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跑进人民广场第二高的建筑。
那是周宴舟最近常待的地方,陈西来过不下五次,早已经轻车熟路。
春节期间西坪突然冒出了许多人,平时上电梯都不需要排队,这次却排了冗长的队伍。
陈西站在队伍中间,这才想起楼上有几家饭店,经常有人包场操办婚礼、生日宴、乔迁宴什么的。
今天有两家正在办喜事,一家办婚礼,一家满月宴。
陈西前后左右的客人都是去吃席的,前一秒陈西听见左边的客人私下讨论着婚礼上男方来了八万八的彩礼,女方父母送了多少床被子……最后得出结论,两家真是门当户对。
陈西还没来得及消化,又听右边的客人说满月宴上女方妈妈大发脾气,原因是婆婆嫌弃儿媳妇生了个女儿。
怎么说,一地鸡毛。
陈西这个距离合法婚龄还有好几年的人都禁不住摇头,婚姻给人带来的到底是什么?
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陈西就已经排到了电梯门跟前。
电梯打开那瞬,里头的人争先恐后地走出来,仿佛开了闸口的洪水一下子泛滥开来。
陈西躲避不及,差点被一个四十岁的大叔推倒。
她新换的小白鞋也被踩了两脚,鞋面上印着灰扑扑的鞋印。
陈西来不及低头就被阿姨们推进电梯,挤到了最角落。
她在夹缝tຊ中呼唤,询问能不能摁一下22楼。
刚开口,就见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替她摁了22楼。
陈西感激不尽。
八楼是宴席,到了八楼,电梯里的人散得一干二净,只剩陈西一个人。
陈西望着空荡荡的电梯,莫名松了口气。
她低头瞄了一眼鞋面才发现鞋子已经脏得看不出原貌了,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吐槽:“我的新鞋啊。”
滴——
电梯到达22楼,陈西等着电梯门缓缓打开,她一口气走出去。
拐过两个转角,陈西站在角落那间套房门口,对着门牌号深深地呼了口气,然后重重地摁下门铃。
连续摁了四五下都没反应。
陈西只好敲门,刚开始敲得比较轻,敲到最后力道越来越重。
不知道敲了多久,里面终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陈西听到动静,立马停止扣门。
她屏住呼吸,默默后退两步,打算迎接周宴舟的起床气。
咔嚓一声,门被人从里打开。
陈西视线由下往上,先是瞄到一双黑色静音棉拖,再往上是同色系的棉质睡裤、睡衣,最后对上的是一张人神共愤的俊脸。
此刻,这位俊脸的主人满脸困意,头发乱糟糟的,眼皮半眯着,上半身没骨头似地倚靠在门沿,单手插着兜,斜睨一眼门口的陈西,嗓音沙哑道:“……这么早?”
说着,男人侧过身给陈西让出一点距离,示意她先进来。
陈西诧异地瞄向周宴舟,有些惊讶他今天竟然没发脾气。
周宴舟将陈西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翻了个白眼,一把将人拽进房间,然后嘭的一声摔上门,转身懒洋洋地走进卧室。
二度关门时,陈西有预见性地捂住了耳朵,免得被噪音惊破耳膜。
她来过好几次,对套房的布置已经了熟于心,她淡定地绕过地上的啤酒瓶、矿泉水瓶、外套、领带走到沙发,然后捞起遥控器打开电视调了个综艺节目,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默默盯着电视屏幕。
综艺很无聊,陈西看几分钟就没兴趣了。
她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不知道那人在干嘛,里头噼里啪啦一阵响。
好不容易等里头安静下来,陈西困得直点头。
周宴舟换完衣服出来扫了一圈套房,瞥见陈西窝在沙发里打瞌睡,周宴舟抬起大长腿不慌不忙走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警惕性太弱,周宴舟人都站在陈西面前了,她还闭着眼补觉。
周宴舟皱了皱眉,抬腿轻轻踢了一下陈西的小腿。
陈西立马惊醒,条件反射地站起身,脸上写满了慌乱。
周宴舟被她的举动逗笑,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双手插兜,抬着下巴,神态懒洋洋地问:“昨晚没睡好?”
“口水都流到下巴了。”
陈西下意识摸向下巴,干干净净,哪有什么口水!
察觉到周宴舟在故意逗她,陈西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了眼周宴舟,小声嘀咕:“烦死了。”
周宴舟看她皱着一张漂亮小脸,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脸颊,故意捏出一个笑脸。
陈西:……
周宴舟无视她的不满,语气淡定道:“小小年纪皱什么眉头,笑起来多好看。”
陈西:“……”
她又不是卖笑的!
见陈西挣扎,周宴舟松开手,转过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底下热闹的广场,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我饿了。”
陈西摸着被捏到泛红的脸颊,朝周宴舟的背影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谁让你这么晚才起来。”
周宴舟听着陈西抱怨的声音,侧身靠在落地窗,眼眸低垂地瞥向她,没好气道:“昨晚应酬结束已经凌晨三点,回到酒店洗漱完上床四点多。早上又被一个电话吵醒,线上处理了两个多小时的工作,我到现在拢共睡了不到五个小时。”
“你倒好,不心疼我还嫌弃我起得晚。”
说到这,周宴舟掀了掀眼皮,语气无奈道:“小白眼狼。”
陈西:“……”
她又不知道他昨晚这么晚才睡……
或许是被周宴舟唬到,陈西还真有点怜惜周宴舟,她眨眨眼,满脸无辜道:“……那你要不要再去睡会?”
周宴舟被气笑,他双手搭在胯上,凉嗖嗖地问:“都被你吵醒了还怎么睡?”
陈西:“……”
他要是不约她吃午饭,她能来这么早?
周宴舟也就逗逗陈西,看她低着脑袋,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周宴舟的起床气散了个一干二净。
他想起什么,又折返回了卧室。
再出来,手里多了个手机。
解锁看了眼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周宴舟注意到陈西半小时前发的短信,他挑挑眉,当着陈西的面念出来——
「你饿不饿?我给你带份饺子?」
「醒没醒啊,要是我到酒店你还没醒,我就不理你了。」
「周宴舟,你是不是还没起床,我就知道你又在骗我!」
陈西也没想到他贴脸开大,她被他念得面红耳赤,当即就想去抢手机,哪知道周宴舟早就预判了她的动作。
他伸直手臂,任由陈西急得跳脚,在他身上胡乱摸。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西气得放弃了抢手机,她自暴自弃地说:“随便你!”
周宴舟将手机揣回裤兜,耸了耸肩,满脸淡定道:“胆子不小啊,直呼我大名。”
“说说,我哪儿骗你了?”
第46章
陈西扭过头背对周宴舟, 不想看他。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周宴舟见她不吭声,握拳凑到唇边假意咳嗽一声, 声音说不出的温柔:“吃饭去?”
陈西早就饿了, 她眨眨眼,点头。
没出酒店大楼, 两人就在13楼的一家饭店吃了午饭。
等餐时陈西撑着下巴, 视线毫不掩饰地落在对面的男人身上。
他在处理一个临时发过来的紧急文件, 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周宴舟看完文件,脸色臭得跟什么似的, 浑身罩着一层冰霜, 令人不敢靠近。
或许是将所有的工作任务都安排在了年后, 他今日没穿正装, 里头穿了件连帽的黑色卫衣, 外面套一件质量上乘、充绒量饱满的羽绒服, 他整个人年轻了好几岁, 像刚进校园的男大学生。
如果刻意忽视他那双闪烁着怒意的桃花眼的话, 他这张脸还是挺年轻的。
菜一道道上桌, 色香味俱全, 有种参加宫廷盛宴的错觉, 陈西盯着这一桌子都忍不住咽口水, 可惜对面的男人置若罔闻。
陈西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动筷, 她撇撇嘴,终于捞起筷子, 迫不及待地夹了块糖醋排骨塞进嘴里。
厨师手艺绝佳,陈西只吃一口, 味蕾就被折服。
顾不上男人,陈西一口气吃了好几块排骨,又接连尝了好几道菜,每一道都超乎她的想象。
周宴舟处理完工作,抬眼瞧见对面的小姑娘嘴里包着东西,一脸的陶醉、痴迷,他视线粗略地掠过一桌子菜,曲起手指扣了两下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陈西终于想起男人的存在,咬着筷子,满脸心虚地盯向男人。
周宴舟瞥了眼她嘴角的油渍,嚯了一声,一副秋后算账的模样:“一个人吃独食?”
陈西放下筷子,抬着下巴指了指周宴舟的手机,面不改色地撒谎:“我刚刚叫你了,你自己不理我。”
周宴舟若有所思睨了一眼陈西,没好气地问:“敢情是我的错?”
陈西笑着点头,雾蒙蒙的杏眼里装满了无辜,好似周宴舟只要多说一句话都是冤枉她。
周宴舟啧了一下,拿起桌上的筷子,当着陈西的面夹了块排骨放碗里。
一碟子排骨只有七八块,陈西刚刚吃了大半,如今碟子里只剩最后两块。
陈西看到周宴舟夹了一块,脸上露出纠结的表情。
周宴舟余光注意到陈西的小动作,他顿了两秒,最终将那块排骨夹给了陈西:“怎么跟守财奴似的,瞧你这护食的样儿,多丑陋。”
陈西意外周宴舟的举动,不过因为那块排骨,她打算不跟他计较了。
她夹起排骨一口塞进嘴里,恨不得连骨头都一起吞了。
周宴舟没眼看,他替陈西盛了一碗丝瓜虾滑汤,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汤喝了一小半,周宴舟放下勺子,毫无征兆地提起:“高考想好考哪儿了吗?”
陈西喝汤的动作一滞,她抬眸不解地看向男人,对方好似随口一说,并没预料的那般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她当然想好考哪儿了,可是她对上男人那双极不真诚的眼睛,忽然不想说实话。tຊ
她很淡定地放下勺子,接着一本正经地撒谎:“不是还有一年多吗?早着呢,我还没想好。”
周宴舟挑眉,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似乎没料到陈西会这么模棱两可。
他突然没了胃口,放下碗筷,他善解人意地回复:“慢慢来,不着急。”
好似一个充满气的气球,突然破了一个小口,里头的气体一溜烟地跑光?
陈西那颗小心脏被周宴舟吊得不上不下,她双手贴在膝盖,抬起头颅一动不动地望着对面的男人,破口而出:“你想我考去北京吗?”
这话问得太有针对性,周宴舟这个常年混迹在女人堆里的人竟然不敢轻易答复。
他不着痕迹地避开那双炙热的杏眼,抽出一张纸巾擦掉手指上的油渍,将废弃的纸巾丢在桌上,终于肯正视眼前的小姑娘。
或许是餐厅氛围太和谐,又或许是周宴舟现在心情欠佳,他态度一改往常,语气也变得十分严肃:“陈西,这是你自己的人生,没有人能替你做主。”
“我不希望我的三言两语改变你的决定。”
陈西心一沉,她其实没抱任何希望,可真等到男人这般冠冕堂皇地找借口,委婉地拒绝她,她还是有些难受。
只是自尊心作祟,陈西当时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然后风轻云淡地说出她的答案:“哦,我知道啊。”
“我高考结束想去上海,你觉得FDU怎么样?”
不怎么样。
周宴舟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他皱眉瞧向对面似要跟他作对到底的人,再也没了刚刚的淡定。
他掠过眼前的残羹剩饭,眯着眼,任由探寻的目光在陈西身上逡巡,“你不是想考R大?”
陈西莞尔一笑,将出尔反尔表现得淋漓尽致,她晃动脑袋,一脸无辜道:“我现在不想考R大了,想去上海了呀。”
周宴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就觉得胸口闷得慌,偏偏又不能向对面的人发火。
见陈西吃得差不多了,周宴舟丢下一句“我去结账”,便起身离开餐桌,他脚步凌乱,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陈西坐在座椅里没动,她手撑着下巴,歪头看着窗外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下来。
她看了眼时间,晚上六点半,距离放烟花的时候不到一个小时。
周宴舟结完账没回到餐桌,而是去洗手间抽了根烟。
再出来,陈西还坐在靠窗那桌。
她侧着身,露出半张脸,那双湿漉漉的杏眼里装满了迷茫,好似遇到了什么重大难关,想破脑袋也找不到一个绝佳的解决方案。
周宴舟站在原地插兜看了会儿,一肚子的气突然烟消云散。
他那时候想的是,他跟一个没成年的小屁孩计较什么。
毕竟,这事儿怎么看都是他占便宜。
收拾好情绪,周宴舟大步流星走上前,从善如流地拍了拍陈西的肩头,眼神示意她该走了。
陈西回过神,消化了好几秒才站起身,跟着周宴舟离开餐厅。
钻进电梯,周宴舟手落在楼层按键犹豫不决,他掀掀眼皮,视线落在靠在角落里的陈西,开口询问:“想在房间看,还是下去看?”
周宴舟住的套房位置绝佳,刚好可以看到烟花秀的全貌,按周宴舟的想法,他是决计不会跑下去凑人头。
可他大老远从美国折腾回来,到底是为了陪她,还是选择尊重她的意见。
陈西眨眨眼,在周宴舟的注视已经,脱口而出:“下去看。”
话音刚落,周宴舟就摁了数字「1」,按钮亮起红光那刻,陈西望着眼前身高腿长的男人,鼻子莫名一酸。
下到八楼有几个客人钻进车厢,周宴舟先一步挡在了陈西面前,替她隔绝了被推搡的可能。
陈西被困在角落,入目的是周宴舟挺阔的背影,羽绒服充绒量大,后背很鼓,陈西趁着没人注意,伸出食指轻轻地戳了下羽绒服。
刚戳下一个小洞,很快又被填了回去,陈西乐此不彼,戳了好几次。
周宴舟察觉到陈西的小动作也没管她,由着她乱戳。
滴——
电梯到达一楼。
客人如洪水般涌出去,留到最后的只剩他俩。
周宴舟看人都走光了才挪动步子,他一走,陈西的视野突然开阔。
刚出电梯就被一股刺骨的穿堂风吹成了大傻子,陈西没扎头发,风扫过来,发丝糊了她一脸。
她下意识缩住脖子,试图将自己藏进羽绒服里。
周宴舟回头瞥见她的狼狈样,好笑地扯了下嘴角。
下一秒,他大步走到她跟前,替她挡了大半的风。
大庭广众下,向来矜贵、倨傲的他竟然弯下腰,扣住她的羽绒服下摆,一点一点地替她拉好拉链,一直拉到领口才松手。
看她冻得鼻尖通红,周宴舟伸手拨开她脸上的头发,替她将羽绒服自带的帽子盖在了她的头上。
陈西彻底傻眼。
等反应过来,周宴舟已经握住她冻僵的手指慢慢走进了人群。
他的手宽大、温暖,在这冬日仿佛有源源不断的热量。
陈西边走边看他,因为身高差的缘故,她只看到他优越的下颚线以及性感的喉结。
西坪人民很爱看烟花秀,不到七点,人民广场便堆满了人。
陈西他们被人群簇拥着挤到了最里层,周宴舟一直护着她,没让她受到碰撞、挤压。
临近八点,陈西一眼看过去,全是乌泱泱的人头。
她有点后悔下来看了,明明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里,非要出来挤。
她仰头望向周宴舟,眼里充斥着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迷恋。
对方误以为她冷,顾不上其他,抬手将她搂进怀里,敞开羽绒服为她取暖。
一时间,陈西忘却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忘却了即将开始的烟花秀,忘却了他俩各方面的差距,只想亲他。
八点整,对面漆黑的夜空突然绽放出绚烂的烟花,人群本就躁动,这一刻更是骚动不已。
周宴舟第一次置身其中,看着对面噼里啪啦炸开的烟花,多少有点新奇。
他还没来得及欣赏就感觉到衣袖被人拽住,周宴舟低下头,疑惑地瞥向怀里的小姑娘,对方做出一个向下的手势,周宴舟迟疑地弯下腰。
下一秒,一个湿热的吻猝不及防地落在周宴舟的下巴。
陈西双手搂住的脖子,踮起脚尖,睁着双眼,颤抖着亲上去。
或许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她眼底的胆怯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
周宴舟也没想到她这么大胆,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陈西便松开双手,低声在他耳边呢喃一句:“周宴舟,希望以后的每一年除夕我都在你身边。”
人声鼎沸之际,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向一个二十多年的老狐狸暴露了自己的真心。
可惜,世事难料。
承诺跟烟花一样灿烂,但是转瞬即逝。
第47章
除夕过后, 周宴舟第二天上午就飞回了北京。
陈西在西坪除了小舅,没有别的亲戚,不需要花大把时间去拜年。
小舅妈家倒是亲戚多, 小舅想叫陈西一起去, 陈西找借口一一拒绝。
初八当天,消失了几天的周宴舟突然给陈西发了个红包。
彼时陈西刚洗完头, 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头, 她还来不及用毛巾擦干便听见一道细微的震动声。
她顾不上头发, 下意识跑到床边, 从枕头底下捞出手机看消息。
腾讯11年推出微信,13年开始普及, 陈西13年的尾声下载了微信, 而微信红包是在14年1月27日刚推出的。
此时距离微信红包功能推出时间不过几天, 周宴舟就给她线上发了拜年红包, 陈西盯着对话框的红包, 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或许是久久没等到陈西领取红包, 周宴舟亲自打电话过来督促她快点领了, 说金额不大, 就图个吉利。
陈西这才收了红包, 金额不多, 刚好两百, 算起来, 这是周宴舟送的礼物中最便宜的, 但是是陈西最喜欢的。
因为他的备注是:小屁孩新年快乐
那时陈西常用的社交软件是□□,并不习惯用微信, 要不是周宴舟,她都不会下载这个软件。
可周宴舟那时起就用微信处理工作, 至于□□,已经成为历史的眼泪。
陈西的联系人里只有周宴舟一个人,她常常翻看他的朋友圈,半年不见他发一次,仿佛这个功能成了摆设。
他很懒,微信昵称就一个字母z,头像也是网上随便挑选了一张风景照换上的。
陈西曾在好几个失眠的夜晚,对着那冷冰冰的头像发呆、胡思乱想。
周宴舟那边的背景似乎很嘈杂,有不少人在说话,有两次喊到周tຊ宴舟的名字,周宴舟举着手机没什么耐心地回复一句:“没见我打电话?”
陈西坐在床上,发尾的水珠滴在手臂凉凉的,她忽视这些,举着手机,专心致志地听着听筒那边传来的动静。
两分钟后,周宴舟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瞥了眼还在通话中的屏幕,皱着眉问:“怎么不说话?”
陈西脱掉拖鞋,盘腿坐在床上,小声回复:“你不是在忙吗?”
周宴舟轻轻嗯了声,解释:“江迟临时找了个露营地,现在在弄烧烤,待会儿结束泡个温泉。”
说到这,周宴舟停顿片刻,为这几天的消失找了个不靠谱的借口:“这几天一直忙着应酬往来的客人,今天才抽出点时间。”
陈西说不上高兴还是难受,她这几天天守着手机,生怕错过他的消息。
可惜,每次手机震动时,结果都让她失望。
她抿了抿嘴唇,嗓音有些生涩:“周宴舟,新年快乐。”
周宴舟表情一滞,他其实是有点怕陈西的,尤其是那天看完烟花,被她猝不及防地亲了一口,他低头只瞧见她顶着一双痴迷的杏眼明晃晃地盯着他。
那一刻,他是懵的。
再后来等他回神,他脑海中只剩下荒唐二字。
他做不成纯粹的好人,也算不上恶贯满盈的坏人,偏偏还有那么一点良心,让他不敢轻易踏足那个禁区。
以至于翌日一大早他就订票逃回北京,恨不得离她远远的。
可真当他下定决心,瞥见信息框里那一条条真挚、纯粹的短信,他又心软了。
这才若无其事地给她发一个红包,试探她的态度。
哪知红包发出去半天没人认领,周宴舟这才发现距离上条消息已经是两天前了。
她是想放弃了?还是心灰意冷不想搭理他了?
周宴舟一想到这个可能,想也没想地拨通那串被他刻在了脑海的电话号码。
电话接通那瞬,听见电波里传来的熟悉女声,周宴舟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平复下来。
他那时想的是,还好没拉黑他。
良久,周宴舟回过神,故作淡定地回她:“新年快乐。”
互相拜完年,谈话陷入僵持阶段,大家都没再说话。
江迟烤好羊肉串吆喝着大家趁热吃,一人分了几串,发现周宴舟不在,江迟眼神四处转了一圈,在海棠花树下找到周宴舟。
他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哥,羊肉串好了,赶紧来。”
周宴舟正愁没借口结束这通电话,听见呼唤,他整理好情绪,歉意十足道:“就到这儿吧,他们在叫我。”
陈西咬紧嘴唇,趁他没挂电话前,克制地问他:“周宴舟,你是不是怕我缠上你?”
周宴舟神情一愣,他伸手扯掉一片深绿的叶子在指腹间摩挲几下,唇角咧了下,一本正经地反问:“我要是怕,还会给你打这通电话吗?”
陈西深深地吸了口气,语气里暴露出她的不自信、不满:“我怎么知道!你这人总是阴晴不定、出尔反尔,没有一点信用可言!”
周宴舟无奈地笑出声,他扔掉叶子,脸上浮出淡淡的无趣,“陈西,你这话说得就没意思了。”
陈西心脏一紧,她下意识屏住呼吸,等待周宴舟的下话。
周宴舟不想跟一个小孩计较,却又憋不下这口气。
他想不通,他在她眼底竟然是这样不堪的人。
难不成他做的这一切全是假的?
周宴舟越想越憋屈,他滚了滚喉结,嗓音不自觉地冷下来:“你要是这么想,那我们不必聊了。”
“挂了吧。”
陈西听着周宴舟近乎切断关系的言论,眼泪不受控制地掉出来。
她捂着嘴,目光直直地盯着屏幕,等待那头挂断电话。
周宴舟半天没听到动静,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
通话结束,周宴舟黑着脸从海棠花树下走出来。
江迟看到人,连忙招呼周宴舟吃羊肉串。
周宴舟置之不理,走到烧烤摊踹翻几个折叠椅,浑身写满了“不要惹我”几个字。
江迟吓得不敢说话,他偷偷走到孟羡之身旁,小声嘀咕:“这是怎么了?”
孟羡之瞧着男人阴沉的脸色,联想到几分钟前的那通电话,约摸猜到几分。
只是他没料到,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竟然能让周宴舟情绪这般失控。
要知道当初关月变着法子地凑到周宴舟面前,他也是爱答不理,甚至没把人当回事儿。
难不成真喜欢上了?
孟羡之想到这个可能禁不住头皮发麻,他们这样的人说好听点是生来不愁吃穿、随心所欲的膏粱子弟,可真到利益关头,他们也成了被拘束的一环,无法自由抉择。
何况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
那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
孟羡之工作久了,身上染了几分官气。话也说得委婉起来。
他走到周宴舟身边,从上到下的打量一圈人,最后规劝:“当断则断,反而不受其乱。”
“关月的事儿,你也不想上演第二次吧?”
周宴舟冷着一张脸,抬眼眺望着西南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周宴舟收敛好情绪,寡淡道:“我倒要看看,她能不能翻上天。”
孟羡之一听就知道,这人压根儿没听进去。
他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凡事留一线,别太过。”
周宴舟充耳不闻,他抬抬下巴,竟然开起了玩笑:“老孟,你说我治不治得住她?”
孟羡之:“……”
—
时间转瞬即逝,春节一过,寒假就结束了。
开学第三天,班主任突然领着一个女生走进教室。
闹哄哄的教室骤然安静下来,同学们的目光纷纷落在女生脸上。
班主任将女生请到讲台,一脸温和地介绍:“这是班里新来的转学生谢薇,刚从合肥转过来。”
说着,班主任回头看着谢薇,请她做个自我介绍。
谢薇同班主任腼腆地笑了下,接着站在讲台中间,视线往台下扫了一圈,底气十足地介绍:“大家好,我叫谢薇,之前在合肥一中上学。因为爸爸工作调整的缘故,所以转到西坪一中。希望接下来的一年半时间,我们能一起努力,争取考上理想的大学。”
女生梳着低马尾、单眼皮,身高大约一米七,穿着普通的运动套装,却给人精力旺盛、很好相处的印象。
班主任安排谢薇坐在陈西后排的空位,那位置之前坐着一个成绩靠后的女生,因为学习压力太大,女生得了抑郁症,女生家长怕出事,选择休学一年。
陈西看着谢薇慢慢走到她身边又错过她,挪开了她背后的椅子。
凳脚与水泥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陈西下意识地蹙了下眉。
朱晴很爱八卦,她余光瞥了两眼谢薇,凑到陈西耳边,小声嘀咕:“新来的转学生看起来成绩挺好,西西,你有竞争对手了。”
陈西莞尔一笑,“没关系,我们的目标是高考,是千千万万人过独木桥,那才是我们的竞争对手。”
朱晴眨眨眼,朝陈西竖了个大拇指:“思想觉悟很高啊。”
陈西:“……”
下课后,班主任特意走到陈西面前,安排她陪谢薇去教务处领取课本。
陈西点头答应,不忘回头冲谢薇友善地笑了下。
班主任刚离开,谢薇便轻轻拍了拍陈西的后背,一脸真诚地问:“同学,你叫什么名字?能麻烦你带我去取书吗?”
陈西搁下笔,起身答应:“我叫陈西。”
说着,陈西提醒:“走吧,我带你去领书。”
两人并肩走在走廊,路过理科一班,何煦的好友看到陈西,纷纷吹口哨,大声喊何煦的名字,跟一群没开化的猴子似的。
陈西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已经没了最初的窘迫,一脸淡定地路过水帘洞。
谢薇好奇地打量着面不改色的陈西,刚走过理科一班的转角,谢薇便问:“那个何煦跟你——”
陈西闻言脚步一顿,她转过头对上谢薇八卦的目光,勾了勾唇角,摇头:“他们开玩笑的,别当真。”
谢薇见陈西不肯多说,也没再追问。
领完书,陈西有事去一趟英语老师办公室,在教务处门口跟谢薇分道扬镳。
上期末寒假考,陈西的英语只考了105分,英语老师很生气,一开学就让陈西去办公室说明原因。
陈西整个寒假一颗心都挂在周宴舟身上,早将考试题目忘了个一干二净,她低着脑袋站在英语老师办公桌旁,满脸的踌躇不决。
英语老师见陈西埋头沉默的样,恨铁不成钢地提起:“上次去北京参加比赛我本来对你抱着挺高的期待,tຊ结果你一个安慰奖都没捞到。”
“陈西,你是不是对我不满啊?这么多科目,你唯独英语发挥得最差。”
“期末考你是年级第二吧?距离第一名只差两分,而第一名英语145分。你要是英语考好一点,第一名非你莫属。”
“距离高考还有一年半,我希望你好之为之。”
陈西嗫嚅着嘴唇,搅动着手指,一时间不怎么说什么。
她早知道她这次又是第二名,她拿第一名的时候,英语从来不会拖后腿。
英语老师似乎对她失望至极,聊完,冷着脸让她离开。
陈西失魂落魄地走出英语组办公室,正好撞上来交名单的何煦。
他俩在转角迎头撞上,何煦见陈西心不在焉,联想到她的期末考试成绩,隐约有了猜测。
他捏着手里的a4纸,若无其事地打招呼:“你们班里新来了一个转学生?”
陈西还没从低落的情绪里走出来,她恍惚地啊了声,对上何煦温柔的狗狗眼,她回过神,仓促地点头:“嗯……合肥一中转过来的。”
何煦重复了一遍合肥一中四个字,若有所思地说:“听说合肥一中是安徽重点高中,能进去那学校的成绩都很不错。这个转学生实力应该挺强。”
陈西刚被臭骂一顿,实在提不起兴致,她勉强笑了下,心不在焉地回复:“或许吧。”
何煦张了张嘴,想要安慰两句,又怕伤害到陈西的自尊心,只好干巴巴地说一句:“你加油。”
陈西低低地嗯了声,错开何煦,垂着脑袋回到教室。
何煦说得不错,谢薇的实力确实很强。
第一次月考结束,谢薇一举夺下第一名,曾经的第一名变成第二名,而万年老二的陈西掉到了第五名。
成绩一出,班里师生都震惊了,一是震惊新来的转学生居然考了第二名,二是震惊陈西的成绩居然掉到第五名。
虽然依旧是年级前十,可以老师对陈西素来的期望,远远不够。
得知成绩那一刻,陈西比任何人都惊讶,她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跌得这么狠。
班主任、科任老师轮番上阵找陈西谈话,话里话外都是说她这次成绩很不正常。
陈西的脑袋一次比一次低,到最后,她差点喘不过气。
好不容易捱到放月假,陈西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像缺氧很久的鱼,突然被丢进活水里,拼命地汲取氧气。
跟朱晴在校门口分别,朱晴坐上班主任的离开,陈□□自往公交车站走。
恰好碰到谢薇,对方热情地叫住陈西,陈西脚步一顿,回头对上谢薇友好的目光。
陈西舔了舔嘴唇,捏着背包肩带,干巴巴地问:“……你也坐公交?”
谢薇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探头望了眼大马路,摇头:“我爸来接我。”
“你家住哪儿啊?周末可以一起约着喝奶茶。”
陈西眨眨眼,低声说了地址。
谢薇想起月考的事,歉意地望向陈西,“不好意思啊,我也没想到我这次考试发挥得这么好。”
“我之前在合肥一中从来没考过第一名,一直在前二十徘徊,最好的一次也才第二名。”
提到考试,陈西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尴尬地笑笑,拽着衣摆,故作大方地说:“这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而且你真的很厉害。”
谢薇还想说两句,她抬头突然瞧见不远处停了辆车,她脸上划过一丝惊喜,忙不迭地跟陈西告别:“先聊到这儿啊,我爸来接我了。”
说完,谢薇背着包迫不及待地跑向对面。
陈西顺着谢薇的背影瞧过去,瞥见斜对面那辆京牌奔驰,顿时怔愣住。
自从初八那次不欢而散后,她已经快两个月没跟周宴舟说过话、发过短信。
这个人像是突然从她的世界消失了一般,没有任何音讯。
如今看到谢薇堂堂正正地坐上那辆奔驰车,陈西鼻子一酸。
她咬着嘴唇,极力忍住想哭的情绪,转头上了五路公交车。
车上,陈西颤抖着身体,一直在想谢薇跟周宴舟的关系。
想到最后,陈西顾不上自尊、面子,从书包深处翻出她一星期没用的手机,开了机,找出周宴舟的微信,噼里啪啦打了一堆字发给他——
「周宴舟,你到底在哪儿?凭什么不回复我,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我讨厌死你了。你要是不想搭理我,以后都别找我。」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发送成功,陈西低着脑袋,眼泪不受控制地掉出眼眶。
公交车摇摇晃晃,时停时走,陈西坐在最后一排,表情麻木地望着往车厢里拥挤的乘客。
好不容易到她要下的站台,公交车停稳,陈西站起身,费劲地挤出公交车。
她前脚刚下车,后脚就收到了周宴舟的回信——
「好。」
陈西看着那个“好”字,心里像塞了一团棉花,难受得要死。
所以,他是不想再跟她有任何联系了吗?
第48章
集团内部出了分歧, 周宴舟顶着巨大的压力承担了帆船酒店的所有责任。
会议开到双方都面红耳赤,恨不得当场把茶杯扔对方脸上时,周宴舟搁在桌面的手机亮了又亮。
他瞥到备注人, 顾不上其他, 捞起手机点开短信,却看到满屏的责备、埋怨。
那一刻, 周宴舟气不打一处来, 尤其是看到那句“我再也不想见你”, 周宴舟只觉心梗。
怒气上头的瞬间, 周宴舟冷着脸回了一个好字便将手机砸向墙面。
会议室里的人都被周宴舟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慑到,纷纷止住了声。
刚还跟菜市场一般闹腾的会议室突然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周宴舟站起身, 一脚踹开椅子, 叉着腰走到落地窗前, 居高临下地望着下面车水马龙的长安街。
不知道过了多久, 周宴舟阖了阖眼皮, 满脸疲倦地宣布:“散会。”
一时间, 会议室的人如鸟兽散, 很快就空了。
陈淮看着周宴舟略显狼狈的背影, 慢慢走上前, 关切地询问:“您没事吧?”
周宴舟深深呼了口气, 回头睨了眼满脸关心的陈淮, 吩咐:“订一张去西坪的机票。”
话音刚落, 陈淮还来不及答应, 周宴舟突然改口:“算了,去上海。”
“再跟那姓孙的聊聊。”
帆船酒店从平地起高楼, 开工前的筹备,开工后的安排都是周宴舟一手承担, 如今大楼主体已经完备,硬装也快结束,轮到软装进场却出了问题。
负责供应床品的美国厂家临时罢工,洗浴设备的供应商也找借口推脱……周宴舟计划在14年七夕情人节正式对外营业,如今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关键是经营许可证一直卡在上面,没申请下来,周宴舟跑了好几趟都被推脱。
这一堆事儿堆积在一起,周宴舟一个头两个大,再加上还有个不省心的陈西,周宴舟头一次对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产生厌恶的心理。
他站在会议室的落地窗前,沉思了许久,终于决定快刀斩断乱麻,结束这段关系。
—
晚上,周宴舟带着陈淮飞上海跟供应玻璃窗的孙总谈合作细节。
酒局约在外滩,周宴舟托人定了和平饭店的包间,在包厢里等了足足一个小时,孙总才姗姗来迟。
周宴舟对酒店玻璃窗的品质要求很高,而全国能满足他条件的没几家,周宴舟铁了心地要跟这孙总谈成合作。
这个孙总跟关月的父亲关系不错,私下早跟关爸通过气,谈判三轮,每一轮都压周宴舟一头。
周宴舟几次想走人都被拿捏住。
他不是没想过退而求其次,可货源充足且达到他要求的只有孙总一家。
周宴舟不想帆船酒店成为一个笑话,也不想他第一次独立完成的作品就这么收场。
孙竟然一进就包间就道歉:“不好意思周总,临时有事,路上耽误了。”
周宴舟一口气憋在肚子里发不出来,他脸上露出冷笑,面不改色地跟孙竟然握手:“孙总客气,我也没等几分钟。”
“我这次来上海是想跟你谈谈上次的合作,您这边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孙竟然拍拍周宴舟的手背,笑着打哈哈:“不急不急,大老远从北京赶过来饿了吧,咱边吃边聊。”
说着,孙竟然松开周宴舟的手,看向一旁站着的服务员:“服务员,菜单拿来。”
周宴舟沉默两秒,欣然答应。
两人面对面坐着,周宴舟耐心等着孙竟然点餐。
孙竟然点了几道招牌菜又将菜单推给周宴舟,示意他点,周宴舟象征性地点了两道。
等餐途中,周宴舟几次想要进入正题都tຊ被孙总岔开,周宴舟有气没地儿出,只能陪笑。
他打小儿长到大,还是头一遭这么龟孙子。
一顿饭吃到凌晨,酒走了一遭又一遭,周宴舟都没能从孙竟然嘴里套到有用的消息。
猜测到关月父亲在背后出了不少力,周宴舟再也没了最初的和气。
饭局结束,周宴舟同孙竟然走出包间,两人站在和平饭店外,周宴舟看着来往的车辆,冷着脸下通牒:“孙总,这生意您要真有心做,我一定奉陪。您要是不乐意,那我也不多费口舌了。”
“不过您可能不太清楚,我这人有点小气,喜欢睚眦必报。”
聊完,周宴舟不顾孙竟然气得黢黑的脸,弯腰钻进车厢扬长而去,留下骂骂咧咧的孙竟然。
路上,陈淮透过后视镜看着脸色阴沉的周宴舟,一脸担忧道:“这生意要是做不好,岂不是会耽误——”
话音未落,周宴舟冷笑着打断陈淮:“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要不要为了那点面子放弃这块肥肉。”
“关文川能一手遮天不成?”
陈淮欲言又止地望了望周宴舟,终究没说话。
周宴舟折腾一天,累得够呛。
一回到落榻的酒店,周宴舟洗漱完什么也没干,直接躺下准备睡一觉。
谁知躺下去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凭空冒出陈西那张倔强的面孔,他翻了个身,嘴里骂了句脏话,够长手捡起床头柜的手机,找出陈西的电话,顾不上已经凌晨两点,冲动地按出那串数字。
谁知听筒里传出一道机械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周宴舟一头雾水,连打了四五次都是通话中。
拨到第六次,周宴舟挂断电话,找到陈西的微信给她发了条信息,结果刚发出去就是明晃晃的感叹号。
他这才意识到,他被拉黑了。
周宴舟气不打一处来,刚买的手机又被他砸了个稀巴烂。
他这下彻底睡不着。
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他在卧室里转了两圈,转头走出去,开了瓶红酒。
一杯酒下肚,周宴舟气血上涌,弄得他胸口难受不已。
他点了根烟,狠狠吸了几口,人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赤着脚踩在地毯,仰头对着天花板,慢慢吐出烟雾。
一根烟抽到头,周宴舟胸口的气还没散,他啧了声,笑骂:“小东西真没良心。”
—
月考后,陈西痛定思痛,删了周宴舟所有联系方式,将他送的手机塞到了衣柜里的小匣子,上了锁,决定单方面地跟他断联。
刚开始陈西也不习惯,总是发呆,总是在琢磨周宴舟在做什么,总是在想自己会不会后悔。
后来思念被一张张试卷挤压,被一道道练习题盖住,她慢慢习惯了没有周宴舟的生活。
偶尔也会破防,也会崩溃,尤其是在深夜里写英语试卷写到手软的时候,她总是想起周宴舟,想起他们都没有体面地告别就结束了。
高二下学期很快就结束了,这一学期陈西全身心地扑在学业上,终于在期末考中拿到年级第一。
马上进入高三,班主任在放假当天三令五申地强调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希望他们利用好最后一个愉快的暑假生活好好想清楚自己想考哪个学校、想学什么专业。
朱晴一脸痛苦,她扒拉着书本,扭过脸跟陈西吐槽:“愉快的暑假生活还没开始呢就被班主任打断了。”
“我还想跟我爸妈去青海旅游呢,我磨了他们这么久才答应!结果整这么一出,谁还敢放心玩耍了。”
说到这,朱晴撑着下巴,好奇地盯着表情淡定的陈西,不解地问:“西西,你怎么一点都不慌啊?你想好考哪所学校了吗?”
“不过你成绩好,国内重点大学随你挑啦,真羡慕你。”
陈西垂低眼睑,视线落在数学书的扉页,声音晦涩道:“……没想好。”
朱晴啊了声,脱口而出:“你之前不是想去北京吗?怎么,不想去了吗?”
提到北京两个字,陈西脸上浮出一抹怔愣,她攥住课本,面不改色地摇头:“还没想好。”
朱晴见陈西兴致不高,她叹了口气,感慨一句:“你都没想好,那我更不知道咋办了。”
“慢慢来吧,还有一年时间呢。”
陈西轻轻地嗯了声,算是答应朱晴的话。
打扫完教室的卫生,小组成员迫不及待地丢下扫帚、拖把回家,陈西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她锁上教室的门,将钥匙放到班主任办公室,又回寝室收拾东西。
她东西不多,只装了暑假的作业和两件衣服。
一放假,学校的人走了大半。
陈西住在五楼,她收拾好走出去,五楼已经走光了。
她一个人不慌不忙地走出宿舍楼,独自往校门口走,没想到在操场撞上回来取东西的谢薇。
经过一学期的相处,陈西跟谢薇还算熟悉。
她们一起讨论过数学题,一起做过早操,体育课结束后也会一起去超市买水,偶尔也会聊一些私事。
陈西旁敲侧击地打听过她跟周宴舟的关系,谢薇听到这个名字好似很陌生,一点都不像是老相识。
那是一个烈阳高照的午后,上完体育后,大家累得气喘吁吁,趁着体育老师不注意,都偷偷躲在一棵有上百年历史的榕树下乘凉。
朱晴跟前桌的女生去超市买冰淇淋了,陈西不想去,一个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发呆。
谢薇转到西坪一中没多久,加上她好几次都是年级第一,班里的女生对她这种一出现就成了耀眼的人有些敌意,都不想带她玩。
陈西不计前嫌,好几次体育课都主动跟她组队。
谢薇无所谓被冷落,只是对陈西在这时候伸出援手生了几分感激。
她跑完最后一圈,气喘吁吁地走到陈西身旁坐下,看陈西心不在焉,满脸写着“我有心事”四个字,谢薇关切地说:“你最近状态好像不太对。”
陈西眨眨眼,回过神,望着满脸自信从容的谢薇,突然问:“你之前在合肥一中压力大吗?”
谢薇点头又摇头,“说没压力是假的,可也没到承受不了的地步。本来我不想转学,我爸非逼着我,说我一个人在合肥生活他不放心。”
“他退伍后当了二十多年司机,这次突然被北京那边一个远房亲戚叫去当司机,一个月薪酬抵他两年的工资。”
“我刚开始还以为是骗子,后来才发现那家姓周,是我外婆那边的亲戚。算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那种。”
“据说聘请我爸的老板是北京出了名的京剧大师,我爸是给她儿子开车。”
“上次我远远地见过一次,那人长得真好看,而且人很谦逊,跟我爸说话的时候态度很温和。”
“好像人民广场的帆船酒店就是他一手建起来的,光那个大楼框架就投入几十个亿了……我爸说他今年才25岁,真是年轻有为啊。”
陈西默默听着,没有打断谢薇的叙述。
她想,她如果不认识周宴舟,不知道她私下什么样,肯定会被谢薇这番话折服,也会对周宴舟这个人充满幻想。
可是一旦跳出“周宴舟”这个怪圈,她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大如鸿沟。
谢薇也没想到会撞到陈西,她诧异地走到陈西面前,礼貌寒暄:“你还没回去?”
陈西耸耸肩,一脸无奈:“我们小组做卫生,我得锁门。”
谢薇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想起什么,突然回头:“你等我几分钟?我爸在外面等我,我们一起走?”
陈西已经知道周宴舟现在的司机就是谢薇的爸爸,也知道上次是谢薇爸爸来接她,周宴舟并没在车里,可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她还是有些膈应。
她想到这,摇头拒绝,“不用啦,我坐公交回去。”
谢薇也没勉强,挥手告别。
陈西点点头,跟谢薇擦肩而过,一个人不慌不忙地往外走。
本以为这次也是谢薇爸爸一个人,陈西瞥到校门口那辆京牌奔驰,先是愣了片刻,后若无其事地捏紧书包肩带,若无其事地错过那辆车,径直往前走。
没走两步,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她:“站住。”
陈西听到周宴舟的声音愣得当场停住脚步,她扭过脑袋,看见周宴舟坐在车后排,车窗降下一半,露出男人阴沉的脸。
几个月没见,他tຊ似乎瘦了点。
穿着一身银灰色西装,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一如既往地帅气逼人。
如果忽视那双想把她就地正法的桃花眼,他好像跟从前没两样。
陈西的脚步像是黏在了地上,怎么也动弹不得。
她颤抖着睫毛,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点校门口没什么人,不然她真的很难保证该如何收场。
周宴舟看陈西僵在原地没动,冷着脸,再次出声:“上车。”
陈西没动。
周宴舟等了片刻,推开车门,抬腿钻出车厢。
他单手插兜,不紧不慢地走向陈西。
期间陈西想跑,被周宴舟一个眼神制止,“你走个试试。”
陈西脊背僵住,不敢再挑战周宴舟的底线。
她紧张地抿住嘴唇,眼睁睁地望着周宴舟像她逼近,直到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躯完完全全罩住她。
压迫感太强,陈西腿软得差点站稳。
周宴舟好以整暇地欣赏完陈西忐忑不安的表情,眯着眼,面无表情地质问:“你把我拉黑了?”
陈西:“……”
周宴舟也没指望陈西会回他,这几个月他忙得不可开交,压根儿抽不出来时间来教训她,如今好不容易抽出一天时间,他不想白白浪费。
他蹙了蹙眉,从头到尾地打量一圈陈西,见她穿着一如既往的朴素。
白t、牛仔裤包裹住她单薄的身躯,头发不知不觉长到了腰间,被她用一根最普通的黑色橡皮筋扎到脑后,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十分素净,脖子空空的,露出两块凸出的锁骨。
瘦了。
在学校没吃好还是学习压力太大?
周宴舟蹙了蹙眉,主动冰释前嫌:“这么久没见,就打算给我甩脸色是吗?还是说真打算像你发的那条短信说的那样,决定跟我老死不相往来?”
“陈西,我对你很差劲?还是你打算过河拆桥,找个更好的?”
“那你错了。除了我,应该没有哪个冤大头愿意花心思花时间逗你开心。”
陈西被周宴舟的话说动,脸上露出一丝挣扎。
周宴舟看她有松动的迹象,唇角扯出一丝不明意味的笑。
下一秒,他伸手拍了拍陈西的脸颊,弯腰凑到陈西耳边,温柔地蛊惑:“真打算跟我一刀两断?你舍得吗?”
“你忘了除夕那天晚上,你许了什么愿?不是想接下来每个除夕都跟我一起过吗?”
“好好的,闹什么脾气呢。我哪儿点做的不对,你说说?”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陈西的耳垂,陈西怕痒,手脚酸软得差点跪在地上,膝盖快要接触到凹凸不平的地面时,周宴舟一把将人捞进了怀里。
宽阔、温热的大手桎梏住她的细腰,鼻息间满是他身上的味道,陈西差点喘不过气。
没等她反应,周宴舟已经将她弄进车里。
嘭——
车门关闭,周宴舟的手落在门把手,将陈西困在怀里。
陈西紧张得不敢呼吸,更不敢直视周宴舟。
周宴舟居高临下地望着闭着眼、肩头微颤抖的陈西,懒洋洋地开腔:“我是洪水猛兽?”
第49章
谢薇拿到东西返回校门口, 低头钻进副驾驶,回头发现陈西坐在周宴舟身旁,一脸震惊。
陈西也有些尴尬, 她试图往边缘挪一点位置, 却被周宴舟一个眼神制止,他当没看见前排的谢薇, 不咸不淡地威胁:“要不我把车门打开, 你下去?”
陈西:“……”
路上, 车内气氛一如既往的尴尬, 谢薇本想询问陈西跟周宴舟的关系,可是话到嘴边, 她又憋了回去。
陈西第一次被熟人撞见她私下跟周宴舟在一起, 内心除了尴尬, 还有紧张、胆怯。
说到底, 她还是害怕她跟周宴舟的关系暴露在阳光下, 被人看见。
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只配藏在阴暗处, 谁也不能窥探。
可如今被一个称得上竞争对手的谢薇发现, 陈西几度想要撇清与周宴舟的关系, 却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最后打破沉寂的反而是谢薇的父亲, 车子开到一个红绿灯路口, 老谢抬眼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排十分拘谨的陈西, 笑着说:“听说陈小姐跟我女儿一个班, 我女儿回家老是提起你。”
“说你性子温和, 学习成绩也不错,是她在西坪一中交的第一个朋友。我刚开始还怕她转学过来一个人很孤单, 多亏了陈小姐的照顾。”
陈西闻言,满脸滚烫, 她攥着手指,刻意忽视身旁不容忽视的目光,小声道:“叔叔您叫我西西就行。”
说到这,陈西抬眸与副驾驶的谢薇对视两秒,她礼貌地说:“其实谢薇同学很优秀,在学校帮了我很多。”
“我能跟她认识,是我的荣幸。”
老谢爽朗地笑出声,连说好好好,又偏头嘱咐谢薇在学校要跟陈西好好相处。
谢薇配合地答应。
周宴舟将几人的对话听了个遍,他翘着二郎腿,一手搭在膝盖,一手撑在窗沿,好不惬意的样子。
陈西撇撇嘴,有些烦他这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好似刚刚那出戏是她自导自演一般。
消失了几个月不说,一出现还是这么惹人烦。
陈西深深地呼了口气,不想再看他,扭过脸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
学校回小舅的路陈西走了无数次,一路的风景四季轮回也没什么新鲜感,陈西吹着风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却觉得内心躁动不安。
她搞不懂周宴舟为什么请她上车,明明不是说好了互不往来吗?难道他要食言?还是说,他后悔了?
陈西还没想清楚,车子便不知不觉地汇入车流,谢薇住在半山国际,提前下了车。
下车前谢薇回头望了片刻陈西,见她没有下车的迹象,谢薇挥手告别。
陈西礼貌性地笑笑,算是回应。
路过小舅家门口,周宴舟并没让老谢停车,而是径直开过去,往人民广场开。
陈西好几次想要出声阻止都被周宴舟的眼神吓住。
直到车子开进帆船酒店的地下停车库,陈西才意识到修了两年的帆船酒店好像已经差不多了。
车子停稳,周宴舟终于出声:“老谢,车钥匙给我,你先回去。”
老谢连连点头,将车钥匙递给周宴舟,恭敬地下车,转身离开车库。
等人走远,陈西看着坐在后排岿然不动的周宴舟,脸上没了刚刚外人在时的隐忍,反而拧着眉,抱怨地说:“谢薇是我的同班同学,她肯定会怀疑我们的关系的。”
“要是班里的同学知道了,我——”
话音未落,周宴舟垂眸锁住陈西的小脸,面无表情地打断她:“怎么,我们的关系见不得人?”
陈西诧异地啊了声,似乎没料到周宴舟会问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
她舔了舔嘴唇,闭着眼,实诚地说:“任谁看到我俩走到一起都会怀疑吧……”
“先不说你比我大那么多,就你这一身气派,肯定会觉得你在……包养我。”
周宴舟听到“包养”二字差点气笑,他扭过脸,直勾勾地盯着陈西看了片刻,最后气极反笑:“我也就比你大七岁,别说得跟大几十岁似的。”
“陈西,我发现你这人挺没良心的。我对你很差劲吗?还是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说到这,周宴舟缓了口气,咬牙切齿道:“包养?亏你想得出来。我要是真想包养你,你还能跟我这么没大没小地说话?”
“脑子有病吧你。”
陈西:“……”
大七岁也大很多啊。
周宴舟还不解气,嘶了一声,面无表情道:“你放心,我要是真要包养,绝对不找你。”
“我图你什么?图你未成年还是图你麻烦?”
陈西脸上的表情慢慢淡下来,她一言不发地望着处在生气边缘的周宴舟,很轻很淡地反击:“我也不会找你。”
周宴舟气结,推门下车,走到角落点了根烟,一口气抽了半根,好不容易将胸口的躁动压下去,瞥见陈西从另一侧车门钻出去,准备溜走,周宴舟将烟头丢地上,提高音量叫住她:“给我站住!”
“让你走了吗?”
陈西只好停住脚步,僵硬地转过身,与不远处的周宴舟隔空对视。
两人都在较劲儿,都不想服软,都想对方先低头。
周宴舟到底更甚一筹,陈西对视两秒便败下阵,心虚地避开眼,不敢看他那双淬着怒火的眼眸,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他勾住了魂儿。
经过这么一遭,周宴舟是彻底没了心情。
他阖了阖眼皮,抬起大长腿不慌不忙地走到陈西面前,借着身高差tຊ的缘故,居高临下地审视起眼前的陈西。
见她僵着身体,倔着一张脸,眼里写满了不服气,他冷笑一声,插着兜,面不改色地询问:“不服气?”
陈西愣了下,摇头否认:“没有。”
周宴舟抬了抬下巴,态度一如既往的倨傲,“不服也给我憋着。”
陈西:“……”
周宴舟不想再僵持下去,顾不上陈西的意见,一把拽着她的手腕将人拖进电梯。
摁下40层,电梯遥遥之上。
陈西右手手腕被周宴舟攥着挣扎不开,她低着脑袋站在周宴舟身边,直到电梯上行到五楼才发现这是观光电梯,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
电梯越往上,看到的东西就越多。
直到最后,陈西看到斜对面的酒店楼顶,看到大半个西坪城区,陈西才意识到周宴舟13年的话是真的实现了。
这座楼高40层的帆船酒店真的成了西坪的新地标建筑,轻而易举地将西坪的所有建筑压了一头。
或许是太过震惊,陈西短暂地忘记跟周宴舟的不愉快,开始欣赏起整个西坪。
站在高处才发现西坪城区像一艘扬帆起航的船只,长长地排列在长江边上。
周宴舟看清陈西脸上的呆滞、错愕、惊艳,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腕。
陈西毫无察觉,直到电梯抵达40楼,电梯门打开,周宴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陈西才意识到到了。
她浑浑噩噩地走出电梯,出来便发现整个四十楼只有一套套房。
几个月前帆船酒店还是毛坯房,如今已经装潢完毕。
地面走廊铺满了深色地毯,墙上挂着水墨画,天花板的灯饰漂亮、干净,整体看着素雅、低奢。
周宴舟插兜走在前面,擦得锃亮的皮鞋踩在地毯没有任何声音。
陈西背着书包亦步亦趋地跟上去,一会儿左看看一会儿又看看,眼里写满了惊喜、好奇。
有那么一瞬间,陈西觉得,她好像是亲眼见证了帆船酒店从无到有。
油然而生的自豪感让她面对此刻的实景,显得格外亲近。
以至于看到周宴舟从兜里掏出一张房卡,打开四十楼唯一一间套房时,陈西还在好奇,这间套房将来如果酒店开始营业,一晚上要多少钱。
她走近套房门口才发现这间套房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浪浪山」。
房门口挂着一个邮箱,深绿色,里面装了一个信封,陈西虽然好奇,但是没偷偷翻开。
周宴舟已经推门进了房间,他轻车熟路地脱下西装外套,将衣服丢在沙发上,然后走到落地窗前,回头招呼陈西:“过来看看。”
陈西傻傻地哦了声,然后取下书包,从鞋柜里翻出一双拖鞋换上,犹犹豫豫地走到周宴舟身边。
她来不及品咂酒店的布置就被周宴舟扶住肩膀,指着下面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人民广场问陈西:“喜欢站在高处吗?”
陈西困惑地仰头,对上周宴舟充满野心的双眸,那一刻,陈西从周宴舟的眼神看到了与生俱来的自信、骄傲。
他很满意这个作品,也很乐意跟陈西分享他的自豪。
陈西说不清此刻的自己是什么感情,她只是觉得鼻子有点酸。
13年的春天他也是这般自信地说:“半年后这里会多一家媲美Passalacqua的帆船酒店。”
“到时候提起西坪的地标性建筑人们口熟能详的将是我的帆船酒店,而不是一旁的人民纪念碑。”
“你信不信我?”
陈西看着神情认真的周宴舟,内心涌动着一股热烈的情绪,她想点头说她真的看到了,也真的相信他。
可话到嘴边,陈西想起他们之间的差距,突然胆怯了。
周宴舟也没指望陈西能说什么。
他松开搭在陈西肩头的手,一如常态地问她:“想喝什么?冰箱里有饮料,我去给你拿。”
说着,周宴舟想起什么,一本正经地交代陈西:“好好参观参观,看看喜不喜欢。”
陈西一脸疑惑,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周宴舟也不解释,转身进了厨房。
陈西站在落地窗前,认认真真地打量起眼前的套房。
套房大约四百来平,一共三个房间,整个风格偏暗沉。
房间调性以灰褐色为主,并配有汝窑瓷天青色的色调,门口到客厅中间放了一扇屏风,巧妙地融入了中式特色。
地砖也是深色系,质量很好,有着细腻的纹路,客厅中央摆放着一组纯黑色皮质沙发,陈西认不出品牌,但从光泽感看,应该价值不菲。
地面铺设着一块不规则的真丝地毯,陈西脱掉鞋子踩上去,出乎意料的柔软。
她站在地毯上,四下环顾一圈,发现墙壁上挂着几幅字画,隐约觉得这应该是真迹。
陈西越看越觉得这房间的东西都贵得离谱,她都不敢轻易触碰,害怕弄坏。
周宴舟不知道在厨房捣鼓什么,半天没出来。
陈西不太习惯,又不敢乱碰,只好坐在地毯上,抱着膝盖,侧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
七八月的西坪正值气温最高的季节,外面烈阳高照,天空却异常的蓝。
陈西盯着一望无际的蓝天,禁不住发起呆。
周宴舟调了两杯酒出来,瞥见陈西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整个人小小的一团,肩头格外单薄,好似从未吃饱过。
他脚步顿了顿,端着高脚杯走到陈西面前,将酒搁在他从意大利千辛万苦找回来的茶几上,人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掀动眼皮道:“坐地上做什么?”
陈西听到动静,扭头看向周宴舟。
见他不知何时解了领带,领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小片皮肤,衣袖翻折几叠堆在小臂,人懒散地瘫在沙发,莫名多了几分松弛感。
偏偏还不自知,魅力十足啊。
陈西不想被他占据所有思绪,扭过头看向茶几上的酒杯,瞥见杯子里的湖蓝色液体,她一脸惊喜地问:“这是酒还是饮料啊?我能喝吗?”
周宴舟抬抬下巴,淡定道:“当然是酒,谁没事儿调饮料。”
陈西犹豫两秒,盯着酒杯问:“我能喝吗?”
周宴舟挑动眉梢,故意逗她:“酒精浓度四十,不怕喝醉?”
陈西喜欢美的事物,她直勾勾地盯着酒杯,实在难以割舍。
踌躇两秒,她挣扎地举手:“想喝。”
周宴舟哦了声,面无表情道:“喝吧。醉了把你丢大马路上,不管你。”
陈西:“……”
禁不住诱惑,陈西还是端起高脚杯,小心翼翼地抿了口。
入口酸甜,有橙子的味道,其次才是酒精,她被刺激地吐了吐舌头。
周宴舟瞅着她粉嫩的舌头看了两秒,不自然地转移视线,端起另一杯酒灌了大口。
谁知非但不解渴,反而更口干舌燥了。
陈西毫无察觉,一心抿着酒杯口,一点一点品尝着周宴舟特调的酒。
她刚开始还很淡定,后来越喝越觉得头晕,到最后差点站不稳。
她捂着脑袋,双眼迷茫地望向周宴舟:“……周宴舟,我是不是喝醉了?”
周宴舟瞥向陈西,见她双颊通红,杏眼湿漉漉的,整个人没骨头似地倚靠在沙发,只差一头栽了。
这显然是醉了。
周宴舟啧了声,一口气喝完剩下的酒,弯腰夺了陈西手里的酒杯,伸手将人从地上拽到沙发上,面无表情地陈述:“你喝醉了。”
陈西傻傻地哦了声,目光灼热地看着周宴舟,忽然问道:“……这酒真的有四十度吗?”
周宴舟差点被逗笑,他吸了口气,忍不住弹了陈西一脑蹦,淡定道:“好样的,八度的酒就给你干趴下了。”
“你以后要是敢在外面喝酒,我打断你的腿。”
陈西脑袋昏昏,压根儿听不清周宴舟在说什么,她手脚并用地爬到周宴舟身边,伸手捂住周宴舟的嘴,整个人熊挂在周宴舟身上,嘟囔道:“你话好多。”
周宴舟差点气笑,手虚虚扶着陈西的腰肢,冷眼瞥向陈西:“我话多?”
陈西狂点头。
大概是喝酒壮胆的缘故,她平时不敢做的全都做了。
她趴在周宴舟胸膛,岔腿坐在他的大腿,双手死死地扣住周宴舟的脖子,粉嫩的嘴唇贴在周宴舟的下巴,低声呢喃:“周宴舟,你好烦。”
周宴舟不为所动,指着自己问:“我烦?”
陈西没说话,直点头。
周宴舟冷笑,“那你从我身上下去。”
陈西下意识抱紧周宴舟,tຊ拒绝:“不下。”
陈西喝醉以后,话特别多,她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周宴舟的名字,周宴舟刚开始还回她,叫到最后,周宴舟生无可恋地问:“有事儿?”
陈西嘿嘿一笑,低头亲了两下周宴舟的下巴,声调柔软道:“我漂亮吗?”
周宴舟:“……”
喝了假酒是吧?
以前也没发现这么自恋。
陈西没得到答复,不依不饶地问:“问你呢,我漂不漂亮啊?”
周宴舟面无表情地答复:“漂亮。”
“哪里最漂亮?”
“脸。”
“……”
“我胸也大。”
“大个屁。”
眼见陈西嚷嚷着热,想要脱掉衣服,周宴舟吓得立马制止。
他握住陈西乱动的手,威胁道:“再脱下去试试,你看我动不动你。”
“别以为你未成年就能乱来,给我安分点。”
陈西眨动湿漉漉的杏眼,突然问:“我成年了你就碰我吗?”
第50章
“我成年了你就碰我吗?”
小姑娘说这话时眼里透露出过分的天真, 瞳孔纯粹得像天上的星星,闪得周宴舟不敢细看。
怎么说呢,小姑娘到底年轻, 心思浅, 用不着深究就那么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周宴舟天不怕地不怕, 就怕她这颗赤诚的心。
他给不起, 也还不起。
感情这东西是最没用的, 凡事儿不能用金钱衡量的东西, 他都得仔细掂量,看看能不能给得起。
小姑娘还没逼到那个份儿, 不知道感情也是可以用物质交换的, 该她拿的不该她拿, 她通通不会要。
可他不行, 他这人惯常喜欢权衡利弊, 每做一件事都会考虑是否可行, 考虑后果如何。
很显然, 眼前的姑娘是个大麻烦, 他惹不起。
他避开陈西灼热的目光, 故作淡定地拒绝:“不睡。”
陈西听到答案, 笑容很快垮了一下。
她全身酸软地瘫在周宴舟身上, 脸贴在他的胸膛, 听着他有节奏的心跳声, 故意找借口:“周宴舟,我好晕。”
周宴舟轻轻嗯了声, 语气异常温柔地说:“睡吧,睡着了就不晕了。”
说罢, 他温热的掌心贴在陈西后背,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
陈西迷迷糊糊地仰头,对上的是一双温柔得过分的眼眸。
她心悸地眨了眨厚重的眼皮,在周宴舟的温柔轻哄下,慢慢阖上眼,睡过去。
等陈西睡熟,周宴舟将人抱进主卧,脱掉她的拖鞋,弯下腰,单腿跪在床沿,抱着陈西,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
怕她睡得不舒服,周宴舟还特意调整了枕头的角度。
做完这一切,周宴舟站起身,长身玉立在床头,目光锁在那张熟睡的小脸,默默叹了一口气,眼里划过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遗憾,转身走出房间。
阖上那道卧室门,周宴舟回到沙发,重新开了瓶酒,一个人寡淡地喝着。
他在落地窗前坐了一下午,目睹了太阳从西边坠落的全过程。
最后一缕余晖从窗外折射进来,无意洒在电视墙上,勾勒出一道落寞的身影。
周宴舟举着酒杯对着光影碰了碰杯,仰头一口灌完最后半杯酒。
不到半小时,屋内便陷入昏暗,一切都陷入模糊中。
周宴舟双腿交叠地搭在茶几,人靠在懒人沙发,点了根烟,不紧不慢地抽着。
陈西一觉睡醒,开门出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昏暗的客厅偶又几缕光线照进来,男人懒散地坐在沙发上,指间的烟头忽明忽暗,隐约有烟灰掉落。
陈西没有手机,分不清现在几点。
她赤脚站在卧室门口,手扶着门把手,目光呆滞地望着沙发上的男人。
醉后好像不会失忆,睡前最后一个问题陈西记得清清楚楚,周宴舟的答案也清晰地在耳边回荡。
她终于清醒过来,周宴舟并不喜欢她。
这一年多以来,顶多是把她当个乐子看待。
不然为什么面对她好几次试探,他都悄无声息地拒绝了呢。
陈西一颗心跌落谷底,她不想再跟周宴舟纠缠。
因为他们之间,她注定玩不过她。
想到这,陈西的脸垮下来,决定跟周宴舟切断关系。
周宴舟察觉到背后有人,回头瞧见一张冷冰冰的面孔吓一跳。
他蹭地一下站起来,捡起手机打开手电筒照向陈西,见她披头散发地站在他身后,他皱了皱眉,去门口开了灯。
灯一打开,屋内瞬间亮如白昼,刚刚模糊不清的物件全都清清楚楚地显露头角。
周宴舟关掉手机电筒,不紧不慢地走到陈西面前,惊魂未定地问:“装鬼吓人呢?”
说罢,周宴舟伸手拨开陈西挡在脸颊的头发,瞥见的是却是一双泪目。
周宴舟动作一顿,指腹落在陈西细嫩的脸颊,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滚了滚喉结,好一会儿才揣测:“做噩梦了?”
“头还晕?”
陈西一言不发,目光灼灼地看着周宴舟,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
周宴舟见状,掀动眼皮,轻描淡写地说:“有话要说?”
陈西重重地点头,双手攥着腰侧的衣摆,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脸严肃地说:“周宴舟,我马上高三了。”
周宴舟紧绷的心弦骤然松懈,他露出轻松的表情,耸肩道:“就这事儿?我当然知道你快高三了,学业还是——”
周宴舟还想冠冕堂皇地安慰几句,结果话音未落,陈西一句话截断他:“我的意思是接下来的一年我要好好备考,你别打扰我行不行?”
“你既然给不了我想要的,就别耽误我。”
周宴舟差点心梗,他默不作声地瞥向满脸认真的陈西,语气算不上平静:“我耽误你?”
陈西梗着脖子,没回应。
不过那满脸写着“你觉得呢”的表情出卖了她的真实想法。
周宴舟有气没地撒,他沉默许久,最后耸肩,面无表情地答应:“行,我答应你。”
陈西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鼻子一酸,她吸了吸鼻子,低着脑袋说:“那我走了。”
说罢,不等周宴舟反应,她转身错开周宴舟,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
刚背上书包,还没来得及开门就被周宴舟叫住:“站住。”
陈西本能地停住脚步,回头一脸疑惑地望向周宴舟。
周宴舟单手插兜,闭了闭眼,恢复之前的淡定,“一起吃个饭,吃完我送你回去。”
陈西抿了抿嘴唇,有些犹豫不决:“不用了吧……”
她想的是,他们都闹翻了,还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吗?
这段关系本来就见不得光,如今被谢薇撞见,她很难保证谢薇不会说出去。
她不想最后一年还节外生枝,破坏她的高考。
周宴舟显然没那么识趣,他上下扫视一圈背着书包、一副随时要走的陈西,语气寡淡道:“吃顿分别饭也不成?”
“那你凭什么指望我能答应你的要求?”
陈西到底不是周宴舟的对手,几句话就让她败下阵。
她张了张嘴,终究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固执地站在玄关等周宴舟,不肯再迈进套房一步。
老实说,她今天其实很开心。
开心周宴舟达成了他的目标,也开心她能够跟周宴舟一起分享这个喜悦。
可抛开这些,他们的差距依旧是天壤之别。
她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忘记自己的前程,也不会得了一点好处就被冲昏头脑。
—
周宴舟似乎是第一次认识陈西,陡然发现她跟他想象的样子好像不太重合。
这一次吃饭,陈西不去那种高大上的餐厅,而是选择了人民广场的一家餐馆。
门面不大,餐馆内简单地摆了几张长桌,一桌能坐四五个人。
已经过了饭点,他们一前一后进去,餐馆内只有寥寥几人。
老板坐在收银台玩手机,看见有客人,急忙将手机丢在桌上,起身招呼。
周宴舟虽然没穿西装外套,可一身西装革履的打扮配上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手表,和他那身气质不凡的做派,怎么看怎么跟这逼仄的环境不搭。
事实证明,他确实没来过这种地方,跟着陈西进来那刻,他第一反应是蹙眉,其次才是从容地接受这个事实。
陈西没管周宴舟的反应,她站在餐馆,仰头看着墙上贴着的红底黑字的塑料菜单,要了份儿火腿肠鸡蛋炒饭。
至于周宴舟,她扭头看了眼人,小声说:“你要不想吃,可以不吃。”
周宴舟哼了个音,瞥了眼陈西,回头跟老板面不改色地要了份鸡汤抄手。
惊讶tຊ的人反而陈西,她本来就是故意恶心周宴舟,没想到他竟然不嫌弃这样的环境,反而在她坐下之前,拉住她的手腕,又抽了几张纸巾擦了一遍油腻腻的凳子和桌子才松手,示意陈西坐下。
擦完陈西那边,周宴舟不忘擦了一遍对面的桌椅。
将纸团扔进垃圾桶,周宴舟挪开长条板凳坐在陈西对面,眼神平静地望着陈西。
良久,周宴舟开口问:“故意的?”
陈西懵懂地抬头,“什么?”
周宴舟毫无征兆地笑了下,他抬抬下巴,环顾一圈四周,重复一遍:“故意恶心我?”
陈西听懂了周宴舟的明示,板着一张脸,否认:“没有。”
她颤了颤睫毛,一口气说出自己的想法:“我只是想跟你说,我喜欢这种看着脏兮兮的小店,喜欢吃一些垃圾食品,我讨厌去西餐厅吃一些我见都没见过的东西……”
“那些场合一点都不适合我,我一点都不自在。我感觉我不是去吃饭的,我才是桌上那盘菜。”
“……”
“我知道你很有钱,知道你人脉广、资源多,可是我上次在北京拉去见那个什么教授,我没有一点开心,我只感觉到了羞耻。”
“你让我觉得,努力在人脉关系面前不堪一击。”
“……”
“周宴舟,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是吗?”
陈西每说一个字,周宴舟的眉头皱得就深一分。
他望着眼前依旧生动活泼的少女,很是陌生。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给她的东西在她看来竟然是施舍。
当然,他当初确实有想这么想过,可后来发现,她不是这样的姑娘,他不想用世俗的眼光去衡量她。
可现在,她告诉他,她很厌烦他给的这一切。
周宴舟胸口堵得慌,他蹙眉看着眼前说得面红耳赤的陈西,面不改色地问她:“你觉得我给你的那些东西都是为了收买你?”
“还是说,你觉得我有钱没地儿花,故意拿钱侮辱你?”
说到这,周宴舟不可置信地笑了下,陈西听见笑声,抬头对周宴舟对视。
这一次,他的眼里全是被人误解的失望,陈西不敢多看,匆匆一瞥便移开眼。
周宴舟弄清陈西在发什么脾气后突然淡定下来,他视线落在陈西脸上,平静地陈述:“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资本家的每一分钱都要花得有价值?你真觉得我是什么大慈善家,有那善心接济你?”
“陈西,你自己都没摆正自己的位置,和我扯这么多,你说得清吗?”
“我不太喜欢翻旧账,这事儿就到此为止。我尊重你的选择,只要你不后悔。”
周宴舟的话太有诱惑力,陈西不敢多听,下意识地回复:“我不会后悔!”
周宴舟看透陈西的心虚,淡淡笑了下,一锤定音道:“那就行。”
这顿饭吃得陈西不是滋味,平日最喜欢吃这家的火腿肠蛋炒粉,这次却尝不出味。
周宴舟胃口倒是不错,将那碗抄手吃了个精光。
吃完,他主动去收银台付了钱,然后回到陈西身边,态度一如既往地温和:“吃饱了吗?吃饱了我送你回去。”
陈西鼻子一酸,她匆匆站起身,避开周宴舟,埋头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周宴舟的车就停在附近,他俩一前一后地走着。
过马路时,陈西没注意到旁边有车开过来,直冲冲地走上去差点被撞。
周宴舟吓得一把将人拉回来,脸色铁青地教育:“能不能好好看路?”
周宴舟这么一吼,陈西的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掉出来,刚开始还能忍,到后面哭出声来。
她哭得伤心,眼泪泛滥成灾,怎么也止不住。
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很多,周宴舟怕她出事,拽着人往角落走。
直到将她拽到停车位,周宴舟才松开手。
他看着哭得泣不成声的陈西,深深地叹了口气,一脸无奈道:“哭什么?”
陈西吸了吸鼻子,嗓音沙哑道:“你管我。”
周宴舟闻言,越发觉得这姑娘的脾气被他惯坏了。
他插兜站在她对面,打算等她哭完才谈,谁知她哭起来没个停息。
路过的行人纷纷露出疑惑的神情,似在猜测两人发生了什么。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梁雯瞧见,她挽住好友的手,不可置信地问:“那是陈西?”
好友顺着梁雯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也一脸不敢相信:“还真是……”
“她身边那男人是谁?怎么感觉关系不一般啊?”
“他俩像不像吵架的情侣?可陈西不是跟何煦……怎么会跟这个男人在一起?”
梁雯听到好友的话,忙不迭地取出兜里的手机,打开相机,对着不远处的两个人拍了好几张照片。
她特意找了角度,让明明隔了一段距离的两人看起来像抱在了一起。
拍完照片,梁雯脸上露出笑容,她一脸好奇地说:“我怎么感觉不像是情侣……看这男人的穿搭、气派和他身旁的那辆价值百万的豪车……应该是包养吧?”
“听说这些有钱的公子哥最喜欢包养一些清纯的学生,只是我没想到看起来这么单纯的陈西居然会是这种人。”
说罢,梁雯重新挽住好友的手臂,笑容灿烂道:“我们走吧。”
陈西对此毫无察觉。
周宴舟看她哭得伤心,不想让旁人看笑话,他拉开车门将人塞进车里,自己则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
他没着急启动引擎,而是抽了几张纸巾递给陈西,示意她擦擦眼泪。
哪知陈西哭得更凶了。
周宴舟无奈,只好侧过身,亲自替她擦眼泪。
擦到最后,周宴舟隐约意识到什么,他语气平和地问:“不是你自己说的要跟我切断关系吗?现在又在哭什么?”
陈西丝毫没有契约精神,她擦了把眼泪,反悔道:“我后悔了不行吗?”
说到这,陈西抽噎一下,小声道:“我不想跟你断联。”
周宴舟算是看清了陈西,嘴上的狠话说得比谁都狠,可做起决定来莽撞又不靠谱。
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她就会左右摇摆。
到底年轻,说出的话也能捡起来,自尊也不要了,只想着闹脾气,反正都有人擦屁股,无所谓。
周宴舟这会儿说不出的憋屈,他本来都答应不跟她联系了,结果她想反悔就反悔,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偏偏他还不能翻脸。
今天这一遭算他倒霉?
周宴舟越想越气,送她回去的路上,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滴墨。
陈西不敢惹他,哭也哭累了,默默缩在座椅里不吭声。
好不容易将人送到家门口,周宴舟将车停在拐角,关掉车灯,冷静自持地让她下车。
陈西后悔得不行,她解开安全带,翻身从车后排取过书包,没着急下车,而是坐在副驾驶,扭头望着黑暗中的周宴舟,嗓音生涩地说:“周宴舟,我不想跟你断联系。”
周宴舟冷笑一声,扭过脸拒绝:“晚了。”
说罢,他够长手打开车门,催促她:“赶紧下车,回去睡觉。”
陈西抱着书包一动不动,不肯下车。
周宴舟见状,皱眉道:“你行行好,别折腾我行吗?”
陈西眼眶一红,她咬着嘴唇,倔强地表示:“我说了,我不想跟你分开。”
周宴舟差点气笑,想走的人是她,现在不想走的人也是她。
怎么,真当他脾气好,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他还不是泥人。
他深深吸了口气,顾不上陈西还在车里,降下车窗,捞起打火机、烟盒,匆忙点了根烟。
烟点燃,他狠狠抽了两口,仰头对着车顶吐了口烟雾。
意识到陈西此刻没得到答案不肯罢休,他手伸出窗外掸了掸烟灰,决定先安抚她:“先下车,这事儿后面再谈。”
陈西态度坚决:“不下。”
周宴舟没办法,只好哄她:“听你的,先不分开。”
陈西这才放下心,她脸上绽放出笑容,语气欢快地问:“真的吗?”
周宴舟一脸严肃地点头:“真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想的是——
真个屁,当然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