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 第 17 章
◎有钱不挣是王八。◎
第17章
商溯眼睁睁看着小姑娘小心翼翼把扳指金珠收起来, 如获至宝捧在落日余晖下看,黑湛湛的眼睛里满满是欢喜,像是有点不敢相信, 她一边看, 一边还抬头问着他, “贵人,真的是送给我的吗?”
话带了试探的口气, 但脸上却没有试探的意思, 而是明晃晃的惊喜与不舍, 几乎把你快点头写在脸上。
商溯梗住了,没点头, 但也没说不是的。
就像黑夜遇到阳光便无处遁形,刻薄桀骜的人天生便很难拒绝眼底满是晴空的人。
宋梨的震惊不比相蕴和少。
她看了又看马车里的人, 想知道到底是哪家的士族这么豪气。
但轿帘只被掀开一角, 她看不到少年的脸,只看到少年穿着凤尾蓝颜色的衣服,上面绣着她看不懂的精致纹路,夕阳西下, 霞光一重一重铺下来, 少年衣服上的暗纹仿佛闪着细碎的光泽。
随手一穿的衣服都充满金钱的味道, 更别提马车周围飘着的异香, 隐约露出来的熏香炉以及茶盏的一角, 这些一看便是平民百姓家穷其一生也无法触及的东西, 几乎把不差钱焊在少年身上。
士家大族的公子不差钱,千金难买他高兴。
“当然是送你的。”
于是宋梨道, “快收起来吧, 贵人送的东西, 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左骞眼睛瞪得像铜铃。
兄弟,不,祖宗!
你要是这么打赏人的话,我还能再让你刻薄几句!
左骞对少年的不喜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东西对咱们来讲少见,但对贵人来讲却是随手打赏人的东西。”
“收着吧,贵人多的是这种东西,不稀罕这两个。”
“”
不是,我挺稀罕的。
商溯看了看三人的自问自答,从车厢里探出来的指尖颤了颤。
轿帘只掀开一角,相蕴和看不到少年脸色,又听少年没说话,便以为是真的给她的,当下再不迟疑,轻手轻脚把东西包起来起来。
收起金珠与扳指,相蕴和拱着小手手,对着里面的人拜了又拜,“那就谢谢贵人啦!”
“贵人是好人,我祝贵人前途无量,福寿绵长。”
这话着实好听,山间清泉似的,又带着这个年龄独有的软糯,商溯眼皮跳了跳,探出去的手不知是收还是不收。
——她都祝他前途无量福寿绵长了,他还能把东西要回来?
士族与豪强最大的差别,是士族要脸。
在不触及他们的底线时,他们不介意披张或温文尔雅或翩翩君子的人皮,来证明自家四世三公,底蕴颇厚,不是做事不讲究的泥腿子的豪强能碰瓷的。
而对于做事不讲究几乎把我十恶不赦一恶霸写在脸上的“王大善人”,兰月几人同样不讲究,收拾完自己需要的粮食后,便寻了个容易走水的地方去放火,火势冲天而起,卫士们乌泱泱去救火,坞堡内郭乱成一团。
趁内郭乱起来,无人注意他们,兰月几人便背起粮食,避开人群上坞堡城楼,早已准备好的绳索往上面一挂,顺着绳索滑了下来。
而此时刻薄但要脸的商溯听完相蕴和祝他前途无量福寿绵长的话,如同被人扼住脖颈,那句不是给你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他这十几年活得拧巴又多变,但的的确确要脸。
从来把别人刻薄得哑口无言的少年难得陷入沉默。
山贼们不忍直视。
他们家的三当家敏感多疑,心思全靠别人猜,猜错了会被骂,猜对了没有奖,总之性格别扭又拧巴。
他们跟他相处久了,偶尔还能猜对他心思,可路人又没跟他相处过,怎么可能猜的中他的心思?更别提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儿,正是不会看人脸色懵懂无知的时候,能猜得到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才是见了鬼。
三当家别扭不说人话,山贼们没那么好的耐心去看他跟小姑娘打哑谜,手里的刀一抬,便去拍小姑娘,“喂——”
“阿和小心!”
刀锋伸过来,左骞脸色微变,瞬间拔刀隔开山贼的刀,将相蕴和护在怀里。
这群人怎么翻书比翻脸都快?!
就知道这些所谓的贵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宋梨亦吓了一跳,藏在袖子里的短刃跟着拔出来,反手一滑,卸了山贼手腕。
“啊!”
山贼长刀脱手,捂着自己受伤的胳膊哀嚎。
好家伙,居然是练家子!
其他山贼一拥而上,瞬间将三人团团围住。
“”
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商溯骂道,“蠢货,住——”
手字尚未说出来,便觉一阵厉风自轿外袭来,眼前一花,抽到砍宋梨的山贼身影消失,被一支弩箭钉着胳膊钉在地上。
商溯眼皮一跳,又是一阵厉风袭来。
这次是三支弩箭齐发,弩/箭破风而来,将围在三人身边最近的山贼射倒在地。
“兰姨,你们回来啦!”
相蕴和眼前一亮,冲来人伸出小手手。
兰月飞奔而来,抬脚踹翻外围的山贼,捞起地上的小姑娘,“阿和,你没事吧?”
“没事。”
相蕴和摇摇头,“兰姨,你们没受伤吧?”
“没有。”
兰月回答着小姑娘的话,冷冷看着周围山贼。
其他人陆续赶来,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加入战团,战况瞬间被扭转。
商溯未说完的住手彻底咽回肚子里。
——哦,原来不是附近的农户,而是跟他一样,是一群打王丛主意的人。
这就很有意思了。
商溯收回手,抓起一把案几上白玉盘里放着的榛子,一边吃,一边看外面的缠斗。
来人功夫不错,远在山贼之上,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山贼们便被消灭大半,按照这个速度,再过半柱香时间,山贼们便会死伤殆尽。
哦,不一定。
箭术极好的人身上带的并非是军/用的六棱箭,而是自己削的粗糙箭,数量并不多,只有那几支,用完便没了,没有神出鬼没的弩/箭的帮助,这群人杀山贼的速度便比方才慢上许多。
此人箭术千里挑一,杨成周多半是死于此人之手,山贼们的飞来横祸,这群人便是罪魁祸首。
但他们杀杨成周做什么?
济宁乱起来,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商溯吃着榛子分析着。
余光瞥到被女人护着的小姑娘身上,小姑娘娇怯病弱,乖巧待在女人怀里,安静看着周围厮杀,面上不见慌乱,不知是吓傻了,还是生于乱世,对眼前的一切习以为常。
商溯眼皮抬了抬。
在小孩儿面前杀人是不是不太好?
孤高桀骜的少年嗑完手里的榛子,拿着帕子慢条斯理擦了手。
“咚咚。”
马车里伺候的老仆叩响车厢。
听到声音的山贼立刻停手,退在一旁。
刀疤脸瘸着腿向商溯道,“三、三郎,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肯定——”
“蠢东西。”
商溯打断刀疤脸的话。
刀疤脸面上一白,不敢再说。
兰月松了一口气。
继续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眼下各自罢手是最好的选择。
——更别提他们是反贼,闹大了对他们没好处。
“贵人海涵,方才多有得罪。”
兰月拱手道,“我与众兄弟有要事在身,告辞。”
抬手一挥,示意众人立刻离开。
但他们刚刚转过身,马车里便响起少年清冷声音,“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兰月心头一跳,手指摸向腰侧佩剑。
“你们刚从坞堡出来,应当对立面的地形有所了解。”
少年声音不急不缓,“将你们知道的地形画出来,我或可勉为其难高抬贵手,饶了你们的性命。”
左骞嘴角微抽。
——这高高在上的刻薄真讨厌!
相蕴和揣了揣怀里少年方才送的金珠和扳指。
半息后,她探出自己的小脑壳,“如果我们画下来,你能再送我一颗金珠吗?”
一颗金珠能让他们衣食无忧到梁州,再来一颗金珠,就能沿途招收流民了。
“喜欢钱?”
商溯支着脑袋,瞧着众人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小姑娘。
不是,这话问的,谁不喜欢钱呢?
相蕴和声音超大,“对,我喜欢钱,喜欢很多很多钱!”
小姑娘的话说得直白又热烈,商溯乐不可支,对小姑娘招了招手,“过来。”
“?”
过去干什么?
这群人好坏,翻脸比翻书还快,她才不要过去。
相蕴和摇头。
商溯笑了起来,收回手,从案几上的匣子里抓起一把东西。
相蕴和有些不解。
抬头看少年,但没有看少年的脸,而是看少年抓着东西的手,指缝里露出来的东西金闪闪。
“!!!”
这是抓了一把金珠吗?!
相蕴和瞳孔再次地震,清楚听到自己的贪婪音——她想要!超想要!
“画下来,都给你。”
商溯逗小孩儿。
相蕴和吞了吞口水,十分心动。
兰月被商溯弄得有点懵。
但很快,她反应过来,少年这是对坞堡有想法。
兰月与石都张奎交换了一个眼神。
看看浑身上下凑不出一块铜板的自己,再看看相蕴和收起来的金珠与扳指。
画!
有钱不挣是王八!
左右他们身上有功夫,不怕少年使诈。
刀疤脸一拐一瘸送来笔墨,几人迅速循着记忆画出他们走过的路线图。
相蕴和前世在坞堡里待过,知道的东西比几人多,便旁敲侧击让众人将紧要地方画出来,至于那条直通外面的暗河,自然也被她标进去。
刀疤脸拿着地图去复命。
商溯粗略扫了一眼,虽不够细致,但对于他来讲,已足够让他拿下坞堡。
——当然,前提是这群人没有糊弄他。
手里拿着地图,商溯瞥了一眼兰月等人,虽风尘仆仆略显狼狈,可眼睛却很澄澈,不像是耍弄心机之人,瞧上去比他身边的这帮山贼正派多了。
商溯收起地图。
取一方帕子,包起金瓜子,着刀疤脸送给小姑娘。
“谢谢谢谢!”
相蕴和开心极了,“我祝您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这话听得顺耳,商溯轻哼一声,难得没有刻薄回去。
——他亲自出手,哪有不旗开得胜的?
少年虽出手阔绰,但性格阴晴不定,刀疤脸把金瓜子送过来,兰月便立刻纵马离开。
马蹄卷起黄尘,商溯不悦皱眉,车厢里的老奴放下轿帘。
轿帘将尘土隔绝在外。
地图着实画得简陋,商溯十分嫌弃,老仆铺开纸张,商溯重新画了一份,一一标注进攻时间与路线,时间与路线敲定,少年习惯性去转拇指上的扳指,然后,他摸了个空。
“”
他母亲的遗物落在小姑娘手里了!
【📢作者有话说】
商溯妈妈:儿砸,麻麻只能帮你到这了!
感谢宝宝们的鼓励,作者君的自信回来了!我一定会好好码字准时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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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 第 18 章(捉虫)
◎“来人,给二娘点兵!”◎
第18章
母亲走得太早, 商溯已不大能记得起生母的模样,只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脸上永远挂着恰到好处的笑, 像是长在脸上的面具, 无论悲喜与否, 她永远温婉和煦。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觉得她活得很累,人有喜怒哀乐, 怎会只有一副表情?
可四角天空下的她似乎没有选择, 她一生总被人安排, 甚至他的存在,都是一种安排。
她逆来顺受接受这一切, 然后在生命的尽头,不顾一切冲破束缚自己一生的桎梏——
“你自由了。”
她对他道, “去做你喜欢的事情。”
于是他当了山贼, 去做他们最不屑一顾的人。
商溯摸着空荡荡的手指,斜了一眼老仆,“你怎么不提醒我?”
老仆一言不发,收起他方才用过的纸笔。
“你是哑巴吗?”
商溯有些不满。
“不是。”
老仆声音沙哑晦涩, 并不好听。
“既然不是, 为什么不提醒?”
商溯道。
老仆沉默不语。
收拾完他用过的纸笔, 便安静跪坐在一旁, 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
“”
他有今日的拧巴刻薄, 老仆居功至伟。
“三当家, 咱们下一步做什么?”
刀疤脸缩手缩脚来请示。
老仆微起身,拨开轿帘一角。
商溯气笑了。
与这种木头置气显然没有任何意义, 商溯冷笑一声, 不再理会老奴, 手一抬,把标注着进攻时间与路线的地图隔着车窗扔出去。
前来请示的刀疤脸被东西砸了满脸。
这是又发什么疯?谁又惹三当家生气了?
捡起来一看,是他看懂但又看不懂的地图。
“拿给大当家。”
头顶响起三当家的声音。
刀疤脸这下明白了,这是大当家做梦都想要的东西——坞堡的进攻时间和路线。
“是。”
刀疤脸如获至宝,忙不迭让人给大当家送信。
有了这个东西,他们攻下坞堡便只是时间问题。
一旦拿下坞堡,他们便再也不缺粮食吃了!
·
“一旦拿下云城,你大哥我就再没好日子过了。”
相豫章摇头叹息。
杜满奇怪问道,“为什么没好日子过?”
“大哥为梁王立那么多功,难道梁王会不高兴?”
“他高兴,也不高兴。”
军师道,“他高兴立功,但不高兴此功为主公所立。”
杜满听不懂,“什么高兴不高兴的?我听不懂。”
“功高震主。”
想想杜满捉襟见肘的智商,军师言简意赅。
“哦!原来这样!”
杜满恍然大悟,“这个狗日的梁王,他容不下大哥,我还不想让大哥在他手底下做事呢!”
“大哥,以前咱们多快意,自从来了梁州,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的,我都快憋屈死了!”
杜满向相豫章道,“大哥,咱们走吧,不给劳什子的梁王做事了!”
相豫章眸光轻闪,“走肯定要走的,但咱们不能这么走。”
“咱们替梁王杀了那么多盛军与匈奴,又帮他从别人手里拿了七座城池,哪能空着手走?”
“对,咱们不能空着手走!”
杜满一拍大腿。
军师轻摇羽扇,笑而不语。
相豫章摊开地图,竖手一指,“梁王命我领五千兵马,协助卢登攻取长郡。”
“咱们不去长郡,绕开积云山,直接去方城。”
“方城虽小,但不是兵家必争之地,无论是梁王还是盛军,都不会留意这个地方。”
相豫章道,“我们现在方城住下来,一边屯兵,一边找阿和与贞儿。”
杜满哈哈一笑,“大哥去哪,我就去哪。”
“去方城,找阿和跟嫂子!”
·
“嫂子,你有几成把握?”
雷一行看了又看姜贞,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姜贞头也不抬,继续绘制地图,“一成。”
雷一行眼前一黑,声音哆嗦起来,“嫂、嫂子,您,您不能丢下我们不管啊!”
“我们跟随您与大哥多年,出生入死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对于朱穆来讲,一成把握足够。”
姜贞声音慢悠悠,补完自己未说完的话。
“”
不是,您说话不要这么大喘气。
雷一行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跟随嫂子这么多年,他还是不习惯她漫不经心把所有人玩弄于掌心的行事方式。
“嫂子,那咱们按照计划行事?”
雷一行缓了缓,试探问道。
姜贞微颔首。
地图绘制完毕,她搁下笔,抬头看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们。
虽说胜负乃兵家常事,但豫章上一次的负着实有些惨烈,追随她的那么多人,只有这些人跟着她逃了出来,护送阿和的人更是音讯全无,至今没有半点消息。
她的小阿和那么娇弱,如何熬得住颠沛流离的日子?
这种问题不能细思,每每想起,便是钝刀子割肉,一寸一寸的疼。
姜贞长眉微蹙。
不行,她必须尽快脱身,去找小阿和。
姜贞抬手掐了下眉心,对赵修文交代,“修文,听诸位叔叔的话,照顾好你阿婆。”
相豫章兄弟三个,与她一样,同样排行第二,上面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兄长,下面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兄长与弟弟皆在战乱中走失,如今跟着她的是兄长家的儿子,如今十三岁,名唤赵修文,年龄虽小,但是个稳重可托大事的人。
她还在柳阳城时,他受相豫章的托付,来柳阳取粮草,送往前线。
不曾想粮草尚未筹集到,盛军便大军压境,柳阳城破,少年跟着她一路逃亡流浪。
“婶娘,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阿婆的。”
赵修文点点头,声音温和。
“好孩子。”
姜贞随手拍了拍少年肩膀。
次日,姜贞拿着地图寻朱穆。
朱穆久攻石城不下,这几日正在心烦,听下人报姜贞求见,便挥挥手让人带她进来。
“你不去陪我母亲说话解闷,来我这里做什么?”
朱穆道。
姜贞开门见山,“听闻明公久攻石城不下,特来献策。”
“你?”
朱穆上下看了看姜贞。
他听过姜贞的名声,说什么虽是一介女流,但才干不在相豫章之下,不仅治理民生是一把好手,就连排兵布阵也颇为擅长,相豫章能从不事生产的游侠,到现在振臂一呼便有无数人响应的起义军首领,她可居首功。
他肯接受她的投奔,也正是因为她的名声。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她能助他一统天下,他不介意提拔一个女人。
“你一个女人,能献什么策?”
朱穆半信半疑。
姜贞笑了一下,从袖子里取出自己提前画好的地图。
“明公请看。”
姜贞铺开地图,指给朱穆,“此乃石城,此乃夏城,两城互为犄角,遥相呼应。”
“攻石城,夏城来救,攻夏城,石城来援。”
“无论明公攻取哪一城,都会腹背受敌,损兵折将。”
这话朱穆听了无数次,如今再听,不由得头大如斗,“我知道石城夏城互为犄角,但极难攻下,但若不将这两座城池纳入囊中,我又如何一统南郡乃至江东之地?”
“明公,石城夏城既难以攻取,为何不绕道取商城?”
姜贞指着地图道,“若能拿下商城,便可切断盛军与石城夏城的联系,两城若没了盛军的补给,便是孤城,落入明公手中不过时间问题。”
朱穆眼前一亮,好主意!
但是问题来了,谁能绕道取商城?
他的人连石城夏城都打不下,更别提商城了。
庸才啊。
他麾下的将领全是庸才!
朱穆长长叹气。
姜贞眸光轻转,“明公,您若信得过我,便点兵五千,您的人领兵,我来为副将,佐助您攻取商城,让石城与夏城成为您囊中之物。”
朱穆眼皮轻轻一跳。
姜贞道,“兵马与主将是您的人,我纵有通天本事,也不可能将他们尽收麾下。”
“更何况,我的亲眷家小皆在您眼皮子底下,若我有二心,您只管拿他们是问。”
朱穆有些心动。
姜贞笑了笑,“当然,您若不信,便只当我今日不曾来过。”
说完话,便转身离开。
“二娘留步。”
朱穆叫住姜贞,“二娘既愿意为我分忧,我有何不放心?”
“来人,给二娘点兵。”
朱穆朗声一笑。
姜贞的亲眷都在他手里,他不怕姜贞骗他兵马。
再说了,主将与兵士都是他的,姜贞想骗也骗不走。
五千兵甲蓄势待发。
姜贞眉梢微挑,眼底闪过一丝嘲弄。
——她只给自己打江山。
但这五千兵马倒也值得她将商城打下来,送给朱穆还人情。
当然,商城也必须打下来,阿和是在商城与济宁城交界的地方失去联系的,只有打下商城,她才能去找她的小阿和。
·
让姜贞牵肠挂肚的相蕴和此时已抵达梁州,正在听左骞长吁短叹,“咱们的运气也太背了,怎么咱们刚过来,大哥就带兵打仗了?”
“大哥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咱们来的时候他走了。”
胡青道,“大哥走的太不是时候了!”
“大哥这一走,怕是两三个月都回不来,咱们是在这儿等大哥,还是去大哥打仗的地方找大哥?”
宋梨问道。
相蕴和哪个都不想选。
她记得梁州与江州交界的地方有一个叫方城的地方,地盘不大,人也不多,不是兵家必争之地,又是胡人羌人汉人的杂居地,故而多年来不曾被各方势力所注意。
但多年以后,这个地方却因她父亲的存在而响彻九州,小小的方城消失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方洲,一个天府之国,足以供养几十万大军的富饶之城。
算一算时间,阿父一年后才会去方城。
那时候的阿父不比现在好多少,被人追得走投无路,只能躲进方城避风头,身边追随之人死的死,散的散,只剩几个自幼相熟的兄弟与军师在身边。
权衡利弊下,他去蛮夷之地开荒,教羌人蛮人采织种植,将茹毛饮血之地一点一点打造成未来的鱼米之乡。
相蕴和攥了攥手里的金瓜子。
——或许,她可以提前去方城。
这么多钱呢,她能买很多很多东西,可以种植的粮草,搭建房屋的木料,甚至建造城池的砖块也可以烧起来,不等阿父来方城,她便能把方城大变样。
百年之后,小小的方城不是因为阿父而名扬天下,而是她慧眼识珠,为阿父阿娘打造了一个能够问鼎天下的安稳大后方。
恩,偷阿父的功绩不算偷。
若阿父有得选,他肯定更想要一个小有基础的方城,而不是所谓的开国君主的政治眼光。
阿父是游侠出身,才不会在乎这些虚名。
相蕴和被自己逗笑了。
“咱们去方城。”
相蕴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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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 第 19 章
◎来都来了,哪能空着手回去?◎
第19章
“去方城?”
众人大惑不解。
“对, 去方城。”
相蕴和捡起一根树枝,在地面上划拉着画着,“梁州有梁王, 辽东之地又有辽王, 再往南, 便是盛军的势力范围,阿父能选择的地方并不多, 方城是他最好的选择。”
潜移默化是个细致活儿。
最初的时候, 她在他们心里是个需要他们保护的小姑娘,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每一次决定都会带领他们走向更好的生活时, 她的话分量便越来越重。
她依旧是他们舍命相护的小姑娘,娇怯病弱, 仿佛风吹吹就倒, 但她的话不会被人当成孩子气的话,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而是她的每一句话,都会影响他们的决定, 甚至他们隐隐以她为首。
这种情况下, 她便没必要装傻充愣了, 可以直接把自己的打算说给他们听, “咱们去方城, 提前把方城建设起来。”
“等阿父阿娘过来的时候, 便可以供给他们粮食与兵力,助他们一统天下。”
“好!”
众人听得心潮澎湃, “咱们就去方城!”
去方城之前得先准备好东西。
现在的方城是胡人羌人与蛮人的聚集地, 说句茹毛饮血都不为过, 粮食,布料,牛马,甚至人,都要有,只有这样,才能慢慢把方城建设起来。
当然,最重要的是人手一定要够多,如果人手不足,她带过去的东西很容易被蛮人抢走。
众人分头行动。
金珠与扳指的价格远在金瓜子之上,不到万不得已,相蕴和不准备动用这两个东西,先取了几粒金瓜子,让兰月换成钱,再拿着钱,去购买粮食与生活必需品。
至于人,那就更好说了,战火四起,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或去给诸侯们当壮丁,或落草为寇,或卖儿换女,求一日的温饱。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只需一捧粮食,便能让他们为你卖命。
兰月倒腾钱,石都挑选人,张奎张昆两兄弟买牛马,胡青葛越等人去买粮食与布料。
众人忙活五六日,终于把所有东西都买好,东西一件一件搬到马车上,一行人缓缓去往方城。
相蕴和带的东西多,肯定会招劫匪山贼的眼,她几乎能想象得到,一路上的劫匪层出不穷的场景。
本着身边有着未来的名将不用白不用的心里,相蕴和一边走,一边吸纳流民,一边让石都练兵,斥卫前锋与压阵,两百多人的队伍,硬生生被石都练成小型军团。
可惜铁这种东西受朝廷管制,他们买不到太多的武器与兵甲,只好闲暇时间自己做。
没有弩/箭,便自己削,没有甲胄,便把竹子切成片,晒干之后做成甲衣穿在身上,这样蚂蚁搬家似的积攒着东西,倒也让他们积攒出不少,打眼一瞧,倒真有了军队的雏形。
相蕴和十分满意。
——看谁还敢来打她的主意。
·
杜满想打相蕴和的主意。
他不知道那是相蕴和,只以为是去外地避难的富户,听斥卫讲单是粮食便有十几车,他的眼睛都红了。
——这么多的粮食,不分他点合适嘛!
肯定不适合!
杜满当下便去找相豫章。
军师在后面的马上,离得远,听不到他讲话,他便凑到相豫章面前,冲相豫章挤眉弄眼,“主公,方城太远了,咱们的粮食怕是不够。”
“但斥卫来报,咱们前面有一富户去方城避难,单是粮食布匹就拉了十几车,更别提金银珠宝了。”
相豫章斜了一眼杜满,“手又痒了?”
杜满,原名叫杜小满,上面还有杜大满,下面还有一个小暑,兄妹三个,一家五口,是这个时代再正常不过的家庭配置。
可当这样的家庭因有一个貌美妹妹而遭到豪强觊觎后,一家五口便只剩下杜小满一个,杜小满成了杜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好好的家庭因为豪强与贪官污吏勾结而家破人亡,杜满自此之后恨透了豪强与贪官污吏,他振臂一呼,杜满立刻响应,大有不杀尽豪强与贪官污吏便誓不罢休的架势。
“这不是咱缺粮食嘛。”
杜满嘿嘿一笑。
相豫章当然知道缺粮食。
梁王忌惮他,发下来的棉衣军粮不是缺,便是晚,弄得他每次带兵打仗都是紧巴巴的,掰着手指头算时间,生怕粮食不够用。
“不能对百姓下手。”
相豫章摆摆手。
杜满立刻道,“我当然不对百姓下手。”
“但是大哥,那户人家绝对不是普通百姓,普通老百姓谁能置办出那样的家产?”
“他们不是贪官就是污吏。”
说起自己最恨的这种人,杜满没什么好脸色,连声音都冷了几分,“咱们从这种人手里拿点东西,那是天经地义,不违反军师定下的军纪。”
“不管他们是什么人,咱们都不能打他们的主意。”
相豫章道,“如果咱们也对老百姓下手,那咱们跟其他诸侯有什么两样?”
“你们愿意追随我,不就是因为我跟其他不一样?不打劫,不抢百姓的,是支仁义之师吗?”
杜满不服,还想再什么。
相豫章知道他心思,出手拍拍男人肩膀,指着前面的路道,“前面有个曲家村,再走一天就到了,我救过曲家村兵曹的命,咱们去他那借点粮食。”
“行吧,我听大哥的。”
杜满撇了撇嘴,不情不愿道。
话虽这样说,可想想只够吃十几天的粮食,再想想富户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杜满的心思还是活络起来。
——他这不是打劫,是替天行道,这些趴在穷人身上的水蛭都应该下地狱!
次日清晨,见相豫章在忙着与军师商讨事情,杜满便凑过去说自己去前面探路,相豫章没有多想,让他点了百余人自行前去。
手里有了人,杜满再不犹豫,一路急行军去追斥卫来报的富户。
富户人虽多,但都是些奴仆,哪能跟他手底下的兵比?
有钱人都胆小,他稍微吓几句,就能把富户吓得乖乖交出粮食来。
他只要点粮食,不伤人性命,若是伤了人见了血,就不好跟大哥军师交代了。
杜满打算得很好。
直到他看到相蕴和一行人时,他才明白斥卫听说他来“借”粮食时的脸色为何这么复杂。
好家伙,这哪是身边奴仆众多,这分明是一个小型军团!
杜满一巴掌拍在斥卫脑壳上,“这叫奴仆多?!”
“他们没打旌旗,不是诸侯们的兵,就是训练有素的富户。”
斥卫委屈巴巴。
杜满抬脚把人踹一边。
副将小心翼翼试探,“那,满哥,咱们还动手吗?”
“来都来了,哪能空着手回去?”
杜满把脸一蒙,只露着一双眼睛。
“换旗子!”
杜满一声令下。
身后士兵撤下相豫章的旌旗,换成梁王的。
——这是杜满做事的习惯,好事拿大哥的棋,坏事打梁王的旗。
杜满带头冲锋,“兄弟们,冲!”
·
身后跟着一支军队,相蕴和颇为担忧,手指微抬,把帘子掀了起来。
得益于她提前招募了石都,地盘还没打下来,便先给自己弄来一位名将,她吸纳的流民不拘男女,都被石都训练得有模有样,众人各司其职,提防着路上可能遇到的一切危险。
若是寻常的散兵游勇与山贼劫匪,以他们现在的战斗力是不怕的,但身后这一支不同,虽没有打旌旗看不出势力的归属,但只看他们的行事方式,也知道他们绝不是一般的军队。
尤其是探听消息的斥卫,做事极为隐秘,若不是石都留了个心眼,只怕真的会被他们骗过去,连身后悄无声息出现一支军队这种事情都不会被他们知晓。
这是谁的人?
盛军没有这样的军纪军容,梁王更不必提,不比盛军好多少,不是盛军又不是梁王的,那会是谁的?
相蕴和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石都,小心点。”
相蕴和对石都道。
石都微颔首,“女郎放心,咱们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毫无招架之力。”
“我观他们的态度,并非穷凶极恶之辈,多半是来咱们这儿碰碰运气,恐吓一番弄些粮草用。”
“女郎若不想生事,给他们一些粮草也无妨,但这样会有一个风险,我们太过软弱,会滋长他们的野心。”
“如同三岁稚儿抱金砖过闹市,没有自保能力,只会沦为别人手里的羔羊。”
“我明白你的意思。”
相蕴和微颔首,“咱们正面迎敌,不当别人手里的肥羊。”
她重活一世,为的是畅意安享泼天富贵,而不是被人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的。
小姑娘看上去娇怯病弱,风吹吹就倒,石都正在担心如何劝说小姑娘摆阵迎敌,不曾想小姑娘主动开口,他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愧是相豫章与姜贞的女儿,外表虽柔弱,骨子里却很刚烈,假以时日长大成人,必能做出一番事情来。
石都道,“女郎果然是聪明人。”
“只要咱们扛过第一轮的攻击,他们便会知难而退,不再纠缠于我们。”
“一切便拜托你了。”
相蕴和道。
石都微颔首,反手握枪,吩咐左右,“列阵!”
训练有素的众人立刻摆阵,弓弩手蓄势待发。
杜满纵马冲锋。
石都一声令下,“放!”
万箭齐发。
杜满瞳孔剧烈收缩。
他本意先冲过来给富户一个威慑,不动一根指头便让富户乖乖奉上粮食,哪曾想对面的人完全不讲武德,听到动静直接列阵迎敌,让只想恐吓没想动手的他吃了个哑巴亏。
箭雨来得又快又急,他的战马避之不及,马失前蹄栽在地上,他在土坑里滚了几滚,才堪堪没有被箭雨射中。
为首的杜满尚且如此,剩下的兵甲更不用提,不是中箭倒地,便是箭雨太多无法冲阵,被箭雨逼到不断后退。
石都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来人若是久经沙场的大将,必能发现像模像样的这群人是一群新兵蛋子,弩箭全凭感觉射,根本没有准头可言,是来人不曾防备,这才被他钻了空子。
但当来人不再轻敌,调整过来,他的这些人只怕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石都眼睛轻眯。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纵马挺枪,冲向倒地躲避箭雨的杜满。
——此人带头冲锋,且服饰与周围人截然不同,定然是这群人的头领。
两军交战,若没有压倒性的优势时,擒贼擒王是最好的选择。
石都顷刻间冲到杜满面前。
若在正常情况下,杜满绝不会在一个照面便被擒,但他太过轻敌,而石都来得也太快,他尚未来得及反应,石都的枪/尖已戳到他脑门前。
“来将何人?报上名来。”
男人声音冷冷,开口便是久经沙场的那一套。
“”
好的,他是阴沟里翻了船。
——这厮绝对名将!普通富户家的奴仆哪会有这种气势?!
杜满看着戳在自己眼前的枪尖,愣是没脸报自己的真实名字。
——太丢大哥的脸!
“梁王帐下张三。”
杜满面不改色心不跳,张嘴把黑锅扣梁王头上。
·
“什么?杜满抢人粮草不成反倒被人抓了?”
相豫章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我不是跟他说过,让他不要对百姓下手,不要对百姓下手,他怎么就不听呢?”
生平最讨厌打家劫舍的兵痞子的军师这会儿没时间去生气,“杜将军并非庸才,不伤一兵一卒,便能将他擒下,此人非同小可。”
“管他小可还是大可,我得赶紧去看看。”
相豫章提剑上马,对军师道,“跟我从老家出来的兄弟们只剩杜满一个,他要是再出事,我怎么跟父老乡亲们们交代?”
军师知道这会儿劝不住相豫章,挥手让他走,自己在后面整理队形,提防擒拿杜满的人还有援军。
相豫章火急火燎冲过来。
虽担心杜满的安危,但相豫章也留了心,要知道杜满不是酒囊饭袋,能一个照面把他抓了,指挥者绝对是名将。
面对这样的名将,相豫章不敢大意,速度虽快,但仍是列阵前行,进可攻,退可守,绝不会让人有可趁之机。
一刻钟后,相豫章抵达战场。
副将见相豫章亲自过来,慌得跟什么似的,快马加鞭来到他面前,结巴着声音向相豫章道,“大哥,我,我真的劝不住满哥啊!”
“我知道,这事跟你没关系,是阿满自讨苦吃。”
相豫章摆摆手,没追究副将弄丢主将的事情。
副将这才松了一口气,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杜将军被带走一个多时辰了。”
“对面的人不说放,也没说杀,一直没动静。”
这事儿不对劲。
正常情况下拿了对方的武将,要么当场斩杀灭士气,要么狮子大开口,让对方花大价钱去赎人,可不杀又不派人说价格,对面的人到底想干嘛?
“找个机灵的过去问问。”
相豫章吩咐道。
副将颔首,点了一个斥卫去问情况。
一刻钟后,斥卫回来了,对着相豫章便是哭天抢地,“大哥啊,满哥快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我差点没认出他。”
“您看,这是从他身上削下来的头发。”
斥卫一边哭,一边把一缕头发递给相豫章。
这个时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弃糟蹋,割人的头发,不亚于把人的头给割了,是一种极重也极侮辱人的刑法。
杜满的头发捧出来,周围人脸色大变,义愤填胸。
——士可杀不可辱,哪有这样侮辱人的?
“他们说要您亲自过去赔礼道歉才放满哥。”
斥卫嚎啕大哭,“他们说给您一炷香的时间,您要是不过去,他们就送满哥的一只手过来。”
“!!!”
好家伙,哪个王八蛋敢动我兄弟?!
“他们敢!”
相豫章劈手夺下杜满的头发揣在怀里,“哪个王八蛋割的小满的头发?”
【📢作者有话说】
斥卫:是您生的小王八啊,不对,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阿和啊!
相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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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 第 20 章(捉虫)
◎“阿父,我是不是好厉害?”◎
第20章
石都提着杜满来见相蕴和时, 相蕴和正在马车里提心吊胆,听到外面传来石都的声音,小姑娘立刻把轿帘掀了起来, “石都叔叔, 你回来了?”
一抬眼, 便看见被石都捆得跟粽子似的杜满。
“???”
打劫她的人居然是从小跟着阿父屁股后面长大的杜小满???
相蕴和颇为震惊。
杜满比她更震惊。
抬头看到粉嘟嘟的一张小脸,杜满的眼睛登时瞪圆了, “阿和, 你是阿和吗?”
小山似的男人挣扎着从石都手里爬起来, 去看马车上的人。
石都有些按不住他,抬脚踩在他背上。
“老实点。”
想想男人刚才叫的阿和, 石都稍稍放了水,没有下狠手。
杜满一点不老实, 螃蟹似的挣扎着。
“阿和!你还活着?!”
杜满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相蕴和, 生怕自己眨了眼,马车上的小姑娘便凭空消失了似的。
兰月等人原本在各个紧要阵眼防备敌军来袭,听到杜满高声大喊的声音仍不住回头去看,一回头, 便看到被石都踩在脚下的男人。
——这不是杜满吗?
等等, 打劫他们的人居然是杜满?!
那个从小跟他们玩到大的杜小满?!
还别说, 这还真是杜满能做出来的事情。
豪强勾结贪官污吏害了他家人, 他对豪强与官吏恨之入骨, 看他们大车小车拉着这么多东西, 还以为他们也是鱼肉百姓的豪强,情绪一上头, 来抢劫他们的事情也不是做不出来。
既然抢劫他们的人是杜小满, 那么大哥多半也在后面, 他们终于能见到大哥了!
众人惊喜交加,当下再也顾不得什么,全部飞快赶回来。
石都一看这架势,当下还有什么不明白?
好家伙,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打了一家人。
石都把人提起来,拍了拍杜满身上的土,“方才对不住。”
还没来得及问杜满名字,刚被他扶起来的杜满便被张奎抬手揪了过了过去。
“半年不见,你胆肥了啊,连我们的东西都敢抢。”
张奎一巴掌拍在杜满脑壳上。
葛越抬脚踹在杜满屁股上,“满哥,长能耐了啊,连阿和都敢打劫,你信不信嫂子知道了剁了你的手指头?”
“满哥,你自求多福。”
宋梨使了个眼色,让他去瞧身后的兰月。
兰月飞起一脚,将人踹了个狗啃泥,“杜小满,谁教你的规矩,居然对过路的百姓下手?”
“兰姐,别打脸!”
杜满吃了一嘴土,却没心情捂脸躲避兰月的动作,男人手肘撑地爬起来,抬头看着马车上的相蕴和,“阿和,我不是在做梦吧?你真的还活着?”
宋梨忍俊不禁,“是不是在做梦,你身上疼不疼不就知道了?”
疼!怎么可能不疼?
尤其是兰姐踹的那一脚,差点把他小命踹掉半条,他背上现在还火辣辣的疼,仿佛挨了鞭刑。
杜满喜极而涕,“真的是你们!真的是阿和!”
“阿和,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彪型壮汉嘤嘤嘤。
·
想想杜满抱着小姑娘嚎啕大哭的场景,斥卫嘴角有一瞬的抽搐,“是、是”
是什么情况他怎么好意思说出来!
斥卫是了半天没说出来是谁。
副将听得着急上火,伸手把斥卫提起来,“是谁你倒是说啊!”
“我、我——”
机灵的斥卫结结巴巴。
他着实不知道怎么说。
他能说把大哥愁得睡不着的小阿和此时就坐在马车里吗?
他能说把大哥急得着急上火的杜满现在正抱着小阿和哭得嗷嗷的吗?
他当然不能。
更别提小阿和一边哄杜满不要哭,一边声音甜甜让他把大哥骗过来。
说话时还拿着黑漆漆的大眼睛看着他,一口一口个软糯糯的叔叔你不会把实情告诉阿父吧?
这谁遭得住?
别说只是帮着小阿和骗骗大哥,就是小阿和要看他的心是黑的还是红的,他也能扒开胸膛拿刀刺进去。
不能怪他跟小阿和同流合污,实在是没人能拒绝小阿和的那双眼。
斥卫自我安慰着,对骗相豫章的愧疚不安又少一分,抬起头,仰着脸,声泪俱下道,“大哥,您去了就知道了!”
“您要是不去,满哥怕是真的回不来了!”
当然回不来,在那抱着小阿和哭呢。
大哥不去劝两句,他能抱着小姑娘哭上一整天。
“点名让我过去?”
相豫章冷笑,“看来是个熟人。”
“去就去。”
“我相豫章难道怕了他?”
斥卫连连点头,“那是,大哥怕过谁?”
也就怕过嫂子。
之前俩人吵架时被嫂子提剑追了几里地,自此再也不敢喝到醉得不省人事才回家。
相豫章抬手卸了腕甲,随手抛给身后亲卫。
腕甲颇为厚重,战场上能救命,但小规模的打斗不方便,当然,更不方便逃命。
“走,去瞧瞧是哪位故人。”
相豫章道。
斥卫忙不迭点头。
副将傻眼,“不是,大哥,你不能去。”
“万一你——”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相豫章没有好气道,“我去去就回,别跟军师说。”
那是个比夫子还能说教的人,要是他知道了,必会拖着他说上半日的千金之躯做不出
“大哥,您可一定要回来啊!”
相豫章不听劝,副将眼睁睁看着相豫章消失在自己视线,然后掉头便对亲卫道,“快!快把这件事告诉军师!让军师拿个主意!”
开什么玩笑?
这事能瞒得过军师?
他现在不告诉军师,是等着军师对他军法处置吗?
——大哥心疼自家兄弟,不会打他们军棍,可军师他是真的打啊!而且是照死里打啊!
军师头大如斗。
他就知道相豫章会搞事。
都什么身份了,还拿游侠那一套来管理军队?
“前军变侧翼,中军变前军,迂回包抄这些人,不要走漏半点风声。”
军师一一吩咐下去。
四千余人瞬间改变阵型,悄无声息围住相蕴和一行人。
·
“阿和啊,我做梦都想不到,居然会在这种鬼地方见到你。”
小山似的壮汉嘤嘤嘤,抱着相蕴和不松手,“你都不知道我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
“我一想到你被人追杀,我就吃不下睡不下,身上的肉都快瘦没了。”
杜满拿着相蕴和的手去捏自己的脸,“你看,我身上都没肉了。”
相蕴和捏了捏。
是瘦了不少,她捏了三下才捏到骨头呢。
宋梨噗嗤一笑,“半年未见,满哥越发魁梧了,小阿和都快捏不动你了。”
“跟着大哥出生入死的,不魁梧哪能行?”
杜满道,“要是瘦得跟竹竿似的,别说杀敌了,连枪都提不动。”
这话是大实话。
相蕴和别说提枪了,提刀都费劲,唯一趁手的兵器是阿娘留给她的匕首,短小轻便,锋利无比,抹人脖子跟切菜似的。
“别说我了,说说阿和。”
杜满看了又看面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阿和,这段时间你是怎么过来的?怎么还有钱有粮了?”
不止有钱有粮,更重要的是还有人。
那个一个照面就把他擒下来的男人,绝对是未来能征战一方的悍将。
说话间,杜满又去看石都,男人负手而立,面带微笑,毫无刚才冲阵时的满脸煞气。
——恩,对待自己人和对待来打劫的人完全不一样。
杜满对石都刚才捉拿自己的不满一扫而光。
阿和居然能招揽到这种人?大哥以后有帮手了!
“不着急,等阿父过来咱们再说。”
相蕴和笑眯眯。
兰月笑道,“那就等豫章过来,省得你跟阿满说完又要跟豫章再说一遍。”
“对,一会儿大哥还要过来呢,我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杜满一拍脑袋,“看我这记性,只顾着开心,把其他事全忘了。”
被杜满遗忘的相豫章一脸警惕地打量着周围人。
他承认这些年自己做了不少缺德事,其中包括但不限于把同僚出去吃花酒的事情告诉他夫人,让同僚再次跟他一起打仗时脸上多了好几道疤。
梁王宠爱幼子不喜长子,续娶的继室更是一个厉害人物,把长子戕害得没处躲,他便提了一嘴楚风馆的小厮着实俊俏,妇人见了走不动道,第二天一大早,梁王长子便偷偷给继室送了几个俊俏奴仆听使唤。
像这种缺德事太多太多,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多少。
常言道,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缺德事做太多,哪有不遭报应的?
相豫章一路走来,连帮着梁王继室偷男人这种事情都想到了,可还是没想到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群人。
难道是他骗的军粮是这群人供的?
不能吧?都有供军粮的实力了,还能跑到这穷乡僻壤来避难?
相豫章百思不得其解。
“我家主人请你前来一叙。”
正在思索间,忽而听到有人对他道。
抬头一瞧,说话的人是颇为英武的男人,跨马提枪,虎口之处有老茧,显然是练家子。
——一个照面捉杜满的人大概就是他了。
相豫章眼皮一抬,拱手笑道,“敢问将军,不知你家主人是我的哪位故人?”
他在观察石都,石都也在看他,传闻中反贼头头身材高大,眉目疏朗,笑时眉眼如星,行动之间利落如风,石都不懂相术,但初次相见,也觉得此人龙行虎步龙章凤姿,绝非池中之物。
果然是小女郎的父亲,与寻常诸侯到底不一样。
“是何故人,豫公一看便知。”
石都顿时心生好感,温和向相豫章道。
相豫章心中警铃大作。
好家伙,为了迷惑他都称呼他为豫公了,他这是刨了人家祖坟还是绝了人家的后?让这个富户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他骗过来?
“反贼罢了,不敢称公。”
相豫章警惕着跟着石都往前走。
刚走没两步,便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大哥!”
“大哥!”
“大哥!”
一道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相豫章眼皮狠狠一跳,“小梨?阿骞?胡青?葛越?张奎?!”
“怎么是你们?!”
“不是我们,难道还会是别人?”
宋梨眼含热泪,笑着打趣儿,“若是满哥今日打劫的是别人,大哥今日怕是不能全身而退。”
左骞猛点头,“就是。”
“如果换成别人,别人才不会轻易罢休。”
“若换成别人,别人也没那个实力将小满擒过来。”
兰月伸手揉了下宋梨的发,瞥了一眼领着相豫章过来的石都,“只怕小满一露面,便迫不及待把粮食双手奉上。”
这是另一种不着痕迹的举荐他,石都感激地看了一眼兰月,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一瞬间,相豫章全明白了。
什么杜满被虐待,要他亲自来才放人,全是假的,全是斥卫哄他过来的说辞。
真实的是杜满打劫的人是他的这些兄弟,他的兄弟们还活着!
相豫章激动不已。
“兄弟好生厉害,未来必能统帅一方。”
相豫章不吝赞美,虎目环视着周围人,眼底满是期待,因太过激动,他的声音都有些微微的颤抖,“你们都在这儿,那贞儿呢?阿和呢?她们是不是也在?”
“阿父,我在这儿。”
马车上传来一道软糯糯的声音。
相豫章虎躯一震。
离马车最近的宋梨撩开轿帘,相蕴和从车里跳下来,提着小裙裙,一路小跑奔向相豫章。
相豫章瞳孔地震,“阿和?!”
“是我。”
相蕴和飞扑到相豫章怀里,“阿父,我好想你。”
相豫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浑身的血往头上涌,身体僵硬得不像话,同手同脚慢慢蹲下身,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怀里的小姑娘,仿佛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阿和,竟然是你。”
相豫章哆嗦着去捧小姑娘的脸。
谢天谢地,他的阿和还活着。
如果阿和出了意外,贞儿怕不是能把他生吃活剥——如果不是他的人走漏了消息,盛军哪会知道阿和的下落?阿和被盛军追杀,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他的失误。
万幸,阿和没有死于盛军之手。
万幸,他还有机会来弥补他犯下的错误。
从不信鬼神的枭雄在心里把漫天神佛拜了一遍。
神也好,佛也罢,甚至鬼怪精灵都好,只要能保护他的小阿和,那都是他的神祇!
相豫章激动不已,虎目落泪。
但他不敢眨眼,更不敢掐自己一下,看看自己疼不疼,如果这是梦境,他宁愿在梦里长睡不醒。
宋梨最看不得这种场面,把头一扭,伏在兰月肩头。
兰月拍着她肩膀,看着好不容易重逢的父女两人,眼睛也觉得有些发酸,深吸一口气,压了压心头翻涌着的情绪。
——如果这个时候,二娘也在,那该有多好?
“你阿娘呢?你阿娘有没有跟你在一起?”
相豫章抬头看向相蕴和方才在的马车,眼睛闪闪亮,仿佛下一刻便能看到姜贞从里面走出来。
“没有。”
相蕴和轻轻摇头,情绪有些低落,“柳阳失守,阿娘下落全无。”
相豫章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柳阳竟然失守了?该死的盛军!
但在相蕴和面前,他不敢表现太多,怕引起小孩儿跟着担心,他笑笑揉着相蕴和的发,向小孩儿保证,“没关系,阿父替你找阿娘。”
“你阿娘这么厉害,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恩,阿娘不会有事的。”
相蕴和一脸认真。
相豫章小心翼翼把小姑娘抱在怀里。
半年不见,他的小阿和瘦了许多,身上没有二两肉,抱在怀里硌得慌,一看就知道吃了好多苦,他心疼得厉害,恨不得提刀宰了追杀她的人。
“阿和,你放心,阿父一定替你报仇。”
相豫章道,“尤其是追杀你的杨成周,阿父要将他碎尸万段!”
相蕴和眨了下眼,“阿父,不用啦。”
“怎么不用?”
相豫章道,“要不是他,你也不会吃这么多苦,你看你,身上都瘦的没肉了。”
“真的不用啦。”
相蕴和摇头。
“你这孩子,都什么情况了,还讲究以德报怨?”
相豫章喋喋不休,“像杨成周这种人——”
“他已经死啦。”
相蕴和道。
“?”
怎么死的?
“我救了石都,石都把他杀了。”
相蕴和道。
相豫章后知后觉,这才想起自家女儿身边有着这么厉害的一个人。
“大哥,阿和厉害着呢,不用你替她报仇。”
众人七嘴八舌,把杨成周怎么死的告诉相豫章。
不止杨成周的死,还有一路走来发生的大小事情,都事无巨细告诉相豫章。
相豫章越听越不对劲,越听越觉得离谱。
不是,你们说的这个人真的是他的小阿和吗?
他是看着阿和长大的,小姑娘娇弱病怯,是盏风吹吹就倒的美人灯,性子与他和贞儿截然不同。
他没当反贼之前,每天最担心的事情不是阿和受了别人的欺负,便是阿和被人骗了去,门口路过一只蚂蚁,他都觉得这只蚂蚁会咬阿和一口。
这种情况下,别人告诉他,他的小阿和不仅有自保能力,还救了这么多的人,挣下那么多的粮草,这话听起来比他今天就能当皇帝还离谱?
“你劫持了杨成周?”
相豫章看了又看面前的小姑娘。
“恩。”
相蕴和点头。
相豫章眼皮一跳,“你杀了山贼?”
“是呀。”
相蕴和再次点头。
相豫章脸色有一瞬的古怪,“你挣了金珠扳指金瓜子?”
“这些人全是你招募的?”
“对呀对呀。”
相蕴和小脸微抬,笑眯眯看着相豫章,像是在等待夸奖的小孩儿,“阿父,我是不是好厉害?”
“”
相豫章瞳孔地震,如遭雷劈。
【📢作者有话说】
相豫章:起猛了,我那连蚂蚁都不敢踩的女儿居然敢提刀杀人了!!!!
感谢在2024-01-14 23:01:52~2024-01-15 22:00: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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