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雷霜醒来, 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自己房间的床铺上。
身上被子好端端盖着，仅仅是这个重量，都压得她浑身疼痛。
不过比起昏迷之前已经好太多了。
外伤已被人处理过, 不觉间, 雷霜脑海中浮现绛樱冷着脸, 一边抱怨一边替她包扎伤口的场面。
要给伤口上药当然得脱掉衣服，幸好她那时昏迷不醒，不然不知道得多尴尬。
绛樱自然不会尴尬，可她一想到自己被绛樱看光光, 她就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像生病似的，控制不住胡思乱想。
她总算理解之前不小心撞到绛樱沐浴时, 绛樱为什么表现得那么奇怪，还如此愤怒。
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她若再提，才是找揍。
屋门倏然打开, 雷霜心里怀着点莫名的期待转过头去。
看清来人, 惴惴跃动的心忽然就不跳了。
是封瑾不是绛樱。
“喂！”封瑾将手中的托盘放到桌上, 扫雷霜一眼，“你失望得太明显了, 怎么, 是我来看你你不满意？”
雷霜眼神闪烁：“没有啊。”
封瑾哼一声，拿起药膳来到床前, 连着筷子一起递给雷霜：“自己起来吃。”
雷霜小声抱怨：“没人性！”
“行。”封瑾捏住筷子夹起一块薄薄的肉片，朝雷霜递过去, “我喂你，你敢吃吗？”
雷霜：“……”
“去去去，一边儿去！”雷霜翻身坐起来，接过封瑾手中的饭碗，岔开话题，“我睡了多久？”
封瑾回答：“一天，刚好十二个时辰。”
雷霜掀起眼皮，瞧了眼窗外天色，果然是深夜。
她刨了刨碗里颇为珍稀的药材的灵兽肉，状若漫不经心地问：“绛樱人呢？”
“替魔主护法，走不开。”封瑾没发现雷霜的小心思，在床边坐下，又把弓拿出来擦擦，闻言坦然回答，“是我送你回来的。”
雷霜：“？？？”
“等会儿！”雷霜吓得脸都变了颜色，“我衣服也是你换的？！”
封瑾头也没抬：“那倒不是，我回来的时候绛樱已经帮你换好了，外伤也都上了药包扎好，我只是负责把你送回来。”
雷霜松口气：“哦，那就好。”
“？”封瑾瞥她一眼，“你跟绛樱不吵了？什么时候和好的？她扒了你的衣服你都能忍？”
雷霜埋头吃饭，抽空应她一句：“跟你说不着，你不懂。”
封瑾：“？”
唰唰两下把饭吃完，灵膳药力再体内化开，雷霜感觉五脏六腑流淌着一股暖意，身体也好了许多。
她放下碗，又问封瑾：“魔主出关没有？”
“应该快了吧。”封瑾将弓擦得锃亮，弓弦维护了又维护，回答雷霜，“就这两天了。”
她话音刚落，腰间传音玉便微微闪烁。
封瑾收起自己的弓，拿出传音玉注入法力。
绛樱的传讯干净利落，没有半个字多余：“魔主出关，速来。”
传音玉的光芒还未熄灭，雷霜唰地从床上翻下来，封瑾愕然：“你急什么？！”
“快！扶我一把！”雷霜朝封瑾伸手，“送我去见魔主！”
封瑾将她扶起来，正要出门，雷霜想起什么，又拍拍她的肩膀：“衣服衣服！我外衫没穿！”
“……”
雷霜在封瑾的帮助下迅速拾掇好了，片刻后，两人来到南宫音闭关之所。
隔得老远她们便感受到浩瀚无边的气息。
南宫音的断臂已经恢复，正背负双手站在一面石壁前。
一头乌黑的长发从肩后垂落，不受束缚，随着山间的凉风轻轻飞舞。
绛樱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候在一边。
南宫音看似随意，但天地之间充斥着浓浓肃杀之气，而这肃杀之气又仿佛与她无关。
她置身事外，哪怕山崩地裂，她也不会回头看上一眼。
雷霜因为受了伤，感受愈发强烈，不由心头暗惊：魔主不愧是魔主，普天之下，除了已亡故的元清仙尊，还有谁能与之争锋？
封瑾扶着雷霜落地，朝南宫音走去，同时又不敢靠得太近，她们在两丈之外驻足，俯身跪下。
“属下封瑾。”“属下雷霜。”
“恭迎魔主出关！”
南宫音越强大，便代表魔族的力量越发不可撼动。
封瑾与雷霜心悦诚服。
南宫音缓缓转身，视线缓缓扫过雷霜，开口：“怎么回事？”
绛樱已将雷霜护送颜昭去取炉子，回来时却受了重伤的消息转告魔主。
封瑾已确认过颜昭的安危，幸而颜昭毫发无伤。
“魔主，拂云宗那帮疯子在偷偷炼制尸傀！并将炼制成功的尸傀藏在宗地南面的山谷中！”
雷霜将事情经过细细阐述。
从陈珥意外闯入尸傀包围，到颜昭去拿炉子时听到的消息，以及自己决定前往查证，一时不慎贪功冒进，打草惊蛇等诸多情况，完整详细地告诉南宫音，不敢有任何隐瞒。
雷霜低头叩首，脑袋磕在地面上，咚一声响。
“属下知错，请魔主责罚！”
“起来吧。”南宫音出声，“此事不怪你。”
何况雷霜将颜昭顺利带了回来，也算将功折罪了。
随即，南宫音看向她身旁另外一个人。
“封瑾，你将此事撰写成文，不必言明拂云宗恶行，只需说在拂云宗附近发现了先前各小宗派失踪之人，多拓印几份，张贴到各个仙坊的告示牌上，即刻就去。”
封瑾心领神会。
以拂云宗在江湖中经营的名望，直接说拂云宗制造屠杀绑走了各仙宗的弟子长老，恐怕无人相信，但若只是给出一点引子，就会有人好奇。
仙盟自然也会注意到这件事。
去的人多了，拂云宗要么转移阵地，要么暂时消停。
同时矛头也被分散，追杀雷霜那拨人马盯不了多长时间。
封瑾佩服南宫音，魔主不光实力强横，还心思沉稳，智勇双绝。
遂颔首，态度恭敬之至：“是！”
封瑾离开之后，南宫音又对雷霜道：“本座出去一趟，给你三日时间好好养伤，待本座回来，便动身去玄黄秘境。”
雷霜从命。
院子里安静下来，雷霜不敢抬头。
不知过了多久，绛樱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起身，她这才发现南宫音早已离开了。
院子里只剩雷霜和绛樱两人，对上绛樱的目光，雷霜倏然感到拘束，不过脑子问了个很蠢的问题：“魔主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绛樱瞥她一眼：“……你觉得我会知道？”
“咳。”雷霜扭开头，视线撇开，“也是，你又不比我聪明，我都不知道的事，你怎么会知道？”
绛樱唇边勾起一抹冷笑：“你皮痒了？”
雷霜脖子一缩，唰地拉开和绛樱之间的距离：“君子动口不动手！”
绛樱无语：“懒得理你。”
·
南宫音并未立即离开庄园。
她一步迈出，凭空出现在别苑中，身后虚空扭曲，盘结，又缓缓合拢。
眼前正是颜昭发现大量书画的小楼。
楼阁前大门敞开，里面安安静静，没有声响。
南宫音放轻脚步走进去，一眼就看见趴在桌上睡着的颜昭。
小狐狸受了伤，法力尽失，没办法把她挪走，只能任由颜昭在这儿睡觉。
顶多它靠颜昭近一些，借着彼此的体温互相熨帖。
南宫音来到桌前，见桌上乱七八糟，笔墨纸砚都不是原来的模样，砚台里五颜六色，毛笔大半都劈了叉，笔尖上还沾着不同颜色的墨迹。
底下那块价值连城的乌檀木沾了点彩墨水，印上花花绿绿的斑迹，颜昭自己脸上也染了颜色，涂得像个花猫。
贴着颜昭睡觉的小狐狸也没有幸免，身上不少毛毛沦陷。
南宫音看也没看桌上狼藉，视线落在颜昭脸上，唇边不觉间勾起一抹弧度，笑意温和。
小狐狸听见动静，睁开眼睛。
扭头，见南宫音轻轻将颜昭抱起来。
她那条断掉的胳膊已经重新长好，伤势刚刚恢复，做的第一件事是抱抱颜昭。
这时，南宫音动作一顿，因为她看见桌上摊开了一幅画。
空白的纸页上游荡着潦草凌乱的墨迹，笔法稚嫩，颜色涂得五花八门，只能勉强看出来这只奇怪的生物长着两只眼睛一个嘴巴，乍一瞧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猴子。
颜昭睡得不沉，被人抱起时便醒了。
她迷迷糊糊睁眼，看见南宫音。
“阿音，你出关了？”
“嗯。”南宫音点头，嗓音很轻，很柔，笑吟吟地问她，“你画的是什么？”
颜昭闻言，顺着南宫音视线往下看，瞧见桌上那副出自她手的杰作。
她不无自豪地回答：“我阿娘！”
南宫音挑眉：“……嗯？”
第一百二十二章
颜昭从她怀里跳下来, 捧起画：“你觉得怎么样？”
“唔。”南宫音顿了须臾，强忍笑意回答，“我们昭儿画得很好。”
任青悦：“……”
她发现能和颜昭相处得好的人，都擅长睁着眼睛说瞎话, 尤其是对颜昭倍加宠爱的娘亲和师父。
为了证明自己由衷觉得颜昭画得不错, 南宫音拿起颜昭这幅画, 到墙上找了一块空余的位置，比划比划，征询颜昭的意见：“挂在这里怎么样？”
虽然这张画有点抽象，但与众多画作摆在一起, 也并不突兀，反倒揉进了一些纯粹天真的快乐, 能让人一眼瞧见，南宫音确实喜欢。
颜昭托腮思考, 摆出思考的样子，片刻后喜笑颜开：“好。”
南宫音忙着挂画时，颜昭凑近，问她：“这些全都是阿音画的吗？”
“是我画的。”南宫音坦然承认。
颜昭竖起拇指夸奖她：“你画得也很好！”
南宫音忍俊不禁, 那双狭长冷肃的眸子微微弯起, 盈上水一般的笑意。
萦绕在她身侧的肃杀之气悄然褪去, 柔和得不可思议。
只有在颜昭和这千百幅画前，她才不是魔主, 也不必具有威严。
天下人都道她冷血残酷, 杀人如麻，可颜昭却能在她身边安然入眠。
“你为什么画那么多元清仙尊？”颜昭明亮的双眼中载满疑惑, “你很喜欢元清仙尊？”
南宫音眼里流露出一丝惆怅，无可奈何：“很喜欢。”
颜昭弯起眼笑：“我也喜欢我阿娘。”
南宫音不疑有他：“你阿娘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
在场小狐狸心情最为复杂。
所以, 颜昭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她的阿娘就是元清仙尊？
·
天辰南部，拂云宗。
步东侯已连着两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我们分明什么也没做，怎么会传出这样的谣言呢？”
之前灭门失踪的各派弟子在拂云宗附近出现的消息不胫而走，短短两日便传得沸沸扬扬，与失踪人员有交情的仙门人士，亦或单纯好事的闲散之人，纷纷跑来拂云宗看热闹。
道灵仙尊坐于下手位，手中端着一碗茶，步东侯絮絮叨叨抱怨，他便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茶盖，吹去水面氤氲的茶雾，不时抿上一口。
步东侯见状，问他：“仙尊，你怎么如此沉得住气，万一仙盟的人再来查问……”
“身正不怕影子斜，宗主何必担心？”
道灵仙尊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从容不迫地说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过是一笔纠缠不清的糊涂账，仙盟手伸得再长，不过就是想讨要一个说法，他们查无实据，自然就散了。”
“话是这么说……”步东侯仍然惴惴不安。
近来总有一种说不清的预感萦绕在他心间，让他感觉拂云宗就要大祸临头了。
“这样吧。”道灵放下茶碗，对步东侯道，“若仙盟来人，宗主就让他们来见老夫，老夫自会给他们一个说法。”
步东侯如释重负，向道灵仙尊拱手：“那就有劳仙尊。”
离开宗务厅，道灵立马沉了脸。
到玄镜峰山顶洞府，道灵在平日打坐的地方坐下，林中倏地蹿出几道黑影，齐刷刷俯首跪地。
道灵瞥他们一眼，问：“找到没有？”
为首黑影取出一个包裹，解开来呈递到道灵跟前，埋低头汇报：“出手之人手段狠辣，凌剑成死无全尸，只收回了衣冠和一堆碎骨。”
道灵视线落在那一堆被血染得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衣裳，眼神冷漠，没有丝毫惋惜，冷嗤一声：“真是个废物。”
他在此子身上投入诸多心血，这具尸傀也是迄今为止最接近圆满的杰作。
可惜凌剑成烂泥扶不上墙，跟他那师父一样鼠目寸光，一件小小的差事竟也办不好，死不足惜！
倏然，有黑影来报，主峰弟子尤英已至山脚。
道灵思量须臾，挥手示意一众黑影散去，眼皮一耷，又是慈眉善目的样子。
“让他上来。”
不多时，剑眉星目的少年郎被人领了上来。
道灵听见脚步声，收功睁眼。
“仙尊。”尤英态度恭敬，神色谦卑，“不知仙尊近来可有见到我大师兄凌剑成？”
道灵露出惊讶之色，疑惑：“你师兄不在宗内吗？”
尤英愁眉紧锁，叹息道：“实不相瞒，自从上回仙尊带师兄往太衍仙域求药回来，师兄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也不和其余弟子一同修炼，神出鬼没不知道忙些什么，与我也疏远了。”
他抬起头：“我听几位师弟说，大师兄前些日子常来玄镜峰，仙尊于大师兄有救命的恩情，自然亲厚一些，弟子便冒昧来访，想请问仙尊大师兄近况如何？”
道灵捋了捋胡子，镇定自若地回答：“不与尔等一同修炼是因为他已突破炼虚，剑成此子很有天赋，但心性还有待磨砺，因而老夫交代了他一些任务，希望他借机历练，再做突破。”
“不必忧心，你且回去吧，下回我再见到他，便让他去找你。”
尤英放下心来，长身一拜：“多谢仙尊。”
待尤英退下，又一黑影闪身道灵身侧，瓮声瓮气地询问：“仙尊，吾等已万事俱备，何必还与主峰周旋？”
将步东侯也炼成尸傀，拂云宗上下便没人敢再忤逆道灵了。
道灵不答，却问：“安排给你的事情，做得怎么样了？”
“尸傀已全部转移，线索也已销毁，不会被仙盟的人查到什么。”
倏然，他脸色一变。
道灵注意到他神情变化，虚起眼：“怎么了？”
“咳，没什么。”黑影语气发颤，对上道灵渐渐肃杀的眼神，他猛地跪地，低头坦白，“出现了一点点变故。”
“什么变故？”
“这……”
“说！”
黑影不敢隐瞒，只好如实相告：“押运七组的尸傀长魂印消失了。”
“魂印消失？”道灵横眉竖目，“这是一点小变故？”
黑影跪伏于地，瑟瑟发抖。
道灵平复了情绪，冷声：“带老夫去。”
不多时，他们来到一条山谷。
谷中已沦为一片血海，道灵面无表情，他身后黑影却止不住轻颤。
整个山谷寂静无声，但无声却更似有声，压抑的气氛宛如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黑影埋低头，感觉自己大祸临头。
道灵步子一迈，从血池中捞出一个半死不活的心腹。
这是整条血池中仅剩的一个活人。
对上道灵冷漠的眼神，此人张了张嘴，虚弱地吐出一口气：“……是南宫音。”
南宫音。
道灵五指收紧，咔嚓一声，手中血人脑袋扭向一边，干净利落地断了气。
杀了他的人，毁了他的尸傀，还特地留下一个活口挑衅。
“不愧是万魔之主，来无影去无踪。”道灵冷笑，将手中那具尸首随手扔进血池。
黑影小心翼翼地试探：“仙尊，我方才收到传讯，第二组、第六组也都遭遇袭击，尸傀尽毁，全军覆没，咱们……咱们是不是要重新抓些人回来？”
“不必了。”道灵擦干净手上的血，“废物堆得再多也还是废物。”
他瞥黑影一眼，吩咐道：“注意仙盟动静，留意仙使行踪。”
黑影垂首：“是。”
·
南宫音消失三天之后，平静如常地回到庄园。
至于她去干什么，无人打听。
雷霜封瑾绛樱各司其职，只等一切准备就绪，她们就动身前往玄黄秘境。
是夜，南宫音来到颜昭住处。
颜昭已经睡下，南宫音在门前站了片刻，倏然窗子掀开一条缝，从里面跑出一只小狐狸。
狐狸落地便化作人形。
养了这么几日，任青悦伤好了两成，总算有余力化形。
南宫音瞧了她一眼，对比在颜昭面前，她的眼神多了两分疏冷，但也不算严厉：“事到如今，你又改变主意了吗？”
“不。”任青悦回答道，“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南宫音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
任青悦抿唇：“就是……”
第二天，颜昭睡醒，迷迷糊糊间听院外传来大鹏鸟的叫声。
随后便响起一阵笃笃的敲门声，伴随雷霜中气十足的大嗓门：“颜小昭，快起来，咱们要出发了！”
“……”颜昭揉揉眼睛，翻身坐起，疑惑：去哪儿？
不过雷霜太吵了，她起身开门，没反应过来呢，就被雷霜提溜住衣领子，眼前景象一晃，她就出现在南宫音的庭院中。
颜昭发现，不光是她，封瑾绛樱也都在院中。
南宫音转过身来，对颜昭道：“玄黄秘境凶险无比，昭儿，你准备好了吗？”
颜昭刚睡醒，还迷糊着：“准备什么？”
南宫音摇头轻笑，看了眼她怀里的小狐狸：“你打算带它一起？”
“啊？”颜昭不明所以，下意识将小狐狸搂紧了，“它要和我一起。”
南宫音仍笑着，耐心劝导：“但玄黄秘境凶险无比，它伤还没好，你就这样带着它一起，你能保护好它吗？”
颜昭：“……”
南宫音的话令颜昭内心动摇。
院中另外三个人对视一眼，无人发言，静悄悄地当木桩子。
“那怎么办……”颜昭困扰地拧起眉。
南宫音走到她面前，微微弯腰，轻声细语地哄道：“把它留在这里，我会安排人手帮你照看，等我们从玄黄秘境回来，我把它全须全尾交还给你，好不好？”
颜昭凝望南宫音，虽然她和南宫音相处愉快，也能交付一些信任，但涉及小狐狸，还是令她犹豫。
“真的？”
南宫音摸摸她的头：“我向你保证。”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太衍仙坊, 告示牌前围着一群人，议论纷纷。
“我听说拂云宗附近出现了很多尸傀，倘若这些邪物出现在咱们宗派山脚下，宗门早已派人去处理了, 拂云宗这些人怎么这么坐得住？”
“坐得住？谁知道各仙宗灭门之事与他们有没有关系？”
“拂云宗庙小妖风大, 元清仙尊陨落之后, 这个宗门一日不如一日，宗主步东侯也是个糊涂虫，指不定下一个被灭门的宗派就是他们！”
“都过几百年了，怎么还有人三句话不离颜元清, 颜元清偷盗仙宫宝物证据确凿，仙帝指名道姓要清算旧账, 我看拂云宗就是一群倒霉蛋，受颜元清连累, 才处处被人针对！”
人群中，一个头戴斗笠骨架瘦削的男人安静站着，抬起视线，悄无声息查阅告示牌上的内容。
斗笠下只露出一截下巴, 嘴边一圈满是胡茬。
他身上穿着也脏乱不修边幅, 落在人群中很不起眼。
“拂云宗……尸傀……”
男人嗓音嘶哑, 喃喃低语，垂在身侧的双手无意识地攥成拳头。
他按住腰间剑柄, 手背蹿起青筋, 好一会儿才将胸中升腾的怒火压制下去，再瞥告示牌一眼, 随着陆续散去的人群悄然离开。
·
万宝宫，紫竹林。
“各小仙宗灭门, 长老弟子失踪之事定与拂云宗脱不了干系！不知道背地里还在谋划什么。”
叶晏然伤势稍好一些，便向苏紫君禀明日前搜救陈珥时的遭遇。
“陈珥是我的朋友，之前行商时，陈珥助我良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遭受拂云宗性命威胁而袖手旁观，恳请宫主允许弟子护送陈珥回到师门。”
苏紫君沉吟，回答她：“如此，你便代本座向其师问好。”
叶晏然顿了一瞬才明白过来，当下伏地叩首：“多谢宫主！”
她前脚刚离开紫竹林，后边儿一道白影便现身苏紫君身侧。
苏紫君睁眼，看向来人。
“仙君怎么有闲情来我万宝宫做客？”
此人一身素衣，锦衣玉冠，背负双手，眉心一点朱红印花，端的卓尔不群之姿，气质斐然。
未同苏紫君磨嘴皮子，照面便说明来意。
“仙帝大限将至，需以神源果续命，此次动了真格，派了一位仙官持诛魔剑下界，务必要找到被颜元清盗走的神源果。”
苏紫君脸色一沉。
诛魔剑，传言乃是天地初开，第一任仙帝的随身佩剑，剑中剑灵法力无边，神魔皆可斩。
“这条消息足以抵颜元清救命的恩情，因缘已了，此后我与下界再无干系。”
白影只是一缕魂识，传讯结束便如云烟消散。
苏紫君倏地起身，心中惴惴，暗道此事愈发棘手。
她步子迈出，身影一晃便原地消失。
·
别院中，颜昭恋恋不舍地放下小狐狸。
“我觉得阿音说得也有道理，你就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好么？”
小狐狸迎着颜昭担忧的眼神点了点头。
末了，它主动退开一些，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颜昭噘起嘴。
虽然她心里想着自己难护雪球周全，是该听劝让雪球留在庄园，但它答应地太爽快，她又有些不开心了。
小狐狸看出她不高兴，忽然又凑近来，仰起脖子，轻轻磨蹭她的手掌。
颜昭紧锁的眉头稍稍松开：“你果然舍不得我，不然……”
她话没说完，小狐狸忽然探头，从颜昭怀里叼出储物囊，倒出里面的妖丹。
颜昭：“……”
为了不让小狐狸饿着，颜昭留下一大堆妖丹，千叮咛万嘱咐，才终于一步三回头跟着南宫音离开别院。
待大鹏鸟载着她们飞走，消失于天际，小狐狸摇身一变，化身亭亭玉立的任青悦。
院中已无旁人，她扫一眼颜昭特地留给她的妖丹，神情中透露出些许眷恋。
她独自回到颜昭居住的小院，合上门，到颜昭平日里炼丹的蒲团上坐下，手腕一翻，取出一个玉匣。
玉匣出现，屋子里顿时丹香四溢。
此前一战她伤势颇重，若以寻常方式疗伤，不足以赶在玄黄秘境打开之前让自己伤复，即便硬跟着颜昭去，也只能拖南宫音的后腿。
但颜昭跟着南宫音也不是长久之计，南宫音在外树敌太多，暗箭难防，颜昭又懵懂无知，此次玄黄秘境需速战速决，尽可能别让旁人觉出颜昭的真实身份。
任青悦打定主意，拇指拨开玉匣匣盖，药神子所赠髓阳丹金光流转。
她拿起髓阳丹，一口吞服，随后便放下玉匣，闭上双眼，开始运功调息。
这一坐，便是两天。
某时，整个庄园中的天地灵气纷纷向院子里汇聚，气机涌动，无形中的浪涛一浪高过一浪，门窗皆被大力冲开。
待得气息平稳下来，屋中之人睁眼，眸心精光一闪。
髓阳丹助益之下，任青悦成功迈过天堑，突破至炼虚境。
她的身体表面结了一层寒霜，屋子里寒意刺骨。
任青悦稍稍一动，凝结在体表的冰层便咔咔破碎，如雪遇骄阳，迅速融化。
境界突破之后，她的气质愈发清寒，环绕在身侧的冷风有如片片刀锋。
任青悦起身，步子一迈，眨眼便来到院中。
门前大鹏鸟已等候多时。
任青悦倾身一跃，跳上大鹏鸟的背。
鹏鸟振翅高飞，将入云间之时，任青悦取出南宫音给她的传送符玉捏碎。
虚空裂缝悄然张开，大鹏鸟载着背上的人蹿进裂缝。
云层还在翻滚，但方才经过此地的大鹏鸟已经消失不见。
·
万顷晴空之上，颜昭百无聊赖。
离开庄园好几天了，还未到玄黄秘境，鸟背上罡风太大，颜昭也不能炼丹，这段时间什么也做不了，无异于白白虚度了。
以前她还能和小狐狸聊聊天，而今小狐狸留在庄园，只她一个人，她感觉很不适应。
雪球陪伴她一年多，她们朝夕相处，从来没有分开过那么久。
分开时间越长，她心里就越惦记，生怕她的狐狸饿着冻着，没有人陪着它玩会不会不高兴。
她坐的这只大鹏鸟背上还有另一个人。
正是南宫音。
封瑾雷霜和绛樱三个人，南宫音让她们乘坐另一只大鹏鸟。
见颜昭没精打采，唉声叹气，南宫音回头看她：“昭儿，又在想你的小狐狸？”
“唔。”颜昭被猜中心思，小声嘟囔，“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南宫音看向远处：“快了，你看见前面那座仙山了吗？玄黄秘境便在此山之中，待我们解开秘境封印，取走几样东西，就可以回来。”
颜昭锲而不舍地问：“要多久？”
南宫音说：“若秘境顺利打开，你找到了药材，可以先走，届时我让大鹏鸟送你。”
“那你呢？”颜昭又问，“你不跟我一块儿走吗？”
南宫音藏起眼底一抹情绪，微笑着说：“我还有旁的事情，等忙完了自会回去，我想昭儿应该不会让我担心。”
颜昭点头：“你不用担心我。”
远处那座仙山眼瞧着已经很近了，但无论大鹏鸟飞得多快，她们与仙山之间的距离也没有缩短。
无疑，她们已身处元清仙尊所设法阵之中。
南宫音朝地下密林看了一眼，倏然对颜昭道：“昭儿，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什么游戏？”颜昭问她。
南宫音取出一张面具：“这是易容改面的法宝，只要戴上就能改头换面，不被人认出来，你将这面具戴上，此行若你能不让旁人猜到你的身份，回去之后我再送你一件法宝。”
颜昭无聊了好几天，听得南宫音让她玩这么有意思的游戏，眼里流露出几许光彩，跃跃欲试：“此言当真？”
“自是当真。”南宫音承诺她，伸出一只手与颜昭击掌，“一言为定。”
颜昭兴奋地戴上面具，温凉的触感紧贴自己的脸颊，将她的五官塑造成另一幅截然不同的模样。
如此新奇的感受还是头一次体验，颜昭特别开心，连对小狐狸的担忧都淡了一些。
南宫音笑着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颜昭不疑有他，语气爽快回答：“颜昭。”
“不，昭儿，你不能这么讲。”南宫音摇摇头，“若这么答，不就被人立马发现了吗？”
颜昭偏头想了想，有理，遂问：“那我该怎么说？”
南宫音饱含私心地说：“我再给你取个化名，从现在开始，到游戏结束，你叫念卿。”
话音落下，颜昭胸前小金珠闪过一抹光亮。
“念卿。”颜昭跟着念了一遍，笑眼弯弯：“好，我记住了。”
南宫音面带微笑，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她的鼻头。
“那么，念卿，我们游戏开始。”
第一百二十四章
南宫音随手一挥, 她与颜昭便从鹏鸟背上下来，轻盈地如一片雪花，飘落到大地上。
而那大鹏鸟则振翅远去，颜昭望着它飞远, 问南宫音：“它要去哪儿？”
南宫音头也不回, 温声道：“自会去它该去的地方。”
颜昭不知道大鹏鸟该去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但她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因为南宫音带着她落地之后，另一只大鹏鸟也从天上飞下来。
雷霜最先落地，绛樱和封瑾也各自出现在不同的方向, 将南宫音和颜昭护在当中。
发现颜昭变了模样，她们谁也没表现出意外。
南宫音凶名在外, 仇人遍布五湖四海，此番她们前往玄黄秘境, 不知多少人暗中盯着，颜昭顶着一张酷似元清仙尊的脸庞凭空出现在她身边，的确太引人注目。
雷霜摇头晃脑，与封瑾暗中传音分析缘由, 被绛樱路过踩了一脚。
“你干嘛踩我！”雷霜怒瞪绛樱, “我又招你惹你了？！”
绛樱瞥她一眼, 为她脑子缺根筋感到怜悯：“不会猜就别猜了，还嫌之前打没挨够？”
雷霜：“……哼。”
·
历时四个多月, 白烬和涂山玉终于走出雾魔涧。
两人抵达就近的仙坊, 在驿站中歇了一晚。
界与界之间不能用灵玉传音，因而这四个月来, 人界的动向如何他们一无所知，自然也不知道狐帝找着女儿没有。
第二天一大早, 涂山玉领着白烬到药神宗的灵膳堂打听消息。
“您说狐帝？狐帝不是在青丘吗，怎么会出现在人界呢？”驻店管事摇了摇头，“二位去别处问问吧。”
“……”涂山玉退到一旁，朝白烬叹了口气，“此地过于偏远，消息闭塞，或许我们该先去太墟仙域。”
白烬托着下巴，把玩手里的锦囊，疑惑：“还联系不上表叔？”
涂山玉摇头：“给父皇传讯一句也没回我。”
“那我们先去太墟仙域吧。”白烬起身，与涂山玉一同离开驿站。
到了街上，却见仙坊门前告示牌处挤满了人。
是仙盟发布了新的告示。
涂山玉和白烬停下来，挤到人群前，看一眼告示牌上的内容。
“有人在玄黄秘境附近看到了魔主南宫音的坐骑大鹏鸟。”涂山玉将告示上的内容简要总结，转述给白烬，“玄黄秘境……距离雾海仙山不远！”
涂山玉回头，拍拍白烬肩膀：“烬儿，我们先去这里，若这消息属实，玄黄秘境多半是要被南宫音打开了，肯定很多人趋之若鹜。”
白烬看一眼告示，皱起眉：“我们应该先找表姐。”
“我没忘正事。”涂山玉无奈，不得不解释，“去这里，就是找你表姐。”
南宫音出关，开启玄黄秘境，这可是轰动整个修仙界的大事件。
只要狐帝还在人界，就一定知道这件事，他的妹妹涂山枂也可能会到这里去。
就算他们都没有被玄黄秘境吸引，此地也汇聚天南地北各宗各派的修士，打听消息事半功倍。
听他说清缘由，白烬才松口：“那好吧。”
雾海仙山在天辰大陆西南方向，距离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不太远。
全速赶路，不出两日便能进入雾海仙山的地界。
涂山玉打起十二分精神，日夜兼程，披星戴月，赶往雾海仙山。
白烬没他那么能熬，赶了两天路人都蔫儿了，干脆变身成红狐狸，让涂山玉带着她走。
雾海仙山，山如其名，笼罩在一片茫茫雾海之中。
尽管来时远远能看见峰顶，可一旦踏入仙山范围，就如进了迷宫幻阵，拿着再好的罗盘也寻不见正确的方向。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这里也有元清仙尊所设法阵。”涂山玉与白烬在雾海中小心寻路。
在这雾林之中，青丘狐族有先天优势，更容易破解空间类的迷阵，但元清仙尊太厉害了，即便涂山玉玉白烬联手，找寻道路的进度依然很慢。
白烬累了，从涂山玉肩膀上跳下来，落地化作人形，盘膝坐在一颗大石头上：“歇会儿，走不动了。”
涂山玉也是满头大汗，但他一声不吭，只是停下脚步，但眼睛还在观察四周。
叮——
“什么声音？”涂山玉耳朵捕捉到一丝异响，扭头问白烬，“你听见了吗？”
白烬竖起耳朵细听，片刻后点头：“听见了，好像在那边。”
涂山玉顺着白烬手指方向看去，他的判断与白烬不谋而合，遂道：“我们过去看看。”
白烬又变身小狐狸，跳到涂山玉怀里。
她真的不想走了，反正能让涂山玉代劳，她可以少走几步就少走几步。
涂山玉将红狐狸放到肩膀上，随后放轻脚步朝声音来处走去。
丛林中，果然有两人交手，其中一人黑衣蒙面，杀气凌然，另一人则步履踉跄，试图逃走。
然而，对方身手矫健，在雾海中来去自如。
双方实力悬殊。
不多时，受伤之人便伤得更重，站都站不住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章高哆嗦着往后退，他的一只膝盖被利器捅穿，拖行之间地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开口时牙关打颤，“我是仙盟使者，你敢杀我？！”
雾气中传出一声冷笑，那黑衣人哑着嗓子嗤嘲：“没错，我要杀的就是你！”
章高面色大变，知道这样下去他必死无疑，当下大声喊道：“你我本无冤无仇，不论谁雇你杀我！我出双倍价钱买自己的性命！”
与此同时，他奋力后退，想趁机逃走。
黑影冷声一笑：“拿着你的灵石去阎王爷面前说理吧！”
嗖一声响，利器穿透章高要害，狂暴的灵气自丹田处炸开，他前胸后背皆是鲜血淋漓。
然而，此人不愧是上界派下来的仙使，到了这个地步，竟还没死。
他元神出窍，冲天而起，如一道闪电直奔天际。
唰——
一道掌印从天而降，将那金灿灿的元神一巴掌拍回他的身体。
动手之人早就准备充分，防着他这一手。
待元神归位，肉身有了活过来的趋势，另一道身影出现在浓雾中。
来人手上掐了个诀，随即手掌中燃起一簇黑色幽火。
火焰中似有上百个人惊恐尖叫，互相撕扯，邪气几乎化作实质，环绕在此人身边。
便在这时，涂山玉看见那人俯身按住章高的天灵，黑火侵蚀章高的肉身，只过片刻便将他的身体遍布。
章高肉身开始抽搐，双脚乱蹬，手臂胡乱飞舞，但无法挣脱。
不知过了多久，章高肚皮上拳头那么大的窟窿竟然开始自行修复，碎裂的骨头也重新长好。
待那人收起邪炎，被杀死的章高竟然重新站起来。
涂山玉瞳孔一缩。
这时，他肩上小红狐狸的尾巴不小心蹭到旁边的树枝，发出一声轻响。
远处空地中的几个人陡然回头。
不好！
涂山玉心中敲响警铃，当下抽身欲退。
忽然，他眼前景象一变，未来得及出声，便被人一把捂住口鼻。
再回神，他已远离方才是非之地，视线旁移，一张布满褶皱的老脸映入眼帘。
捂住口鼻的手随即松开，涂山玉愕然：“药神子前辈。”
药神子将已经晕过去的小红狐狸扔进他怀里，随后朝他使了个眼色：“跟老夫来。”
涂山玉不敢耽搁，快步跟上。
方才最后那个瞬间，他看清了来人面孔。
是拂云宗的道灵仙尊。
而被他和黑影联合杀死的，则是一名仙盟使者。
回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景象，涂山玉仍汗毛倒竖，阵阵凉意蹿上背脊，不寒而栗。
“看来前阵子那些灭门的仙踪和无缘无故四处窜行的尸傀都是此人在背后搞鬼。”药神子面色阴沉，喃喃说道，“你们两个若想保命，便先跟着老夫。”
涂山玉闷闷地跟在药神子身后。
他感觉自己和人界犯冲，回回来到人界都没有好事，第一次来时丢了妹妹，上回又险些弄丢白烬，这一次怎么就突然惹上了杀身之祸。
·
任青悦驻足远望，眼前是一片雾蒙蒙的仙山。
南宫音应当已经带着颜昭先进去寻路了，但玄黄秘境还没有动静，意味着封印尚未解除，她还有时间。
任青悦没有犹豫，一头扎进雾海之中。
凭借她对师尊颜元清的熟悉，以及源于血脉的强大方向感，她并不担心迷路。
但越往深处走，山中雾气越浓。
任青悦听见一声兽吼，不远处雾气翻动，随即跳出一只两人高的凶兽。
这凶兽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躁怒无比，张牙舞爪，眼底一片猩红，对出现在它眼前的一切生灵无差别攻击。
任青悦皱眉，她不想与凶兽.交手白白浪费体力。
但这头凶兽已经看到她，立即发了疯朝她扑过来，血口大张，腥风扑面。
任青悦抽剑出鞘，决策果断。
既然无法避战，那就速战速决。
然而，不等她出剑，倏然一道劲气破空而来，倏地射穿凶兽的脑袋。
轰——
凶兽落地，滚了好几圈，半个脑袋被那一道气劲给炸没了，血从伤口淌出来，染红地面。
任青悦一怔，随即更加警惕。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刚才那一招，出手之人实力惊人。
雾气中，传来沙沙脚步声。
任青悦目之所及处，缓缓走来一道身影。
片刻后，一个长得极其妖媚的男人出现在她眼前。
男人面白如玉，锦衣玉冠，衣领子处盘着一圈狐皮，本就出挑的容貌搭配上一双桃花眼，顾盼含情，姿态俊美。
“山中凶兽跋扈，惊扰了姑娘实在冒昧。”男人拱手，“在下涂山浔，向姑娘赔礼。”
第一百二十五章
浓雾之中, 除了声音以外的动静都会被削弱。
哪怕见到枝梢颤动，雾气翻滚，也有可能只是路过的风在无声戏弄。
黑影拨开矮树，在周围逡巡片刻, 回到道灵身边时, 回禀道：“没有活物气息, 但属下怀疑刚才有人在附近。”
道灵弯腰从章高腰上解下仙盟信物，抛起又接住，置于手中把玩，闻言并不在意。
“仙尊。”黑影进言, “若此事败露，仙宫追责, 我们……”
道灵睨他一眼：“你怕了？”
“不！”黑影立马单膝跪地，“属下对仙尊忠心耿耿, 只是担心仙宫来人，影响仙尊的计划！”
道灵收起仙盟信物，冷笑：“那又如何？”
“玄黄秘境将开，距离本座大计完成又近一步！一旦本座计划圆满, 别说仙宫来人, 就是仙帝亲临, 又何惧哉？！”
“是！”黑影伏地叩首，以示忠诚, “属下必追随仙尊, 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道灵扭头看一眼方才动静来处, 对黑影道：“去吧，把落单的老鼠抓回来。”
黑影起身, 雾气一晃便悄然消失。
待其离开之后，道灵踱着方步行出十余丈，来到一棵树后。
捡起藏于枯枝败叶间一枚锦囊。
锦囊内只有一束寸许长的白色毛发。
道灵冷哼一声：“这孽畜竟也来了玄黄秘境，真是叫老夫好找。”
言罢，他攥紧拳头。
刹那间布帛破碎，只剩偏偏残锦。
·
涂山浔？青丘涂山氏。
这个名字和男人身上透露的气息，令任青悦心生警惕，暗中握紧剑柄。
“姑娘？”涂山浔看着她，温声说道，“这雾林中凶兽成群，姑娘独身一人恐有不便，不若我二人结伴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任青悦沉下脸：“不必了。”
言罢，扭头就走。
直到行出百步，身后男人没有跟来，她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这自称涂山浔的男人和涂山玉是什么关系，青丘狐族又在打什么主意？
任青悦远去之后，涂山浔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这孩子身上萦绕着一丝青丘狐族的气息。
他沉吟须臾，忽然身形一转，化作一只毛色洁白的狐狸。
小狐狸腰细腿长，身后跟着九条尾巴，它走了两步，感觉尾巴有点累赘，又一晃尾巴，全部收起来，只留下最好看的一条。
随后小步子静悄悄地迈开，悄悄跟上去。
·
涂山玉抱着白烬跟随药神子在雾林中穿梭。
那股如影随形的危机感早已消失，涂山玉劫后余生，委实松了一口气。
忽然，他胳膊一沉，白烬从他怀里跳下来，落地便化作人形，却是一副满脸惊慌的模样。
涂山玉问她：“怎么了？”
“表姐的毛毛不见了！”白烬眼泪汪汪，大受打击，抓住涂山玉的胳膊晃了晃，“表哥，你快帮我找找！”
涂山玉先是疑惑：“是不是你记错放哪儿了？”
白烬摇头：“不可能！刚才还捏手里呢！”
涂山玉想起什么，心里一咯噔，该不是方才他们目击道灵杀死仙盟使者时，不小心遗落在案发现场。
锦囊里面装着他妹妹的毛发，被道灵发现，恐怕给枂儿召去杀身之祸。
若此时找回去，便是撞在对方枪口上。
不管道灵有没有发现那只锦囊，此事都不能再提。
他脸一寒，心头蹿上一股急怒，沉声道：“别找了。”
白烬泪汪汪：“可是……”
“你当这儿是什么地方？”涂山玉硬起心肠，不再任由白烬胡闹，“方才若非药神子前辈及时赶到，你我都性命不保！”
白烬低下头，无助地抓紧衣摆。
见她如此，涂山玉又难以完全狠下心，待心情平复一些，又道：“若我们能尽快将枂儿找到，让她再分给你一些便是。”
白烬眼前一亮，满目光彩，恢复生机。
涂山玉及时补了一句：“但你不可以再自作主张！需征求枂儿同意！”
白烬嘟起嘴，脸上写满不乐意，口头上却应：“哦。”
·
颜昭紧跟着南宫音，已在雾林中走了三天。
这片雾林仿佛没有尽头，连南宫音也不能轻易破解，她们已经在同一个地方转了好几转。
颜昭走累了，打了个呵欠。
南宫音注意到，便停下脚步，找了块平整的地面坐下歇息。
颜昭自然有样学样。
绛樱封瑾和雷霜则心领神会，自发到周围望风。
南宫音在的场合，雷霜总要收敛一些，不怎么明目张胆同封瑾插科打诨。
连着几天，不能到处乱跑，也不能随便说话，那些个传言中提到特别恐怖的高阶凶兽见到南宫音就跑，一点乐子也没有，当真给雷霜憋坏了。
颜昭也闲得无聊，她们走过的地方，连只鸟都不叫，颜昭甚至怀疑这林子里除了她们一行还有没有活物。
她日常想念小狐狸，偶尔想念中也会参杂别的脸孔，比如大师姐。
相比这几天雾林徒步，以前在大师姐压迫之下念书写字修行还挺有意思的。
她以前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颜昭内心感慨，下次见到大师姐，她要偷偷把大师姐打她手板的戒尺扔掉。
“喂，小昭……不，小念卿，过来！”
旁边传来一声唤。
颜昭扭头，见雷霜在朝她招手。
南宫音也听见了，但只睁一只眼闭一只，并未阻止。
颜昭起身，走到雷霜面前：“干什么？”
雷霜拽拽地撩了把额前碎发，挑眉：“先前怎么教你的你又忘了？”
颜昭微微偏头，想起来，于是改口道：“老大，干什么？”
绛樱和封瑾同时朝这边看来。
雷霜对周围变化毫无所觉，高兴地搓搓手：“闲着也是闲着，我教你练功！”
颜昭惊喜：“好。”
“但这可是独门秘法，不能外传的。”雷霜朝颜昭勾勾手指，“你贴近一点，我悄悄告诉你。”
颜昭背后，南宫音悄然睁眼。
她瞥眼雷霜，眉梢轻挑。
便见颜昭于是又朝前走了两步，凑近雷霜。
雷霜附耳在颜昭脸侧小声说了两句什么。
片刻后，雷霜退开，颜昭问她：“老大，这口诀是什么意思？”
雷霜摆出一副高人架子：“你先背下来，自己琢磨琢磨，待会儿我考你。”
颜昭点头：“好。”
颜昭退到一旁琢磨雷霜教她的口诀，忽听南宫音开口：“雷霜，过来。”
雷霜一个闪身就来到南宫音面前，快乐地像条摇头摆尾的大狗：“魔主！您喊我？！”
是有什么活儿要交给她干吗？
果然她才是魔主最器重的左膀右臂，有什么任务都先给她派。
南宫音看她一眼：“你很闲？”
雷霜点头：“有一点。”
“行。”南宫音了然，对她道，“那你走远一点，去周围转一转，念卿炼丹要用的药材，你去搞来。”
雷霜：“？”
她回头看一眼茫茫雾林，心道：去哪儿搞？
见她站着不动，南宫音问：“怎么？”
“没，属下这就去办！”走出几步之后，雷霜忽然想起什么，快步退回来，问颜昭，“你炼丹要用什么药材？我去帮你找！”
颜昭不疑有他，颇为惊喜：“这么好？”
说完便从怀里掏出小本本递给雷霜。
南宫音看着呢，雷霜不敢耽搁，虽觉这小本本有点眼熟，但并未细看。
等走远一些，估计远离了南宫音的视线，雷霜这才掏出本子来。
“我来看看都需要些什么药材……”
片刻后，雷霜瞪大眼。
“嗯？！”
·
绛樱为雷霜默哀三秒。
雷霜这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估计直到她们找到玄黄秘境，雷霜都不会再好意思凑到颜昭面前来。
同时，绛樱又忍不住唏嘘，谁能想到，在外人眼中杀人如麻的魔主竟然如此护犊子。
还是别人家的犊子。
绛樱连叹三口气，南宫音起身，问颜昭：“念卿，休息好了吗？”
“嗯。”颜昭点头跟着站起来。
她们继续往前走，雷霜在最前面开路。
颜昭耳朵一动，听见潺潺流水声，没走多远，果然看见林间出现一条小溪。
溪流上的石头错落有致，天然形成一条石头堆砌的小路，南宫音走在颜昭身前，绛樱和封瑾二人断后。
颜昭踏上小溪，某时，忽然脚底下踩着的石头往下猛地一沉。
坠落感突然出现，颜昭身子往下坠，没反应过来呢，她人已跌入溪中被水流冲出老远。
水底下蹿起来几条触手，其中一条卷住颜昭脚踝，拉着她飞快顺着水流往下游移动。
南宫音面色一寒。
胆大包天，仗着自己擅长藏匿和逃离，竟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发动偷袭。
颜昭感觉拽着自己的力量忽然松开，随即她被水浪猛地一拍，人便腾空而起，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落地前被人捞起，有惊无险。
她探头越过南宫音的肩膀，见小河滩上多了一具凶兽尸体。
准确说也不能叫一具，因为它八条触手全断成一截一截，而本体断肢处淌着黑水，气息奄奄，但没有死透。
封瑾和绛樱赶来，见状同时蹲下去单膝跪地：“属下救援来迟！”
南宫音淡淡道：“无妨。”
这时，颜昭拍拍南宫音的胳膊：“阿音，你快放我下来！”
南宫音依言松手，嘱咐她：“小心一些。”
颜昭没应，不知道听见没有。
待南宫音松手，她落地后身子一蹿跑到半死不活的凶兽面前，伸手掏掏掏。
片刻后，颜昭从凶兽尸体中摸出一枚水蓝色的妖丹。
周围浓雾也藏不住这枚妖丹质地清透，品阶不俗。
“好耶，是雪球最喜欢的妖丹。”
颜昭笑弯了眼，迅速把它揣进兜里。
南宫音：“……”
第一百二十六章
颜昭收起妖丹, 一行人便要继续动身。
这时，一道人影从天而降，嘭一声砸在地上。
浓雾中雷光乍现，雷霜从小溪对面蹿过来, 抬腿踹那人一脚, 将其踹到南宫音面前。
“魔主, 这人刚才在林子里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我把他抓来了！”
斗笠落地，骨碌碌滚出老远, 露出底下一张不修边幅的脸孔。
男人穿着邋遢，下巴长了一圈胡茬, 腰间还别了一把破破烂烂的剑，看起来十分落魄。
南宫音皱眉：“干什么的？”
男人还未开口, 却被一旁另一道惊呼声打断：“魔主，我认识他！”
出声之人是封瑾，南宫音抬了抬下巴：“你说。”
封瑾来到前面，又仔仔细细打量男人片刻, 对上一双愤怒而压抑的眼睛。
颜昭也扭头看来, 乍一眼感觉眼熟, 但没认出是谁。
“错不了！”封瑾断言，“此人是拂云宗弟子！”
“拂云宗？”南宫音嗤笑。
雷霜也吓了一跳, 把拂云宗的人送到南宫音面前, 脏了魔主的眼，她怎么敢的？
她当即揪住男人领子, 拽着他后退：“属下这就去把他做掉！”
“等等！”男人惊慌大喊，“我已经不是拂云宗弟子了！”
“我知道玄黄秘境的入口在哪儿！”
雷霜拉拽男人衣领的动作停顿, 看向南宫音，等待南宫音抉择。
南宫音摆了摆手，示意他：“说说。”
雷霜没有松手，但也不再往后拉。
骆棋得到片刻喘息之机，语速飞快：“我叫骆棋，的确曾是拂云宗弟子，但一年多前我就被赶出师门，这一年来，我为了寻觅机缘一直关注玄黄秘境，往来这里上百次。”
“玄黄秘境的入口已经诞生灵智，只要没被人撞见，它就会在雾海中随机移动，可它一旦被人发现，就会原地装死，或趁着修行之人被封印反噬时逃走！”
南宫音闻言沉吟，又问：“那你如何找到它？”
骆棋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威压，肃杀之气仿佛凝成实质，在身侧吹刮，他敢说一句谎话，就要将他碎成八瓣儿。
他知道此人是谁，人称苍离魔尊，魔主南宫音。
三百年前率众闯入拂云宗，虽然不敌败退，但令拂云宗元气大损的千千万万魔修之恶首。
落入南宫音手中，他只有死路一条。
但他明白，凭他自己的力量，这辈子也不可能为师父报仇。
所以，他只能放手一搏。
骆棋深吸一口气：“这秘境之灵喜好一种药草，到药草生长茂盛的地方守株待兔，只需几日便能蹲到。”
言罢，他举起右手，竖起三根手指：“我也是修行之人，我以九天雷劫起誓，若我方才有半句谎言，不得好死！”
南宫音不为所动，倒是雷霜绛樱封瑾三人面面相觑，心道：大千世界，什么东西长出灵智都不奇怪。
雷霜搓了搓手，觉得此事变得有意思了。
“雷霜。”南宫音忽然开口。
雷霜立马站直了：“属下在！”
南宫音朝她抬了抬下巴：“带他走前面。”
如此，便是同意暂时留下骆棋小命，让他加入寻找秘境的队伍。
当骆棋自报家门，说出自己的名字时，颜昭便想起来，这不是先前老给她使绊子的师兄嘛？
不过自从她辞别封瑾，从山寨上下来暴揍骆棋一顿，他们便再也没有见过了。
没想到一年过去，再见骆棋已是这副模样，还被赶出师门了。
被拂云宗赶出师门，倒也算运气好。
前尘旧怨颜昭无心计较，自打她生气把骆棋揍个半死不活，他们之间的恩怨就算了了。
如果不是今日遇见，她根本想不起还有这么个人。
颜昭心里还惦记着和南宫音的约定，因此认出骆棋之后，她反倒朝南宫音身后躲了躲，避免被骆棋瞧出身份。
骆棋也很快注意到队伍中有个实力平平的姑娘。
观其模样，温良无害，且还不到金丹修为，在一众魔人之中，尤其违和突出。
那姑娘跟在南宫音身边，老是低头显得小心翼翼，她身后那两名随行于魔主身侧的高手也时刻注意着她的动静。
骆棋心里有数了，心说这姑娘大概也同他一样，是被南宫音抓来的。
却不知这姑娘有什么用处，南宫音大发慈悲留了她的性命。
雷霜啪地扇他一巴掌：“看什么呢？！”
骆棋回头，盯着前面的路：“没什么。”
又行数里路，骆棋指着前面一片被浓雾笼罩，但视野相对稍微开阔一些的草坪。
“这草坪当中就有药草，它出现的时候会刮大风，暂时吹走周围的浓雾，我们只需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守株待兔。”
雷霜停下脚步，将骆棋说的话回禀南宫音。
“那就稍事歇息吧。”南宫音拂了拂衣摆，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
绛樱不太放心，向南宫音进言：“魔主，这小子生得贼眉鼠眼，不像个老实人，属下觉得，他的话不能尽信。”
南宫音却看向颜昭，问她：“念卿，你以前见过他吗？”
颜昭瞧骆棋一眼，点头：“见过。”
“他为人如何？”
颜昭一本正经如实回答：“老爱欺负人。”
南宫音眼神中透出一丝危险：“也欺负过你么？”
颜昭偏头细想，把自己还记得的与骆棋有关的经历一件一件细数出来。
南宫音越听神色越冷，就连候在一旁的绛樱也感觉到寒意，下意识搓了搓鸡皮疙瘩。
她看向骆棋的眼神透出一丝怜悯。
敢欺负颜昭，那简直触了南宫音的逆鳞，这小子恐怕小命难保。
雷霜和骆棋隔得稍远一些，听不到南宫音和颜昭说什么。
骆棋频频打量南宫音身侧的小姑娘，见南宫音问她话时，脸色难看得似乎想杀人，他愈发笃定这姑娘是被钳制的。
这不由让他想起离开拂云宗前，他在天珠峰那段日子。
宗里也有个和这姑娘很像的女孩儿，名叫颜昭。
但那时他少不经事，仗着自己是长老弟子就无法无天，为所欲为，后来果然屡屡遭到报应。
被大刀宗抓走折磨之时，他痛悔不已，许愿只要能获救，就再也不做恶事。
他的愿望真的很快就实现了，可他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以为永远也不会倒的庇护伞——他的师父书化道人朱丘，为了送他逃走被一把冷剑捅穿。
那一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父被拂云宗之人害死。
他恶有恶报，要为以前犯下的恶事赎罪。
所以，骆棋打定主意，但凡有一丝机会他能从南宫音手中逃走，就一定会带上这个跟他同病相怜的姑娘。
另一边，颜昭列了一大堆骆棋罪状之后，南宫音身外几寸处生长的草叶已经开始结霜。
绛樱倍感压力，头垂得更低。
便在这时，颜昭公平公正地做了个总结：“虽然拂云宗的人都帮着他找我的麻烦，但他自己其实很菜，我根本不怕他，下山之后我就打掉了他两颗门牙。”
南宫音：“……”
周遭寒意顿消，险些摧折的小草颤颤巍巍地弯下腰。
南宫音眉眼弯弯，拍拍身侧，示意颜昭坐下。
颜昭听话，径直在南宫音身侧坐下。
但她屁股底下那块石头不太大，几乎贴着南宫音的胳膊，南宫音抬手便很方便地摸到她的脑袋。
“我们念卿做得很好。”南宫音语气温和，口中却说着一点也不温和的话，“谁敢欺负我们，我们就打回去。”
颜昭深以为然，点点头：“好。”
“千万不能手软，若能打死了最好。”南宫音又说，“别学你阿娘。”
颜昭意外，眨眨眼：“我阿娘怎么了？”
南宫音垂眸，忍下一抹无奈，喃喃道：“虽然她也厉害，但她这人心太软，难成大事，如果不是她性子过于优柔寡断，让拂云宗那帮子人踩在头上拉屎，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这些话她还从未与颜昭说起过，但颜昭迟早得面对真相。
她绝不希望颜昭步颜元清的后尘。
颜昭听得似懂非懂。
正要开口，她胸前金色小珠子无端跳起来，嗖地一下飞出去，狠狠砸中南宫音的脑袋。
南宫音身子一歪，险而又险没有摔倒，绛樱和封瑾大惊失色。
颜昭也是一脸意外，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南宫音并未动怒，反而回头挑衅，狭长的眼睛上，柳叶眉往上一挑：“有本事你出来跟我过招。”
小金珠：“……”
倏然金光一闪，在场众人除了颜昭全都绷紧心神。
片刻之后，无事发生。
南宫音眼中流露出一丝失落，封瑾绛樱二人则长出一口气。
便在此时，一只手从正面伸过来，猝不及防揪住南宫音的耳朵。
动手之人是颜昭。
南宫音一愣，与颜昭大眼瞪小眼。
颜昭眨了眨眼，黑琉璃似的眼珠子清透干净，面露无辜：“阿娘让我帮她报仇。”
第一百二十七章
封瑾大为震惊。
阿娘？
她第一次从颜昭口中听到这个称呼, 但普天之下，能肆无忌惮揪魔主耳朵的人，只有一个。
霎时如醍醐灌顶，她顿时想通了前后关节, 以及南宫音纵容颜昭的原因。
原来颜元清是颜昭的生母。
绛樱面无表情, 只是看向南宫音时, 眼神多少还是有几分怜悯。
与她们相隔稍远一些的地方，骆棋和雷霜也看见这一幕。
骆棋愕然：“那小姑娘不是你们抓来的？”
“抓来？”雷霜瞧他一眼，嗤笑，“你以为我们很闲, 还是以为她跟你一样？”
骆棋：“……”
天色渐晚，入夜后雾林中能见度更低。
左右护法与天青箭魔收拢包围圈, 将颜昭南宫音护在当中，各自找了地方隐匿。
至于骆棋, 没人管他死活。
玄黄秘境即将现世，骆棋暂无性命之忧，他也不想错过千载难逢的机缘，因而闷头待在一旁, 不逃跑, 也不敢靠得太近。
原以为还要等个三五日, 不曾想当天夜里林中就忽然刮起强风。
雾气散开一些，黑暗中亮起点点萤火, 萤火包裹当中, 有一块人头大小的光团。
光团在空中盘旋飞舞，忽高忽低, 某时飘然落地，化作一只通体玄青, 长了角的灵鹿。
灵鹿在草地上悠闲踱步，警惕地观察四周。
约莫过去小半个时辰，它终于放松警惕，低头觅食。
黑暗中，南宫音示意动手。
三个不同方向同时跃出一道人影，灵鹿大惊，身形一跃又化为光团，试图逃走。
然而来人找有准备，封瑾射出一箭，不偏不倚击中光团。
叮一声响，光团表面漾起波澜。
它虽然没有受伤，但行动受阻，飞到半空又被击落，再要起身，便被一张法力编织的大网套牢。
左右护法联手架设阵法，将光团禁锢在有限的狭小空间内。
光团受到制约，惊恐万状，顺势身上光芒剧烈闪烁，爆发极强的灵气冲击。
轰——
·
丛林深处。
震动传来时，白烬正化作小狐狸，团在表哥怀里睡大觉。
药神子第一个反应过来，唰地起身，朝远处望去。
浓雾中视野并不清晰，但隐约可见天地间亮起一柱白光，强烈的能量波动如气浪翻卷而来。
“秘境入口出现了。”药神子如是判断。
随即大手一挥，揪起涂山玉的衣服，步子一迈，缩地成寸，眨眼已至百丈开外。
盘膝坐在树上打坐调息的任青悦也忽然睁眼。
下一瞬，她毫不犹豫起身，纵身一跃便从树上跳下，奔着方才灵气剧烈波动的地方飞快赶去。
她离去之后，树下灌木丛轻轻晃动，钻出一只通体洁白的灵狐。
灵狐姿态轻盈地朝前一跳，落地时脚下生风。
山间草木似乎通灵，竟自行开道，任由它从中穿过。
“仙尊，南宫音出手了。”
黑影现身于道灵身后，等着道灵下一步抉择。
道灵并不着急，他缓缓起身，从尸体上收回手。
躺在地上的尸体像受到某种召唤，竟然重新睁眼，站起来。
这是一个身形矮胖的男人，正是之前与章高同行到药神宗挑衅的另外一名仙使，名唤元金。
道灵瞥他一眼，问道：“天界下来的仙官，现在何处？”
元金摇头：“我只收到消息等候联络，至于仙官何时下界，又什么时候来，一概不知。”
道灵拧眉沉吟，又问：“他的目的是什么？”
元金回答道：“仙帝怀疑颜元清把神源果藏在玄黄秘境之中，因而仙官此行也冲着秘境来的，想必等秘境打开他就会动手。”
道灵招了招手，另一具尸傀从阴影中走出来，并到元金身边。
两名仙使都面无表情，仿佛互不认识。
“你们两个，去找仙官。”道灵吩咐他们，“无论你们用什么方法，把诛魔剑给老夫带来。”
章高和元金异口同声：“是。”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冒险者感受到玄黄秘境的召唤，纷纷涌向雾林当中，那一处能量剧烈波动的地方。
·
护阵晃了晃，但没被击碎。
雷霜与绛樱对视一眼，震惊于这初生灵智的东西居然就有如此强大的能量，这还仅仅只是入口封印，难怪之前那么多人突破未果。
她们不约而同增加力道，禁锢之力随之加强。
光团不甘心地挣扎着，但最终无力反抗，只能平静下来，光芒散开，当中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漩涡。
那漩涡就是秘钥安放之所。
南宫音走向漩涡，颜昭没半点犹豫，立马跟上。
眼看她们距离漩涡已不到五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喝：“且慢！”
南宫音步履稍顿，颜昭疑惑回头。
出现在她们身后的人她之前好像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南宫音也感到意外，第一个抵达秘境入口的，竟然不是她意料中任何一个人。
“紫君。”南宫音一声笑叹，“你也要阻止我？”
来人正是万宝宫宫主，万宝仙尊苏紫君。
苏紫君神色复杂，视线在南宫音身上停留须臾，又转向南宫音身侧的颜昭。
尽管之前是她给任青悦建议，让任青悦将颜昭送到南宫音身边，可临到南宫音真要打开玄黄秘境，她又心生踟蹰。
玄黄秘境，乃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特殊空间。
哪怕南宫音不用衍天神卷，保留了足够实力，与诛魔剑交锋也必定两败俱伤。
即便南宫音能赢，也必定要遭遇比之三百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追杀。
且这一次，不是拂云宗的私仇，而是来自天宫的审判。
“你该知道玄黄秘境解开会有什么后果。”苏紫君轻声叹息，“颜元清亲手封印玄黄秘境，就是为了维持三界和平，你这样做，不光你自己会受业力反噬，连带着……”
话到一半，她扫眼四周，看向南宫音的几名心腹，最后落到颜昭身上。
尽管颜昭改换了样貌，但能跟在南宫音身边，又手无缚鸡之力，其身份不言而喻。
苏紫君继续说道：“她也会替你承担因果。”
相传上古时候，域外生灵闯入三界，大肆屠杀，使得三界生灵涂炭。
彼时人神妖魔结成联盟，约定一致对外，于是封闭所有通道，开辟玄黄秘境作为战场。
后来战事罢辽，域外生灵退却，但仍有许多法宝和失传秘法余留其中，同时留下来的，还有那些残忍凶猛的域外之灵。
因而天地间最强战神，也就是手持诛魔剑的初代仙帝，封印了玄黄秘境，并传召后人，每隔十万年，需加固一次封印。
仙帝已老，仙宫无人愿冒此险，遂将此事转托于人界。
颜元清挺身而出，顺利完成封印，凭借此等功绩，她原本可以晋升天界，位列仙班，但她却以人界更加自在逍遥为由，拒绝了仙帝的招揽。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南宫音不为所动，冷笑道，“一味顺应便好么？颜元清她倒是个巾帼豪强，可又落得什么下场？”
天下苍生承了颜元清的恩情，却只因仙帝指认她盗宝，便毁去她一世声名。
苏紫君沉默。
“天道待我不公，我便破这天，毁其道！”南宫音言之凿凿，“万物寂灭与何干？我只要她活过来。”
“我心意已决，紫君，此事与你无关，你回去吧。”
苏紫君一声轻叹，转身离开。
临走前，她留给南宫音最后一句忠告：“仙帝派仙官持诛魔剑下界，你好自为之。”
苏紫君前脚刚走，药神子便赶到，但被护阵拦在十丈开外。
“南宫音！”药神子拧起眉头，老脸上白胡子一抖一抖，“果然是你！你把老夫徒儿拐到哪里去了！”
方才他来便仔细搜寻过，不见颜昭身影，南宫音身侧倒是有个年纪差不多身材也差不多的女孩儿，但长相陌生，不是他的徒儿。
颜昭看见药神子，险些就要脱口唤一声师父。
先前南宫音给了她面具之后，又让她换了身衣服，药神子果然没认出她来。
但她和南宫音的约定还没到时候，她不能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
所以，她乖乖站在南宫音身边，当个木头人。
南宫音并不搭理药神子，继续往前走。
短短几步路，护阵外人越来越多，以药神子为首，还有好几个大仙宗的护法和长老。
这些人在听说南宫音现身雾海仙山之后便匆匆赶来，与南宫音照面，当场便有人破口大骂：“南宫音，你这天杀的女魔头！还不快快住手！”
“你想放出界外之灵，毁了三界吗！”
众人口诛笔伐，可暗地里却各怀心思。
上古之战已过去数十万年了，就算残余几只界外之灵，凭借他们这么多人手，还能怕了这些孽畜不成？
南宫音回头扫了众人一眼，才过去一会儿，便已有人开始攻击护阵。
他们的攻击看似密集，实则不痛不痒，就等着她把封印解开呢。
所谓名门正派，皆是些鼠目寸光的孬种。
表面上对她喊打喊杀，不过是想找个由头将她诛灭，这才好浑水摸鱼，捞到更多好处。
众目睽睽之下，南宫音侧头，问颜昭：“念卿，你可准备好了？”
颜昭点头：“我准备好了。”
那么多人包围她们，可她心里一点也不害怕。
“好。”南宫音唇角勾起一抹笑。
活阎王竟然露出笑容，如春风化雨，凶煞之气陡然散去。
护阵外各派修士全都愣住。
从来没有人见过如此眉目温和的南宫音。
便在这时，南宫音当众取出一物。
众人心头一凛！
“衍天神卷！”
南宫音想打开玄黄秘境，果然要用到这件法宝！
强行破解封印必然遭到反噬，他们只需等南宫音最虚弱的时候，群起而攻，将她一举拿下。
众正道修士屏住呼吸，却见南宫音将神卷往天上轻轻一抛，双手结印，激活衍天神卷。
衍天神卷迎风暴涨，如画卷向两侧张开，足足有三丈长。
下一瞬，紫芒一闪，无数黑影从神卷中蜂拥而出，落地化作上千魔兵。
这些魔兵各个长相凶悍，张牙舞爪，少数化了人形，但也保留着魔族特征。
他们一现身，整个雾林顿时煞气冲天。
南宫音收回衍天神卷，随后抓起颜昭纵身跃向秘境入口。
颜昭脖颈间，金珠一闪。
小金珠与漩涡中间的凹槽契合，随后入口盘旋着缓缓打开。
颜昭与南宫音没入漩涡，直至两人身影消失，在场众多修士还能听见南宫音的笑声：“想阻止本座的，且看本座手下修罗魔兵同意不同意！”
第一百二十八章
南宫音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颜昭钻进玄黄秘境。
秘境入口已经打开, 还在持续扩散。
众正道修士愕然，随即便发了疯似的施法攻击护阵。
绛樱和雷霜虽然不弱，但面对众多修士无差别进攻，其中还有药神子这样的大能任务, 她们仍然力有未逮。
眼见南宫音和颜昭身影消失, 两人迅速解开护阵, 与封瑾一道进入秘境。
护阵一解，魔兵霎时散开，与人界的修士们战作一团。
各门各派的修士加上散修一共也才百余人，而南宫音竟召出上千魔兵看守入口。
这些魔兵比山间凶兽更加残暴凶猛, 肉身又十分强悍，一旦出手便无所顾忌, 修士们被逼得节节后退。
好在他们只需退远一些，魔兵不会穷追不舍, 仍驻留于入口附近。
众人颇觉棘手，直道南宫音心思诡诈。
衍天神卷被她这么用，没个炼虚境以上修为，恐怕难闯魔兵阵。
秘境入口打开已有一炷香的时间, 期间只有药神子带着涂山玉和白烬从中穿过。
只要有魔兵接近, 就被药神子一掌推开。
南宫音有什么计划, 要杀多少人，他管不着, 但无论如何, 南宫音得把他的徒儿还来！
任青悦毕竟修为稍稍差了些许，赶路速度不如药神子, 她紧赶慢赶抵达护阵外围时，入口外已经乱得如同一锅粥。
隔老远便感觉到雾林中煞气冲霄, 任青悦跳上树梢，到高处观察。
众多正道修士仍在设法冲阵，但魔兵们数量太多，他们很难抵达入口。
有御剑飞行的修士，初时顺利，到得魔兵阵中间时，忽然被不知哪里飞来的一根触手生生拽下去，此后便只能听见惨叫，再不见人影。
任青悦犯了难，以她如今修为，不是不能一闯，但她若在这魔兵阵上耗费太多体力，即便入了玄黄秘境，又如何自保？
这时，身侧枝桠一沉，先前见过一面的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
任青悦皱起眉。
“姑娘，你也想去玄黄秘境？”那唇红齿白，生得极其俊俏妖娆的男人展颜一笑，“既然如此，不若你我联手，让在下助姑娘一臂之力。”
任青悦本能警惕，此人能在此时出现，必然是一路跟在她身边。
她提防男人的目的，但同时，又的确为破局之法为难。
片刻后，想与颜昭汇合的念头还是占上风，她斜瞥男人一眼，问他：“你有什么目的？”
男人眉目温和，坦然回答：“想与姑娘交个朋友。”
任青悦凝神斟酌片刻，终下定决心：“你若能带我穿过魔兵阵，我就交你这个朋友。”
涂山浔唇角弯弯：“一言为定。”
话音落下，任青悦感觉脚底浮现一道清风，令她的身体也随之变得轻盈，速度提升好几倍。
随即便听男人叮嘱：“跟着我。”
男人飘身下落，脚下轻轻踩中一片浮空的落叶，从容不迫地飞向魔兵阵。
任青悦既已做下决定，便不再犹豫，纵身跃下树梢。
她跟在涂山浔身后，迅速接近魔兵阵。
那条古怪的触手飞来之时，任青悦心下一凛，就要施法抗衡，却听嗖嗖破空之声响起，两道风刃刮过，凌空将那触手斩作几截。
与此同时，清风托起她的身体，带着她轻盈地越过一众魔兵，来到玄黄秘境入口。
由于速度太快，大部分魔兵还没反应过来。
为防魔兵们反打，涂山浔再往前一步。
任青悦也被身后那股风推着，投入秘境入口。
落地，任青悦心有余悸，倘若刚才她被触手纠缠，今日结局便是两说。
扭头看向身后，魔兵并未追来。
秘境入口悬在空中，在暗沉沉的天地间散发着暗金色的光彩。
而玄黄秘境中的景象则与她的猜测截然不同。
入目所见，竟是一片荒芜，茫茫大地，仅生长着几根枯草，像夜色下的戈壁滩。
还有很多倒在地上，被风尘侵蚀的断壁残垣，无家可归的魂灵在荒败的建筑物之间徘徊游荡。
这里，就是数十万年前的域外战场。
涂山浔语气不无感慨：“原来玄黄秘境之中，是这个模样。”
承了别人恩情，任青悦不是说话不作数的人，便拱起手来，朝涂山浔道了一声谢。
经此一遭，任青悦对涂山浔的实力有了新的猜测。
涂山浔面上带笑，问她：“请问姑娘，我们是朋友了吗？”
任青悦脸上敌意消去一些，但防范依旧，勉为其难：“是。”
涂山浔脸上的笑容愈发璀璨，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任青悦的态度，笑吟吟地说：“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任青悦。”
“原来是青悦姑娘。”涂山浔笑着点头，“在下记下了。”
此人虽然生得妖媚，但气质不凡，举止也彬彬有礼，令任青悦想起此前见过的一位公子。
既已答应与涂山浔交朋友，任青悦便趁机打听：“涂山玉是你什么人？”
涂山浔不觉惊讶，只要见过涂山玉，就不难产生联想。
他眉目温和，笑问：“原来姑娘认识犬子？”
“也算不得认识。”任青悦回答，“有过数面之缘，但并无交集。”
涂山浔点头：“原来如此。”
没再就这个话题深论，涂山浔看向眼前茫茫荒漠，先前进来的人早已不见踪迹，遂问任青悦：“青悦姑娘来玄黄秘境是要找什么？我可以帮你。”
任青悦注意到，涂山浔的自称已从“在下”变成了“我”。
她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不远万里从青丘跑来人界，想来也有自己的目的，既如此，不若就此分别，各自取找自己要的东西。”
涂山浔不为任青悦过河拆桥而恼，问道：“青悦姑娘要找是什么？”
任青悦回答：“找人。”
到玄黄秘境中来找人，无异于天方夜谭。
整个玄黄秘境，除了那些不知藏在何处的域外生灵，就只有先前进来那几个活人。
既然任青悦说要找人，那她想找的人，应当就在这些人当中。
涂山浔心中已有答案。
他弯起眼露出笑容，对任青悦道：“巧了，我也是找人。”
任青悦：“……”
·
玄黄秘境内空间很大，一眼望去茫茫无边。
若拿此前见识过的仙人洞府作比，这片战场之广阔，超过元清洞府百倍有余。
虚空之门就在玄黄秘境当中的位置，形状如同一弯黑月，高坠于万顷碧空之上，并不难找。
南宫音领着颜昭，与雷霜三人一路疾驰。
途中也遭遇了域外之灵的袭击，颜昭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怪物。
它们浑身黝黑，瘦得皮包骨，长得像晒干脱水后的尸体。
怪物虽然形如骷髅，但它们的爪子特别锋利，宛如刀锋一般，连劈砍石头都像在切豆腐。
这让她无端想起不久前才见过的尸傀，总觉得两者之间似有共通之处。
没等她想明白，这些怪物已经被南宫音和她手下三个心腹消灭干净。
遍地残肢散在地上后就开始冒黑气，南宫音告诉颜昭：“这些怪物没有眼睛，但能感受到活人气息，要害在脑袋，不把脑袋击碎，它们就还能活过来。”
颜昭认真点头，在心里记小笔记。
拢共耗费两天三夜，她们终于在傍晚时分来到天空中那道封印的正下方。
还未靠近封印，南宫音已感受到颜元清的气息。
这座封印十万年加固一次，距离上次加固才过去几百年，刻印了颜元清一缕魂识。
颜昭胸前的小金珠也有感应，亮起朦胧金光。
南宫音停下脚步，仰望天空中那道俯瞰着苍凉战场的虚空之门。
一旦触碰这个封印，一切就无法挽回了。
她必将遭遇审判，也注定面临九死一生的危机。
忽而，她收回目光，低头看向颜昭：“念卿，你不是要找千年檀参吗？”
颜昭点点头：“对。”
南宫音抬了抬下巴：“让雷霜陪你去。”
“魔主！”雷霜大惊。
如此关键的时候，怎么能不让她护卫身侧？
她感觉自己像被南宫音抛弃的小狗，肩膀也耷拉下去。
这时，南宫音面忽然开口：“这是一件伟大而艰巨的任务，除了你我不敢交给别人去做，念卿在我心中的分量你也知道，我身边能信任的人不多，如今也只能拜托你了。”
雷霜豁然开朗：“原来如此！”
她立马精神抖擞，一改先前颓丧，雄赳赳气昂昂拍了拍胸脯：“请魔主放心，我一定带念卿找到千年檀参，再回来复命！”
南宫音点头，面无表情：“甚好。”
颜昭眨巴眨巴眼睛，感觉哪里怪怪的。
绛樱和封瑾：“……”
第一百二十九章
雷霜肩负重任, 怀着一腔浓烈的使命感带着颜昭离开虚空之门，去寻找千年檀参。
但是，玄黄秘境和她的预想相差太大，放眼望去一片贫瘠, 环境比沙城附近还恶劣好几倍。
这样的环境下, 别说千年檀参, 连根活着生长的植物都很难见到。
雷霜和颜昭走出老远，为了保存体力，路上尽量避免和域外之灵交手。
但她们行出数里，荒野上寸草不生。
颜昭跟在雷霜身后, 疑惑发问：“你知道千年檀参在哪里吗？”
“我哪儿知道啊？”雷霜抓了抓头发，回头瞪她, “下次发问之前要叫老大！”
颜昭“哦”一声，依言又问：“老大, 那我们去哪里找千年檀参？”
雷霜回头，看傻子似的睨颜昭一眼：“你这两个问题有什么区别吗？”
颜昭腮帮子鼓鼓，心道：老大太没用了，如果是雪球, 肯定一下就找到了。
上次她去多宝灵山, 那几根紫凰竹就是雪球帮她找到的。
不知道是不是看懂了颜昭眼神里的不服气, 雷霜面子上挂不住，心念一转, 忽而拍手道：“与其这样盲目地找, 咱们不如做点儿别的。”
颜昭仰起头：“做什么？”
“我来教你身法！”
话音一落，颜昭眼睛就亮起来, 雷霜暗自得意：小样，还不被我狠狠拿捏了？
雷霜搓搓手：“今早教你的口诀你还记得吗？”
颜昭静了须臾, 随后两眼放空。
雷霜明白了，摆摆手：“行了，忘了就忘了，别想了，我重新教你。”
颜昭双眼恢复神采：“好。”
雷霜再将口诀复述一遍，守着颜昭逐字逐句地背。
念了十几二十遍，颜昭总算记下个七七八八。
同时，她们视野中也出现了一座残垣断壁的轮廓。
雷霜将自己这套身法的运功特点告诉颜昭之后，指着远处一座歪倒的建筑物：“你现在施展身法，往那个方向跑。”
颜昭于是运功迈步。
嗖——
她左晃一下，右晃一下，跟喝醉酒似的，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
跑出一段路后，她与雷霜标定的目的地已相差十万八千里。
雷霜沉默，抹了把额头的汗，心道：就这资质，那只小狐狸是怎么耐着性子硬是教会她那么多东西？
真是一位好师姐，她以前怎么就遇不到呢？
雷霜回神，正准备追上颜昭，忽然身侧地面塌陷，几只黝黑干瘦的域外之灵从地底爬出来拦住她的去路。
“别挡路！”
雷霜一声断喝，雷鸣声响，噼啪几道雷光眨眼间就将这几只域外之灵的脑袋炸开花。
被雷电烧焦的域外之灵倒地不起，雷霜身子朝前一蹿，没跑两步就停下来。
左看看，右看看……
颜昭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了。
雷霜：“！”
妈耶，完蛋了！
·
阵阵风刀掠过荒野，一只域外之灵被风刃一刀切成两半。
落地的残肢眼看要跳起来合拢，又被迎面飞来的火球击中，霎时猛烈燃烧，不一会儿就彻底不动弹了。
涂山玉手中持着折扇，与白烬背靠背，将彼此护在身后，配合默契，天衣无缝。
另一侧，药神子大发神威，如劈萝卜似的，一掌击碎一颗域外之灵的头颅，
然而，他们联手杀了上百只域外之灵，却还是杯水车薪，这些怪物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源源不断。
这场面已持续了半个时辰。
他们进入玄黄秘境不久，天空中的黑月就隐入云层，仅剩的一点光亮也不见了。
穿行于战场中时，不慎触发了某个机关，藏匿在四周沙地中的域外之灵全被唤醒，一窝蜂朝他们涌来。
域外之灵数量太多，药神子修为高一些浑然不惧，涂山玉和白烬则很快开始体力不支。
玄黄秘境中天地灵气驳杂，还混含着一股陌生的能量气息，若吸纳太多，这股能量便会对人的情绪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
因而他们不敢在玄黄秘境中打坐修炼，只能尽可能节省体力。
危急关头，涂山玉为了尽快脱身，冒险吸收了一部分秘境中的灵气。
虽然吸纳炼化的灵气短暂弥补了丹田内法力亏空，但不过多久，他便感觉到心浮气躁，头晕目眩。
陡然一阵晕眩感袭来，他驻足缓了口气。
忽然眼前一暗，他还没看清，便听身后响起白烬的惊呼声：“表哥！”
唰——
利刃扎进他的肩膀，剧痛令他头脑清醒一些，视野也终于清晰。
一只域外之灵已经来到他跟前。
那颗硕大而丑陋的脑袋与五官都没长齐的脸出现在他身前三寸远的地方。
一束火球擦过涂山玉的脸颊，连续轰击域外之灵的脑袋，将它击退好几步，终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表哥！”白烬轻身一跃来到涂山玉面前，问他，“你怎么样了，还好吧？”
涂山玉点头：“我没事，还好。”
不过，刚才那簇火球烧掉了他一束头发。
白烬投入新一轮的战斗，涂山玉捂着脸上灼痕陷入沉思。
但是，白烬的状态并没有比涂山玉好到哪里去，刚才搭救涂山玉那一击耗去了她仅剩不多的法力。
这些域外之灵单体实力并不怎么样，可结合在一起，却如浪潮拍岸，让白烬和涂山玉见识到什么叫蚁多咬死象。
密集的域外之灵将他们和药神子冲开了，药神子短时间内也难以赶来救援。
白烬勉强躲开迎面而来的攻击，却疏忽了身后，被视野死角另一只域外之灵偷袭，挨了一刀。
她步履开始变得踉跄，视野模糊，心头划过一幕幕景象。
来人界后遭遇的好几次劫难都化解了，难道这次终于在劫难逃？
可她还没见到狐仙姐姐呢。
心神恍惚之下，她被一只域外之灵的尸体绊住脚踝，一个跟头栽倒在地。
同时利刃破空的声音响起，寒意直逼她的后脑勺，眼看就要给她脑袋捅个窟窿。
白烬闭上眼，疼痛却迟迟没来。
她耳朵动了动，听到细微的咔咔声。
睁眼，重新扭头，便见这只夺命的域外之灵身体表面覆盖一层厚厚的冰，而它尖锐如刀的指甲被冰块冻结成一片，变成难以伤人的钝弧形。
换言之，这怪物在她眼前变成了一柱冰雕。
与此同时，狂风大作，像戈壁滩上掀起的沙暴，被沙暴吹起的任何一粒沙子，都被赋予了足以杀人的力量。
唰唰一阵沙雨过后，四周域外之灵躺下一大片。
趁着它们尚未重新爬起来，一道青影自白烬眼前掠过，随后她便感觉自己身体一轻，横跨一片域外之灵，来到高处。
白烬愣怔片刻，发现她眼下正身处一座望楼顶上，脚底下大片域外之灵蜂拥而来，不过他们不会飞，很难上到望楼上来。
一道青影立在她身侧，她扭头看去，朦胧的夜色中，青影轮廓柔美，气质霜寒。
白烬愣怔然，良久方吐出一句：“美女姐姐，我们先前是不是见过？”
任青悦闻言回头，瞥她一眼，没应。
便在这时，涂山浔带着涂山玉登上高楼，白烬注意力转移，大惊：“表叔！”
任青悦抬了抬眼皮，扫了涂山浔一眼，心道：果然涂山浔口中所说的犬子就是涂山玉。
又过一会儿，药神子一跃而起，来到望楼上与他们汇合。
药神子大呼小叫：“想不到，想不到！老小儿在玄黄秘境遇到的第一批活人竟是你们两个！”
他一步来到任青悦面前：“青悦丫头，你怎么没跟昭儿在一起？我听说她跟着南宫音跑来玄黄秘境，可有此事？”
任青悦薄唇微抿，回答道：“确有此事，她来玄黄秘境寻找千年檀参，我本该与她同路，但先前我因伤耽搁了行程，她便与南宫音先行，我此行正是找她汇合来的。”
“唉，糊涂！糊涂啊！”药神子唉声叹气，又是跺脚又是拂袖，“老小儿当初就该把千年檀参从小本本上勾掉！”
立定那本小册子的目的就是为了给颜昭增加难度，让她尽可能往偏远一些的地方跑，由此躲避仙盟的盘查搜索。
岂料颜昭来就上个大的，也不知道她如何搞定了南宫音，竟让南宫音甘愿带她来玄黄秘境寻药。
这时，涂山浔开口：“青悦姑娘，你还认识南宫音？”
“算是认识吧。”任青悦点头。
药神子在旁眼睛一瞪：“青悦姑娘？怎么你们没相认呐？”
涂山玉和白烬齐齐愣住。
涂山浔朝药神子暗戳戳使了个眼色，但药神子一点也没接收，“我看你俩一块儿来，还以为你们早就沟通好了。”
涂山浔：“……”
任青悦不明所以：“前辈，你方才说什么？”
药神子手指涂山浔：“青悦丫头，他是你爹！”
第一百三十章
“……”
望楼上霎时安静下来, 楼下呜呜哇哇的号叫声都显得嘈杂。
面对任青悦探究与不解的眼神，涂山玉风中凌乱，涂山浔尴尬沉默。
最先反应过来的反倒是平日里最不靠谱的白烬。
“狐仙姐姐！你就是我的狐仙姐姐！”
白烬兴冲冲地扑到任青悦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 “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想起来我们之前在哪儿见过！在仙人洞府对不对？！这真是美妙的缘分！”
任青悦被她吓了一跳, 往后缩缩脖子。
白烬还想凑近一点, 最好能和狐仙姐姐来个密切热情的拥抱，然而她计划没来得及实施就被涂山玉抓住衣领，生生拽回去。
涂山玉将白烬拦在身后，却又不敢看任青悦的眼睛, 低着头局促紧张地开口：“烬儿还小，不, 不懂事，多有冒犯, 我代她向你赔罪。”
任青悦已从方才震惊中回过神来，并未因突发状况自乱阵脚。
她面上神色依然清寒，没应涂山玉的话，而是看向药神子：“前辈, 这是怎么回事？”
药神子后知后觉气氛似乎有些尴尬, 意识到自己好像捅篓子了, 拘谨地搓了搓手：“哎呀，其实……”
“算了, 我来说吧。”涂山浔打断药神子, 从容不迫来到任青悦跟前，“一千三百年前, 那时你还是一只灵智未开，没有化形的小狐狸。”
“玉儿受我之命到人界送东西, 你想跟他一起去，他禁不住你软磨硬泡，便带上你到人界见见世面，不曾想途中遇到一群仙盗，货物虽然保了下来，却把你弄丢了。”
“孩子，我们找了你一千三百年。”
说到此处，涂山浔喉头竟有些哽咽。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须臾后又缓缓睁开：“若不是今年年初，烬儿带回来那一撮狐毛令你母后送给你的灵玉起了感应，我们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认出你。”
任青悦薄唇紧抿，神情复杂而忧虑。
青丘狐族的目的倒是真相大白了，她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场面。
倘若她的身生父母抛弃了她，她可以毫无顾忌地扭头走人，可从涂山浔言语间，不难窥探这个男人的慈父之心。
上次和涂山玉交锋时只言片语也能佐证这么多年来，他们确实在不遗余力地寻找她。
这反而让任青悦犯难，她对青丘狐族的一切都感到陌生。
自诞生灵智以来，培养她，爱护她，教导她成人的，是师尊。
任青悦久久不说话，涂山浔眼中期待的光芒黯淡下去，叹息道：“你不愿意认我们也没关系，是我们没有尽到为人父母的责任，但是，来日若有机会，你就到青丘看一看。”
忽然，扑通一声闷响。
任青悦扭头看去，便见涂山玉双膝跪地，垂头忏悔：“是我的错，都怪我！是我让妹妹这么多年受苦了。”
白烬在他身旁站着，不知所措。
但见表叔和表哥都一脸难色，她干脆也一同跪下：“那我也有错！”
任青悦：“……”
“你们起来吧，过去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她紧拧着眉，感觉信息量太大，引起一阵阵头痛。
而且，从刚才涂山浔讲述的经过来看，当初那只小狐狸走失，错也不在涂山玉。
她看看垂头丧气的涂山玉，又看一眼神情感慨的涂山浔，语气和缓地说道：“而且，我过得并不苦，我有师父，元清仙尊待我很好。”
“既然你们成功汇合，我就不与你们同行了。”任青悦掠过认亲这个话题，看向药神子，“我还要去找阿昭，就先走一步。”
药神子恍然回神，快步追上去：“等等老夫！老小儿也要去找徒弟！”
任青悦飞身下了望楼，御剑而走，药神子紧跟其后。
涂山浔将涂山玉从地上拽起来，涂山玉惶惶然：“妹妹要去找南宫音？”
刚才任青悦也说了，颜昭跟着南宫音，而她要去找颜昭汇合，可不就是去寻南宫音么？
说到这里，涂山玉想起什么，脸色一变，对涂山浔道：“父皇，南宫音手下天青箭魔复出了！孩儿之前还与她交过手！”
若任青悦与南宫音有瓜葛，岂不是间接与当初伤了涂山浔的魔门中人有所牵连？
涂山浔皱起眉头，随后叹息道：“我们与魔族的恩怨，同枂儿无关。”
涂山玉认同了涂山浔的看法，不再辩驳。
白烬趴到栏杆边缘远望，着急跺脚：“你们还磨蹭什么呀，再不追就追不上了！”
“走。”
涂山浔左手捞起涂山玉，右手抓住白烬，轻身一跃从望楼上跳下。
他御风而行，全速追赶药神子。
·
颜昭踉踉跄跄跑出老远，脚底下踩到什么，地面突然裂开。
她身子一沉，猝不及防坠入深坑。
扑通一声沉底，几根尖刺擦破她的皮肤，刮出一点血来。
她拔掉扎在身上的钉子，仰起头往天上看，可惜入目一片漆黑，刚才掉下来那个窟窿已经被重新填上了。
颜昭：“……”
这真是一个有针对性的陷阱。
洞窟地下太暗了，什么也看不清。
颜昭从兜里摸出一枚夜明珠，举起来照了照。
黑暗中好似闪过一抹暗红色的光芒，距离她不远，就在半臂之外。
颜昭定睛细看，发出光亮的是一块形状特殊的石头。
那石头埋在一具骷髅架下，被灰白的枯骨挡住一大半。
而骷髅身上还扎着一把锈剑，锈剑剑刃扎进地面，嵌得牢实，颜昭拨了拨骷髅，没拨动。
颜昭对生锈的剑没兴趣，但她从来不会放过亮闪闪的物件儿，在她心里有个简单粗暴的标准：只要发光就一定是好东西。
地上还散落着许多尖刺和钉子，这个陷阱的威力原本应该还更大一些，不过是时间久了，用于制造陷阱的刃具都已锈蚀，轻易便折断了，杀伤力大幅下降。
颜昭踢开挡路的钉子，走到骷髅面前，伸手握住锈剑，试图将它摘开。
锈剑初初上手，一动不动，颜昭暗道奇怪，于是又用了点力，终于将这把剑从骷髅身上拔下来。
随后她把锈剑随手一扔，翻开骷髅，捡起那块发着暗红光芒的石头。
石头入手，质地光滑，不知道什么材质做成的，形状像一块扇叶。
颜昭并不纠结它的来历，很自然地将它塞进自己兜里。
这时，她的耳朵捕捉到一丝异响。
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靠近。
而且距离她已经很近了。
她正要回头，忽然眼前一暗，仅剩的一点光亮消失，紧跟着湿热粘腻的感觉将她包裹，坚实的壁垒从两侧向中间积压，令她顺着一条甬道往下滑。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
她被怪物吃掉了！
而她连怪物长什么样子都还不知道。
颜昭艰难地拔出一条胳膊，手掌上血痕还没洗净。
她回想南宫音教过她的契约符文，随后伸出手指头随便找了块平整的肉壁开始勾勒。
既然一切灵物都有几率签订主仆契约，那这个怪物应该也行？虽然符没有画在脑袋上……管他的，肚子里也是一样。
画完契约符印的瞬间，怪物肚腹忽然剧烈痉挛。
随后灵识也遭受强烈冲击，但颜昭并不畏惧。
抗争持续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结束之后，颜昭感觉到自己和吞掉她的怪物建立了联系，这种联系跟当初她收服小黑的时候很像。
有所不同的是，颜昭脑海中平白多了一些画面。
她看到烈火熊熊燃烧，一只体型硕大的三头金龙被铁链锁着禁锢在烈焰中炙烤，凄厉的惨叫持续几天几夜，最终归于沉寂。
大火熄灭之后，三头龙气息奄奄，匍匐于地。
穿着银色甲胄手握宽剑的人朝它走过去，劈下它一截龙角，作为勋章，佩戴在自己的盔甲上。
颜昭轻“咦”一声，那块暗红色扇形的龙角，不就是她刚才捡到的石头？
不知过了多久，肉壁挤压停下来，契约结成。
颜昭于是开口命令道：“放我出去。”
怪物肚腹中的肉壁又一次蠕动起来，推搡着颜昭令她原路返回。
某时，怪物嘴巴一张。
颜昭被吐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抹了把脸，用力甩头，幸好穿着从阿娘衣柜里搜刮来的衣服，这些脏东西才没要了她的命。
黑暗中，她没看清突然袭击自己的怪物长什么模样，倒是忽然听见一阵哐哐哐啷的声响，在寂静的密道内震耳欲聋。
是小黑跳了出来，正在和这只怪物骂架。
颜昭捡回丢失的夜光石，将石头举过头顶，仔细看一看刚才试图吞掉自己的怪物长什么模样。
看了半天，也只瞧见黑漆漆一团。
于是她又上前走了两步，距离更近了，却还是看不清。
再往前……
她撞上一堵墙，随后一股温热的气流吹拂到她身上，推着她稍稍退后。
颜昭这才惊奇地发现，刚才她以为黑乎乎的像一面墙壁的东西，原来是活物。
头顶上忽然照下一束金光，颜昭抬头，看见这只活物睁开眼睛，金灿灿的，比她的脑袋还大。
这下她看清了。
出现在她面前的正是方才画面中闪现而过的三头龙。
这是龙的第二颗脑袋，头上顶着两根角，其中一根折断一小截，留下一个明显的缺口。
颜昭分明感觉自己近来又长高了一些，可她举着夜明珠才刚刚够到金龙的下巴。
刚刚那股气流就是从这条龙嘴里吹出来的。
颜昭大吃一惊，伸手拍拍，感受到结实又粗糙的手感：“你吃什么能长这么大呀？”
“……”
第一百三十一章
颜昭问话没有得到回应, 巨龙嘴里又吐出一口温热的气息。
它被迫签订了契约，本能地不会再对颜昭产生敌意，但眼下所在的处境也并不能令它宽心。
黑暗深处不时传来几声异响，颜昭紧贴着龙身, 高举夜明珠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过去, 不多时, 看见一根手臂粗细的金属锁链。
锁链一端嵌在地面中，另一端则连着龙身，颜昭伸手抓住锁链拽了拽，没拽动, 只听见巨龙发出沉重的低喘。
这时，小黑跳上颜昭肩膀, 又用力一蹦，跳到龙身上, 站在高处招呼颜昭：“哐啷哐啷！”
颜昭一只手拿着夜明珠，另一只手抠住龙鳞往上爬，不一会儿也来到龙头顶上，终于明白小黑招呼她上来的用意。
金属锁链末端连着一根铁杵, 扎在龙身上, 不知道陷入多深。
伤口早已溃烂, 龙鳞也变得斑驳，紧贴着铁杵的位置, 往外汩汩冒脓水。
颜昭惊讶：“哎呀, 伤得这么重。”
那根铁杵起码碗口那么粗，扎在龙身上却像根细长的钉子, 颜昭拿着夜明珠继续往前走，每隔十步就有一枚钉子, 将巨龙结结实实禁锢在地面上。
颜昭边走，边小声嘟囔：“谁干的啊，太缺德了。”
小黑激情附和：“哐啷哐啷！”
颜昭站在龙头上，从第二颗脑袋走到龙背，看到一双巨大残缺的龙翼，左右两边各固定着另一颗龙头，惨状和第二颗龙首差不多。
最左边的那颗龙头有一只眼睛被戳瞎了，右边那个脸上有一道贯穿下颌到眉心的伤疤。
颜昭观察结束之后，回到第二颗龙头头顶，左思右想，决定直接上手。
她就近选了一枚铁杵，双手攀住，往上用力。
铁杵完全嵌进巨龙肉里，经过漫长岁月洗礼，几乎和血肉融为一体。
颜昭开始拔钉子，脚底下的龙躯开始痉挛，颤抖，呼吸声也跟着加重，但不知是因为它过于虚弱，还是锁链禁锢，它的挣扎并不激烈。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铁杵纹丝不动。
颜昭：“……”
果然蛮力不行，还得想别的主意。
颜昭托腮，尝试思考。
小黑百无聊赖，在龙背上蹦蹦跳跳。
颜昭眼角余光瞥见小黑的影子在昏暗的视野中一上一下乱蹦。
“诶，有了。”颜昭眼前一亮，朝小黑招手，“小黑，你过来。”
难得被主人点名，小黑飞一般地来到颜昭面前，投入颜昭怀抱，亲昵得不得了。
颜昭竟然也是和颜悦色，没有像往常那样把它一巴掌扇开。
小黑飘飘然。
有生之年能得到主人青睐，它感动得不得了。
颜昭摸摸它的脑袋，随后将它放到巨龙和锁链之间的夹缝中。
温情转瞬即逝，小黑一脸懵逼。
随后，听颜昭吩咐它：“变大，然后往上跳。”
尽管不明所以，但小黑还是跟着照做。
哐——
丹炉和锁链碰撞，巨大的冲击力令那枚嵌入巨龙肉身的钉子霎时拔了出去，干净利落。
脚下龙身猛地一震，龙嘴中溢出雷鸣般的痛呼。
颜昭身后，巨龙抬了抬眼，视线往上挪，眸心交织着许多情绪，最多是震惊与不解。
随即，它感觉站在它身上的小人儿跳起来，听见她与金属团子击掌。
“小黑，干得漂亮！”颜昭喜出望外。
小黑虽然不明所以，但颜昭高兴，它也高兴。
于是颜昭一挥手，招呼它去拔下一枚钉子，小黑忙不迭蹦起来，哐啷哐啷追上颜昭。
巨龙身上的钉子被颜昭和小黑一枚一枚拔掉，当最后一枚钉子脱离巨龙的肉身，落地发出哐啷一声脆响，颜昭脚下的龙身忽然剧烈晃动起来。
晃动有如山崩海啸，颜昭猝不及防，没能站稳，从光滑的龙鳞上溜下去。
颜昭破麻袋似的摔在地上，哎哟一声翻了个跟头，没来得及起身，忽然一道巨大黑影当头盖下来，竟是一只龙爪。
“哐啷哐啷！”小黑大惊失色，对巨龙破空大骂，“哐啷哐啷哐哐哐哐哐！”
眼看龙爪就要踏在颜昭身上，忽然爪子往上一勾，挑起颜昭衣领，拎着她腾空而起。
巨龙振翅，山崩地裂，地陷天塌。
小黑骨碌碌从龙背上滚下去，至半空时，被另一只龙爪一把抓住。
只见洞窟天顶无端迸开几道裂缝，昏暗的天光照进地窟，遍体鳞伤的金龙冲破束缚，重新回到地面上。
·
玄黄秘境开启的消息已经传遍天辰，越来越多的人怀着猎奇之心赶到雾海仙山。
仙盟作为人界正道领袖，自然也不会缺席。
仙盟发出召集令，联合各宗各派，集结了一批有志之士，汇聚到玄黄秘境，与南宫音留下来看守入口的魔兵对阵。
负责人成飞光询问手下弟子：“怎么还没有联系上二位仙使？”
“不知道。”弟子纷纷摇头，“不仅仙使失联，上头那位大人也还没有音讯。”
“这可怎么是好？”成飞光眉头紧皱，脸色难看。
修士队伍中，各家弟子也是议论纷纷。
这时，人群中响起一声笑：“成道友何必为难？”
成飞光扭头，见一仙风道骨的男人负手走来，眉目间自有一番桀骜之态，眸心微沉：“这不是道灵仙尊吗？你怎么也来了？”
“本座自然是代表拂云宗而来。”
道灵一现身，周围议论声明显变大。
“近来坊间谣言颇盛，本座知道诸位对拂云宗有所误解。”道灵斜斜瞥眼人群，但凡被他视线扫到的人，都低下头去，噤若寒蝉。
他冷哼一声，最后看向成飞光：“我拂云宗带了上百人前来参与讨伐魔人的行动，势要阻止南宫音破解封印，难道还不足以表明拂云宗的立场？”
“上百人？”成飞光一惊，越过道灵肩膀看向其身后，果然见一大群穿着拂云宗衣服的弟子恭敬紧随道而来。
成飞光肃然起敬：“拂云宗大义！”
周围其他仙门长老弟子也稍稍收起了异样的眼色。
这时，道灵让开半步，将身后两人让到跟前，又道：“成道友，你且看这二位是谁。”
成飞光定睛一瞧，“哎哟”一声，当即躬身行礼：“下界仙盟总舵盟首成飞光，见过二位仙使！”
章高面无表情：“起来吧。”
“是！”成飞光眉头松开，面露喜意，“没想到二位仙使竟是与道灵仙尊同路而来，不知二位可有仙官的消息？”
元金眼神空洞，语气森然：“大人自有打算。”
“原来如此！”成飞光彻底放了心，将主导权让给元金和章高，“请二位仙使带领吾等冲阵，保护封印，诛杀南宫音！”
·
茫茫荒漠之上。
雷霜弄丢了颜昭，当下愣在原地，呆若木鸡。
她背负南宫音的嘱托带颜昭寻找千年檀参，出来没几个时辰，就把颜昭弄丢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消化完这一突发状况，并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了。
她无法想象这件事的后果。
“完犊子了！”雷霜猛拍大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她分心对付域外之灵不过短短一刹，人怎么就不见了呢？！
雷霜迅速朝印象中颜昭最后停留的地方奔过去，左顾右盼，瞧不见任何端倪。
她又掐了个诀，卜算结果显示……
“人就在这里？！”雷霜两眼一瞪，又一次四下张望，“哪儿有啊？！”
她所处的地方视野开阔，虽然天色昏暗，但不至于连个活人都看不清。
雷霜放声大喊：“念卿！”
无人回应。
雷霜风中凌乱。
这时，她身边土地塌陷，又有域外之灵从地下钻出来。
雷霜一个箭步冲上去，就近掐住一只域外之灵的脖子怒问：“是不是你们把念卿抓走了？！快把她交出来！”
域外之灵没有回答，嘴里只发出嘎吱嘎吱的磨牙声。
雷霜气得手劈了这几只域外之灵。
燃烧黑炎的域外之灵尸骨又引来新的域外之灵，雷霜不断击杀域外之灵，陷入苦战。
但卦象显示颜昭就在附近，她不敢离开。
越来越多的域外之灵聚拢过来，雷霜开始感到绝望。
方圆十丈不下百只域外之灵，如果颜昭真在附近，如卦象显示并未挪动位置，那么大概率她已经死了。
雷霜急火攻心，倏地感觉心窝子上像挨了一刀。
比起颜昭失踪遭受南宫音责骂，此刻飞蹿上心头的懊悔、愧疚几乎要把她逼疯。
她暴怒不已，痛悔自责，剧烈起伏的情绪全部转化为愤恨，腾身一掌劈碎两只域外之灵的脑袋。
雷霜一声怒吼，暴起一拳砸在地上。
轰一声巨响，雷鸣阵阵，气浪飞速扩散，将方圆三丈的域外之灵全部放倒。
骷髅一般的域外之灵摇摇晃晃站起来，前仆后继攻向雷霜。
一圈气浪散开之后，雷霜正要起身，忽然脚下震动加剧，晃得她一个趔趄。
便听咔咔两声响，地面上裂开好几道龟裂，泥石土崩瓦解。
雷霜始料不及，心想：刚才一拳有那么大的威力？
这念头划过脑海，陡然一股无形的气浪从地缝中冲上来，狂风呼啸，将雷霜吹得双脚离地，腾空翻了个跟头。
四周域外之灵也纷纷摔倒，其中一部分跌进地缝。
雷霜施展身法悬空而立，面上不掩惊疑。
咔咔声不绝于耳，地缝飞速扩大，如蛛网状遍布在大地上。
下一瞬，山岳般的巨兽冲破大地的束缚，振翅腾空。
雷霜愕然，第一时间侧身闪躲，仍被磅礴的气浪掀飞，唰地飞出数百丈。
远远的，随风飘来一道呼声：“老大！我在这儿！”
雷霜：“？！”
第一百三十二章
雷霜狼狈地翻了几个跟头, 落地后定睛一看，远处振翅飞远的巨兽竟是一只三头龙。
龙身巨大宛如山岳，这种级别的生物，她只在记述远古大战的古籍中见到过。
而坠在龙爪上, 芝麻点儿大的人影, 可不就是颜昭么？！
“哎哟！我的老天爷嘞！”雷霜失声惊呼, “你怎么招惹上这玩意儿了？！”
来不及细细思量，雷霜立马弹起来，一个腾身缩地成寸，追着巨龙飞走的方向追过去：“等等我！”
·
雷霜带着颜昭离开之后, 封瑾一如既往地沉默，绛樱几度想要开口, 最终都选择了保留。
南宫音心意已决，她们作为魔主心腹, 自然要倾尽所能达成魔主的心愿。
上古战场，莽荒苍凉。
南宫音在黑月下静坐片刻，心绪平复。
抬眸望着夜空中不时闪过的印纹，良久, 方道：“开始吧。”
绛樱与封瑾对视一眼, 没提出半个字的异议。
两人同时出手, 封瑾代替雷霜守在南宫音左侧，绛樱则恪守其位, 架设护阵, 为南宫音护法。
南宫音沉心静气，抬手掐诀, 意念向上延伸，与封印相接。
虚空中漾起阵阵微波, 不时闪过一串灿金符印，这些符印层层叠叠，极其复杂。
普天之下，最了解颜元清的人，便是南宫音。
所以颜元清施展的封印术，也只有南宫音能够解开。
南宫音仔细研究这座封印的法门，忽而皱起眉头，从这套封印中，她感受到一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不过须臾，南宫音脑海中便自然而然浮现答案。
这封印，她曾在另一个地方见过。
仙人洞府一行，跨越时空的梦境中，颜昭体内的封印与眼前这套封印如出一辙。
颜昭体内封印着两种力量。
一是与她同源的魔脉，另外一种，来自天宫。
这封印勾起南宫音一段回忆。
数百年前，颜元清因封印玄黄秘境有功，到天界听封。
仙帝为了招揽颜元清下了血本，给出诸多好处，可惜颜元清不在乎高官厚禄，果断拒绝回到人界。
日子原本过得平平顺顺，有一天，颜元清突然拿了一只果儿来，对南宫音道：“你每日浇灌一滴心头血，养一养，养它七七四十九天，再还给我。”
南宫音瞧一眼见所未见的小果子，一脸莫名：“你犯了什么疯病？”
“你别管那么多！”颜元清态度坚决，“让你滴血你照做就是了。”
这条件委实奇怪，南宫音自然不会怀疑颜元清要害她，但颜元清眼神躲闪，南宫音便知此事恐怕另有隐情。
南宫音对颜元清何其了解，此人必然又是想了什么鬼主意出来，想要戏弄她呢。
不过滴血而已，她又不缺那几滴心头血。
只要能换颜元清高兴，她照做就是了。
她日日给果子滴血，依颜元清的话养足它七七四十九天，再把它归还。
颜元清收回果子，仔细查验过后喜笑颜开，珍而重之把小果子收起来。
南宫音许久未见颜元清这么高兴，便追问道：“这果子作何用的？连我也不能说？”
颜元清却表现得神神秘秘，竖起一根手指，朝南宫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挤眉弄眼：“现在不能说，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
南宫音不以为然，回回颜元清准备的惊喜都很“别出心裁”。
“惊喜不变惊吓就已经很好了。”
口头上这么说，可南宫音却也没忍住，暗中有所期待。
然而自那天过后，日复一日，颜元清再也没提她给南宫音准备的惊喜是什么，而且还以要静心闭关为由，回了拂云宗。
再后来，传到南宫音耳中的“惊喜”便成了噩耗。
直到那日仙人洞府，南宫音从梦中醒来，她才恍然明白，颜元清精心准备，想要送给她的“惊喜”是什么。
颜元清逆天而行，诞下颜昭，拂云宗那帮老匹夫却趁人之危，害得她们的孩子三百年来无依无靠，受尽凌辱。
每每想到这一点，南宫音便恨得钻心。
幸而颜昭继承了魔族天赋，肉身的自愈能力足够强大，否则她岂能活过这三百年，等到与自己相见的这一天。
南宫音猛地睁眼。
看着悬浮于夜空中的黑月，眼神倏然间变得冷酷，肃杀。
她们一家三口，缺了谁，都不算一个完整的家。
黑月表面飞蹿的符文开始分解、破碎。
封印触动的瞬间，一道暗红色的光芒从黑月内部亮起，贯通天地。
绛樱与封瑾对视一眼，心头微沉。
开始了！
从这一刻起，她们就要和时间赛跑，阻止任何人靠近。
·
颜昭挂在龙爪上，感受呼呼吹过的风拍打她的脸颊，把她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
在药神宗修行那一年，大师姐不仅教她人与人交往的礼节，还教她梳洗沐发，她不会梳太难的发髻，师姐就给她一根发带，方便她把头发尾巴绑起来。
方才从洞窟内飞起，狂风吹落了她发间的绸带，她的头发就散了开来，哗啦啦胡乱飞舞。
拍到脸上还挺疼。
颜昭被头发糊了眼睛，不知道巨龙带着她飞了多远。
等风速降下来，她低头一看，发现脚底下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圆形建筑。
这座建筑也已被风蚀得倒了几面墙，但仍能看出原来的样子。
颜昭曾在晃眼而过的画面中见过，霎时便认出来，这是巨龙被驯服的那座斗兽场。
但巨龙未在斗兽场上空停留，它翅膀一振，又往前飞出一段距离。
视野中缓缓拉近的是一片丛林。
有林子了！
颜昭顿觉欣喜，她还惦记着自己的寻药任务，心说难道这巨龙是带她挖参来的？
这念头才刚浮现在脑海中，巨龙距离树林外围边缘已不到百丈。
便在这时，那些树竟然动了。
颜昭瞳孔一缩：“啊？”
字面意义上的动，扎根在大地中的树忽然挥舞枝条，甩出藤鞭，果子，飞叶，甚至喷吐颜色古怪的汁液，攻击飞在空中的巨龙。
没见过这么怪的树，在她的印象中，草木不都是死的么？
巨龙身负重伤，飞得很低，密密麻麻的攻击从林子里蹿起来，颜昭首当其冲。
偏偏她被巨龙爪子勾着，躲都没法躲。
颜昭：“……”
啪——
一根枝条抽在颜昭肩上。
唰——
一把树叶拍在颜昭脸上。
哗——
一蓬毒汁泼在颜昭身上。
咔嚓——
一枚果子飞过来，被颜昭抓住，放进嘴里啃了一口。
另一边，小黑每挨一下就要破口大骂，一路上颜昭听它骂声都听得耳朵起茧了。
巨龙就这样不顾一切往前飞，带着她们蛮横地闯入树林。
颜昭手中果子吃完，扔掉果核，便见前面树林中出现了一片空地。
她身在空中，看得清晰，那空地也是圆形的，地面上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花纹，组合成一座巨大的阵法。
忽然，颜昭身体一沉，失重感骤然袭来。
巨龙收回翅膀，从高空中直线坠落。
这高度……颜昭简单估算了一下自己被摔成肉泥的概率，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十成。
“……”
轰——
巨龙落地，颜昭下坠到一半，忽然被一片柔软的肉垫接住了。
如果这片肉垫不是黏黏糊糊的就好了。
周围小臂粗细的龙牙相互交错，颜昭从龙牙缝隙间探头，瞄了眼距离地面的高度。
很好，安全。
她从巨龙嘴巴里跳下来，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里地势比较低，像一个深坑，先前在天上看得清清楚楚的花纹，此刻在她脚下变得零零碎碎，看不清全貌了。
巨龙落地停稳后就不再动了，颜昭回头，看到它身上遍布创痕。
扎进血肉的上百根钉子虽然已经拔了出来，但留下的伤口却都是血淋淋的。
颜昭对上巨龙的眼睛。
因主仆契约的缘故，她似乎能感受到这庞然大物的心情。
孤独、迷茫，混杂着思念与痛苦。
它在思念家乡。
颜昭明明没有经历过那么确切的情绪，可是，却在这一瞬间对它的遭遇感同身受。
她有些恍惚。
因为想起自己一个人在拂云宗时的生活。
当她一而再，再而三求助无门，当她明白自己被遗弃，被忘却，当她清醒地认识到没有人会为她撑腰，所以万般羞辱都只能独自忍受时。
心中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吗？
不是的，她只是把这些心情藏起来了。
麻木，苟且。
只要她不在乎，就不会痛。
迟了那么多年，她居然从另一个与她截然不同的生物身上感受到了与她当初如出一辙的迷惘。
“连你都有想回去的地方。”
颜昭垂下头，喃喃道，“我的家又在哪里呢？”
第一百三十三章
颜昭的呢喃声像过往很多次独自低语, 随风散去，无人回应。
倏然，小黑跳到她的肩膀上：“哐啷哐啷！”
“……”情绪被小黑打断，颜昭习惯性抓住它扔回乾坤囊。
她回头去看巨龙, 巨龙趴在地上并未闲着, 三个脑袋各司其职, 负责不同的区域。
龙舌舔舐过的地方，发出呲呲声响的同时还往外冒白烟，腐坏的肉和从伤口淌出来的脓血不一会儿便被清理干净。
颜昭轻咦一声，凑近细看, 洗净的伤口血洞向内收拢，隐隐有要愈合的趋势。
看来龙涎有促进伤口疗愈的功能, 而且效果明显。
颜昭想起屡屡受伤，又恢复缓慢的雪球, 眼珠子一转，有了想法。
她蹬蹬蹬跑到和自己接触最多的那颗脑袋下面，朝它招招手：“你下来点儿。”
巨龙不解，但也没有拒绝颜昭的招呼, 将脑袋埋低, 下巴抵在地面上, 就如最初她们相遇时那样。
颜昭示意巨龙张嘴，巨龙嘴巴随即咧开一条缝。
说是一条缝, 但足够颜昭看清它嘴里的情形。
她拿出一个小瓶子, 一只手掰着龙牙，腿蹬着巨龙下巴, 稍稍用力，上半身就没入龙嘴, 伸手用瓶子舀起一瓶龙涎，回头涂到小狐狸伤口上试试。
雷霜追着巨龙跑了很久，巨龙飞得太快，她险些就跟丢了。
为了找到巨龙踪迹，她飞得比较高，如此一来，视野也开阔，隔老远她便看见林子当中有一片空地，方才那头作恶的巨龙正趴在地上休息。
颜昭呢？
雷霜仔细寻找，片刻后目光一凝。
“！”
孽畜！
竟然吃人！
颜昭半个身子已经没入巨龙嘴里，它只需合上嘴，就能把她拦腰咬成两截儿。
雷霜浑身汗毛倒竖，施展出毕生最快的速度，嗖地一下穿过几十丈空间，在龙嘴合拢之前，一把抓住颜昭的腰带，将她拽了出来。
快得连巨龙也没反应过来。
颜昭趴龙嘴里正忙活着，一连装满三个小瓶子。
她正要起身，忽然被一股力量拽住，等她回过神，便发现周围景象变了，前一瞬她还在龙嘴里，下一刻已经来到土坑外围。
巨龙终于发现雷霜，金灿灿的龙眼中霎时亮起凶光。
颜昭一脸懵逼，扭头看到原来拉她的人是雷霜，遂惊喜地唤道：“老大！”
“你闭嘴！”
雷霜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不说二话拽着颜昭就往树林里奔。
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动静，巨龙只是从地上站起来，挪了挪身子，便引起强烈地震。
雷霜不敢停步，生怕跑得慢了被巨龙一口吞了，她可没有颜昭那么耐造，这么恐怖的怪物颜昭是怎么敢招惹的呀！
天知道刚才她为了从龙口中救下颜昭，冒了多大的风险，一个不小心，她连自己小命儿都要搭进去。
颜昭被雷霜拎在手里，随着雷霜快速移动的脚步小幅度地上下抖动。
她原想告诉雷霜不用跑，但雷霜刚才又让她闭嘴。
老大的话得听。
颜昭扭头回望一眼，见巨龙紧追不舍。
雷霜冲进树林，有树木掩映遮蔽，而巨龙被拦在林子外面，短时间应该进不来。
身后动静渐渐远去，雷霜这才放慢脚步，某时，回头看一眼，不见巨龙追来，她长出一口气：“呼……终于甩掉了！”
可把她累死了，像这样逃命还是上回撞破绛樱沐浴。
她放下颜昭，见颜昭一副傻愣愣，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啪地拍一巴掌颜昭脑袋：“别瞎跑了知不知道？！”
颜昭正要说“我没有瞎跑”，忽然唰一声，有什么东西击中雷霜后背。
“谁？！”
雷霜猛地回头，可身后空空如也，除了幽深的密林，没见到任何可疑踪迹。
这时，
啪——
她的后脑勺又狠狠挨一下。
雷霜怒瞪颜昭：“你居然敢打我？！”
颜昭：“……不是我。”
雷霜哪里肯信，怒目圆睁：“这儿除了你还能有谁？！”
颜昭竖起一根手指，指指雷霜身后：“还有树。”
树？
雷霜顺着颜昭手指的方向扭头，看见自己身后平白多出来一簇树枝。
被雷霜忽然转身发现，那簇树枝藏也不藏了，连枝带叶啪一下扇雷霜脸上。
雷霜：“……”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绝于耳，周围百十来根一人合抱粗细的大树全都动了起来。
雷霜倒吸一口气。
“跑啊！”
她再次揪住颜昭衣领，像个过街老鼠四处逃窜，将她自创的身法施展出十二分威力，硬是没让那些烂瓜烂果扔到她们身上。
颜昭叹为观止。
不知道跑了多久，雷霜登上一片地势较陡的山坡，脚下的泥土变成岩石，那些树才没有追上来。
“这玄黄秘境到底是什么鬼地方！”雷霜大口大口喘气，一张脸吓得煞白，“真是邪了门儿了，连树都要杀人！”
颜昭先前已经见识过一次，心情十分平静坦然。
她们此刻所在的位置恰好正对天空中的黑月，颜昭抬起头就看见黑月像咧嘴似的露出一抹红光，下一瞬，红光贯通天地，似预兆着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颜昭戳戳雷霜手背，指着远处红光问她：“老大，那是什么？”
雷霜没有回答。
她自然也发现了黑月异动，脑海中立时浮现南宫音凝重的面孔。
颜昭问完许久没听见雷霜回应，扭头便见雷霜面色沉凝，死死望着远方，眼神前所未有地认真。
忽然，雷霜开口：“念卿。”
“什么？”颜昭应她。
雷霜破天荒地用商量的语气对她说：“我先带你找个地方躲起来，等魔主那边事了，我再回来接你，陪你去找千年檀参。”
颜昭倒是没什么所谓，找药材早一天晚一天不碍事。
出于对她们的关心，颜昭好意问了一句：“需要我帮忙吗？”
雷霜闻言微怔，对上颜昭一双小鹿般澄澈的眸子，她眉目舒展：“不用，你乖乖等我们回来。”
“哦。”颜昭点头，“行。”
雷霜再次带着颜昭跃下缓坡。
刚才来时路上她发现了一面山壁，雷霜直奔山壁，抬起一掌在山壁上轰出一个窟窿。
窟窿位置距离地面足有二十几丈高，在那些会动的怪树攻击范围之外，不会被它们纠缠。
雷霜将颜昭安置在洞窟中，叮嘱她道：“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我会在门口设下一道封印，等我们事了就来接你，在此期间，你哪儿也不能去。”
颜昭眨眨眼：“我不能自己去找药材吗？”
“不能！”雷霜瞪她，“你还嫌闯的祸不够多？”
颜昭：“……哦。”
雷霜安抚好颜昭，起身退出洞窟，合手掐了几道印诀，按五行八卦的规律打入洞口不同位置，片刻后，虚空中出现一道薄膜，如门般将洞口封住。
与此同时，从山壁外看，闭上石洞消失，平整如初。
最后看了一眼石洞所在位置，雷霜叹了一口气。
有一点她没有告诉颜昭：如果她死了，这道封印会自行解开。
末了，雷霜回头，看向通天贯地的红色光芒。
南宫音让颜昭易容，改头换面，甚至换了名字，又让她带颜昭外出寻药，皆是为了让颜昭远离纷争，不被卷入这场乱局之中。
换言之，南宫音正是因为知道危险，才找个由头把颜昭支走。
雷霜腾身一跃，朝黑月所在疾驰而去。
心想：即便我猜错了，大不了，就是被魔主狠狠骂一顿。
骂一顿也好，揍一顿也罢，只要尊上能平稳度过这场危机，她吃点苦头，又如何呢？
·
雷霜走了，洞窟里安静下来，颜昭坐在石洞边百无聊赖。
她从怀里摸出一枚夜明珠，随手放到旁边照明，双手托腮：“不知道小金这会儿怎么样了。”
顺带一提，小金是她刚收服的那只三头巨龙的名字。
原因嘛，因为它浑身鳞甲连着眼睛都是金灿灿的，像闪闪发光的金子。
说起小金，她又想起雪球。
刚才收集的龙涎拿回去给雪球疗伤，不知道有没有用。
颜昭正东想西想，忽然胸前金光一闪。
小金珠从她衣服里钻出来，轻飘飘地悬在空中。
阿娘的声音随即传进她的耳朵：“昭儿，想不想学解封印术？”
“嗯？”颜昭眼睛一亮，“学会了我是不是就可以出去？”
颜元清语气温柔，回答她：“当然，但你要答应阿娘一件事。”
颜昭不疑有他：“好，我答应！”
“你不问为什么？”
颜昭：“阿娘的话我都听。”
颜元清沉默须臾，随后轻声笑了：“好。”
“昭儿，我们去救阿音。”
第一百三十四章
通天贯地的红光出现时, 无论身处玄黄秘境中哪个角落，都能看到这一线光柱。
几乎同时，所有看到这一柱红光的人，纷纷掉头, 扑向黑月。
任青悦看到光柱时, 距离光柱所在已经不远。
她加快脚步, 药神子以及其后跟来的涂山浔等人也不得不快步跟上。
眼看她黑月将近，药神子忽然伸手，拽住任青悦的胳膊。
身前地面突然塌陷，一群域外之灵从地下爬出来, 张牙舞爪扑了过来。
距离黑月越近，出现的域外之灵也就越多, 这一路走来，他们已经遭遇了十数拨域外之灵的袭击。
除了一开始遇到的那种浑身黝黑, 如同干尸的普通域外之灵，他们还遇到另一种身形壮硕，上半身像人，下半身却像牛马的怪物。
这种怪物级别更高, 实力强横, 攻击招式更加复杂, 处理起来需要耗费更多时间。
不过，有药神子和涂山浔两位大能在场, 这几只域外之灵不足为惧, 须臾间就被收拾干净。
等他们赶到红光所在，远远便看见一大群人先于他们找到南宫音。
人群将南宫音包围, 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因而中间空出一大片无人地带。
成飞光代表仙盟站在队伍最前面, 出面喊话：“南宫音！你即刻收手，此事我们既往不咎！”
南宫音自然不会理会，她甚至没有睁眼，像没听见似的，继续破解封印。
在她面前，覆盖在黑月上的封印已经除去近半。
绛樱与封瑾也各司其职，不给这位仙盟盟首一个正眼。
成飞光面色尴尬，悄悄睨一眼身侧两位仙盟使者，元金章高二人皆面无表情，看不出他们这张冷面下的情绪，他便愈发紧张。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成飞光一声令下，让各派高手发动进攻，阻止南宫音。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第一个动手。
要知道，他们此前已经派了很多人暗杀南宫音，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甚至死了的，也没有一具全尸。
修炼之路何其艰辛，好不容易活到这么大岁数，有了修为、地位，他们都不想当出头鸟。
只有真正隶属仙盟的几名高手站了出来，同成飞光并肩而立。
成飞光哪里不知道这些人的顾虑，怒声道：“不阻止南宫音，等虚空之门打开，域外生灵闯入玄黄秘境，到时候我们都得死！”
这时，人群中响起一道声音：“成盟主说得没错。”
众人回头，便见道灵从人群中走出来，负手对众人说道：“想必诸位多多少少都有些了解，史书有载，当初三界与域外生灵的大战持续了两千六百年，令得三界生灵涂炭！”
“域外生灵蛮横无道，残忍嗜杀，拂云宗古籍内有记载，当初大战，有一只王级域外之灵从初代仙帝的诛魔剑下逃走，后来无迹可寻！”
众人听罢，毛骨悚然。
就连成飞光也是一脸愕然，道灵忽然扭头看向他：“成盟主，你应当可以为老夫作证，老夫所言，可有半分虚假？”
成飞光哪里知道，可道灵说得言之凿凿，他若回不知，则显得浅薄。
因而他只迟疑须臾，便点了头：“道灵仙尊所言，句句属实。”
成飞光身为仙盟盟主，在众人心中自然有不错的信誉，连他都出言作证，各宗各派的高手便不由自主地动摇了。
“前阵子事故频发，好几个宗派惨遭灭门，仙盟出动诸多人手，却查无搜获，成盟主，可有此事？”
成飞光又一次点头：“确有此事。”
“哼。”道灵冷眼扫过在场众人，冷笑道，“据老夫所知，域外之灵能以特殊手段借尸还魂！”
“老夫有理由怀疑，这南宫音就是域外生灵的余孽！她抓走各宗弟子以血祭天就是为了今日！她不计代价打开玄黄秘境，目的便要毁我三界！”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所有人面露惊惧，再看向南宫音时，忌惮比之前更甚。
这些话，只字不落传到黑月之下，南宫音三人耳中。
封瑾绛樱怒不可遏，若不是还要维持护阵，她们恨不得主动打出去。
绛樱忍无可忍，怒道：“他们在胡说八道什么！”
此时，她们身侧传来一声轻笑。
封瑾扭头：“魔主！”
原来南宫音不知何时已经睁眼，听见道灵一番言辞，她并不动怒，只道：“有什么可气的？”
绛樱为南宫音鸣不平：“这些名门正派之人，太会泼脏水了！”
上下嘴皮子一拌，黑的能说成白的。
南宫音闻言，摇头嗤笑：“脏水？可谁又在乎真相？”
脏水只能泼到在乎声名的身上，南宫音不在乎，倘若这脏水能让人忌惮，她也懒得解释。
再者，跟一群没脑子的人，又怎么能说得清楚？
她只稍稍斜眼，扫过躲在人群后的道灵，遂冷嗤一声，重新合眼，抓紧时间破解封印。
被南宫音目光锁定的瞬间，道灵头皮发麻，后背也蹿起一股恶寒。
但他面上不显，只是眼神沉了沉，眼底掠过一道晦暗的冷光。
他当众上前一步，高声喝道：“我拂云宗弟子何在！”
“在！”
其人身后，上百穿着拂云宗弟子袍服的高手们整齐划一迈出脚步。
道灵一声令下：“进攻！不惜代价，务必阻止南宫音！”
拂云宗高手们令行禁止，当下齐齐飞扑出去，五光十色的术法齐齐落到护阵上。
轰隆声不绝于耳，此景蔚为壮观，众仙宗高手见状，顿时为自己方才胆怯犹疑感到羞愧。
因此，不需要成飞光再做动员，众人不约而同行动起来，扑向被封瑾绛樱二人护在身后的南宫音。
护阵遇袭，摇摇欲坠，绛樱沉着脸加大法力输出。
这时，天空中雷光一闪。
绛樱听得声响，猛地抬头。
便见空中划过一道紫光，随即雷霜从天而降，落在她们身旁。
雷霜一步来到封瑾面前：“我来！”
对她突然归来，封瑾似乎并不意外。
绛樱抬眸看了她一眼，她们身后，南宫音也没有任何表示。
雷霜替了封瑾的位置，封瑾得以起身，挽弓搭箭。
嗖嗖几道青光飞出护阵，当先几名拂云宗弟子应声倒地，没有一箭落空。
前排出现短暂真空，众高手大惊失色。
“这就是天青箭魔！名不虚传！”
成飞光面色凝重。
“不能再耽搁了。”道灵行至成飞光身侧，眼底神光晦暗，“成盟主，你我二人一同出手，击溃护阵，给两位仙尊创造出手时机，争取一举击杀南宫音！”
成飞光看一眼在旁还未出手的章高和元金，稍一权衡便知道灵的布局最为可行。
他便没有犹豫，点头答应：“好！”
成飞光一跃而起，道灵紧跟其后。
两人合力，掌风拳风同时落到护阵上。
轰一声巨响，大地震动，狂风呼啸，众多高手撼动不了丁点儿的护阵竟在这一击之下开始摇晃，受击的位置出现大片龟裂。
大乘之威彰显无疑。
封瑾抬起准心，一箭射向道灵。
道灵拂袖，那箭气被他一掌震开，倒飞回来。
封瑾猛地撤步，险而又险躲开这一箭。
天青箭魔箭势受阻，各派高手群起而攻，护阵已经出现裂缝，一大片攻击落下，眼看就要破阵。
这时，南宫音开口：“你们退下吧。”
绛樱与雷霜心有不甘：“魔主！”
“你们已经尽力了。”
南宫音说道，同时抽出一只手，拿出衍天神卷，随手扔给封瑾。
眼看护阵将破，封瑾手握衍天神卷，神情挣扎。
她明白南宫音的意思。
南宫音让她用衍天神卷，护送雷霜和绛樱离开。
她决定独自一人面对众人的讨伐，一个人承担解开封印的后果。
“绝不可以！”绛樱大喊，将嗓子都喊破了，“封瑾！你不可以！”
可惜她手下护阵摇摇欲坠，片刻不能分心，也无法动手从封瑾手中抢夺衍天神卷。
雷霜也眉头紧皱，脸色难看。
决定权在封瑾手中。
虽然她离开魔主，隐居拂云宗下三百年，但南宫音对她的信任却没有改变。
生死关头，南宫音竟将衍天神卷和左右护法的生死托付到她手中。
她该怎么做？
封瑾深吸一口气。
随后，她重新睁眼，眸心划过一抹决然，豁然拉开衍天神卷。
雷霜绛樱二人脸色大变。
“魔主，属下……”封瑾嘴唇动了动，随后断声道，“属下抗命不尊，此战罢后，任凭魔主发落！”
说完，她咬破指尖，以血作符。
护阵轰然碎裂，道灵一掌攻向绛樱，而成飞光照着雷霜便是一拳。
掌风拳风在空中交错，却没击中目标，反被几道从天而降的黑影拦住。
封瑾没有带走雷霜和绛樱，而是又召出一批魔兵。
魔兵在外形成一圈肉盾，为南宫音解开封印继续争取时间。
绛樱反应过来，眼神复杂地扫了一眼封瑾，轻声说道：“我小看你了。”
封瑾攥紧衍天神卷，默不作声。
雷霜也从愣怔中回神，忽然哈哈大笑，一掌击飞攻到近前的人界高手：“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尔等人界匹夫，速速前来领死！”
魔兵虽然抗揍，但不像护阵那样能方方面面防住袭击，总有漏网之鱼。
成飞光率先突破防护，来到南宫音面前。
他怀抱赴死之心冲向南宫音：“妖女！受死！”
距离南宫音不足五步，成飞光一拳击出。
轰——
这一拳像击中一堵铜墙，成飞光脑子里忽然嗡一声响，随后整条胳膊失去知觉，眼前景物飞退，竟是他倒飞而回。
他重重砸落在地，胳膊垂在身侧，以一种颇为扭曲的姿态宣告它的下场。
南宫音睁眼，居高临下。
“废物，你也配？”
第一百三十五章
堂堂仙盟盟首, 竟非南宫音一合之敌？！
众仙门高手大惊失色，还没往前冲太远，立即又心生退意了。
南宫音震开章高并未追击，封印还没解开, 她分.身乏术。
有了魔兵支援, 雷霜、封瑾和绛樱三人也减轻了压力, 与来袭众修杀个你死我活。
场面混乱，眼看南宫音将要解开封印，道灵忽然双手合十，召出一把大刀, 隔着数丈虚空遥遥斩向南宫音。
当初，他也是用这一招, 砍去南宫音一条胳膊。
大刀凌空斩下，快得有如一道闪电。
南宫音眉头微皱, 神色不耐，百忙中抽出一只手。
嗡一声，那刀顿在空中，距离南宫音掌心只剩一寸, 但这一寸却如天堑, 再难进半分。
南宫音空手接白刃, 手腕一转将此刀扔回，速度竟比来时更快。
唰一声, 大刀破碎虚空, 斩向出刀之人。
道灵大惊失色，飞身后退。
奈何他被刀气锁定, 他腾空跃起，那刀也跟着飞了来。
见得此状, 他不得不护体灵气全开，硬碰硬接下这一刀。
刀气虽被劈散，但他肩膀陡然裂开一道血口，鲜血飞溅，霎时染红了他那一身灰袍。
道灵也未能得手，成飞光一脸灰败，心说仙宫努力维持了数十万年的和平，难道就在在今日，被南宫音打破？
便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几道人影。
成飞光精神一振，奔向来人。
“药神子前辈！”成飞光挤出人群，飞奔直药神子等人面前，“药神子前辈！成某恳请前辈出手！助我等一臂之力，阻止南宫音解开封印！”
药神子看见他垂在身侧，已经报废的胳膊，皱起眉头。
见药神子面色不虞，成飞光以为他还在为日前仙盟使者态度强硬，言语冒犯之事介怀。
他心下着急，语速飞快地解释：“成某为日前仙使冒犯前辈之事代为告罪，章高元金二位仙使来自仙宫，不懂咱们人界的规矩，还请前辈莫再介怀！”
“但此事事关三界众生，一旦封印打开，域外之灵再要攻入三界便轻而易举，彼时轻则伤亡惨重，重则生灵涂炭，成某斗胆，请前辈放下个人私怨，与吾等一同讨伐南宫音！”
涂山浔负手看向不远处打得难解难分的人界高手和南宫音等众，沉下脸，神色霜寒：
“都说三百年前，南宫音欲灭门拂云宗未果，还被反斩去一条胳膊，自那之后，她便疯了魔，今日看来，病得不轻。”
涂山玉在旁帮腔：“南宫音嗜杀成性，先前还指使天青箭魔射伤父皇，依孩儿看，她就没有不疯癫的时候，父皇，不能任由她打开封印！”
白烬没听他们说什么，注意力一直跟着任青悦。
若不是任青悦太过疏冷，她甚至想撇开涂山玉父子，直接跑到狐仙姐姐身边去。
父子二人说话声被成飞光听去，成飞光扭头看来，见得涂山浔妖媚俊美的长相，分外愕然：“这位是……”
老盟主传位给他不到五百年，他还未曾到青丘拜访过狐帝，因而没认出涂山浔。
涂山浔瞥他一眼，药神子直言相告：“青丘狐帝。”
成飞光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大喜过望。
若将人界坊间传说中颇有名望的大能统筹起来，列出一个战力榜，三百年前，颜元清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颜元清之后，魔主南宫音战无敌手。
妖族和魔族与人类相比，肉身强度上有天然优势，若狐帝没有被偷袭受伤，怎么也能排进前五。
药神子身侧，任青悦眼神微凝。
她猜到涂山玉父子身份应当不寻常，未曾想，涂山浔竟然就是青丘狐帝。
“狐帝前辈！”成飞光喘了口气，按住剧痛的胳膊，快行两步来到涂山浔跟前，大声请求，“吾乃人界仙盟盟首成飞光，恳请前辈出手，阻止南宫音解开封印！”
涂山浔颔首，对成飞光道：“本座也不希望三界和平因魔人毁于一旦。”
成飞光松了一口气：“太好了！”
如果狐帝愿意出手，加之两位仙使，今日他们必定能诛杀南宫音！
然而，不等涂山浔动手，一道人影朝前迈出一步，拦在涂山浔跟前。
涂山浔愣住：“枂儿……”
任青悦剑未出鞘，但横剑而立，态度鲜明。
没想到同行之人会出面阻止，成飞光面色微变，愕然：“这位姑娘，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任青悦一个正眼也没给他，仍坚守自己的立场：“我当然知道。”
成飞光气不打一处来：“你知道你还这么做？！那是南宫音！杀人如麻的女魔头！一旦让她解开虚空之门的封印，三界必将生灵涂炭，你今日所为，是要与三界修士为敌？！”
涂山玉也试图劝说：“小妹，我不知道你受了南宫音什么蛊惑，但事已至此，你难道还看不清情形吗？”
“这是事关三界苍生的大事，旁的来日我们再与你解释，你且先让开吧！”
药神子面色凝重，但没有出声，反倒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若我不让又如何？”任青悦横眉冷眼。
涂山玉语塞：“这……”
任青悦瞥他一眼：“就你们知道天下大义，反对就是不明事理，可你们谁又问过为什么！”
涂山玉还欲再说什么，涂山浔忽然抬臂阻止，面露深思。
随后，他从善如流地问道：“枂儿，你为什么这么做？”
成飞光急得不行，眼看那边南宫音就要解开封印了，这边却还不紧不慢掰扯什么缘由。
任青悦手指天上黑月，忽而厉声道：“我问你们，这个封印是谁布下的？！”
涂山浔与药神子面面相觑。
成飞光愣住：“这还用问吗？全天下都知道是元清仙尊……”
“不错！元清仙尊！”任青悦呼吸变得急促，眼眶微红，“南宫音要解封印取出我师父一缕残魂，我为什么要阻止？！”
在场几人齐齐震惊。
成飞光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他没等到回答，战场中变故陡生。
天空中黑月被完全染红，最后一枚符印消散，一缕淡淡的金光从黑月中释放出来，于虚空中凝结成一颗金色的珠子。
刹那间，所有人精神一震，从那枚金珠中感受到浩瀚的神魂之力。
南宫音眸色一凝，眼眶微热。
她等这一天，等了三百年。
颜元清，你个杀千刀的倔驴！
南宫音一跃而起，伸手抓向那枚金珠。
便在这时，章高和元金同时出手，一左一右扑向南宫音。
雷霜、绛樱二人不遗余力掩护魔主，十数道青色箭气也破空而过，击落一排人界高手。
左右护法只一个照面就被两名仙使击退。
南宫音听见唰唰风声，眼角余光也已瞧见来人，可她一往无前，不顾一切，眼里只有悬在半空中那枚金色的珠子。
元金章高二人掌风已到近前，南宫音爆喝：“滚开！”
周身护体灵气炸开，只听轰一声闷响，两位仙使竟同时倒飞出去。
眼看指尖将要碰到金珠，霎时眼前一暗。
南宫音抬眸，见一人影从天而降，身影快得拉出残影，先她一步抓住金珠。
那人穿着一身宽大的袍子，白眉飘飘，眼神空洞，干枯的手掌抓住金珠，反手就朝南宫音击来一掌。
南宫音瞳孔一缩，暴怒：“你找死！”
看清来人，成飞光惊喜道：“仙官大人！原来大人已经来了！”
同时，他心头划过一个疑惑：为什么仙官大人刚才不出手，却在南宫音解除封印之后，抢夺颜元清的魂魄？
来不及细想，南宫音已与仙官对上一掌。
轰——
气浪翻卷，地面下沉，南宫音腾升之势受阻，身体在空中悬停一瞬。
反观南宫音面前那位仙官，竟然猛地一震，身躯霎时四分五裂。
成飞光面色刷白：“仙，仙官？！”
魂珠高高飞起，南宫音正要去追，倏地身形一顿。
低头，一柄金灿灿的剑不知何时捅穿她的身体，浩瀚无边的灵压撕扯她的血肉，冲刷她的筋骨，如一道蛮横的封印，将她束缚。
顺着飞剑来处，她看到故作虚弱，奸计得逞的道灵。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金灿灿的魂珠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轨迹，落入道灵之手。
成飞光忽然腿软，踉跄着晃了晃，喃喃道：“诛魔剑……”
一瞬间，疑惑在他心头迅速放大。
仙官死了，诛魔剑怎么会在道灵手中？
变故只在电光石火一刹那，道灵一改先前伤重之态，抓住金珠便抽身后退，同时单手掐出一个古怪的印。
忽然，狂风呼啸，大地震动，拂云宗弟子全部撕下伪装，露出本来面目。
众人界高手忽然发现，他们被尸傀包围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道灵哈哈大笑：“南宫音, 三百年了，你还是这么愚蠢！”
南宫音面色煞白，额角暴起青筋。
但她的法力碰到诛魔剑就会被消解，这把剑传自上古, 乃初代仙帝的佩剑, 早已诞生出自己的灵智, 难以轻易挣脱。
灵剑天威赫赫，试图镇压南宫音。
她不肯屈膝，胸中剑刃便再进一寸。
章高元金二人卷土重来，一左一右攻向南宫音。
南宫音硬抗诛魔剑之威已倾尽全力, 两道掌风同时落到她身上，压得她肩膀一沉。
可她却仍未屈膝, 但脚下的地面跟着塌陷，双足已陷入泥石之中。
“魔主！”
雷霜嘴角溢出血沫, 步子一错闪电般蹿到南宫音跟前，伸手就要去拽诛魔剑。
但她手掌刚碰到剑柄，那剑上陡然闪过一抹金光。
噼啪一声雷鸣，炸得雷霜飞退而回, 落地还翻了个跟头。
雷霜头一回被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雷击震退, 感到不可思议。
她一只手撑着膝盖, 另一只手从手掌到小臂全部麻痹，翻开一看, 掌心焦黑, 皮开肉绽。
诛魔剑，对一切邪魔之物都平添几分威力, 魔族自然也在此列。
她愣神间，破空声响, 章高劈头一掌欲取她性命。
一只手从身后伸来，拽住她的衣领，拉着她飞速后退，躲开这一掌。
天青箭芒掩护她们撤退，绛樱挥手甩出几道柳叶，抽空喝问雷霜：“你想死吗？！发什么呆！”
雷霜回神，抹去嘴角猩红，龇牙道：“不会了。”
绛樱瞥她一眼，松手。
“别死了。”
众人界高手被尸傀包围，这才如梦初醒。
原来他们都被骗了！
之前的传言空穴来风，那些灭门的小宗派当真是拂云宗所为，拂云宗真的在炼制尸傀！
道灵的真正目的，并非阻止南宫音解开封印，而是抢夺颜元清的魂珠！
眼看道灵拿着魂珠抽身飞退，即将施展空间秘法脱身，忽然一道气劲击中他的手背，将魂珠震得脱手而出。
“！”
道灵猛地回头，大怒：“药神子！”
忽然出手拦截道灵，震开金色魂珠之人，正是药神子。
魂珠高高跃起，一道青影飞扑上去，众目睽睽之下将它抓住。
看清此人，道灵霎时面目扭曲：“不知死活！”
他丝毫不理会药神子，任由药神子掌风落在身上，不顾一切冲向任青悦。
区区炼虚境的小辈，也敢从他手中抢走魂珠！
任青悦抓住魂珠的瞬间，便感觉自己被毒蛇盯上，这种浑身发凉的恐惧一年前她在被影子追杀时也曾深刻地感受过。
那一次，她只是遥遥挨了一掌便性命垂危。
此刻，她完全暴露在道灵掌风之下，若这一掌落在她身上，恐怕叫她元神寂灭，尸骨无存。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妥协，而是反手欲将魂珠扔向距离人群最远的白烬。
但意料之外的，道灵来得太快了，她手中魂珠没来得及出手，那一掌就要落到她身上。
轰——
任青悦被气浪推开，落地滚了好几圈。
“表姐！”
白烬跑到身边，将她扶起来。
任青悦倏地回头，便见涂山浔出现在她方才所在位置，拦住了道灵。
涂山浔方才一直不曾出手，此刻却忍无可忍，他俊美的脸孔此时冷得像覆盖了一层寒霜，死死攥着道灵一只手腕，几欲将他手腕折断。
但他五根手指握住的地方却坚硬无比，道灵看似干瘦的手臂如铜浇铁铸，肉身强横不似寻常修仙之人。
涂山浔疑惑之际，道灵手掌朝前推，指节末端竟然长出尖锐的指甲，刺进他的肩膀。
“！”
药神子也大吃一惊。
众人界高手看到这一幕，同时变了脸色。
“他是怪物！是尸傀！”人群中有人失声惊呼。
涂山浔奋力震退道灵，与药神子联手，不让道灵接近任青悦半步。
“你们非要逼我！你们非要逼我！”道灵状若疯癫，神态痴狂，双眼瞪大，瞳孔中掠过一抹猩红，忽然话锋一转，“既然如此，你们都得死！”
话音落下，周围泥地大面积坍塌。
数不清的域外之灵从地底冒了出来，数量多得令人头皮发麻。
域外之灵将人界高手包围，哪怕只是一个怪物咬他们一口，都能让他们生生变成一堆白骨。
众高手面色煞白，有人甚至吓破了胆，哪还顾得上除魔卫道，只希望今天还能活着离开，以后再也不蹚这些浑水。
成飞光落了单，快速跑回人群，直奔两位仙使，一路高呼：“二位仙使！快想想办法！这下该怎么办……唔！”
他话没说完，戛然而止。
身体倒飞而回，砸在一众高手身上，嘴里猛地喷出一大口逆血。
在他身前，章高手掌承击出之势，还没收回。
成飞光躺在地上，嘴里汩汩冒着血沫，不明白为什么。
旁观这一幕的各派高手哑然，一个个像被雷劈傻的鸭子，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只是他们看向章高的眼神，多了几分惊惧。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冷笑。
南宫音虽还站着，但已气息奄奄，见状讥嘲道：“你们还不明白？被人当了枪使，如今又被灭口的滋味，怎么样啊？”
众多高手不敢支声，人心惶惶。
南宫音话音落下，下一瞬两个仙使就动手了。
反正一时半会儿杀不死南宫音，他们便转头配合域外之灵屠杀在场还活着的人界高手。
霎时间，场面混乱，所有人争相逃命，鬼哭狼嚎。
可他们已经入瓮，外面域外之灵团团包围，里面又有大乘境凶神见人就一掌拍碎脑瓜，场面之可怖，宛如炼狱。
雷霜、封瑾和绛樱得了片刻空闲，汇聚到南宫音身边。
想带走南宫音，必须先取下她体内的诛魔剑。
只有修为足够高，又与魔族毫无瓜葛的人才能做得到。
封瑾三人无计可施，南宫音摇了摇头：“没用的，你们走吧。”
雷霜气急，大声反驳：“事到如今，还走什么走？！要死一起死！”
绛樱瞥雷霜一眼：胆子肥了，敢以下犯上。
不知不觉，她唇边勾起一抹笑，心里也做好了赴死的觉悟。
封瑾又一次拿出她的弓，抓紧时间擦拭。
今日杀人太多，弓上都沾了血。
人界高手与界外之灵杀得难解难分，场面乱糟糟一团，反倒她们几个人簇拥一片寂静。
忽然，众人好似听到一阵古怪的风声。
白烬扭头问任青悦：“表姐，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任青悦疲惫摇头。
便在这时，天空倏地一暗。
交战中的众人愣了一瞬，随后同时抬头，便见一座山岳般的庞然大物从高空直线坠落。
三颗脑袋，金色鳞甲，背后还有一双巨大的翅膀。
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怪物。
怪物从天而降，轰一声砸在地上。
瞬时，大地沉陷，尘雾翻卷，气浪化作实质，如一道铜墙刮过人群，造成无差别的攻击。
炼虚境以下修为的人应声而倒，域外之灵也哗啦啦躺倒一大片。
道灵脸上疯癫的表情有一瞬龟裂。
“远古龙，怎么会还有远古龙！”
这片大地上所有生灵不都已经死绝了吗？！只剩下满地无家可归的亡魂为他所用。
可是，到底哪里冒出来一头远古龙？！
巨龙落地，翅膀一震，刚要站起来的域外之灵又纷纷躺下。
章高和元金觉察身后异动，同时回身，见得巨龙，两人空洞的双眼中竟都划过一抹惊恐。
被炼成尸傀之后，这种恐惧更甚，宛如来自血脉中的天威。
巨龙左右两侧头颅高高扬起，大嘴一张，一口一个。
众人眼睁睁看着章高、元金两个大乘境尸傀被突然出现的怪物生吞了。
一个个都傻了眼。
龙尾一扫，大片域外之灵粉身碎骨。
自然也有夹在其中被殃及池鱼的人界高手。
“诶，你下手轻点儿！”
这时，距离较近的人听见一道干净清透的女声从天空上飘下来，“那边几个我认识的，你别打她们！”
巨龙尾巴果然调转方向，唰地扫过去，又是一大片域外之灵被抽得七零八落。
这些域外之灵也感受到血脉压制，被威压笼罩，动都动不了。
众人这才看见，巨龙脑袋上还坐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黑衣，披散着头发，生得一副少女模样，端的是一副天真无邪，干净纯粹的神态。
可就是如此人畜无害的小姑娘，竟然能指使远古巨龙大肆屠杀域外之灵。
雷霜下巴啪嗒一下掉到地上：“啊啊啊啊！她怎么跑回来了！”
还把龙也带回来了！
封瑾和绛樱：“……”
“该死的小杂种！”道灵一声怒喝，浑身能量暴走，身体表面渗出血汗，将他的衣服染成红色。
他力气暴增，陡然硬撞开药神子和涂山浔，冲向远古巨龙。
更准确说，他的目标是龙首上的颜昭。
眼看就要功成，却因忽然乱入之人功亏一篑，他怎能不恨！
倒地的域外之灵也受到感召，纷纷站起来，悍不畏死，齐刷刷朝巨龙扑过去。
便在这时，颜昭胸前金光一闪。
任青悦手中金珠受到感召，倏地挣开她的手，随后凌空飞起，化作一道人影。
南宫音猛地抬头。
“元清！”
在场所有人呼吸一顿，瞪大双眼。
任青悦热泪盈眶，药神子长胡子颤了颤，涂山浔则猛地攥紧拳头，目露震撼。
颜昭也微微张嘴，不可置信：“阿娘？”
虚空之中，颜元清神色冷漠，魂体表面散着一层薄光，宛如仙神临世。
道灵瞳孔一缩，嘴唇动了动，似有话要说。
颜元清并指成剑。
一道金光如长虹贯日，将灰蒙蒙的暗夜照得如同白昼。
金光凌空成阵，剑气以一化万千，刹那间将道灵捅成一个筛子
茫茫虚空，审判之声回响。
“天道轮回，血债血偿。”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天道轮回, 血债血偿。”
其声久久不散，笼罩四野，更胜天威。
道灵被剑阵击退，倒飞回去, 砸在地上嘭一声闷响。
周围各宗高手如避瘟神, 迅速让开, 拉开距离，以至于道灵落地之后，方圆几丈之内除了域外之灵，没有半个活人。
身中数不清的剑气, 他却没有当场暴毙，瞪圆眼不甘心。
“这是……”人群中有人激动失声, “清影剑法！是元清仙尊的独门绝技！”
“我有生之年，居然见到了颜元清！”
“诶, 元清仙尊？”
刚刚悬浮在空中，以雷霆之势击退道灵的女子已不知何时消失。
颜昭盘坐于龙头顶端，亲眼看着那道背影消散，随后金光化作万千蝴蝶, 蹁跹飞舞, 汇聚到她身边, 最后融进她胸前的凝魂珠。
她低头看向小金珠，轻唤：“阿娘？”
珠子沉寂安静, 没有回音。
这时, 人群中传来惊呼。
道灵没死，挣扎着爬起来, 随手抓住一个域外之灵。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域外之灵爆发尖啸，残余不多的生机被道灵强行抽取。
而本该动弹不得的道灵, 在抽取了域外之灵的生机之后，竟然勉强恢复行动能力，摇摇晃晃扑向域外之灵更多的地方。
见状，正在域外之灵与尸傀双重威胁之下，苦苦谋生的各宗高手悚然一惊。
他能抽域外之灵的生机，是不是也能抽走人的寿元？
但道灵没有向人靠近，他现在虚弱地像一张纸，更像过街的老鼠，阴沟里的臭虫。
所有被他欺骗的人都想取他性命。
他朝域外之灵密集的地方奔走，想借着域外之灵的掩护逃出去。
但他没走多远，一把剑便拦在他身前。
任青悦横剑而立，眼神冷肃。
道灵面露惊慌，曾经他视若蝼蚁的小辈，如今出现在他面前，却令他分外恐慌。
“不，你不能杀我！”道灵惊慌失措，大声说道，“我知道你的师父葬在何处！”
任青悦愣住。
颜元清的死是拂云宗的禁忌，其尸身也没有葬入宗陵，整个拂云宗，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她下葬的地方。
她平日所祭奠的，是师父的衣冠冢。
道灵眼底掠过一抹狠光，突然出手抓向任青悦的喉咙。
唰——
他的动作顿在半空，一条血线从他眉心越过鼻梁，直到下巴。
鲜血溅落在地，道灵身体晃了晃，扑通倒下。
任青悦甩落刃上的血，重新归剑入鞘，瞥了眼道灵开始涣散的双眼，冷然道：“拂云宗内，必然还有旁人知晓。”
即便没有人告诉她，她也可以自己找。
道灵死了，但这场闹剧还没落幕。
被道灵控制的尸傀彻底暴走，域外之灵沐浴在红月之光下，干瘪的躯体竟然肉眼可见变得充实，饱满，力量和速度都大幅增长，实力整体拔升一个档次。
各派高手鬼哭狼嚎，如鼠逃窜。
南宫音虽已重伤，但她身边三个护法还有余力，何况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三个头的怪物似乎也是魔族那边的势力，这些高手们自顾无暇，自然没本事再去趁人之危。
颜昭回神，见南宫音四人已被域外之灵团团包围。
实力大增的域外之灵堪比化神修为的高手，这么一大群蜂拥而至，别说他们都受了重伤，哪怕全盛时期，恐怕也吃不消。
另一边，有药神子、涂山浔两位大乘境大能坐镇，任青悦、涂山玉三人性命无忧。
眼看重伤的南宫音就要被域外之灵淹没，颜昭站在小金脑袋上大喊：“老大，你快把阿音带上来！”
域外之灵太多，如今颜昭所在的地方，竟成了此地唯一的净土。
雷霜抬头，对上三双金灿灿的龙眼。
“……”
不太确定颜昭和这条龙的关系，她有点犯怵。
绛樱和封瑾对视一眼，倒是意外默契，一左一右架住南宫音。
事已至此，反正留下来也是死，既然颜昭有本事驯服巨龙，倒不如一搏，死马当成活马医。
见她们顺利上了龙背，竟然相安无事，雷霜放心之余也略觉尴尬。
赶紧步子一错，跟了上去。
她们带着南宫音来到巨龙背上，找了块平整的地方将南宫音放下。
诛魔剑还插在南宫音的胸口，南宫音脸色煞白，法力尽失，虚弱得只剩下一口气，若诛魔剑不除，南宫音凶多吉少。
“怎么办……”绛樱急得额角直冒冷汗。
雷霜之前尝试过拔剑，不料被诛魔剑反噬，右手手掌皮开肉绽，险些就废了。
绛樱也是魔族，无法触碰诛魔剑。
封瑾倒是可以摸得到剑柄，但她伤得不轻，实力十不存一，不足以将诛魔剑拔出来。
三人手足无措，随后想到什么，齐齐看向颜昭。
颜昭被她们看得莫名。
雷霜提议：“念卿，你来握住剑柄，我们给你传功，看能不能把诛魔剑拔出来！”
颜昭不明白为什么拔把剑要这么麻烦，但她什么也没问，听话地走过去，伸手准备拔剑。
她的手将要碰到诛魔剑时，被另一只手半空截住。
阻拦她的，是南宫音。
南宫音摇了摇头，嗓音虚弱地拒绝道：“……你修为不足，不必白费力气。”
绛樱着急：“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雷霜认同地点点头：“对啊，念卿连远古龙都能收服，说不定也能收服诛魔剑！”
封瑾想起颜昭的身份，她是颜元清的骨肉，那么做出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便也都不奇怪了。
但是，南宫音没有被说服，反倒怒目一瞪，冷声：“我说不行就不行！”
话音未落，她猛地咳出一口血。
“魔主！”
南宫音承受莫大痛苦，暴虐的灵气在她筋骨之中肆虐，即便如此，她也坚决不让颜昭触碰诛魔剑。
颜昭不明所以，雷霜等人束手无策。
便在这时，一道声音随风飘来：“让我试试吧。”
众人同时回头，颜昭眼前一亮，“大师姐”三个字已到嘴边，但想起和南宫音的约定，她又生生咽下去。
同时，心生好奇，师姐能认出她来吗？
任青悦从颜昭身边走过，视线在她身上短暂停留，眉头微蹙，随手掐了个清尘咒，这才快步来到南宫音面前。
颜昭低头看了眼自己焕然一新的衣服，疑惑：这算认出来，还是没认出来？
南宫音抬眼看向疾步走近之人，在绛樱搀扶下坐起来，叹息道：“此剑有灵，若不成必遭反噬。”
“我知道。”任青悦回答。
她并未多说什么，当即在南宫音面前盘膝坐下。
雷霜三人见状，默契退开半步，在三个不同方向为南宫音护法。
任青悦割破指尖，将鲜血滴在诛魔剑剑柄上。
剑柄发出震鸣之声，但没有像先前攻击雷霜那样反噬任青悦。
任青悦凝神，指尖沾血在剑柄上画下符文。
南宫音讶异地挑起眉毛，雷霜三人也颇感震惊。
这个符……
任青悦竟是想驯服诛魔剑，与它签订主仆契约。
似看穿了任青悦的想法，南宫音垂眸，一声轻笑：“好魄力。”
任青悦不动声色：“前辈过奖。”
她想得更长远。
颜昭是颜元清的女儿，同时也身负魔族血脉。
这也是为什么，南宫音无论如何不让颜昭触碰诛魔剑。
仙盟还在四处搜寻颜昭，这柄剑，只要还未认主，那么不管落到何人手中，来日都有可能对颜昭造成威胁。
所以，只有将这件杀器把握在自己手中，才能更大程度保护颜昭。
哪怕，她将为此冒更大的风险。
任青悦画完符，眸心一凝，毅然决然握住剑柄。
霸道的气流瞬间涌入她的经脉，与此同时，浩瀚如天威的可怕威压侵入她的识海，与她元神结成的小人对峙。
任青悦两眼紧闭，眼睫轻颤，汗流如注。
雷霜三人对视一眼，有些担心。
颜昭在任青悦身旁蹲下，见任青悦脸色不好，便抬起袖子替她擦了擦汗。
随后，她又扭头问南宫音：“阿音，你怎么样？”
南宫音神色欣慰：“我没事。”
颜昭哦一声，视线又回到任青悦身上。
某时，任青悦忽然睁眼，眸心闪过一抹精光，左手抬起，按住右手手背：“前辈，得罪了！”
话音落，她用力抽手，诛魔剑脱离南宫音的身体，同时带出一股血柱。
南宫音身子一晃，即将软倒。
“魔主！”
雷霜三人猛扑过来将她撑住，手忙脚乱替她疗伤。
南宫音气息奄奄，但魔族肉身的确强横，诛魔剑离体片刻，她胸前的伤口就不再流血了。
不断肆虐撕扯的力量消失，南宫音肉眼可见地恢复了两分气色，在绛樱三人搀扶下坐稳，抬眼看向任青悦：“多谢。”
任青悦点点头，没说话。
成功拔出诛魔剑，她提到嗓子眼的那口气这才松开。
但是，驯服诛魔剑的过程并不轻松，元神交战的凶险无法一一具述，她几次差点被诛魔剑反噬，体内灵气也已耗损一空。
眼下，她几乎半个身子都被电麻了。
阵阵晕眩令她眼前发黑，因此她只能僵坐着，一动不能动。
任青悦闭上眼，凝神调息，待晕眩感稍退一些，这才扭头对身侧呆站之人道：“阿昭，扶我起来。”
颜昭下意识就要上前，忽然想起什么，愣住。
随后她眨眨眼，唰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不，我不是颜昭。”
“……”任青悦莫名其妙，“不是颜昭那你还能是谁？”
以为换了张脸，她就认不出了吗？
颜昭不承认，抬头背手，眼睛望天：“我叫念卿。”
任青悦：“……”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不远处, 域外之灵躺了一地。
狐帝与药神子护着涂山玉和白烬两个小辈，药神子看了眼巨龙背上，主动为南宫音拔剑疗伤的任青悦，问涂山浔：“你不再努力一下？”
涂山浔摇了摇头：“来日方长。”
一千三百年都等了, 现在已经知道他们的女儿尚在人间, 没有他们, 她也成长得很好，这就足够了。
涂山浔不欲就这个话题多说，复问药神子：“你怎么不过去？”
药神子看一眼南宫音，见她们几人其乐融融, 酸唧唧地歪了歪嘴：“老夫的小徒弟还没找着，受不得这刺激。”
涂山浔：“……”
“这域外战场凶险无比, 你徒儿……”
药神子听出涂山浔言外之意，回答道：“那倒是还没什么事。”
他和颜昭通讯用的令牌里封入了颜昭一缕魂识, 若颜昭死在外面，他能第一时间获知消息。
涂山浔点头：“如此，有劳师兄替我照管玉儿和烬儿。”
药神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你把他们交给我？你要干什么？”
涂山浔视线转向天空中硕大的红月。
那一弯红月想染血的钩子, 挂在玄黄秘境的天空中, 透出极浓郁的邪异之气。
“若域外之灵得知封印破碎, 必定会卷土重来。”涂山浔长叹一声，“我身为青丘狐帝, 护卫三界和平, 责无旁贷。”
药神子沉默。
涂山浔看他一眼：“师兄不必忧心，虽然我的封印术不如颜元清, 但我注入七成修为，也能暂时将虚空之门封印, 日后再将此事禀告天宫，让天界的人再去想办法吧。”
“我担心这做什么。”药神子轻嗤，“我只是觉得不值，师弟，为兄劝你一句，离了青丘，天下再无净土，你自己可要想好了。”
涂山浔一时间并未听懂药神子这句话的意思。
不过他心意已决，故而并未犹豫：“我已经想好了。”
药神子领着涂山玉和白烬站远一些。
他看见涂山玉抬眼望着红月方向，眼中倒映着父亲的背影，眼神崇拜，便问：“你父重新封印虚空之门，需损去七成修为，你为何不劝？”
涂山玉一脸自豪：“我父亲是为了保护三界才这么做！”
药神子无奈，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白烬却似乎从药神子的话语中听出两分担忧，疑惑道：“我叔父是青丘狐帝，除了魔族，还会有谁与他为敌？”
如今南宫音为诛魔剑所伤，她手下几个心腹也都受了重伤，涂山浔撇去七成修为，也不怕她们。
药神子沉吟须臾，还是提点她道：“你们青丘远离纷争已久，不知道世上人心是最为叵测，这里事了，我送你们到雾魔涧，你们和我师弟尽快回青丘吧。”
白烬听得似懂非懂，却还是点了点头，道好。
红月有动静，南宫音等人自然也第一时间觉察。
南宫音凝神瞧了片刻，忽而开口：“封瑾。”
封瑾起身：“属下在。”
“待我们离开玄黄秘境，你伤养好之后，去一趟青丘，负荆请罪。”
封瑾没有辩驳，俯首应声：“好。”
南宫音伤重，说不到两句话就开始咳嗽，面如金纸，神色萎靡。
绛樱皱眉：“魔主，你需要立刻觅地疗伤。”
红月照耀之下，空气中躁动的能量大幅增长，不适合伤者静养。
颜昭被任青悦认出来，但死不承认。
闻言迅速施展一个遁字决，扭头凑到南宫音面前：“是不是要找山洞？我知道一个！”
说完轻轻跺脚：“小金，我们回山洞！”
话音落下，巨龙起身振翅，拔地而起，推背感过于强烈。
众人：“……”
颜昭不说，她们都快忘了，此刻她们还在巨龙背上。
座下这个举手投足地动山摇的大家伙，颜昭竟然给人家取名叫“小金”。
·
翻滚的雷云之中，一头沉睡了数十万年的暗金巨龙睁开眼眸。
方才有一瞬，她嗅到了她孩子的气息。
很久很久以前，被尸咒巫师偷走，遗落在另一个位面的孩子。
·
小金的速度那是相当的快，不多一会儿，便飞回树林，来到那个给颜昭临时藏身用的山洞。
先前只是让颜昭一个人躲在里面，并未料到后来种种，因而雷霜只是随手在山壁上拍出一个窟窿，此时她们好几个人一块儿进来，这个山洞就显得过于拥挤了。
任青悦拿起诛魔剑，用这把令所有妖邪闻风丧胆的神剑，咔咔几下将山洞开凿出更宽敞的空间来。
不愧是初代仙帝用过的好剑，切石头跟削豆腐块一样，半点不费力。
石洞开凿地差不多，南宫音等人坐下休息，开始运功疗伤。
雷霜摊开手掌，掌心血糊糊的一片，而且至今没有主动愈合的苗头。
诛魔剑之威不可小觑，魔族肉身都扛不住。
她忍着痛撕掉伤口周围焦黑的皮肉，受伤之后还摸爬滚打，伤口上沾了不少沙石泥土。
得先将脏东西清理干净，才能开始上药。
这时，颜昭从她身后冒出脑袋，看一眼她手掌上的伤。
“哇，伤得好严重。”颜昭感慨一声，然后十分热心地递来一个巴掌大的小瓶子，“老大，这个药效果很好哦，你试试看？”
雷霜知道颜昭师承药神子，会炼药，闻言自然接过她手里的小瓶子：“挺不错嘛，有好东西知道孝敬老大了。”
南宫音眼睛睁开，斜斜扫了雷霜一眼，绛樱和封瑾同时捂脸。
不过，南宫音并未出声，雷霜也毫无所觉，不知道自己刚才又去挨打的边缘蹦了一圈。
她拇指轻轻一拨，盖子打开，瓶内顿时涌现出一股怪味儿。
雷霜被熏得直皱眉，总觉得这味道似曾相识，狐疑地打量颜昭：“你确定这是伤药不是毒药？”
颜昭言之凿凿：“是伤药，你涂到手上看看。”
幸好只是涂不是吞，雷霜松了一口气，便将小瓶子里的透明药水倒到掌心，仔仔细细涂抹均匀。
这药刚沾到伤口时有一点点痛，同时还冒出一缕白烟。
随后，便见药水迅速溶解掉腐坏的皮肉，伤口底下干净的血肉迅速开始生长。
虽然颜昭说了效果好，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好，绛樱封瑾乃至任青悦见得这一幕，都吃了一惊。
“哎哟喂！”雷霜高兴地大呼小叫，“你这药还有没有啊？多来几瓶！”
颜昭迅速掏出几个小瓶子，递给雷霜：“够不够？”
雷霜喜出望外，笑得眯起眼：“够了够了！很好，很不错！”
绛樱和封瑾也蠢蠢欲动。
这么好的疗伤药可不多见，立竿见影，品阶必然不低，出门在外，若有一瓶这样的药带在身上，关键时刻可以保命。
任青悦看出她们想要又不好意思向颜昭开口，毕竟不是谁都有雷霜那样的厚脸皮。
于是问颜昭：“你药是你自己配的吗？若还有余就给大伙儿各分一些吧，不白拿你的，你可以管她们要灵石。”
颜昭坦然回答：“有啊，多得很！不要钱！”
说完，她蹬蹬蹬跑到山洞口，朝趴在山壁下面的巨龙招手：“小金，你过来，嘴巴张开！”
洞中众人面露疑惑。
雷霜正忙着抹药，闻言也好奇扭头看过去。
小金振翅飞来，张嘴呼气，整个山洞都是它嘴里的味道。
颜昭上半身朝前一探，拿几个空瓶子在小金嘴里捣鼓捣鼓，片刻后满载而归。
十几个小瓶子摆在地上。
“你们随便分，小金的口水，要多少有多少！”
其他人：“……”
雷霜想起自己之前好不容易追上巨龙，在林子里看见颜昭时的场景，脸色顿时变得精彩起来。
她一只手正拿药水往肩上糊，扭头看一眼自己肩上的伤，鼻子动了动。
“……呕。”
任青悦嘴角颤了颤，差点没绷住，封瑾和绛樱也是一脸尴尬。
但她们话已经说出去了，颜昭一番好心，也不好再反悔说不要，于是各拿了两瓶，意思一下。
这玩意儿虽然恶心，但确实效果甚好，希望以后没有用得到它的时候。
“两瓶就够了吗？”颜昭热心肠地摊开手，“还有这么多。”
绛樱封瑾忙不迭回答：“够了够了。”
颜昭点头：“那行，不够你们随时跟我说。”
然后转头就将十几个瓶子全塞到任青悦手中：“她们不要，给你。”
任青悦：“……”
她正思量怎么拒绝，颜昭忽然又补一句：“虽然这个药效果很好，但你最好还是不要受伤。”
任青悦看向颜昭，眼神闪烁：“你不希望我受伤？”
颜昭：“当然了。”
任青悦又问：“你既不是我师妹，为什么给我送药呢？”
颜昭呆住。
片刻后：“对耶，那你还给我。”
说着就要去拿任青悦手中的药瓶，找补找补。
“不行，都给我了，就是我的。”任青悦眼底笑意流淌，故意逗她，“这下你解释不清了吧？”
颜昭急了，师姐追着她问，再这样下去，她就输定了。
忽然，颜昭想到主意，拉住任青悦的胳膊，贴到任青悦耳边嘀咕嘀咕。
她以为她说得很小声，但在座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和阿音打赌，离开玄黄秘境之前不被人认出来，她就送我一个法宝。”
说到这里，她悄咪咪看一眼南宫音，放软声恳求任青悦：“师姐你认出我了也不要说，帮我保密，不然我输了法宝就拿不到了。”
颜昭小小声讲话，有点着急，语气委委屈屈的。
温热的气流轻轻拂过任青悦的耳朵。
耳朵痒，心也痒。
第一百三十九章
封瑾擦弓的动作顿住, 绛樱撇开脸手握半拳贴在唇边呛咳两声，清了清嗓子。
只有雷霜不明所以，正要开口提醒颜昭，却被绛樱手肘痛击, 嗷一声弯腰, 错过了最佳的时机。
颜昭贴在任青悦耳边把话说完, 稍稍退后些许，朝任青悦眨眨眼。
任青悦心里痒痒的，感觉颜昭乌黑卷翘的睫毛像小刷子似的刷过她的心。
她薄唇微抿，不动声色, 配合地说：“原来如此，是我弄错了。”
颜昭如释重负, 笑眼弯弯。
身后，入定调息的南宫音唇角无声勾起一抹笑。
雷霜缓过劲来, 狠狠瞪绛樱一眼。
绛樱无视她的控诉，闭眼继续疗伤。
封瑾出声，转移话题：“你们有没有发现，假扮拂云宗弟子的那些尸傀, 和域外之灵好像有些相似之处。”
她也是最早出现在庄安村那具尸傀的目击者, 不过那具尸傀和今日所见的尸傀相比, 更像域外之灵。
这些假扮成人尸傀还保留了一定的神智，言行举止能模仿活人, 这样的怪物她们也是见所未见。
此话一出, 短时间内无人开口，山洞中静悄悄,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封瑾左看看，右看看, 见众人脸色都不大好，还以为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没想到，是颜昭第一个打破沉默。
“我也发现了！”颜昭举手回答。
见她这么积极，雷霜逗她：“你发现什么了？”
颜昭掰着手指头算：“它们都从土里钻出来！长了很长的指甲，喜欢抓人！那些尸傀也要打碎脑袋才能死透。”
每一条都说得有理有据。
雷霜惊讶，无法辩驳：“最后一点你是如何知道？”
颜昭还未开口，任青悦代她回答：“前段时间，阿昭的朋友离奇失踪，我们前去搜救时，曾和凌剑成率领的尸傀小队交过手。”
颜昭戳戳她的衣袖，提醒她：“是师姐和颜昭去救人的，不是我们。”
绛樱雷霜和封瑾：“……”
“嗯。”任青悦泰然自若地点点头，“是我和阿昭去的，此事轩辕慕可以作证。”
雷霜后知后觉，震惊道：“那一日你们还和尸傀遭遇过？陈珥被抓了？”
那日她前往调查拂云宗尸傀，意外被基地内巡查的高手撞破，仓惶逃回来赶着向魔主禀报自己的发现，这件事她竟然毫不知情。
这时，南宫音也睁开眼睛，凝神说道：“这些尸傀和域外之灵的确相似，昭儿收服那头远古龙能震慑域外之灵，也能震慑尸傀，可见它们很可能同源同宗。”
任青悦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什么，沉声：“今日道灵说数十万年前大战之时，有一个王级域外之灵从诛魔剑下逃走，会不会……”
南宫音面色一沉，封瑾和绛樱也都露出骇然之色，唯雷霜和颜昭面面相觑。
颜昭扭头看向雷霜：“老大，你听懂了吗？”
雷霜摇了摇头，伸腿碰了碰绛樱：“你们在说什么？王级域外之灵怎么了？”
绛樱朝她翻了个白眼，这种智力水平到底是怎么当上护法的。
封瑾稍微耐心一些，解释道：“这个在逃王级域外之灵，很有可能已经离开玄黄秘境，潜入人界，如此大规模出现的尸傀，恐怕与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雷霜这才听懂，愕然：“真的假的？”
“一切都还只是猜测。”任青悦摇了摇头，“道灵已死，尸骨无存，他这条线索废了，幕后还有没有黑手，其人又是何身份，都难以查证。”
山洞中又安静一瞬，众人情绪低迷。
“说起这个。”雷霜完好那只手托起下巴，歪了歪头，“元清仙尊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剑修，仅仅一缕残魂都有如此威力！”
“若没三百年前那档子事，这些所谓的正道高手岂敢如此蹬鼻子上脸？”
绛樱注意到南宫音眉头微皱，悄悄朝雷霜使了个眼色，小声道：“你别说了。”
雷霜全无所觉，还问：“为什么不让说？我说错什么了？”
绛樱没来得及解释，倒是颜昭扯了扯雷霜的袖子。
雷霜扭头，对上颜昭黑曜石似的一双眼睛。
颜昭求知若渴地问她：“那道金光就是元清仙尊？”
雷霜哈哈笑开：“哎呀，你居然不认识颜元清？你先前不也是拂云宗的弟子吗？”
“唔。”颜昭闷了闷，有点不高兴，“可是，没人跟我说过元清仙尊就是我阿娘啊？原来，我阿娘叫颜元清。”
但大战结束之后，她几次唤阿娘，都唤不应。
雷霜眼睛睁大，愣住。
片刻后，她豁然抬头，脸上露出见鬼的表情。
“你们听见她刚刚说什么了吗？！”她急急忙忙向在场的其他人寻求认同。
然而，她一眼望去，所有人脸上神色都平静如常，只有她一个人咋咋呼呼。
封瑾甚至还点了点头，应她：“听见了。”
雷霜不死心，起身按住绛樱的肩膀：“她刚才说她阿娘是元清仙尊！”
绛樱看傻子似的瞧着她，没说话。
但她眼神中那一点怜悯与同情深深刺痛了雷霜。
“……”雷霜松手，退开一步，神色惶然，“怎么你们好像都知道的样子？”
那她之前都干了什么？
给魔主谏言，不要把颜昭当颜元清的替身？
雷霜悔不当初，终于明白了自己挨揍的真实原因，恨不能回到那时扇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就连任青悦也不忍直视，低头给自己新收服的灵剑挂上一串剑穗。
见雷霜失魂落魄，颜昭拽拽她的袖子，安慰她：“没关系，我也才知道。”
雷霜：“……”
山洞里又一次安静下来，任青悦恢复得差不多了，起身招呼颜昭：“念卿，你不是还有药草没有找到吗？我带你去寻药。”
“好！”颜昭迅速起身，跟着任青悦离开山洞。
山洞口可以看到远处红月，青丘狐帝留下封印虚空之门，那红月已有一半又恢复成黑色。
等这弯月亮完全变黑，便代表玄黄秘境与域外的连接再次切断，纵然封印强度不比之前，但也能拖延些时日，等到仙盟将消息反馈给天宫。
玄黄秘境的入口没有关闭，仍有各方修士不断进入玄黄秘境寻觅机缘。
任青悦站在高处，看到遍地游荡的域外之灵还感到生理不适。
这鬼地方阴气森森，如果这些域外之灵在成为怪物之前，也是活人……
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任青悦打了个哆嗦，毛骨悚然，不敢细想。
还是早日寻到千年檀参，等南宫音恢复行动能力，她们就尽快离开这里。
转身之前，她再看了一眼悬挂在天边，半红半黑的弯月。
眼前倏地闪过几个人的面孔。
青丘狐族。
·
丛林深处，乱石滩旁升起火堆，几个刚刚死里逃生的修仙者聚在一块儿，互相交流情报。
“长了脚会自己跑的树？”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笑了。
“你们还别不信，就西边儿那片林子，你们瞧见没，那地方树会抽人，花也会吐毒汁儿，要不信你们可以自己去看看！”
“树算什么啊，我还看到一根会飞的人参！”
人群一愣，随后笑声更大了：“瞎话也编个靠谱的，他前面说会跑的树，你这就来会飞的参，真当我们是傻子啊？”
但说话之人一脸认真：“但我说的都是真的！”
没人相信他的话。
这时，他身旁响起一道澄澈的女音：“你说的那个参在什么地方呀？”
谈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齐刷刷回头，看向突然出现的姑娘。
这姑娘头发乱糟糟的，披了一件不大合身的玄袍，蹲在火堆边歪歪脑袋，眼神干净，纯良无害。
但是，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身边的。
先前笑得最大声那个男人喉咙动了动，咽下一口唾沫，视线落在颜昭面庞上。
这张脸似曾相识，仿佛不久前才见过。
一个画面飞快掠过脑海。
这时，身旁人戳了戳他的肩膀。
他顺着同伴所指方向看去，霎时间脸色煞白。
“……快，快跑！”
“救命！”
“啊啊啊啊啊！我还不想死！！”
众人作鸟兽散。
颜昭：“？”
一眨眼，人群就散光了，颜昭神色懵逼。
她才说一句话，那些人答也不答就都跑了。
这让她想起自己曾经在拂云宗不受待见的经历，顿时闷闷不乐。
火光摇曳，木枝被烧得噼啪作响。
颜昭听见脚步声，回头，见任青悦来到她身边。
她当即凑到师姐面前，百思不得其解：“他们跑什么呀？”
语气里不觉间夹了些许委屈，控诉意味甚浓。
任青悦掀起眼皮，看向颜昭身后。
一道山岳般庞大的身影躲在影影绰绰的树木背后。
但它只有脑袋藏住了，剩下超过九成的身体暴露出来，如同凭空鼓起来的山包，任谁都能一眼发现。
“……”
第一百四十章
拂云宗。
主峰后山,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山崖上飘了下来，于谷中悠悠回响。
“道灵的魂牌碎了？”
步东侯跪伏在石壁下，恭恭敬敬：“对，半个时辰之前, 看守宗祠的长老前来禀报, 弟子一刻不敢耽搁, 第一时间前来告诉老祖。”
“上次颜元清死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
崖上之人声震如雷，虽然苍老，但嗓音中蕴含的力量若再强分毫, 就能将步东侯五脏震碎。
“是弟子无能！”步东侯当即趴伏在地，脑袋磕得咚咚作响, “请老祖宗恕罪！”
石壁之上，深窟中,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睁开双眼。
他右边眼睛是正常的深褐色，而左边那一只，却呈现怪异的冷灰色。
灰色中还夹藏着一抹殷红。
“罢了，同样的事若再发生一次, 宗主这个位置, 你就不必坐了。”老祖宗冷声说道。
步东侯不敢辩驳, 低着头说：“是，弟子谨遵老祖宗教诲。”
尽管嘴上万分恭敬, 但在无人得见的角落, 他眼神却是十分寒凉冷漠。
这时，又听壁上之人问道：“仙门弟子大会将近, 你安排下山的弟子还剩了几个？”
“历练开始不久，各峰弟子就遭遇截杀, 陆续返回宗门。”步东侯回答道，“如今还在宗外历练的弟子，除天珠峰外，只有黄音峰还有一人在外历练，天珠峰蔺超身故，剩下三个弟子：骆棋、毕蓝和……颜昭，合计四人。”
“四个人……”
壁上之人陷入沉思，片刻后开口，“知道了，你下去吧。”
步东侯不敢多问，当即拱手：“弟子告退。”
离开禁地，步东侯脸色便沉下来，只是这阴沉只显现片刻，转眼又恢复如常。
禁地断崖之上，拂云宗老祖宗，人称云道子的拂云仙尊盘膝而坐，正凝神打坐。
一滩污泥似的黑影凭空从地上冒出来，浑身还流淌着漆黑的泥淖。
“老祖宗。”
黑影出声，他的嗓子似乎受了伤，吐字不太清晰。
云道子面无表情：“怎么回事？”
黑影在他身后跪下：“回老祖，南宫音打开了玄黄秘境的封印，放出颜元清的残魂，道灵被颜元清重伤，随后死于任青悦之手。”
云道子冷哼，语气森寒：“道灵向来沉得住气，是什么缘由让他变得如此急功近利？”
黑影摇头：“属下不知。”
“你真不知？”
“……”黑影头埋得更低，“可能……与元清仙尊之死有关。”
云道子眯起眼：“颜元清……”
他左边那只灰瞳闪烁着诡异的奇光，“颜元清之死的确令人叹惋，若不是她死了，本座何必硬扶道灵这个废物。”
“你去，把颜元奕带来见我。”
黑影躬身俯首：“是。”
见黑影话说完后未退，云道子问道：“你话没说完？”
“回禀老祖，今日玄黄秘境之中，还发生了一件奇事。”黑影知无不言，“道灵率众讨伐南宫音时，战场上出现了一只远古巨龙，这只巨龙长了三颗头颅，彪悍凶恶，能镇压尸傀。”
能镇压尸傀的远古巨龙。
云道子眼中精光一闪，半眯的眼睛忽然睁开。
黑影感觉身前一暗，一双鞋凭空出现在他眼前。
云道子唤他：“抬头。”
黑影不敢不从，刚扬起头来，便见眼前闪过一道白光。
他下意识抬起胳膊，抓住某样东西。
手掌摊开，出现在他掌心的是一枚银灰色，不知道什么材质的钉子。
“将此物钉入远古龙背后第六节脊骨，它就将失去力量，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云道子吩咐他：“去，你替本座把它抓来。”
黑影看看手掌中的钉子，再想想那头远古龙庞大的身躯，心生怀疑。
但当他眼神与云道子那枚灰瞳相触，心底升起的疑虑陡然散去，他麻木地回答：“属下明白了。”
·
太墟仙域，明镜台。
当中有一座巨大的圆形建筑，九根石柱高耸入云。
每根石柱上，都立着一面雕像。
此时，吵吵嚷嚷的声音从雕像中传出来。
“成飞光死了，他上任才多少年？”一个男人讥诮地说道，“继上上任盟首之后，一千年以内，死了两任仙盟盟首，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不是你们当中有人做了什么手脚。”
他话音刚落，便有女子之声驳斥：“你这话说的真是可笑，怎么，难道你自己就没有嫌疑？”
“够了，都别吵了，现在是内讧的时候吗？先谈正事！”一老者之声打断前面两人争吵，“南宫音打开了虚空之门的封印，事关重大，我们得派一个人去仙宫传话。”
先前说话的男人闻言嗤笑：“加上下界白送一把诛魔剑的仙官，上界来人已经死了三个，仙帝老儿指不定已经气成什么样子，现在谁上去谁就是冤大头。”
“不是说狐帝已经出手重新封印了虚空之门？带着这个消息上去，或许能缓和一些。”
“狐帝？笑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个狐妖而已，能安什么好心？可别忘了，成飞光死的时候，这位狐帝大人也在场。”
几人争论不休，忽然一轻佻带笑的女音打破僵持。
“嗐，你们吵了半天也没到说到点子上，那不如我来给诸位出个主意，既然谁都不愿出头，那咱们就抓阄吧，谁抓到王八，谁就当这个代盟主！”
大殿上一静，没人再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他们当中最具威严的那位长者开口：“也好。”
·
玄黄秘境，颜昭朝任青悦控诉，刚才那些聚在一块儿聊天的修仙者们不回她的话。
任青悦恍惚间想起，一年多以前，颜昭还是个沉默寡言，见谁都绕道走的孤僻性子。
和药神子、雷霜这类爱吵爱闹的人待久了，颜昭不知不觉也染上了他们的习气，变得越来越活泼，喜欢和人说话了。
思及此，见颜昭委委屈屈地噘着嘴，任青悦故意打趣她：“还记不记得，你以前也是这样对我的？”
颜昭：“啊？”
她小小的脑瓜自己想了想，好像的确有过。
下山之后她头几次偶遇师姐，不管任青悦跟她说什么，她都当听不见的。
颜昭赧然，心虚地转开脸：“那时候跟师姐不熟。”
“不熟就可以不回答吗？”任青悦挑眉，“那么他们跟你也不熟，所以不回答你也是正常的，你说对不对？”
颜昭撇嘴：“哦。”
道理讲通了，她嘴巴上认同，但腮帮子鼓鼓，明显心里还不服气呢。
任青悦心下觉得好笑，没忍住伸手捏住颜昭软乎乎的脸颊，感觉颜昭脸蛋肉乎乎的，很有弹性，跟橡皮似的能拉好长。
“嘶……”颜昭顺着任青悦手指用力的方向歪脖子，“疼！”
任青悦过了手瘾，揪完见颜昭红扑扑的脸上出现两道白印，又蹿起那么一点点的心疼。
于是，她包藏私心，再把手贴上去揉揉捏捏。
颜昭脸不疼了，任师姐搓着不吭声。
任青悦见她还在生气，便笑着转移话题：“不过，他们跑走不是因为你。”
颜昭果然有反应：“那是因为什么？”
任青悦掰着颜昭下巴，让她扭头往身后看。
颜昭看到森林里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是小金的影子。
“他们没有讨厌你，只是害怕小金。”任青悦告诉颜昭，“小金的个头太大了，而且无比凶悍，你今天战场上大发神威，他们都认识你现在这张脸，怎么能不害怕呢？”
颜昭豁然开朗：“原来如此！”
可随即，新的问题又冒出来，她愁眉苦脸：“那该怎么办呢？小金就长那么大呀！”
小金是她的灵仆，签了契约的，跟吵吵闹闹的小黑一样。
师姐不提她还没想到这一点，小金这么大个儿跟在她身边，以后走哪儿都不方便。
颜昭愁得很。
每天都在为自己养的小动物殚精竭虑。
任青悦最擅长替颜昭解决问题，看到小金的瞬间她便已想到办法，遂对颜昭道：“我教你一道符，你可以给它化形，把它变小揣起来。”
“还有这样的法术？”颜昭惊讶。
“自然是有的。”任青悦解释道，“有些灵智高的妖兽，天生就会幻形的法术，身体小了，容易隐藏避害，行动也更加便捷，而且消耗的体力也会降低，好处很多，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不会暴露真身。”
颜昭眼睛亮晶晶，“大师姐懂得真多，真厉害！”
感受到颜昭眼神中不加掩藏的崇拜，任青悦耳尖泛起一点红晕，故作平常地清了清嗓子：“来，我教你。”
颜昭认真听讲，同一句口诀念了十几遍，牢牢记住。
随后她将小金招呼到近前，按照任青悦所言，画符施展法术。
唰——
偌大的小山从眼前凭空消失。
颜昭眨眨眼，懵逼。
下一瞬，她抱头惊呼：“师姐，小金不见了！”
“在这里呢。”任青悦弯腰从地上捡起个巴掌大的小东西。
颜昭定睛一看，愕然：“这是……小金？”
她刚才念出法诀的时候，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小金变小，但没想到居然变得那么小。
而且丑丑的，像一只吃得太胖的蝙蝠，不大聪明的样子。
颜昭手抬起来，接过小蝙蝠。
它拍拍翅膀，平稳地飞到颜昭肩膀上。
任青悦斜睨一眼，皱眉。
不知怎么的，心里不舒服。
遂伸手，冷不丁拎起小金的尾巴。
小金在任青悦手中扑腾翅膀，艰难挣扎。
颜昭抬头，疑惑：“师姐？”
“小黑在哪儿？”任青悦问道。
颜昭掏出小黑递上，任青悦揭开小黑的盖子，把小金放进去。
这样就好多了。
颜昭眨眨眼：“为什么把小金关起来？”
任青悦面不改色随口编了个理由：“这样别人就很难发现它了。”
颜昭点头：“原来如此。”
小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