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没有?”苏紫君也皱起眉头, “怎么会呢?”
之前明镜台上,应萧放出清霜剑时,她还感受到剑上残留着属于颜元清的气息。
可现在南宫音却说,剑上的气息消失了, 颜元清的魂魄残片不存在。
南宫音没说话, 只让开半步, 朝苏紫君示意,让她自己来看。
苏紫君沉默地伸手抚上清霜剑,凝神细探。
片刻后,她轻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事实确如南宫音所言, 这把剑里虽有剑灵,却非颜元清的魂魄残片, 那么之前藏于剑中的魂魄去哪儿了呢?
天辰南部,拂云宗山脚。
一圈金光凭空亮起, 随后缓缓散去。
衍天神卷从空中坠落,被颜昭伸手接住,熟练卷起,收进乾坤囊。
颜昭肩头, 小狐狸抬眼看向前方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 心中油然浮现一抹感慨。
三年前, 她从这里仓惶逃离之时碰见颜昭,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们会以这样的姿态再回来。
颜昭从经脉滞塞不会修炼的“废物”, 到如今突破金丹境, 身怀无数宝物,只用了三年。
这样的修炼进度, 万里挑一都难以形容。
山间虽然无人,但时日临近拂云宗宗门大典, 不时有人御剑从天空中掠过,赶来观礼。
纵然拂云宗近来骂名颇盛,但云道子的的确确是个有名望的老前辈,远了或许还可以推脱,但天辰南部的小宗小派可不敢松开这条大腿。
这些人从颜昭身旁路过,见其呆立道路当中不走,纷纷投来疑惑不解的目光。
尤其当他们看到颜昭肩上那只小狐狸,有心之人稍一琢磨:前不久获得仙门弟子大会魁首,药神子前辈的关门弟子,也有一只雪狐灵宠。
于是便有人已经走过又掉头回来,落地摆出一张笑脸,温和有礼地问道:“这位仙友,你可是药神宗的念青念姑娘?”
颜昭循声看向此人,点头:“是我。”
来人眉目间露出喜色,殷切说道:“在下詹沭,我师父的师父也曾在药神宗学过炼丹,认识药神子前辈,你也是来拂云宗观礼的吧?我们可以一起上去。”
颜昭不好奇此人师父的师父和她的师父有什么交情,她一个人走可以,多一个人也无妨。
于是答应:“好。”
到拂云宗护宗大阵范围,外来之人便不可再御剑飞行了。
詹沭和颜昭沿山路拾级而上,途中侃侃而谈,向颜昭介绍他师父的师父和药神子前辈的渊源。
颜昭不时应一两声,大多数时候,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拂云宗山门前的石阶说长不长,约莫半个时辰就走完了。
今日拂云宗比她离开那天热闹许多,守山弟子迎来送往,每个前来观礼的他宗弟子都要在山门前做个登记。
詹沭和颜昭来到山门前的小台,守山弟子瞧见颜昭,微怔。
好巧不巧,今日当值的其中一人正是天珠峰内门弟子,名唤秦梼。
瞧见颜昭那张脸庞,此人感觉异常熟悉,乍一下却又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
当詹沭和颜昭并肩走来,他捧起笔墨就近递给詹沭。
詹沭则侧身,让颜昭先留字。
颜昭也不客气,抓起笔爽快写下两个字:念青。
秦梼盯着这两个字思量许久,联想到近来传遍整个天辰的仙门弟子大会魁首,也是这个名字。
此人虽然有名,他应该没有见过才对。
秦梼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詹沭也写下自己的性命,与颜昭一同走进山门时,他还兀自望着颜昭背影琢磨:奇了怪了,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身旁与他一同当值的师兄见状,打趣地朝他挤了挤眉毛:“怎么,春心萌动,看上这位姑娘了?”
秦梼闻言回神,赶忙摆手撇清干系:“师兄你误会了,我不是……”
“这有什么?别不好意思!”师兄笑呵呵地打断秦梼,“换我是你,刚才就多搭两句,你若真的喜欢,就要胆子大!”
秦梼听得冷汗涔涔,知道再辨无用,便顺着师兄的话点头:“多谢师兄教诲。”
穿过山门,再往前走一段,穿过一片茂密的丛林,当眼前视野开阔,一大片建筑群出现的时候,便到了拂云宗的迎客峰。
迎客峰是拂云宗第二道山门,通往主峰和其他四峰的传送阵就设在迎客峰上。
当值弟子引着颜昭和秦梼进入传送阵。
片刻后,传送阵启动,周围景象骤然一变,再回神,他们已经来到拂云宗主峰。
宗务大殿便在眼前,是一座气势恢宏的三层建筑,左右檐角之上整齐排列着八只瑞兽。
距离宗门大典还有三日,已有许多天辰南部的小宗门派人来了,意在早早表明态度和立场,纵然外面对拂云宗多有误会,他们还是站在拂云宗这一边的。
不管这些人私底下心里怎么想,至少行为上,他们是支持拂云宗的。
颜昭和詹沭一同出现,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多数人好奇打量一眼便转开视线,只有少数几个聪明的看见颜昭肩上的狐狸便顺势猜出她的身份。
但因颜昭身侧还有一个詹沭,所以前来打招呼的人少之又少。
颜昭乐得清闲,随便找了个角落盘膝坐下,一边抚摸小狐狸的脑袋,一边观察四周,看哪些人她认识,哪些人只是见过,哪些人不认识。
这次宗门大典和仙门弟子大会还不一样,出现在仙门弟子大会上的是整个天辰范围内,各宗各派内的后起之秀,大都年纪轻轻,却修为不俗,还勉强能与颜昭算半个同道之人。
而这一次,前来观礼的人实力没有提高多少,年龄倒是拔高一个档次,其中一小半都长了白胡子。
颜昭对这些人不感兴趣,詹沭却有兴趣得很,为了拉近和颜昭的关系,他费尽心思寻找话题,别的话题不好找,与人有关的,便容易。
于是他挨个将自己认识的人指给颜昭,并向颜昭介绍他们的情况。
有个拂云宗的弟子瞧见詹沭,上前来向他打招呼,语气随和,态度热情,可见两人私交甚好。
詹沭倍觉脸上有光,挺了挺胸膛,给颜昭好好介绍一番:“念姑娘,这位是拂云宗地灵峰的内门弟子,张师兄,我与他是先前在山下历练时认识的。”
颜昭瞥眼此人,没有印象。
张师兄听说眼前这生得眉目柔和,看起来安安静静,性情也颇为温婉的姑娘就是日前获得仙门弟子大会大比魁首的念青,委实惊叹:“念姑娘人不可貌相,幸会!”
颜昭点点头,便算应过。
张师兄有点尴尬,詹沭笑哈哈地打圆场:“念姑娘性情内向,张师兄你莫太热情,把人吓坏了。”
颜昭对他们继续聊什么不感兴趣,抬眼四顾,寻找目标。
不见左洵,不知道左洵是还没有回来,还是说,得过两日大典开始,她才会出现。
毕蓝也没在,颜昭猜想她可能这两天该到了。
除此之外……
没有大师姐。
颜昭叹了口气,心里很是遗憾。
宗门大典,难道大师姐也不回拂云宗吗?
这让颜昭来时隐秘雀跃的欣喜被泼了一盆冷水。
她虽然是冲着约见东方慈心来的,但心里难免生出两分期望:宗门大典那么重要的事,师姐应该会回宗门吧?
然而事实令她失望,颜昭心情低落,更加不在乎旁人了。
张师兄发现颜昭兴致不高,也不好多待,遂寻了个由头脱身:“时辰不早,我得去听课了,詹兄,念姑娘,告辞。”
此人离开之后,詹沭很是感慨:“张师兄当真勤勉,而且天赋绝佳,难怪年纪轻轻就有金丹修为了。”
颜昭闻言掀了掀眼皮,看向张师兄的背影。
此人外表是个中年男人的模样,那么年纪少说也该一两千了,才金丹修为,天赋哪里绝佳?
不说师姐人中龙凤,一千岁出头已经炼虚境,她自己是个废柴呢,如今三百岁多岁也已修至金丹期了。
颜昭摇头,不做评价。
如此静待两日,更多的拂云宗弟子陆续登上主峰,跟着主峰的长老和执事为宗门大典做准备。
颜昭、詹沭等来客便在大殿外候着。
他们沐浴聚灵阵的华光,趁着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抓紧时间修炼。
忽然,大殿上方虚空一阵波动。
颜昭抬头,便见一道人影凭空出现,爽朗笑声自虚空中传开:“盟主亲临,步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此人正是步东侯。
他话音刚落,来时山道上便显出另一道人影来。
颜昭凝神一看,正是仙盟盟主,应萧。
与此同时,颜昭脖颈间,小金珠金光一闪。
第二百四十二章
“盟主?”詹沭忍不住惊呼, 随后迅速压低声对颜昭说,“难道此人就是仙盟盟主?!”
颜昭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詹沭一脸大惊小怪的样子,先前仙坊中有消息说仙盟盟主会到拂云宗观礼,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他搓了搓手, 有点激动:“没想到我此生能见到如此大人物, 这么近!这趟没白来!”
颜昭略略走神,心想:原来这就算是大人物了。
可之前仙门弟子大会上时,应萧这个“大人物”在一众前辈面前战战兢兢,无论渊海真人还是她干娘, 斜眼扫去,应萧连大气都不敢喘。
由此推之, 她干娘是不是也是个大人物?
与干娘平起平坐的师父呢?
细细算来,这些大人物哪能大得过她阿娘?
詹沭犹自兴奋自语:“仙盟盟主既然亲至拂云宗, 是不是说明先前尸傀之变已经查清,仙盟证实了拂云宗的清白,所以来示好的?”
仙盟对拂云宗到底什么态度,颜昭不好奇也不想知道, 连应萧都来了, 她干娘和师父是不是也快到了?
这念头刚划过脑海, 应萧便被步东侯请进宗门大殿。
不多时,长阶底下便又上来几行人。
这些人穿着拂云宗内门弟子的衣服, 但每个峰的弟子领口袖口的花纹不一样, 配饰也不同。
内门弟子们分成四组,每组约莫百来人, 颜昭一眼便在人群中看见毕蓝。
毕蓝在天珠峰弟子的队伍中,跟随一名颜昭不认识的内门师兄, 到指定的位置排列落座。
拂云宗宗门大典,自然拂云宗弟子们是主角儿,他们被安排在宗务大殿外最开阔的平台上,成为此次大典的焦点。
“嘿,张师兄!”地灵峰的人从面前经过时,詹沭扬手招呼。
张师兄闻声扭头,朝他颔首,便算打过招呼。
詹沭啧啧称奇:“拂云宗不愧是大宗派,这底蕴真不是我们这些小宗小派可比,你看张师兄,金丹修为,在众多师兄师姐中还不算佼佼,这要放在我们飞羽宗,高低能当个执事!”
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詹沭顺着话往下说:“我听说拂云宗天珠峰的大师姐,叫什么来着……”
颜昭一只手摸着狐狸脑袋,平静淡定地回答:“任青悦。”
“对!任青悦!”詹沭兴奋搓手,“她是元清仙尊的弟子,才一千多岁就早早突破了化神境,这拂云宗真是能人辈出!”
接下来关键就看仙盟对拂云宗的态度,如果仙盟有意扶持,将之前的尸傀之事定性为道灵个人所为,那么拂云宗就还是一棵参天大树。
可即便仙盟铁了心要查办拂云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拂云宗也不会那么轻易倒台。
颜昭没接詹沭的话,因为又有几组人走过去,颜昭还瞧见了率领黄音峰弟子的殷无闲。
黄音峰弟子走在人群最后面,一个个安安静静的,不争不抢,左洵赫然在列。
四峰弟子有序列队坐好,前方空地上随即凭空出现八个人,每个峰的队伍前面都有两人,一左一右落座。
颜昭顺着队伍看去,疑惑地皱起眉头。
天珠峰领头的这两个人她一个也不认识,照理说颜元奕虽然是只代峰主,应该也有资格出席大典才对。
颜元奕是阿娘颜元清的兄长,换句话说便是她的舅舅。
当初她生活在天珠峰,在众多只会欺负她的人当中,颜元奕对她还算不错,因而情感上她对颜元奕没有什么埋怨。
天珠峰峰主换了人,颜元奕不知去向,颜昭只瞧一眼,便迅速挪开视线。
看向另一侧,黄音峰那队人马前面。
黄音峰主事之人一男一女,女人居上位,身旁年纪大一些的男人低眉顺眼,态度恭敬。
颜昭猜想这个女人应该就是写信约见她的东方慈心。
东方慈心认识阿娘。
宗门大典还没有正式开始,颜昭心里便琢磨着,怎么才能找到机会和东方慈心见面。
她此次回来没有用拂云宗弟子的身份,外宗看客的活动区域距离殿前广场还有几分距离,不太容易混过去。
颜昭决定先等一等,静观其变。
忽然,通往前山的石阶处,一名长老高声呼喊:“万宝宫宫主,苏紫君呈上贺礼!”
“药神宗宗主,药神子呈上贺礼!”
“渊海真人呈上贺礼!”
连续三声,如平地惊雷,震得拂云宗大地都晃了晃。
步东侯急匆匆从主殿内跑出来,拱手相迎。
殿上众人议论纷纷,詹沭尤其兴奋,眼睛里闪闪发光:“福生无量!是渊海真人!还有苏宫主和药神子前辈,看来拂云宗这次真的要翻身了!”
这么多南部外的大能特地跑来给拂云宗撑场子,若这场大典顺利结束,可见之后仙坊间话题风向必定转变。
不会再有人刻意闹事,揪着道灵私炼尸傀之事不放了。
只要拂云宗好好的,他们这些承蒙拂云宗荫庇的小宗派也能安稳度日。
宗务大厅中,早早落座的应萧此时也站起来。
看见苏紫君三人跟随步东侯走入大殿,应萧眼神微微闪烁,拱起手来态度恭敬向他们各自问了一声安。
苏紫君瞥他一眼,眼神冷漠:“盟主百忙之中还能抽出时间跑这么远来拂云宗确认调查进展,如此尽职尽责,想必之前轩辕氏刻意伤我宗弟子的事情,也已经处理好了?”
应萧不敢得罪苏紫君,恭恭敬敬地回应:“苏宫主想必已经知道,轩辕氏本家家主轩辕恺遇刺身亡,庄园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什么线索也没有了。”
苏紫君皱眉:“所以呢?”
应萧瞥一眼苏紫君身后沉默不言的渊海真人,这大殿上就属渊海真人实力最强,苏紫君有渊海真人撑腰,他可不敢乱说话,否则今日有来无回。
“轩辕恺觊觎清霜剑,自讨苦吃。”应萧斟酌措辞,“他囚困毕姑娘在前,设计念青姑娘在后,仙盟各分舵舵主商议之后决定,将从轩辕氏收缴的财物拿出来,赔付给万宝宫和药神宗。”
上一句才说什么线索也没有,后一句便又说收缴了财物。
仙盟到底收缴了多少财物,又给他们赔付多少,皆不得而知。
苏紫君兀自冷哼一声,但应萧姿态已放得足够低,许诺赔偿的态度也很诚恳,她不好再继续为难。
步东侯擦擦额前的冷汗,上前来打圆场:“诸位且先坐下再聊,尝尝我们拂云宗特产的仙茶,春山水韵。”
众人落座后闲闲聊了几句,有长老自殿外来,向步东侯恭敬禀报:“宗主,已经准备好了。”
“有劳。”步东侯起身,对殿上众人道:“诸位且随步某移步殿外。”
说完,他吩咐前来禀报的长老:“去,将老祖宗请来。”
长老颔首:“是。”
步东侯引着应萧苏紫君等人来到殿外,殿前广场上已经挤满了拂云宗的弟子。
主峰弟子在前,四分峰弟子在后,再外围还有外门弟子和前来观礼的各友宗弟子,放眼望去约有大几千人。
詹沭激动得有点忘形,奈何颜昭不冷不热,对他抛来的话题没多少兴趣,詹沭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稍稍收敛一些。
颜昭又看向天珠峰的队伍。
一众全是不熟悉的脸孔,没有看到任青悦。
此次宗门大典,师姐是不是不会回来?
与此同时,天珠峰的队伍中,毕蓝左顾右盼,寻找颜昭。
她们约好大典上见面,可颜昭却没有回天珠峰。
广场上人太多了,毕蓝寻找片刻未果,只好暂且放弃。
旁边黄音峰的队伍中,左洵低头把玩着手里一只黄黑相间的小虫子。
她放出去的探子回来回话,颜昭已经来到拂云宗。
左洵屈指轻轻一弹,那枚小虫子跃上高空,被风吹得左右晃荡一下,这才直直飞向东方慈心。
毒蜂趴在东方慈心肩头,翅膀轻微震动。
东方慈心闭眼小憩,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她一只手轻轻拍打膝盖,耳朵则轻微侧了侧,捕捉空气中细微的震鸣声。
拂云宗后山禁地,长老恭恭敬敬请云道子出山。
雾气氤氲,云道子飘然现身。
朝主峰方向斜睨一眼,苍老的面孔波澜不惊。
“走吧。”
殿前广场上,步东侯请应萧等人依次落座。
他们刚刚坐下,步东侯左侧空余的席位便凭空出现一个形容苍老的道人。
渊海真人掀起眼皮,朝那人斜瞥一眼。
应萧、苏紫君等人迟了片刻才发现云道子。
应萧暗自心惊,因为在云道子出现之前,他们竟然没有丝毫觉察对方气息。
主事长老前来禀报一切都准备好了,步东侯这才起身,来到殿前高台上,大声宣布:“拂云宗宗门大典开始!”
大典总共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开幕,由宗主步东侯亲自主持,总结近十年来拂云宗的发展变化,一些冠冕堂皇的内容,听得台下众人昏昏欲睡。
“念姑娘!”詹沭推了推颜昭的肩膀,“你快看!”
颜昭清醒过来,抬头朝人群中间看去,原来开幕式已经过去,现在是大典的重头戏。
为了庆祝拂云宗的宗门大典,各峰弟子都准备了节目表演,包括但不限于琴棋书画等各种技艺,当中还设计了挑战比斗的环节,气氛一度高涨不下。
这个阶段是最有意思的,前座那几位前辈私下怎么想不知道,但至少表面上看,对拂云宗这场大典的安排都还算欣赏。
耳侧锣鼓喧天,颜昭却融入不了喧闹的气氛。
她摸摸狐狸脑袋,恍惚间,感觉到隐秘的不安在悄然蔓延。
轰——
一声震鸣在大殿上绽开,欢歌乐舞戛然而止。
云道子拂袖击散迎面而来的掌风,看向悬空立在大殿上的人影。
“老匹夫,你还我妹妹命来!”
第二百四十三章
喧嚣声一下消失, 大典上霎时变得静谧无声。
众人不明所以,不分先后将视线投向半空中忽然出现的人。
此人一身灰蓝色道袍,披头散发,长发干枯而散乱, 挡住了他大半张脸, 叫人看不清他的样貌。
除了前座几位大能以及拂云宗少数几位长老, 其余弟子和外宗修士都没认出此人身份。
看客区,颜昭一愣。
“这人谁啊?”詹沭小声嘟囔,“这么大张旗鼓跑来拂云宗大典上闹事,不要命了?”
颜昭眉头皱起, 盯着那人背影不做声。
这突然闯入大典上的疯子,别人或许认不出来, 但她却是认识的。
他是颜昭在天珠峰长大的日子中,少数与她有所接触的人当中, 对她算是还不错的,因而她还记得。
此人正是颜元奕。
三年不见,颜元奕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颜昭离开拂云宗之前,颜元奕还曾叮嘱过她, 下山之后, 有多远跑多远, 别再回来。
那时颜元奕虽也不修边幅,但多少还是人模人样, 哪像如今这般, 衣冠不整,形容落拓, 几与她当初下山前一个模样。
前座几位大能神色各异,应萧眼神闪烁, 云道子不动声色,步东侯脸色则微微一沉。
另一侧,药神子皱起眉头,苏紫君肩膀放松,单手托起下巴,剩下一个渊海真人,眼观鼻鼻观心,事不关己。
颜元奕指着云道子的鼻子破口大骂:“人在做天在看,老匹夫,别以为你做的事情没人知道!是你害死我妹妹,我跟你没完!”
应萧扭头看向云道子:“前辈,这……”
云道子掀起眼睑,与颜元奕对视,不退不避地对问他:“你可知道我是谁?”
“你还能是谁?!”颜元奕情绪激动,大声叫嚣,“道灵!即便化成灰我也认得你!今天我就要杀了你为我妹妹报仇!”
说罢他就要动手,云道子随手掐了一个诀,一条绳子凌空飞去,须臾捆住颜元奕的胳膊,随后绳子在云道子操控下猛地一沉,狠狠砸在地上。
殿上弟子惊慌散开,几名长老扑上去,牢牢摁住颜元奕。
满座哗然,此人果然是疯子,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着拂云宗的老祖宗喊他道灵。
云道子摇头轻嗤,随后对应萧道:“盟主,您看见了吧,此人疯言疯语,连人都认不清楚,老夫这就派人将他带下去……”
“等等。”应萧出声阻止,脸色严肃,“这位可是颜元清的兄长,元奕仙尊?”
之前来拂云宗调查的人只回话说颜元奕疯了,但没有查明原因,应萧自己也并未见过颜元奕此人,因而第一时间没认出来。
云道子点头:“正是。”
居然是颜元奕!
大殿上,天珠峰弟子纷纷色变。
詹沭闻言也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扭头对颜昭道:“此人居然是元清仙尊的兄长?!”
颜元清有个兄长并非秘密,但妹妹的光环太盛,对比之下这个兄长便显得实力平平,名不见经传,世人只知颜元清,不知颜元奕。
颜昭抿唇:“嗯。”
她也没有想到,再见是这样的场景,颜元奕居然疯了?
颜昭怀里,小狐狸眼神锋利。
颜元奕虽不如颜元清那么厉害,但好歹也是大乘境修为的高手,身在拂云宗却能让人折磨成一个疯子,这下场与颜元清有何不同?
怎么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宗门大典时便出现了?
大殿上,闹剧还在继续,为防弟子们遭受波及,四峰峰主与长老示意弟子们有序后退。
秩序打乱,队伍与队伍之间界限分明的区域消失,拂云宗内外门弟子与看客区的他宗修士全挤在一块儿。
颜昭也被迫退后,被人群一冲,她和詹沭走散,周围全是黑压压的人头,辨不清谁是谁了。
“颜元奕!”应萧一声断喝,站起来走到颜元奕面前,“本座乃仙盟盟主,可以为你主持公道,你且把话说明白,究竟什么人害了你的妹妹?”
颜元奕神色惘然,愣怔低语:“仙盟盟主?”
片刻后,他突然狂笑:“仙盟又是什么好鸟!你们也是一群吸人血的蛆!我妹妹死了你们也没有放过她!”
“道灵也说他不会伤我妹妹性命,可我妹妹还是死了!”
颜元奕剧烈挣扎,妄图从长老手中挣脱,放声大喊:“我不信你们,我不信你们任何人!”
云道子来到应萧身侧:“盟主,情况你也看见了,此人疯得彻底,早已神志不清,老夫念在他是元清兄长才将他留在宗内,没想到他居然擅自跑出来搅乱宗门大典!”
他摇头一叹,神色痛惜:“今日之后,即便老夫再有私心,也留不得他了!”
云道子话音刚落,旁边忽然有人插了一句:“就我所知,前段时间颜元清洞府现世,元奕仙尊人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发了疯病?这疯病又是从何而来?”
说话之人是苏紫君。
应萧眉头皱起,云道子面色发寒。
这时,步东侯起身说道:“苏宫主有所不知,那日元奕仙尊去了趟元清仙尊仙府,期间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回来之后情绪便十分反常,修炼时常为心魔所困,不久之后便疯了。”
他摆出沉痛惋惜的神色,无奈摇头:“说来此时我也有责任,若我早些发现他心念不对,及时予以疏导,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心魔?”苏紫君冷哼一声,“你的意思是,元奕仙尊修炼时走火入魔,这才失心失智,发了疯病了?”
步东侯回答:“正是。”
“那好,正巧本座手中有一件法宝,可窥见人心中最执念之事。”苏紫君反手取出一面铜镜,当众说道,“我们不若看看元奕仙尊执念为何,或许能加以疏导,令他恢复神志。”
步东侯愕然,不明白为何苏紫君执意维护颜元奕。
苏紫君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不等他问,便坦然解释:“天下无人不知,元清与我乃是挚友知交,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哥哥变成一个疯子。”
此举正中应萧下怀,他当即便同意道:“若真能治好元奕仙尊的疯病,我们仙盟关于元清仙尊是否偷盗仙界宝物的调查也能更进一步,尽快查明真相,还元清仙尊清白。”
连应萧都已发话,步东侯不再坚持,退后一步道:“好。”
步东侯身后,云道子眼里闪过一抹冷光。
苏紫君手中托着铜镜,却忽然感觉背脊一阵发凉,像是被毒蛇盯上。
但她今日来,便已做好准备要得罪某些人。
颜元奕还在激烈挣扎,但好几个人将他压实,他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苏紫君走近。
苏紫君手掌轻轻往上托起,铜镜在她掌间旋转。
某时,铜镜定住,停止转动,镜面上投射出一道白色光芒,正中颜元奕的眉心。
颜元奕身体猛地一震,随后便僵住不动,挣扎的力量也消失了。
远处,颜昭看清苏紫君手中的铜镜,感觉有些眼熟。
苏紫君掐诀,手中铜镜放大,镜面上漾起縠波,显现出一些混乱又模糊的景象。
这些都是颜元奕的记忆。
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这面镜子,混沌的画面中混杂着一些低哑奇怪的声音。
“我是说过不会害她性命,但这是她咎由自取!”声音的主人压抑着愤怒,“你以为我不恨吗!”
“颜元奕,你最好老实一点,把那个孽种看好了,若你听话,她还能留一条性命,但你如果敢坏了本座的计划,本座随时可以杀了她!”
过于混乱的画面,唯有这两句话是清晰的。
其声如雷,在颜元奕的脑海中不断回放,显而易见,这就是颜元奕的心魔。
苏紫君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原以为颜元奕是被人施展了搜魂之术才疯的,没想到他内心执念颇深,难道真的只是走火入魔?
步东侯则脸色发白:“竟然是此事……难怪,难怪了……”
应萧但觉蹊跷,瞥他一眼:“难怪什么?”
步东侯顾忌在场人多,不敢开口,迟疑道:“盟主,不如借一步说话?”
“有什么话是不能当众说的?”应萧冷哼一声,“就在这里说吧!”
步东侯眼神阴沉,面上却显得怯懦,支支吾吾不做声。
这时,云道子的声音淡淡飘来:“说来不过是怕盟主笑话,但是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了!”
众人回头,循声看向云道子,便见后者满脸痛惜之色:“此事乃我拂云宗的家丑,不瞒诸位,三百年前,元清外出历练归来,竟怀了一个魔人的孽种!”
这句话宛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得所有人耳朵嗡嗡响。
颜昭亦是脑子一懵。
任青悦心提起来,惶惶不安,很担心颜昭会不会受到刺激。
静了须臾,她耳边响起颜昭喃喃自语:“啊,原来我爹是魔族人?那他和阿音是不是认识?”
第二百四十四章
“……”任青悦沉默, 心说:这是重点吗?
这件事终究是无法继续隐瞒了,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云道子袒露颜元清生下的那个孩子身负魔族血脉,任青悦心中浮现不祥的预感, 此事不知还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殿前广场上, 应萧面色微沉, 眼神倏地锋利起来:“前辈的意思是,颜元清和魔族私通?”
云道子一脸痛惜之色:“师门不幸啊!”
他牵起袖子抹了抹眼角,长吁短叹:“唉,老夫原想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 奈何纸包不住火,此等丑事总有败露的一天, 是老夫对不起拂云宗历代祖师!给祖师爷脸上抹黑了!”
云道子身后,步东侯脸色变了又变, 暗暗揣摩云道子的意图。
把这件秘辛抖露出去,对拂云宗百害而无一利。
眼下他才是拂云宗的宗主,外界风声起落,影响最大的是他步东侯, 云道子这一手, 令他的处境变得十分被动。
不远处, 云道子走过去握住应萧的手,苍老的长满枯茧的手掌拍拍应萧的手背。
应萧霎时心领神会。
颜元清既然与魔族私通, 那么为魔族盗走仙界宝物也就顺理成章。
神源果一定在魔族!
“你们这些小人都在放屁!”被压在地上的颜元奕爆发一声怒吼,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比我妹妹更在乎天下苍生,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小人, 她才会死!”
众目睽睽之下,应萧反手一掌, 掌风穿过两丈之遥虚空,狠狠击中颜元奕。
“我要杀了你们给我妹妹报——”
颜元奕声嘶力竭,怒吼声却戛然而止。
他的前额倏地塌下去一块,脖子也咔吧一声扭断,灿金色的元神从肉身中剥离的瞬间,应萧探手一抓,将它牢牢圈禁于掌间。
步东侯脸色急变,药神子、渊海真人等人也面色一寒。
唯有云道子波澜不惊,眼神平静。
应萧手掌中托着颜元奕的元神,冷眼瞥向众人:“此人执迷不悟,明知颜元清私通魔族还对其多加袒护,无异于助纣为虐,本座代仙盟执法,诸位可有异议?”
苏紫君这才反应过来,当即怒目:“应萧!”
她话到一半,被药神子按住肩膀往后拽了拽,苏紫君对上药神子的目光,见其朝她摇了摇头。
同时,苏紫君收到渊海真人传音:“别中计。”
应萧迎着苏紫君的眼神看过来,“苏宫主有何见教?还是说,苏宫主也认为颜元清私通魔族没有错?”
苏紫君面色清寒,咬紧牙关。
在场围观之人数千,却没有一个人敢在此时站出来,整个广场鸦雀无声,应萧看到谁,谁就低下头,生怕被定性为支持颜元清,然后如颜元奕一般,被人一掌给劈了。
人群后,颜昭远远看着这一幕,表情漠然而平静。
苏紫君沉吟须臾才勉强平和地开口:“如此一来线索就断了,有点可惜。”
应萧当众杀了颜元奕,那么颜元奕可能被人搜魂的证据就不存在了,她继续坚持,还会引火烧身。
“此人疯魔,本就没有多少价值。”应萧冷酷无情地说道,“苏宫主,你和颜元清既然是旧识,那么你可知道与她私通的魔族是何身份?”
苏紫君心头暗恨,脸上却没表现出来,语调从容:“不知道。”
应萧没有继续追问,他扬起手臂,挥挥手,身后人群中立马蹿出来两个仙盟的使者,拖着颜元奕的尸体退下。
抬着颜元奕尸身的仙使朝颜昭所在这个方向的道路撤退,众人纷纷惊恐让行。
颜昭冷眼旁观,站着一动不动。
她的目光落在颜元奕尸身上。
这个被人随手杀死的男人,是她的舅舅。
她从小一个人长大,不久前才得知自己娘亲的身份,可当她知晓自己的出身时,阿娘已经死了。
至今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那么颜元奕就是这世界上,她所知唯一一个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人。
但是,就在方才,颜元奕在她眼前被仙盟的人杀死了。
颜昭无法形容此刻内心的情绪。
她感觉平静,但这种平静更像风雨前的海洋,明面上没有波涛,但水面下已经暗流涌动。
小狐狸心下焦急,若被仙盟之人撞个正着,颜昭就难以脱身了。
但眼看仙盟之人就要经过,颜昭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人群已逐渐散开,她一个人拦在路中间,很是显眼。
忽然,一只手从旁伸过来,铁钳似的拽住颜昭胳膊,拉着她没入人群之中。
颜昭脚步一个趔趄,再扭头,仙盟使者已拖着颜元奕的尸体走过。
颜元奕两只眼睛凸出来,面目狰狞,神情穷凶极恶。
旁观这一幕的拂云宗弟子只能感受到无形的恐惧,以及莫名的悲哀。
颜元清、道灵乃至今日的颜元奕,哪个不是修为绝顶之人?
大乘境已是人界之极,再往上只有飞升成仙,才能脱离桎梏,遨游九霄。
否则,大乘境修士,依旧只是人类而已。
仙盟之人手持仙帝御赐的金印,想杀谁就杀谁,人于仙不过蝼蚁。
颜昭横眉竖目。
她迟早要让这帮道貌岸然之徒明白,杀人者需以命偿。
颜元奕尸体被抬下去,人群中死寂的气氛稍有缓和,还响起窃窃私语之声。
颜昭回过头,看向身侧拉了她一把的人。
“左洵?”
左洵竖起食指立在唇边,示意颜昭噤声,随后小声道:“随我来。”
颜昭任由左洵拽着她穿梭于人群之中,没走几步,旁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唤:“哎呀,念姑娘!我找了你好久!”
是方才与颜昭走散的詹沭。
颜昭循声望去,左洵眉头皱起,詹沭还未靠近,忽然白眼一翻,扑通一声倒地。
周围人哗然,不约而同让开。
颜昭正感到惊讶,左洵已拉着她再次隐入人群之中。
看客区忽然传来动静,引起殿前广场上几位大能注意,云道子朝步东侯使了个眼色,步东侯于是招手唤来一名长老,让他下去看一看。
那长老快步离去,很快便回来,如实禀报:“一名飞羽宗的弟子晕倒了。”
听来不是很重要的宗派,步东侯摆摆手:“让人带他去医馆休息。”
长老点头应好,转头速去安排。
另一边,颜昭跟随左洵躲入角落无人之处,随后左洵掏出一套黄音峰弟子的衣服:“你把这个穿上。”
颜昭虽然疑惑,但猜想左洵是要带她去见东方慈心了,因而乖乖将黄音峰弟子衣袍套在自己的衣服外面。
随即,左洵不由分说拿个布包将小狐狸裹起来。
颜昭见状,沉默须臾,问她,“你也想抢我的狐狸?”
左洵:“……”
“谁想抢你的狐狸了?”左洵无奈解释,“你带着它太显眼,暂时给我保管。”
颜昭不放心,又问:“你该不是骗我的吧?什么时候还我?”
出发前干娘还叮嘱过她,不可以随便相信别人。
左洵瞥她一眼:“我用得着骗你?等你见过峰主,我自然放它回来找你,你把之前那个面具也戴上。”
颜昭抿唇,依言掏出面具往脸上贴,还不忘嘱咐左洵:“你说话算话。”
怕耽搁太久惹人觉察,等颜昭面具戴好,左洵拨一把颜昭的胳膊:“走吧。”
经过方才动乱,人群已是乱糟糟的,步东侯示意各峰峰主整理队伍,要求一炷香之内恢复秩序,不能影响宗门大典的进程。
颜昭跟随左洵来到黄音峰的队伍后面。
黄音峰的弟子看到队伍中出现一个陌生面孔,虽好奇却无人过问,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安静静待着。
一只小虫子悄然穿过人群,飞到东方慈心身后,无声无息贴上她的肩膀。
东方慈心睁眼,视线微微后移,瞥见队伍末尾多出来一名样貌平平的小弟子。
地上的血迹被清理干净,短暂中止的大典继续开展,广场上载歌载舞,但经过方才波折,这热闹总给人以浮华之感。
就连颜昭也能清晰感受到拂云宗这张道貌岸然的假面下,肮脏腐烂的魂灵。
座上几位大能镇定自若,竟当方才之事没有发生。
云道子将本该留到第三项的宴会提前,着人排布灵酒仙茶,大典上肃杀的气氛很快就被热闹欢庆冲刷干净。
应萧举起酒杯,小声询问:“云道子前辈,你们既然知道颜元清坏了魔人的孽种,为何没有当场决断将此事禀告仙盟?”
若当初怀孕受制的颜元清落入仙盟手中,神源果大概率还能找得回来。
云道子回答他:“颜元清毕竟是老夫最器重的弟子,老夫心痛之余,难免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本想杀了那个孽种保全她的声誉,没想到她为了保下这个孩子,不惜以命相搏。”
应萧手指摩挲杯沿,眼神阴沉:“所以,前辈的意思是?”
先前仙门弟子大会上,被苏紫君与药神子一岔,顾忌仙盟颜面他选择息事宁人,如今获知真相,颜昭的特殊身份,对他而言也是很重要的一步棋。
“这也是老夫今日想请托阁下的。”云道子拱手说道,“颜昭毕竟是颜元清的骨肉,老夫想再见她一面。”
“这孩子疑心很重,她被颜元奕送离宗门之后便隐匿了行踪,仙门弟子大会上露面想必是为了元清的遗物,如今老夫也寻不见她的踪迹。”
应萧闻言,眼神微微闪烁。
仙盟布下天罗地网,自然知道颜昭身在何处。
他正考虑是否要蹚这浑水,便听云道子向他传音:“只要仙盟肯帮老夫完成夙愿,老夫便将所获知的神源果的线索告诉阁下。”
第二百四十五章
云道子二人身侧, 苏紫君眼神清寒,袖中双手攥紧成拳。
这老东西可真会演,颜元清被道灵害死的时候,他没有出面袒护, 如今却还演起师徒情深那一套, 谁还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颜元奕会疯魔, 多半是云道子的手笔。
云道子这么着急要见颜昭,肯定别有所图,会是什么呢?
苏紫君暗自揣摩。
忽然,她脑海中灵光一现。
封灵钉, 玄山玉骨。
此物乃是上古流传下来的法器,能知道封灵钉炼制之法的老东西, 岂会不知神源果为何物?
苏紫君眼神变得锋利,脸色也骤然一沉。
与此同时, 应萧的浅笑声传了过来,“你们拂云宗举办如此盛大典礼,居然不派人核实访客名单么?”
云道子闻言皱眉,从中嗅到什么, 遂扭头看向步东侯:“东侯, 你没有核实访客名单?”
步东侯听得一头雾水, 不明白云道子跟应萧套近乎究竟是什么目的。
起先他还以为云道子想把责任全部推给颜元清,如此让拂云宗从中抽身, 没想到转头又聊起颜昭。
那个被颜元奕设法放下山去的孽种, 竟然还没死。
她没死便罢,不过就是个废物, 南宫音几次没有上钩,这步棋就已经废了, 何需云道子如此关心?
但是,被云道子当面问道,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步东侯拧眉沉声:“还没有,我这就让人把名单拿来。”
言罢招手唤来一名长老,附耳小声吩咐几句,不多时,长老便将名单拿上来。
此次来拂云宗观礼的各派弟子合计有一两百人,步东侯速速翻阅一遍,未发觉异样,抬头看向云道子:“老祖宗,这,名单没问题啊。”
云道子沉了脸,若不是还有众多弟子在场,他顾忌颜面,就得破口骂一声废物。
当初是看在步东侯为人蠢笨,好拿捏,才将宗主之位传给他,没想到此人竟然这么笨。
他朝步东侯伸手:“拿来。”
步东侯拱手递上名册。
云道子指尖微动,随手翻过几页,忽然顿住,眼神陡然一利。
他不再与步东侯多言,而是反手招来一道黑影,指着名单上两个字:“去查。”
黑影看清名单上歪歪扭扭的字迹,亦是心下一沉,点头:“是。”
身旁,步东侯看见这一幕,眉头皱起,眼神霜寒。
大殿上气氛变得古怪,一群长老打扮的人混入人群,径直抵达看客区,挨个搜寻。
黄音峰队伍中,颜昭也觉察到缓缓弥散的危机。
表面上欢歌笑语没有停歇,但背地里的暗潮越来越激烈。
小狐狸没在身边,颜昭坐立难安。
苏紫君和药神子也是暗中提了一口气。
那些人走遍看客区,却并未发现颜昭身影,不得不将此事如实回禀。
“没有?”云道子眉头轻蹙。
名单上白纸黑字写着“念青”二字,天下间没有那么多巧合,无疑此人就是颜昭。
应萧提供了线索,颜昭也确实来了拂云宗,如此都没有找到踪迹,那就是拂云宗自己的人手无能。
云道子身旁,那黑影小声询问:“此女会不会是提前觉察了我们的动向,所以逃跑了?”
应萧闻言接下这句话:“应当不会,此女手中虽然握有一件可破虚而走的法宝,但此物每每发动都有金光闪烁,而且虚空波动明显,不可能不被发现。”
“也就是说,她还藏在人群中。”云道子冷眼扫过人群,冷嗤道,“继续查,所有人都查一遍。”
宗门大会开始之后,拂云宗的护宗大阵便启动,来客短暂锁闭在山上,除非大阵再次开启出口他们才能下山。
所以,如果颜昭来了,又没有遁虚而走,就只能在殿前广场的人群之中。
又一拨人下去,明面上的欢歌笑语还在继续。
不一会儿,有个人从旁边上来,贴近云道子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云道子虚眼:“此言当真?”
来人手掌摊开出示证物,云道子见状,冷冷道:“把她带过来。”
一行人穿过人群,来到黄音峰队伍前面。
东方慈心面色凝重。
带队之人朝东方慈心拱手:“毒圣前辈,有魔族细作混入大典,我们奉老祖宗的命令例行查验,还请您让一让。”
“魔族细作?”东方慈心语气严厉,“你的意思是,我黄音峰弟子里面出了叛徒?”
带队之人面无表情:“具体是不是,还得查实之后再说。”
东方慈心还欲再辩,身旁副峰主上前一步,将她拦在身后。
同时将面前道路让出:“请。”
带队之人扫了东方慈心一眼,路过时还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轻蔑的冷笑。
放在以前或许他们对东方慈心还恭敬一些,但如今各峰峰主都被步东侯架空,东方慈心手中没有实权,他们身后有老祖宗撑腰,自然不会怕她。
东方慈心被迫让到一边,暗影队伍从一名名黄音峰弟子之间穿过。
颜昭低头,听着这群人脚步声越来越近,袖中双手悄悄拨弄阿娘赠予她的袖箭。
袖箭已经上弦,正待发出,突然,那群人停下脚步。
“你,起来!”
一声断喝自身前响起。
颜昭正要抬头,一只手从她面前伸过去,将左洵从地上拽起来。
左洵怒声道:“你们干什么?!”
“少废话!”来人用力拽她,拉得左洵一个踉跄。
左洵下意识要反击,但对方修为高出她数倍不止,反手一掌便将她重创。
她怀里的布兜滚到地上,无人在意。
东方慈心见状,欲出手阻拦:“你们要做什么!左洵是我黄音峰弟子,绝不可能是魔族细作,你们没有证据怎么能抓人?!”
暗影队长与她对视,冷笑道:“证据,你管老祖宗要。”
说完,便当着众人的面,不由分说带走左洵。
这里的动静引起许多人注意,众黄音峰弟子面面相觑,但除了东方慈心,没有人在这时替她出头。
左洵性子冷漠傲慢,遂得峰主赏识,但与同峰的弟子们关系不冷不热,并未结交到真正聊得来的朋友。
此时众人眼睁睁看着她被拉走,除了疑惑不解还有感慨唏嘘。
颜昭听见有人窃窃私语:“难道左洵真的是魔族细作?”
等那群凶神恶煞的人走了,颜昭这才弯腰捡起地上的布包。
布包掀开一角,小狐狸就藏在里面。
那些人抓到左洵就走了,颜昭将小狐狸揣进怀里,朝左洵被拽离的方向望去。
左洵被暗影压着,强行拖拽到云道子跟前。
步东侯见状,狠狠皱起眉头:“这不是左洵吗?老祖宗,你抓她来干什么?”
苏紫君与药神子对视一眼,虽然云道子抓来的不是颜昭,但左洵被云道子盯上,说明颜昭已经暴露了。
她掌心渗出一层冷汗,同时不着痕迹往四周黑暗中瞄一眼。
计划是否提前?
云道子没搭理步东侯,冷声询问左洵:“老夫问你,飞羽宗的詹沭,与你有何恩怨?”
左洵嘴角挂着一丝鲜血,脸上面无表情,面对拂云宗地位最高的人,她也没有表现出丝毫恭敬,冷冷道:“不认识。”
云道子并不在乎左洵的态度,又问:“既然不认识,那你为什么把他击晕?”
左洵眼神闪了闪,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栽了跟头。
原来是因为先前同颜昭搭话的男人。
前去搜查颜昭下落的暗影没有放过名单上任何一个人,自然就找到了被步东侯送去医馆的詹沭。
詹沭晕倒,脖子上残余毒虫蛰咬的痕迹,衣领上还找到一只死去的工蜂。
偏偏那名单上,詹沭的名字和念青并在一块儿,两人前后脚上山,极有可能认识。
那么袭击詹沭的左洵就有大嫌疑。
左洵想通关节,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回答:“方才人挤人,他踩到我却不道歉,我便略施小惩,教训他一下。”
云道子看着她平静的双眼:“就为这点小事?”
左洵毫不客气回瞪过去,当着众人的面大声说道:“不错,就为这点小事!弟子就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敢问坏了哪条宗规吗?”
云道子与她对视,左洵分毫不让。
大殿上喧闹的锣鼓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东方慈心一掌挥开拦路的副峰主,飞身来到左洵身后:“老祖宗,我黄音峰弟子绝不可能是魔族的细作,还请老祖宗明察!”
云道子虚起眼来:“老夫自会明察。”
东方慈心没来得及松口气,云道子忽然抬手,左洵直觉身前一股大力袭来,转眼她就被云道子攥住咽喉。
“说,颜昭人在何处?”
第二百四十六章
颜昭?!
座下拂云宗长老弟子们神情愕然, 面面相觑。
云道子口中提及的颜昭,可是那个天珠峰三百年没有筑基,前阵子下山历练的废物?
听说此人生下来便是废灵根,经脉滞塞没有修炼天赋, 说是下山历练, 实则被遣下山去自生自灭, 晃眼三年过去,居然还没死?
老祖宗当众亲自逼问颜昭下落,可见颜昭绝非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弃婴。
颜昭的名字是颜元清取的,个别人心思活络, 联系方才令人瞠目结舌的消息,心头倏地浮现一个从未设想过的猜测。
难道……
颜昭的真实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可是, 此事与左洵又有什么关系?
颜昭是天珠峰弟子,而左洵则是黄音峰, 东方慈心手下的人,二者看起来毫无关联,云道子何故擒拿左洵以逼问颜昭下落?
旁观之人心中满是疑惑。
然而他们哪怕好奇得心口已像猫抓似的,面上也不敢表露太多, 生怕被当作相关之人也被抓上去受审。
“老祖宗!”东方慈心忍无可忍, “左洵只是一个内门弟子, 她能知道什么!”
云道子闻言掀起眼皮:“这么说来,她不知道, 你知道?”
东方慈心被噎住, 咬紧牙关无法接话。
左洵憋红了脸,忍不住挣扎, 但掐在她喉咙处的那只手宛如铜浇铁铸,任她如何用力, 那几根手指都纹丝不动。
颜昭躲在人群中两条眉毛往中间挤,拧出一个“川”字。
小狐狸也从布兜缝隙中探出脑袋,视线盯紧前方并排而坐的几位大能,眼神凝重。
云道子盯上颜昭,明面上是在逼问左洵,实际上,是向藏于暗处的颜昭施压。
这个时候,她们怎样做都是错的。
眼看左洵就要背过气去,颜昭心一横将要起身。
便在这时,横空飞来一道气劲击中云道子的手背,修为高如云道子,居然手一抖,松开左洵。
而他手腕处赫然淌下一缕鲜血。
左洵瘫倒在地,一个劲咳嗽,憋得喘不上气,几乎要将肺给咳出来。
众人顿了须臾才反应过来,应萧神情愕然,扭头看向身侧不远另一位前辈。
“渊海真人。”云道子侧了侧眼,神情阴寒,“我拂云宗内部之事,岂有阁下插手来管的道理?”
渊海真人神色平静,语气淡淡然:“你若正常问话本座自然不会过问,但你好歹也是知天命的老前辈了,如此对待宗中后背,岂能服众?”
步东侯也在这时凑到云道子身后,小心翼翼地压低声:“老宗主,今日不少来客观礼,这等审讯奸细的小事就交给晚辈来吧,莫脏了老祖宗的手。”
云道子与渊海真人无声对峙,再不着痕迹瞥一眼在旁隔岸观火的仙盟盟主,缓缓压下心头怒火,将审讯之事放权给步东侯。
步东侯领命,冷冷扫了一眼趴在地上艰难喘息的左洵,示意长老将她从地上拽起。
长老依言擒住左洵,将她押到步东侯跟前。
步东侯提溜左洵的衣领,贴近其耳侧细细传音:“左洵,你可知私通魔族是什么罪名?”
“我知道你一个内门小弟子没有那么大的胆子私通魔族奸细,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东方慈心授意你这么做?”
左洵瞳孔一缩,脸色大变,身体后仰想挣脱束缚。
但她不过金丹修为,又为人所制,哪里挣得脱,步东侯一只手揪着她的领子,便让她一动不能动。
步东侯唇边勾起一抹笑,诱哄着说:“你只需要告诉我是不是,若你如实坦白,揭露东方慈心的阴谋,再将颜昭的下落说出来,我可以保你无虞。”
“否则,颜元清的下场你知道吧?一旦坐实你私通魔族,谁也保不住你。”
众目睽睽之下,左洵的挣扎无所遁形,但步东侯只是询问没有动武,渊海真人纵然看不下去,也不好再出手。
东方慈心眼神凝重,袖中双手紧紧攥成拳头。
左洵被逼到绝境,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步东侯眸心笑意不达眼底,他对这次审讯的结果已经胸有成竹。
左洵喉咙动了动,随后张嘴:“呸!”
一口唾沫迎面击中步东侯。
步东侯猛地愣住,不可置信地伸手摸了一下,感受到指尖一点水迹,他短暂沉默之后霎时狂怒滔天。
他在位数万年,虽然一直给人当狗,伏低做小,但他毕竟也是拂云宗一宗之主,何曾受过此等侮辱?!
区区一个内门弟子,竟然敢朝他脸上吐口水?!
“你!”步东侯反手抓住左洵的头发,用力一揪,几乎将左洵头皮掀起来,“你好大的胆子!”
渊海真人见状欲出手阻止,云道子却先她一步拦在当中。
迎着渊海真人愤愤不平的眼神,云道子如钓鱼老翁静如止水,慢悠悠地开口:“今日毕竟是拂云宗在查内贼,老夫劝阁下还是莫要过多干涉的好。”
云道子身后,左洵发隙间淌下鲜血。她神色扭曲,痛到极致依然紧咬牙关,半个字没有服软。
渊海真人被云道子牵制,周围还有很多战战兢兢的小弟子,贸然动手恐怕牵连更多无辜。
锣鼓喧天的喜庆气氛荡然无存,数千人的广场上竟然鸦雀无声,只剩下左洵无法遏制的惨烈痛哼。
围观之人起先还怀着看热闹的心思,此刻听得惨叫声远远传开,恐慌在人群中蔓延,越来越多的人心生退意,害怕遭到波及。
需知大乘境高手过招,动辄山崩地裂,仅是余波逸散开来,就足以令他们这些修为微末的看客粉身碎骨。
颜昭是不是颜元清的骨肉,她和魔族到底什么关系,他们都不好奇,只想离开这里。
但是拂云宗的大阵已经关闭,能进不能出,他们这才缓缓意识到,今日踏进了一个怎样可怕的泥潭之中。
左洵只是拂云宗拎出来的第一个筹码,可如果,拂云宗宁肯错杀不肯放过,要将他们所有人都关起来呢?
前有道灵灭了数个宗门炼制尸傀,后有步东侯严刑拷打门中弟子,拂云宗再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好像都不奇怪。
霎时间,人心惶惶。
云道子与渊海真人对峙间,应萧也在暗中观察广场上的人群。
恐慌开始蔓延,云道子预想的效果已经达到,那么逼出那只藏在暗处的老鼠不过时间问题。
步东侯又一巴掌扬起。
眼看这一掌又将要落下,倏然,破空响,一支暗器从远处飞来,射向他的手掌。
步东侯变掌为爪,叮一声,袖箭被他两根手指稳稳擒住。
事发突然,暗器又是从人群中飞出来的,拂云宗弟子长老以及一众看客愣了须臾,随后不约而同扭头。
尤其黄音峰弟子,一个个如见鬼似的,看着他们队伍后站起来一道人影。
那人怀里抱着个布兜,撕下脸上的面具,再脱掉黄音峰弟子地衣服,露出她原本的样貌。
布兜跌落,银白色的小狐狸蹿上此人肩头。
“你们要找的人是我。”颜昭表情平静,语气森然,“我来了,所以,放开左洵!”
就近几名黄音峰弟子看清这张清隽秀气的脸庞,恍惚间,他们发现,颜昭的长相与宗祠中供奉的颜元清画像好像是有那么几分神似。
可是,如果不是当下这个场景,任谁也不会将颜昭这般秀气玲珑的模样同魔族人联系起来。
步东侯松手,左洵跌坐在地,东方慈心迅速上前将她拽开,同时运功替她疗伤。
云道子、应萧,以及苏紫君等一众大能,纷纷看向颜昭。
人群自发让开一条路。
颜昭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往前走。
众人看向颜昭的眼神,有惊惧,有嫌恶,有好奇,更多的则是不可置信。
他们当中无人没有听说过仙门弟子大会的战果,夺得魁首的那名女修,戴了面具隐藏身份,身边跟着一只银白色的雪狐。
种种特征与此刻出现在他们眼前的颜昭高度吻合。
可是,不是说颜昭天生废物无法修炼吗?但从人群中现身的颜昭,气息沉稳,修为达到炼体境的内门弟子居然感受到无形的压迫,忍不住退得更远一些。
能逼退炼体境的内门弟子,可见颜昭修为绝不可能低于金丹。
三年时间,从无法筑基的废物修炼到金丹境,可能么?
除非,从一开始她就在藏拙。
没人能接受这个现实,因而“藏拙”便成了颜昭摇身一变,脱胎换骨的唯一答案。
围观者胆战心惊,不由自主再退几步。
魔族后人果然阴险,之前隐忍不发恐怕就是为了暗中偷偷覆灭拂云宗,好在被老祖宗识破,将她逼了出来!
颜昭一步步走到前面,她身边空出一大片真空地带。
哪怕她看起来顶天了只有金丹期,但连拂云宗长老在内,所有人都不敢上前。
颜昭可是颜元清和魔族之人的骨肉,谁知道她有没有领悟什么天赋神通,一言不合把所有人都杀了。
大乘境的前辈们自然不惧,可他们只是些小鱼小虾,不敢冒进。
云道子缓缓起身,渊海真人掀起眼睑,苏紫君单手背在身后,朝药神子比了个手势。
东方慈心神情忧虑地叹了一口气。
左洵紧咬牙关,满脸不忿。
颜昭终于在人前站定。
她身影单薄,背脊却挺得笔直,不躲不避迎面望向云道子。
“拂云宗害死我阿娘,仙盟杀死我舅舅。”颜昭眼神平静,语气波澜不惊,“如果今日我活着离开这里,那么来日,我会让你们所有人付出代价。”
她抬起一只手,指着云道子的鼻子:“尤其是你。”
第二百四十七章
颜昭话音落下, 全场静谧,落针可闻。
片刻之后,众人哗然。
颜昭这番话,如同三岁稚童向孔武有力的成年人叫板。
她眼前所面对的, 不光是拂云宗, 还有仙盟, 这么多高手在列,分明已经死到临头,居然还敢口出狂言。
想活着离开拂云宗,怕是不可能了。
可是, 没人敢大声嘲笑颜昭狂妄,哪怕心里有这样的念头, 也只敢悄悄保留。
他们害怕那个万一。
万一,拂云宗和仙盟没能杀死她, 反叫她逃走……
眼前分明是十拿九稳的局面,可不知为何,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
云道子反手一掌,一道锐气凌空飞过, 刹那之间穿过颜昭胸口。
渊海真人脸色一肃, 苏紫君险些便要出手, 而药神子猛地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
锐气当胸而过, 法衣也没能阻止大乘境高手这一击, 鲜血染红颜昭的衣服,她还保持抱着小狐狸的姿势, 一动不动。
众人旁观这一幕,心下骇然。
与此同时, 那种若隐若现的不安之感也随之散去了。
实力悬殊肉眼可见,颜昭方才放出的那句狠话,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弟子,哪怕她处心积虑翻过天来,又怎么可能逃出众位大能的五指山呢?
下一瞬,她就该倒下了吧。
但是,意料中颜昭身影倒下的一幕没有发生。
她仍在众人瞩目之下好端端地站着,被锐气穿透的胸口竟然开始愈合。
那可是大乘境高手一击,旁人看着只是打碎了心脏,事实上,只这一招便足以令颜昭经脉尽断,魂归天外。
然而,颜昭没死。
她胸口处的贯穿伤愈合速度之快,不过短短数息,连伤疤都没有留下。
云道子霎时沉了脸,步东侯神色诧异,应萧也露出不解的神情。
要知道,就连苍离魔尊南宫音都没有如此快的愈合能力。
如果这种可怕的血脉之力遗传自魔族,那么颜昭的父亲该是何许人也?亦或,这就是颜昭的天赋神通,她敢与拂云宗叫板的底气?
云道子迅速扬手,又是几道气劲穿透颜昭的身体,快得无法阻止。
渊海真人克制地用左手按住右手,而苏紫君则猛地闭上双眼,耳边响起临走之前,南宫音的叮嘱。
——无论发生什么,我若不动,你们不要出手。
苏紫君暗自咬牙,南宫音,你当真狠得下心!
颜昭身后爆开一蓬血雾,飞溅的鲜血将小狐狸毛发染红。
它绿宝石似的双眼蒙上一层血色,眼底不断积压仇恨与狂怒。
可是,颜昭按住它,不让它上前替她扛。
颜昭的身体在血雾中飘摇,踉跄着,左右摇晃,她的肉身已经千疮百孔,却硬是没有倒下。
若换了旁的金丹修士,至此怕已经死了好几回了。
她站得越久,周围旁观的拂云宗弟子和外宗来客便越震撼,越恐惧。
一个人实力强大不可怕,可若此人看似蝼蚁却杀不死,只要她继续活下去,迟早有一天,能卷土重来。
隐秘的惶惑以一个原点为中心,瘟疫似的向周围扩散。
一传十,十传百。
小狐狸双眼几要滴出血来。
颜昭晃晃悠悠后退,视野被朦胧的血雾遮蔽,看不清周围的景物,一切的一切,在她眼中都像是扭曲的幻象。
伤得太重,反而失去痛觉,她只感觉四肢越来越乏力,大脑也像裹了一层热头巾,昏昏涨涨的。
不过她本来也不需要花费太多心思思考,好几道凶戾锋锐的气机在她体内碰撞,穿透她的心脏,冲断她的经脉,击碎她的丹田。
每一招,都想致她于死地。
颜昭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
她的血流尽了,恢复的速度也敌不过破坏的速度。
对方毕竟是大乘境的高手,她纵有血脉天赋之力护体,也绝难抗衡。
随着意识渐渐变得恍惚,她距离倒下,只剩最后一根稻草。
忽然,臂弯一轻,毛茸茸的小团子从她怀里跳下去。
颜昭心神恍惚,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清,唯一蹿上心头的念头是:走了才好,即便我死了,它也还能活。
她和小狐狸之间,没有契约束缚,而且,她还给了它一个护身法宝。
只要扛得下云道子一击,小狐狸绝对能有机会逃走。
所以,她才不让它贸然出手。
一道震鸣声穿透耳膜,笼罩视野的血雾无端散去一些。
白影落地,四周清气弥散,小狐狸摇身一变,化作窈窕倩影现身于人前。
所有人瞳孔一缩,神情骤变。
人群中,不知哪个小弟子失声惊呼:“天珠峰大师姐!”
颜昭心神恍惚,努力将眼睛睁开。
于是,视野中映出一道人影。
这个人背对着她,她依然一眼认出来。
是大师姐。
浑浑噩噩间,颜昭迟滞的脑子无法思考,不明白大师姐为什么会在此时突然出现。
她染血的嘴唇艰难动了动,想提醒师姐快走。
哪怕颜昭向来对大师姐盲目崇拜,却也明白,此刻她面对的敌人,跟过往那些虾兵蟹将不一样。
任青悦赶来救她,会死。
颜昭心尖蹿上莫大的惶恐,胸前金珠开始激烈闪烁。
可她话未出声,便见一道流光自任青悦手中飞出,以一往无前之势冲向云道子。
云道子脸色一肃,竟觉锋锐之气扑面,杀意凌然,不得不抬袖回防。
锃——
剑鸣之音如一声鹤唳,云道子手掌被剑刃穿透。
长剑虽停滞于空,但剑锋所及之处直指他的眉心,方才这一招,回防时机但凡延误须臾,他这位老前辈便要阴沟里翻船。
应萧率先回神,认出伤及云道子的这把神兵:“诛魔剑!”
不久之前,仙界仙官携诛魔剑下界,欲除南宫音,被道灵迫害利用,此后诛魔剑便失去踪迹,没想到,竟然在任青悦手中。
从任青悦现身,到她祭出诛魔剑反击,不过电光石火间。
不论是座前几位前辈,还是广场上目睹这一切的拂云宗弟子,所有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拂云宗内无人不知,天珠峰大师姐任青悦,乃是颜元清的亲传弟子。
任青悦天资卓绝,平日大多时候都在闭关修炼,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千余岁便有化神修为,此人性情虽冷,但在拂云宗后辈弟子当中,可算不二传说。
而今,她现身出手,竟连云道子也能伤得。
云道子手掌一震,诛魔剑倒飞而回。
任青悦迅速回退半步,手中印诀一变,诛魔剑便腾空飞起,改变轨迹,凌空飞舞,以一化千,雨点般攒射而出。
剑雨落下,每一道剑气都精准击中云道子。
任青悦自身修为倒不足为惧,但诛魔剑神威连神魔都难抗衡,硬是逼得云道子连退数步,不得不侧身闪躲,才化解了这一剑的威力。
轰隆爆鸣之声过后,云道子身后宗门大殿梁柱数根断裂,半边檐角都塌陷下来。
剑气余波散开,锋利之气不减,除了炼虚境以上修为的高手勉强抗住,百丈方圆之内,所有人都被气劲掀翻。
云道子衣衫破了好几个窟窿,姿态前所未有的狼狈。
应萧在旁见状,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纵然立场相敌对,他却也不得不惊叹一声后生可畏。
颜元清名师出高徒,任青悦这一剑,换做是他恐怕扛不住。
云道子微眯的双眼完全睁开,右侧眼瞳隐泛血光,神色凶戾。
他反手取出三枚灰白色的钉子,长袖一甩,扔向任青悦。
苏紫君沉声一喝:“封灵钉!”
危机扑面,任青悦心下一沉,欲抽身后退。
然而,封灵钉快如闪电,只一刹那便到近前,避无可避。
她双手交叉拦住要害,同时浑身法力外放。
封灵钉破开这层法衣不菲吹灰之力。
忽然,嗡一声响,这三枚封灵与一道血影碰撞,偏离原来的轨迹,叮叮叮连着三声没入任青悦身侧地面。
血影去势不减,眨眼间越过数丈虚空。
铺天盖地的杀意笼罩拂云宗,如一座大山从天上倒扣下来,炼虚境以下的所有人全部扑通一声跪伏于地,动弹不得。
云道子心中警铃大作,当下御起浑身灵气抵御来敌偷袭。
唰——
血影倏地越过他的肩膀。
随即,他身后传来血肉被穿透的声音。
云道子微怔,眼角余光缓缓后移。
下一瞬,瞳孔骤缩。
步东侯被一枪惯透胸口,巨力冲击之下,他双脚离地腾空而起。
噔的一声,钉在拂云宗门楣之上。
虚空盘旋扭曲,氤氲间显出一道人影,悬空而立。
玄袍被劲风拂动,猎猎有声,如君临天下。
“害吾妻在前,伤吾女在后。”半空中,南宫音神色睥睨,声震如雷,“云道子,新仇旧账,一起算吧。”
第二百四十八章
“南宫音!”
应萧倏地瞪大双眼。
步东侯被血影枪钉在拂云宗宗门大殿门楣上, 还余留一口气在,模糊视野中映出南宫音血煞修罗般的身影,倏地瞪圆双眼,目眦欲裂。
然而他嘴巴一动, 血沫便溢出嘴角, 哗啦啦泼洒在胸前, 染红他的衣襟。
这一枪穿透他身躯的同时,汇聚于枪身上的能量顺势在他体内炸开。
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全在这一击之下粉碎, 他的脊柱、肋骨纷纷折断,断端刺入血肉, 这具肉身已伤重得无力回天。
但若仅是如此,他还有一线生机。
可惜南宫音出手便无余地, 血影枪不仅损毁了他的肉身,连同他的元神也被震得七零八落,无法拼凑成型了。
残余的这点意识,只够他回光返照, 看清杀死他的人是何身份, 如此而已。
步东侯眼中惊怒恐惧的辉芒黯淡下去, 瞳孔开始涣散,生机也迅速流逝。
南宫音抬手一招, 血影枪倒飞而回, 被她稳稳抓入手中。
而步东侯,则从门楣之上坠落, 落地嘭一声响,人形都没有了, 只剩一滩破烂的血肉残躯。
堂堂一宗之主,死得宛如儿戏。
任青悦后退的脚步猛地顿住,抬头看向高空。
玄袍猎猎,临渊峙岳。
有那么一瞬间,她恍惚似明白了,为什么她的师父颜元清,会爱上南宫音。
纵然她们一方是人类,另一方是魔族,身上却有相似的气质,本质上是是同一种人。
任青悦身后,颜昭朦胧的意识短暂清醒。
南宫音的声音回环天际,同时也震得她双耳不住嗡鸣。
她大脑迟滞,愣怔好一会儿,乱七八糟的线索交错串联,半晌没有理清头绪。
云道子双目圆睁,良久才从惊惧之中回神。
他后知后觉听懂南宫音所言,激怒之余冷声嘲笑:“南宫音,你堂堂魔主,喜欢女人倒也罢了,居然爱屋及乌,还要上赶着帮别人养孩子,真是可笑。”
南宫音手中血影枪一竖,神情轻蔑:“你怎知昭儿不是本座亲骨肉呢?”
此话一出,偌大广场鸦雀无声。
就连云道子也倏地噤声,像被掐住脖子的死鸭子。
“荒谬至极!”云道子神情癫狂,感觉自己受到奇耻大辱,“南宫音,你怕是疯了!”
如此可笑的谎言,竟然都能说得出口。
围观之人也陆续从南宫音话语中品出味儿来,霎时所有人都变了脸色,为揣摩到的真相不知所措。
或许,是他们想错了,亦或,是南宫音说错了?
怎么可能呢!
人群中,颜昭迟缓的思绪重新转动。
仙人洞府中所见一幕幕划过脑海,南宫音书房中挂满元清仙尊的画像,她的身体中隐藏另一半魔族血脉,以及南宫音对她无条件的偏爱。
如拨开云雾,种种迹象汇聚在一起,真相浮出水面。
原来她没有爹,却有两位娘亲。
而且她下山之后不久便见到南宫音。
南宫音是什么时候认出她的身份,又为什么不将真相告诉她呢?
颜昭心中迷惑重重。
半空之中,南宫音满不在乎:“你死到临头,还有什么遗言,一并说了吧。”
云道子眼神飞快闪烁,沉声招呼应萧:“应盟主,南宫音已现身,你们仙盟难道不作为吗!”
南宫音身为魔主,乃是仙盟头号大敌,且今日南宫音当众妄言颜元清乃其妻,那么颜元清盗走神源果一事,南宫音必定脱不了干系!
只要仙盟出手擒下南宫音,替他除去心头大患,他再抓颜昭,便轻而易举。
云道子心头暗自盘算,一旦仙盟的注意被南宫音引走,等他们回过神来确认真正的目标,届时神源果已被他炼化,为时已晚。
届时天上地下,他哪里去不得?
应萧虚起眼,警惕地打量南宫音,倏尔唇角一勾,冷笑道:“南宫音,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装得再威风,不过虚有其表,诛魔剑造成的伤势应该还没好吧?”
南宫音抬枪指向他:“你可以来试试。”
应萧闻言,哈哈笑开:“我不过一个给人提鞋的小角色,怎配与堂堂魔主动手?”
言罢,他抬起手来,手指一撮,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短暂寂静之后,人群中响起惊呼:“地震?”
八道光柱拔地而起,在百丈高空汇聚,光芒扭曲盘结,化作一道百丈方圆的巨大阵法。
浩瀚气息从天空中压下来,脚下大地剧烈震动,拂云宗宗门大殿加速坍塌。
南宫音眉头一拧,循着可怖气息来处望去,神情严肃。
她反手甩出一道气劲,气劲穿空,与大阵外的光壁碰撞,未能将其穿透,阵型未破,反倒是她挥出的那道气劲在对抗之中消解,悄然散去了。
南宫音攥紧血影枪,感受到无形的压迫和威胁。
高空中,大阵缓缓成型,弥散于天地之间的气息越来越浓。
药神子脸色凝重:“这是传送阵,他们在搞什么?”
苏紫君和渊海真人也都感觉到异样,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如影随形,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云道子觉察到什么,骇然色变:“应萧!”
应萧唇边勾起一抹笑,淡淡瞥他一眼:“前辈亲自请我出手,我自然不敢怠慢。”
云道子脸色一白。
便听一声龙吟响彻天地,比山还高的庞然巨物从光芒闪烁的阵法中显现身影。
三头巨龙鳞甲泛着灰白冷光,背翼张开,瞬时天地一暗,整座山头都被笼罩在双翼阴影之下。
众围观之人如在梦中,当龙息逸散,恐惧感如丝如缕渗进四肢百骸,有的人当场腿肚子一哆嗦,扑通一声倒地,竟是吓晕过去。
天空中风云骤变,颜昭抬起头来,望向那一道庞大的身躯。
这不就是明镜台下受困的那头远古巨龙么?
没想到会在拂云宗再见到它。
巨龙三双眼睛同时睁开,眼底猩红一片,数道杀气齐刷刷指向南宫音。
应萧隔着数丈虚空与南宫音对视,终于撕下脸上温和谦逊的伪装,笑容肆意狂傲:
“南宫音,这可是我为了对付你特地向上界天宫请批的行动,如果你坦白神源果的下落,现在叫停还来得及。”
南宫音紧锁的眉头缓缓松开,神色还归平静:“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应萧嗤声笑道:“那便试试吧。”
南宫音波澜不惊,云道子却乱了阵脚,怒斥应萧:“你这样做,拂云宗将被夷为平地,在场数千人,全都要给南宫音陪葬!”
应萧眼底掠过一抹凉薄的杀意,淡淡道:“那又如何?”
只有找到神源果,仙界的斗争才能尽快结束,战乱远离人界,方能护佑天下苍生。
为此,一些必要的牺牲,是值得的。
无论如何,今日不能放走南宫音。
应萧长袖一挥,仙盟启动护阵,将拂云宗主峰圈禁其中。
而他自己,脚底金光一现,身影凭空消失,再出现时已在大阵之外,居高临下旁观乱局。
三头巨龙仰天长啸,道道龙息如飓风卷过长空,轰击在护阵四壁之上。
山体剧烈震动,地面沉降,大地迸开一条条龟裂,不少倒霉催的,没反应过来就掉进地缝之中。
殿前广场咔咔裂成两半,地缝闪电般扩散,如一条阴险的毒蛇,张嘴咬向颜昭。
颜昭整个人像从血池中捞出来,衣服被鲜血浸透,伤势还未愈合,四肢无力头脑混沌。
眼睁睁看着大地崩裂,她即将被裂缝吞噬,却傻站着,神情愣怔,一动不动。
一道青影闪身出现在颜昭身侧,伸手揽住颜昭腰身,颜昭只觉腰间一紧,随即她脚下已空,来人抱着她腾空飞退,避开要命的危机。
是大师姐。
她的衣服和任青悦的衣服牢牢相贴,鲜血渗透衣料,也将任青悦一身利落清爽的青衣染得血色斑驳。
百丈高空之上,巨龙翅膀一震,便要俯冲下落,搅个天翻地覆。
倏然一道血光迎面飞来,不偏不倚斩中当中那颗头颅,锃一声脆响,它鳞甲蹦碎,剧痛令它却步。
猩红的视野中,南宫音悬空而立,手持血影枪,封住它的去路。
南宫音横眉竖目,神色睥睨:“你的对手是我。”
颜昭扭头,看到一张线条柔和,但眉目间神色锋利的侧脸。
任青悦觉察颜昭的视线,但她时刻注意着周遭杀机,注意力尤其不敢从云道子身上转移,因而环在颜昭腰间的手不由自主收紧两分。
颜昭倒吸一口气,闷哼道:“……痛。”
任青悦微怔,心尖猛地揪痛,宛如被一只无形的手牢牢攥住。
颜昭浑身上下已没有一处完好,任青悦手扶着她的腰,都能感觉到她胸腔中肋骨碎成小块。
若不是颜昭睁着眼睛,还在呼吸,能感受到她身体余留的温度,任青悦几乎要以为自己手中搂着的,是个残破的布娃娃。
她不敢用力,甚至呼吸都要尽量轻盈,怕风一吹,就把她怀里的人吹没了。
“阿昭,你再坚持一会儿,千万别睡。”
任青悦嗓音中带着涩哑的哭腔,鼻音很重。
如果不是眼下局势危机,她不敢分心,怕是眼泪早就溢出眼眶。
颜昭乖巧听话靠在师姐怀里,闻言努力睁大眼睛。
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她也舍不得现在就闭眼。
她还想和师姐白头偕老呢,可是好像有点难,她还没有告诉师姐她有多喜欢她,她就要死了。
颜昭气若游丝,进气少出气多。
她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无声无息悄悄说:“……师姐,如果我不小心睡着了,你也不要生气哦。”
第二百四十九章
颜昭意识越来越涣散。
哪怕努力瞪大眼睛, 视野也一片朦胧。
随着视觉消散,听觉也开始减弱,任青悦再说什么,她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天地寂静, 连吹过耳侧的风都缓缓散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坚持多久。
万幸在她死前还能和师姐再见一面, 她还找到了另一个娘亲。
上苍待她也算不薄了。
浑浑噩噩间, 她仿佛听见一声惊呼如闪电刺破荒野。
“阿昭!”
意识消散,又重新汇聚,白雾笼罩天地,颜昭孤身站在浓雾当中, 听见远处似有溪流潺潺之声。
她朝前迈出一步,脚底沁凉, 低头,便见她赤着双脚站在一层薄薄的水中。
水质清澈, 水下铺着一层又一层鹅卵石,触感温润。
浓雾散去一些,视野中多出几簇明亮的色彩。
颜昭循着红红黄黄的光点望过去,见水岸边长出五颜六色的小花, 这些花开得肆意张扬, 妖冶又充满了风情意趣。
不知道这是哪里, 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来到这里。
来此之前的记忆像是蒙上一层薄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却有淡淡的哀伤与不舍残留心间。
温润的热流濡湿她的眼角, 这份哀愁却空落落的如捉摸不定的山风,轻轻吻过她的脸颊, 转瞬便飘然远走。
流水声唤回她的意识。
她不再细究为何,转而挪开脚步。
水声晃动, 凹凸不平的鹅卵石按摩她的脚掌,轻微的刺痛感令她安心,仿佛这就是她还活着的证据。
她走得越远,陷入水流越深。
不知不觉,清澈的河水已经没过腰际,而眼前的浓雾还没有完全散去。
颜昭停下脚步,原本浅浅的小溪变成河滩,她身处的这一岸荒芜贫瘠,但河对面,那些好看的鲜花花团锦簇,覆盖了整个河岸。
更远一些的地方,好像生长着一棵树。
巨树枝繁叶茂,贯通天地,如支撑苍穹的脊柱。
颜昭想到河对岸去,但横亘在她身前的河流还有百丈宽。
再往前,她会被河水冲走。
她沿着河边寻找,看有没有桥梁通向对岸。
走着走着,恍惚间,突然发现周围景象一成不变。
她不知已走了多长时间,却还一直停留在原来位置原地踏步。
她独自一个人,站在潺潺流淌的河水中,清澈的水流表面竟没有映出她的影子,水底干干净净,没有水草,也没有鱼虾。
这到底是哪里呢?
颜昭心里浮现疑问。
她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茫茫苍野,无人解答她的疑惑。
这时,她忽然听见一阵异样的水流声。
之所以说异样,因为这阵清脆的浪花拍击之声,与她此前所闻流水的声音大不一样。
她循着声扭头看去,见水面上驶来一艘小船。
船边有道白色清影悬腿而坐,身姿俊逸,容色倾城。
她一出现,天地黯然失色,连吹过水面的封也似乎揣了三分风情。
来人手中没有撑杆儿,但那小船却毫无阻碍逆流而上,缓缓来到颜昭面前。
那双澄澈透亮的眼睛如当空皓月,照亮九天星辉。
她笑吟吟地看过来:“上船吗?”
颜昭站着没动,问她:“去哪儿?”
与颜昭搭话的女人摇头晃脑,语调肆意:“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颜昭点头:“那好。”
话音刚落,女人两指一撮,视野迅速变幻,一眨眼颜昭就来到船上。
分明才从水中出来,她的衣服却已干干净净,没染上半分潮气,颜昭暗暗觉得惊奇。
小船溯源而上,岸边越来越多开得亮丽的鲜花。
颜昭爬到船沿边往外看,伸手从河岸边摘下一朵白色的花。
花蕊中散发出一阵阵淡淡清香,颜昭凑近闻了闻,感觉灵台一清。
她好像想起什么。
一幕幕场景走马灯似的从她眼前晃过。
体型硕大的远古龙正与一道芝麻大点儿的黑影激烈交手,轰隆声不绝于耳,天空中,电光,火光,不断闪烁。
一声声厉啸惊天动地,拂云宗主峰摇摇欲坠。
大地上沟壑纵横满是狼藉,前来观礼的各宗高手死伤无数。
血雾弥漫,意识涣散。
还有贴近她耳边近乎哀求的呼唤:“别睡,阿昭,快醒一醒,你不能睡!”
颜昭意识一震,睁眼。
四周仍是空茫景象,小舟逆流,河水潺潺,不知不觉靠岸。
颜昭扭头,看向身后。
那白衣女人还坐在船边,手里拎着一壶酒。
酒葫芦在女人指掌间灵活旋转,朝颜昭肆意扬起眉毛,笑着说:“你到地方了。”
视线一转,颜昭又回到岸上。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她身后出现了一条小路。
鹅卵石铺成的林荫小道,不知道尽头延伸向何方。
颜昭发问:“这是哪儿?”
女人托起下巴回答:“你往回走,很快就知道了。”
颜昭沉吟,又问:“你不走吗?”
女人笑着说:“暂时不走。”
颜昭望着她的眼睛:“你还有别的事?”
“算是吧。”女人偏头想了想,忽然把手中的酒葫芦扔给颜昭,“此物赠你,下回你再来,若我还在这里,就与你一起走。”
颜昭接住那只巴掌大的小葫芦,点头答应:“好。”
一言为定。
颜昭转身踏上小路,再回头,身后长河消失,小舟也不见踪迹。
她眼睑轻颤,掀开一条细细的缝。
缝隙间,朦胧的视野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于是,她看见一只带血的手在她额前画下符咒。
灵台中多出一些什么。
她的魂魄碰到那一枚印记,嗡一声响,随后温热的暖流淌遍全身,破碎的血肉开始迅速生长。
意识分成两缕,一部分飘离身躯,游走在天地之间,另一部分则深深没入筋骨,看见断裂的经脉重新接续,蹦碎的骨骼拼接愈合。
下腹丹田中,一团金光激烈闪烁。
束缚于金色光团之外的符咒开始剥落,一层一层散开,分解。
被封印的神物绽放璀璨的光辉。
金光大放,渗入血肉,刚刚接续的经脉表面镀上一层金紫色的辉芒,骨骼也化作玉质,莹白剔透。
一股庞大的能量冲击丹田,丹田中金丹破碎,灵气如洪流被金芒吸走。
丹田薄如蝉翼的内壁剧烈扩张,颜昭看见那金光中延伸出一节节根须,扎根于她血肉之中,与她的丹田融为一体。
最后一层雾障被冲破开来,金芒涌动,顺着经脉攀爬,直至冲出她的身体。
万丈高空之上,应萧脸色急变,看向金光来处:“神源果?!”
远古龙一声咆哮,振翅冲向眼前那道玄影。
南宫音手中血影枪横扫而来,毫不花哨劈中远古龙的脖颈。
巨龙灰白色的龙鳞已破碎斑驳,血迹斑斑。
南宫音也没有好到哪儿去,玄袍虽看起来无恙,但她也已受了好几处暗伤。
正如应萧所言,诛魔剑留下的伤害没有完全恢复。
她身为魔族之人,来到人界实力本就有所削减,孤身对敌这种强到可怕的域外生灵,表面上是两败俱伤,可她体内暗伤已在被引爆的边缘,已岌岌可危。
便在这时,大地上忽然传来异样的灵气波动。
应萧失声惊呼灌入耳中。
苏紫君重伤而退,药神子口中也喷出逆血,仅剩一个渊海真人伤势稍轻一些,却在被云道子一掌震退之后,没有余力阻止。
云道子衣衫褴褛,但神情癫狂,一黑一红异色双瞳死死盯着颜昭。
“神源果!”
千算万算,没算到封印提前解除。
神源果的气息逸散于天地之间,一双双眼睛不约而同朝当中那一道金光汇聚。
任青悦在颜昭额前画下契约符印,颜昭仅剩的一缕意识没有拒绝。
下一瞬,契约达成,她的魂魄与颜昭绑在一起。
与此同时,源源不断的生机从她体内涌出,通过刚刚缔结的契约流向颜昭。
颜昭仰躺在她怀中,苍白的脸孔肉眼可见恢复了两分血色。
任青悦伸手,抚过颜昭宛如熟睡般恬静的眉目,拇指指腹轻轻拭去颜昭唇边未凝结的血沫。
呼吸着颜昭身上浓郁的血腥气,任青悦怆然垂下眼眸。
一滴温热垂下,滴答一声,落在颜昭眼角。
任青悦启唇轻唤:“阿昭,你别睡了,快醒一醒。”
颜昭眼睫颤了颤,仿佛当真听见了她的呼声,一条细缝缓缓掀开。
她睁开眼来,眼底淌过淡淡金光。
抚在她脸上的手倏地顿住。
颜昭抬眼,对上任青悦愣怔的视线。
一只血手闪电般冲到近前,眼看便要有人狠遭毒手。
这只手却在即将击中目标时忽然顿住,悬停半空,不能寸进。
颜昭扬起上身抱住任青悦,用身体挡住任青悦的双眼,同时反手捂住她的耳朵。
她眼底红芒一现,与近在咫尺的云道子对视。
“滚远一点。”
第二百五十章
淡然嗓音, 飘进云道子双耳中。
如一支利箭穿透鼓膜,伴随嗡一声震鸣。
天地规则好似在这一刻扭曲,一柄重锤迎面击中云道子。
巨力挤压之下,他浑身骨骼爆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下一瞬, 不可抵挡的洪流将他吞噬, 他身体一轻,腾空而起,破麻袋似的倒飞出去。
轰——
云道子后背撞击禁阵,磅礴的力量反震而来, 冲击体内五脏六腑。
霎时间,五脏移位, 六腑破碎,他喉头一甜, 哇地吐出一口猩红的血沫来。
云道子浮肿的双眼倏地瞪大,不可置信低头看向自己胸前潮湿血迹。
他的身体在空中悬停须臾,顺着禁阵边界坠落,仅存的一点余力, 只够他落地前挥出一掌, 不至于落得一个摔死的草率结局。
不远处, 渊海真人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听闻云道子和应萧先后两声惊呼, 不由面露惊疑之色:“神源果?”
药神子并非第一次见到颜昭出手, 原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血脉之力,如今方知, 原来竟是神源果的力量,颜元清果真从仙界盗走神源果, 并将其藏在颜昭身上?
亦或说,颜昭就是那枚果子?
苏紫君头回目睹神源果的力量,震撼之余也终于恍然。
难怪仙界那群人费尽心思也想抢得神源果,不愧是来自域外的力量,一果增寿十万年,言出法随,自成规则,比她生母颜元清更像一个怪物。
应萧刚欲出手,便眼睁睁看着云道子被颜昭喝退。
颜昭一句话,竟让云道子身受重伤。
应萧急急刹住脚步,心念电转,扭头看向已将南宫音逼入绝境的远古龙。
神源果已出现,南宫音的性命便无足轻重了。
应萧手上印诀一变,远古龙口中爆发尖啸,三个龙头各指一边,因步调不统一产生混乱,头颅之间相互碰撞,好一会儿才调转身形。
龙吟之声震耳,南宫音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五脏六腑好像被架在火上灼烧。
以为巨龙还要更近一步,不料它在即将获胜的关键时刻忽然掉头。
远古巨龙翅膀一震,竟如闪电般飞扑出去。
南宫音挣扎起身,定睛一瞧,其龙头所指之处,是颜昭!
颜昭厉声喝退云道子,松开捂着任青悦双耳的手。
她正待退开一些,忽然视野一沉,庞大的阴影从天而降,将她与任青悦笼罩其中。
颜昭无暇多说什么,反手抱住任青悦,带着任青悦纵身跃开。
龙息化作一道炎柱席卷大地,颜昭一退再退,身后那道炎柱却如影随形。
颜昭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任青悦,她皮糙肉厚不会轻易受伤,广场上无处躲避的拂云宗弟子则被殃及池鱼。
数十拂云宗弟子没能躲开,被龙息扫中,尤其炎柱当中温度最高的地方,血肉之躯轻轻碰到便会原地蒸发。
霎时间,十几个人灰飞烟灭。
前不久还是欢闹喜庆的大典,此刻却变成了人间炼狱。
火势还在继续向周围蔓延,眼看将有更多的人被烈焰吞噬,渊海真人手中拂尘一扫,天地间水灵之气汇聚成冰,从天空中簌簌洒落。
冰雪遇火即融,一场大雪扑灭火势,拯救成百上千的无辜修士。
药神子缓过劲来,从兜里掏出一大堆药瓶子,免费给手上的人发放丹药。
众人见状,不知谁率先起头,无论拂云宗弟子,还是他宗前来观礼的修士,纷纷聚向渊海真人和药神子。
苏紫君扫过众人仓惶眉目,无奈叹了口气。
颜昭和任青悦结成契约,神源果封印解除,应当不需要她们担心。
于是,苏紫君扬声问:“你们当中,有多少会设阵?!”
人群一震骚动,不多时,陆陆续续站出三个人。
天珠峰内门弟子毕蓝赫然在列。
毕蓝内心也很崩溃。
她自幼被父母赶出家门,承蒙轩辕氏收养长大,结果不久前,一场大火烧毁庄园,轩辕氏不复存在,拂云宗便成了她唯一的去处。
如今,拂云宗宗门大典演变成一场乱战,眼看着山崩地裂,无数人葬身火海,步东侯身死,云道子重伤,偌大拂云宗,已不剩几个人了。
拂云宗覆灭在即,她又将何去何从?
如不将这一切归为造化,毕蓝几乎要以为自己是不是天煞孤星,走到哪里,哪里就要出事。
苏紫君一声唤拉回毕蓝的思绪,便听苏紫君高声说道:“仙盟与拂云宗不顾诸君死活,设阵困诸位于此,实在人神共愤!”
此话出口,群情激愤。
他们被突然出现的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等回过神来,就已经身陷危局,一个不小心就会横死当场。
应萧和云道子口口声声要抓魔族奸细,却半分未将无辜之人性命放在眼里。
这些拂云宗寻常弟子,还有来观礼的他宗修士们,没人在乎仙盟和魔族这场大战谁胜谁负。
自身性命受到威胁,什么魔族仙族亦或妖魔鬼怪全无意义,他们只想尽快离开这里,活命要紧。
苏紫君道:“本座手中有一部阵法,需十名懂得阵法的人结成阵眼,你们谁来?”
毕蓝闻言,不假思索:“我可以!”
但除了毕蓝为首的三个人,没有人再出列。
人群中议论纷纷,却没有几个人愿意站出来扛事。
平庸之人之所以平庸,便是利字当头时勇于争先,危难之时明哲保身,绝大多数人类皆是如此。
但同时,也是这一部分人的思想最容易被改变。
苏紫君洞悉这些人慌乱中最真实的想法,沉声引导:“这部阵法越多人联手,防护力量越强,堪比一流宗派的护宗大阵,乱局当前,需尔等自发同心协力才能自救!”
人群中的议论声更大了,这一次,更多的人站了出来,表示愿意配合苏紫君结阵。
苏紫君将这十人召集到一处,当众铺开阵图。
将布阵细则简洁精炼地讲解之后,苏紫君抬头看向众人,视线扫过一圈,最后落到毕蓝身上:“你们明白了吗?”
毕蓝点头:“明白了。”
其余还有小半人似懂非懂,苏紫君了解了他们的疑问之后,忽然手指毕蓝,将阵法图纸扔给她:“你负责给他们讲明白。”
毕蓝微怔,没反应过来,苏紫君已将余下几人召到旁边,开始布阵。
被几双眼睛同时盯着,毕蓝略感拘谨,但时间不等人,广场上局势越来越乱,远古巨龙追逐颜昭,对所有在它眼前蹦跶的人类无差别攻击,全靠渊海真人和药神子苦苦支撑。
她没有时间犹豫了。
于是,当着几人的面,毕蓝展开图纸,解答他们的疑惑。
片刻后,苏紫君排布完人手,来到毕蓝等人跟前:“准备好了吗?”
毕蓝收起图纸,余下几人异口同声:“准备好了。”
苏紫君看向毕蓝的眼神浮现一抹欣赏,复简单问了几个问题,确认这些人的确理解了布置这个阵法的核心要则,于是道:“开始吧。”
由毕蓝带领这几个人负责大阵东侧,余下三个方位皆由苏紫君亲自盯守。
大阵开始有条不紊地排布,被苏紫君挑选出来的十人,每个人负责一部分符咒。
当所有符咒首尾相接,形成一个圆环将众人笼罩其中,苏紫君一声令下,阵中所有人同时发力,大阵光芒亮起,在仙盟所设禁阵之内,再架设一道新的护阵。
护阵成型的瞬间,三头龙仰天吐出一口炎息,烈焰在空中凝结成包裹火焰的陨石,如雨点般从空中坠落。
熊熊燃烧的火球铺天盖地,杀伤面积不下方圆百丈,身处大阵之中的修士们见到这一幕,仍不由自主胆战心惊,有些胆子小的,甚至下意识闭上眼睛。
他们当中,除了拂云宗几个长老稍有实力,余下之人修为都不算高,其中还有几百个外门弟子,经过先前一系列危机幸存下来,也都是伤的伤,残的残。
毕蓝心生迷惘,仅靠着他们这些人,真能挡得住远古巨龙的轰击?
迷茫彷徨间,却听得一声断喝:“全神贯注!”
这声音裹在浑厚的法力中远远传开,使得每个听见的人都灵台一清。
苏紫君神情严肃:“箭在弦上,你们照做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如果因为某些人心存侥幸,大意偷懒而功亏一篑,赔上所有人的性命,看你六道轮回入世几世才能洗清身上的业债!”
听得这话,这些人哪还敢偷懒,一个个不遗余力将自身法力注入大阵,大阵光芒越来越亮。
一枚火球击中大阵,轰一声巨响,伴随大地剧烈摇晃,爆鸣声震得所有人双耳失聪。
但是,阵上竟连一丝裂纹也没有。
众人精神一振。
雨点般的火球砸落下来,轰鸣之声不断,大阵表面泛起波澜,在呼啸的火雨中摇摇欲坠。
不知过去多久,毕蓝缓缓睁眼。
大阵犹在,他们身处阵中的所有人,毫发无伤。
“好厉害!我们做到了!”
人群中响起一声欢呼,紧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扑通倒地之声,有些修为微末的小弟子,已被吓得双腿发软,站不起来了。
渊海真人目露惊叹,药神子朝苏紫君竖起拇指。
苏紫君背负双手站在人群前面,眉头紧皱,毕蓝正欲开口,忽然一声巨响将她要说的话打断。
众人扭头,便见一道红芒从天而降,如贯日长虹,穿透远古巨龙的脊梁。
巨龙庞大身躯轰隆一声砸在地上,烟尘如巨浪向四周翻滚。
南宫音手持血影枪站在远古巨龙背上,巨龙声嘶力竭地咆哮,她手中血影枪高高举起,眼看就要洞穿巨龙头颅。
却听座下传来一声高呼:“阿音,等一等!”
第二百五十一章
阻止南宫音的, 是颜昭。
南宫音出招之势稍缓。
却因这片刻犹豫,远古巨龙捕获到生存之机,双翅猛地一振,龙背上陡然刮起刀子似的的飓风, 将南宫音整个掀起。
机会稍纵即逝, 南宫音毫不恋战, 当即腾身一跃,避开呼啸而来的风刀,来到颜昭身边。
巨龙吃了一记重击,本能后退, 南宫音获得短暂空闲。
颜昭松开任青悦,扭头, 视线不期然与南宫音相遇。
南宫音个子比颜昭高出一头,需微微压低视线才能和颜昭对视。
她没有一句对颜昭阻止她下手, 延误战机的抱怨,开口便问:“伤势如何?”
“我没事。”颜昭回答,随后看向任青悦。
任青悦尚沉浸在颜昭伤重垂危,险些性命不保的悲恸中, 尽管她抱着一试的心态与颜昭结契, 却并确定颜昭一定能得救。
她犹自恍惚, 听颜昭唤了一声师姐,才恍惚回神, 赶紧回答:“还好, 无碍。”
云道子扔向她的暗器被南宫音破解了,她并未受伤, 只不过护身的法力被破,略受反噬, 加之情绪大起大落,体内气机有些动荡罢了。
相比自己,任青悦更担心颜昭,尽管颜昭口头上说无事,可她先前亲眼见到颜昭伤得多重。
任青悦正要开口,忽然被颜昭出声打断:“师姐,阿音伤还没好,就拜托你了。”
南宫音垂眸,遂疑惑,却不反驳。
任青悦意识到什么,蹙起眉头,语气惶急:“阿昭,你要做什么?”
颜昭避开任青悦的目光,眼神微微闪烁,随后转移注意,看向蓄势待发,准备卷土重来的远古巨龙,小声回答:“我要结束这场纷争。”
任青悦愕然,颜昭已迅速起身,熟练掐出一个神行咒,转眼便至数丈开外。
南宫音瞥向任青悦惶然无措的眉目,淡声道:“你救了昭儿性命,我欠你一个人情。”
“你不欠我什么。”任青悦已然冷静下来,回答南宫音,“即便没有我,阿昭也不会死,你早料算到这一点,而且,我这样做,不是为了你。”
南宫音挑起一侧眉毛:“我当然知道不是为我,依我看也未必是为了元清。”
任青悦心系颜昭,没心思听南宫音取笑。
颜昭醒来,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封印,契约,还有她的身份,种种一切,只字不提。
但相比这些错综复杂的繁复情感,她更担心颜昭的安危,还有颜昭醒来之后,似乎有所改变的性情。
颜昭说要结束这场纷争。
该如何结束?
渊海真人、苏紫君、药神子和南宫音,众多大能联手都没有做到的事,颜昭孤身一人,能如何?
巨龙忽然停手,应萧暴怒:“继续攻击!把神源果抢过来!”
他把全部身家性命都压在这场战役之中,只要拿到神源果,他就能得到仙君赏识,得仙君照拂,说不定有生之年能破虚飞升,跻身仙界,位列仙班。
眼看就要功成,他决不允许停手。
应萧手中印诀再变,巨龙刚恢复的短暂平静再次被浑身剧痛击碎。
它仰天咆哮,眼底一片赤红。
山河破碎,家园被毁的场景不断在它眼前回放,令它不堪重负。
他的精神被历来长久的折磨击溃,思绪混乱,闯进它视野中的每一个人,都好似当初盗走神源的人类。
这些人都该死,杀,杀,杀!
巨龙身后双翅激烈震动,一阵阵刀风向四周扩散。
南宫音正待退走,忽然胸中闷痛,不期然吐出一口血来。
任青悦见状,迅速召回诛魔剑,一簇剑气击散风刀,同时按住南宫音肩膀,带着南宫音飞身后退。
另一边,颜昭飞扑出去,神行咒加持,一步越过数丈之遥。
但她的目标并不是远古巨龙。
她从密密麻麻的风刀当中穿过,即便不慎被风刀劈中,伤口也转眼便愈合了。
不多时,颜昭踏上一小节白玉台阶,来到一人跟前。
此人正是云道子。
云道子受颜昭言灵所制,受了很重的伤,险些暴毙当场。
他躺在地上恢复了好一会儿,勉强将五脏六腑都挪回原位,内脏损伤严重,无法立即修复,便只能以法力将受伤的位置包裹固定,等待它们自己慢慢长好。
眼下战局混乱,显然没有足够的休养时间。
一睁眼,面前光影晦暗,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波澜不惊的冷漠脸孔。
云道子倒吸一口冷气。
眼前之人看似清隽秀气,长了一张单纯善良的面目,底子里却是一只不近人情的怪物。
她才是猎人,会将猎物的脖子一口咬断,不给任何反抗的机会。
颜昭反手摸出一物置于掌间,询问云道子:“这是你的东西?”
云道子视线下移,看见颜昭掌中一枚灰白色的钉子。
是封灵钉。
云道子眼神闪烁,闭嘴不答。
颜昭直视他的眼睛,眸心红芒一闪,命令道:“告诉我。”
熟悉的嗡鸣声再次响起,云道子头脑一懵,思绪出现片刻断层,等他再回过神来,颜昭眉目间已露出获悉答案的神态。
云道子浮肿的眼泡微微掀起,异色双瞳之中,灰色眼白下聚起淡淡血色。
此时,听得颜昭又问:“既然你能炼制这个东西,想必也能解。”
颜昭取下腰间布包,揭开包裹露出一只黑色的丹炉。
炉盖掀开,金灿灿的蝙蝠跳上颜昭手背,颜昭居高临下,冷冷看着云道子:“把它身上的封灵钉解开。”
云道子无法抵抗神源果的力量,眼神呆滞依言照做。
他手中掐出一个诀,指尖汇聚起一抹白光。
伤重之躯仅剩不多的法力凝结成一条白蒙蒙的细线,与小金背上的封灵钉相接。
小金口中爆发一声痛呼。
白光与封灵钉角逐,僵持,久久没见成效。
颜昭身后,杀意席卷,远古巨龙已扑到近前,三颗头颅六只眼睛同时爆发凶光,左边头颅张嘴吐出一口炎息,右侧头颅再吹出一阵飓风。
当中那一颗,则张开血盆大口,欲将颜昭劈成数段,烧成灰烬之后,再一口吞下腹去。
颜昭背对它站着,一动不动。
滚滚杀机冲向颜昭,旁观这一幕的所有人心同时提到嗓子眼。
任青悦更是惶急,提着诛魔剑就要上前支援。
便在这时,先前被任青悦救下的南宫音伸手将她拦在身后。
任青悦不解,扭头看向南宫音。
南宫音未与她对视,注意力始终跟着颜昭。
眼看颜昭将在龙息之下化作灰飞,此时,云道子手中白光用力一抽,小金背上光芒一闪,封灵钉从骨骼缝隙间脱离。
轰——
炎息与风刃没能击中颜昭,一面凭空出现的金色高墙将所有杀机拦了下来。
众人瞠目。
颜昭身后又出现了一只三头远古龙!
灿金鳞甲的三头龙,体格较之仙盟召来的三头龙小了将近一倍,但身躯依然庞大,足以将颜昭结结实实护住。
炎息和风刃大部分落在小金身上。
小金结实的鳞甲在双重重压之下爆裂开来,霎时间血雾飞溅,鲜血顺着鳞甲缝隙往下流淌,它却似乎像感觉不到疼痛,猛地扑出去,架住另一头更高更壮的远古龙。
两头巨龙,六颗脑袋,龙息满地乱窜,这阵仗纵观三界历史,恐怕也只有域外之灵入侵时可能短暂出现过。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应萧。
怕被山顶上各高手交战余波波及,应萧悬停于万丈高空之上,操纵远古龙扑杀颜昭,十拿九稳的事,没想到竟还出了变故。
他怒到极致,待另一头三头龙出现后,愤怒便转化为呆滞。
下一瞬,无能暴走:“这怎么可能?!”
小金身后,颜昭与云道子对峙。
她已经找到炼制封灵钉的人,也救了小金,只要阻止仙盟召来那只远古龙,今日这场闹剧就将结束。
诸事已了,颜昭不再迟疑,伸手欲掐云道子的脖子。
“你要杀我?”
云道子赤瞳中闪过一抹邪光,唇边也勾起意味不明的笑。
颜昭伸出的手蹲在半空,同时蹙起眉头,脑海中倏地浮现任青悦冷酷严肃的眼神。
她不能杀人。
至少,不能当着师姐的面杀人。
便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骇然惊呼:“阿昭,小心!”
云道子嘴角一勾,表情陡然变得狰狞。
颜昭微怔。
片刻后,她缓缓低头。
一只血手没入她的丹田,抓住那枚已生根发芽的果子。
“小兔崽子,你想杀老夫,还差得远呢!”
云道子脸上笑容放肆,五指收紧,将神源果连根往外拔。
第二百五十二章
神源果的根须与颜昭经脉相连, 代替金丹成为颜昭的力量之源。
云道子用力拉扯神源果,这一动,颜昭体内奇经八脉扭转易位,五脏六腑揪成一团。
剧痛令颜昭脸色发白, 她踉跄一步, 几乎站不稳。
幸而云道子先前受伤颇重, 余力不多,没能顷刻间将神源果剥离,反倒遭遇激烈抵抗。
神源果看似纤细的根须并非那么容易扯断,反而在感受到外力侵入之时, 张开更多根须,深深扎根于颜昭的丹田之中, 与外力对抗。
颜昭获得片刻喘息之机,反手握住云道子的手腕, 用力弯折。
云道子面目扭曲,风度全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染血的五官挤作一团。
手腕腕骨在颜昭大力掰折之下随时有脆断的风险,但他就像输得倾家荡产的赌徒牢牢抓住可能一把翻盘的筹码, 无论颜昭如何施压, 他都不肯松手。
双方僵持不下, 生死存亡关头,失败的代价是粉身碎骨, 谁也不可能退步。
云道子已彻底疯魔, 那只异色的眼睛里神情癫狂,只要拿到神源果, 他不仅凭空多出十万年的寿元,而且能摇身一变, 成为制定规则的人。
仙界享有这种待遇已久,将神源果看得极重,错过这个机会,以后再难有这样绝佳的时机。
赌输他要赔上的不过一条风烛残年的烂命,一旦他赢了,仙界那帮仗势欺人的杂碎也将被他踩在脚下。
云道子不顾一切,将全部力量投注于指掌之间。
扑通。
他感受到神源果中似有脉搏跳动,宛如人类的心脏。
而他此刻,要将这心脏从一个活人的身体里生生剥离。
颜昭脸色又白一分。
云道子的手一点一点往外抽,随着神源果根须崩断,颜昭的体力迅速流失,云道子胜利在望。
颜昭浑身颤抖,牙缝中渗出血来,逸散满腔腥臭。
便在这时,眼前青光一闪,破空声迟滞须臾才爆响于颜昭耳边。
诛魔剑以雷霆万钧之势斩下云道子的头颅,霎时鲜血迸溅,一颗人头飞旋着高高扬起,落地发出嘭一声闷响。
抓握神源果的那只手力量散去,颜昭用力推开云道子,神源果从中挣脱,还归丹田之中,而她小腹处的伤口也在神源果的作用下飞速愈合。
方才命悬一线的感觉清晰刻印在脑海中,颜昭犹自心有余悸。
忽听得银铃声响,一道青影飘然现身。
任青悦背对着颜昭,抬手一招,诛魔剑倒飞回来,被她握入掌间。
颜昭脸色发白,满头大汗。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感觉言语苍白,最终没有开口。
却是任青悦转过身来,凝望颜昭眼眸,神情认真严肃:“阿昭,你且记住,穷凶极恶之人,可以杀。”
颜昭与任青悦视线相触,无法躲闪。
几乎刹那间,她的心神便被那双幽邃的眼眸牢牢攥住。
疼痛平息,颜昭的心情也平复下来,她就这样同任青悦对视,问道:“我若杀人,师姐不会生气?”
任青悦心尖一颤,顿时整颗心揪成一团。
原来这才是颜昭下手之前忽然迟疑的原因,险些因为她教条迂腐的叮嘱害了颜昭性命,任青悦内心满是后怕和懊悔。
她诚恳真挚地回答颜昭:“若你所杀之人确有取死之道,我自然不会生气。”
颜昭放下心来。
不料,任青悦话锋一转:“但如果你不小心杀了无辜之人……”
颜昭又紧张起来。
便听任青悦缓缓吐出心声:“这业障,我与你一起承担便是。”
颜昭愣怔,只听见胸腔中一阵雷鸣之声有力鼓动。
但动容之感没能持续太久,越过任青悦的肩膀,颜昭看见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凌空飘了起来。
颜昭倏然瞪大双眼,随即身体先于大脑思考,不顾一切飞扑出去。
任青悦刚下定决心和颜昭对白,便见颜昭迎面扑过来,随后用力将她撞开。
“!”
任青悦跌退两步,心中陡然意识到什么,还没站稳便迅速扭头。
颜昭站在任青悦刚才所在的位置,左手小臂被云道子的人头狠狠咬住。
云道子面目狰狞,哪像个仙风道骨的修仙之人,分明是从九幽炼狱爬出来的恶鬼。
颜昭揪住云道子的头发,不惜扯掉一块皮肉,将这颗脑袋从自己胳膊上摘下来。
任青悦神情惊惧,不可置信。
但相似的场景她并非第一次见,任青悦立即联想到凌剑成抓走陈珥那一次,她割破凌剑成的咽喉,对方也没有死透。
难道……
一个可怕的猜测浮现心间,任青悦疾声高呼:“阿昭小心!”
颜昭摘下云道子的头颅,云道子表情倏地一变,那只异色眼睛倏地凸起,膨胀,并以极奇诡的姿态从眼眶中溢出来。
它长出数不清的触手,攀上颜昭脸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试图钻进颜昭的眼睛。
颜昭手里那颗脑袋迅速死去,褶皱的皮表竟肉眼可见变成青灰之色。
一股陌生的力量冲击识海,抢夺身体的控制权。
颜昭脚步踉跄,身体晃了晃,随手甩掉那颗已然被云道子废弃的头颅,抓住覆盖在她脸上那颗黏糊糊血淋淋的眼睛。
那只眼睛不顾一切,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竟想通过夺舍颜昭的身体获得神源果。
变故突如其来,任青悦眼睁睁看着,惊骇之余却手足无措。
她无法上前帮忙,因为那只眼睛目标太小,一旦出手,势必也会伤及颜昭。
血眼睛探出的触手钻进颜昭眼眶,要剜出颜昭的眼睛,再借此与颜昭的血肉强行连接。
那股涌入颜昭体内的力量着急在她血肉之中扎根,属于血眼的魂魄顺着她的经脉钻进身体,目标明确地找到丹田,直直扑向神源果。
嗡——
颜昭神魂一震,抓握血眼的五指用力收紧。
下一瞬,她胳膊一甩,将血眼连同自己的眼睛一同扯了出来。
在任青悦以及一众旁观之人眼中,这一幕堪称可怖。
修为低胆子小的人吓得险些背过气去,而南宫音、苏紫君等一众高手同时震惊,想出手救援却鞭长莫及。
连那只血眼都感觉震惊,短暂愣怔之后,爆发尖锐古怪的异响,在颜昭手中拼命挣扎。
颜昭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说到底,夺舍和魂契是相类的东西,都是魂魄相争。
身体只是一种血肉之形,神源果才是她神魂寄居之所,云道子想通过夺舍她的身体来操控神源果,痴人说梦。
颜昭仅剩的一只眼睛视线略略下移,神魂之力往一处集中,化作无形的锋刀涌入血眼,顷刻间将云道子残存的魂魄击得粉碎。
血眼的挣扎变得微弱,片片魂魄碎块迅速消散。
与此同时,颜昭捕捉到一些意料之外的记忆碎片。
此人真身竟然是黄海道人。
那个出现在苏紫君讲述的故事中,为前任仙帝打下如今仙界江山,却被鸟尽弓藏,被仙帝以尸咒之术过于阴邪而堂而皇之迫害至死的人类高手。
阴差阳错,仙帝派来的杀手不了解尸咒术的可怖,黄海道人肉身虽毁,但并非彻底消失,他的元神寄居于仅存的一颗眼珠里,通过不断更换肉身而达到寿元永存的目的。
云道子是他夺舍的最高修为之人。
苟存几十万年,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阴沟里翻船,死在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儿手中。
最后一缕神魂碎片也彻底消失,天上地下,再无黄海道人。
任青悦心惊胆战,见颜昭捏碎血眼,伸手捂住自己血淋淋的眼眶,她的心揪成一团,颤声轻唤:“阿昭……”
颜昭仅剩的一只独眼视线往上抬。
她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散开,凌乱地披洒下来,发隙间,整张脸被鲜血染红,看起来诡异极了。
任青悦手脚发软,几乎站不稳了,却还是坚持走向颜昭,伸手去摸颜昭的脸颊,手掌盖在颜昭捂着眼睛的那只手上,用力攥紧。
“阿昭,你的眼睛……”
任青悦欲言又止,痛心疾首。
颜昭与她对视,眼睫毛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血珠子,闻言把手放下来。
任青悦心头一揪,几乎预想到当颜昭鲜血淋漓的眼眶出现在她眼前,她会受到怎样的冲击。
如果她再小心一点,是不是就不会……
她竭力忍住摇摇欲坠的泪水,努力睁开眼睛,不让恐惧与懊悔操纵她的身体。
事已至此,她的回避只会给颜昭造成更大的伤害。
然而,她预想中的惨烈景象并未出现。
颜昭松手之后,那只受伤的眼睛眼眶四周的确残留鲜血,但眼珠还好端端地嵌在里面。
瞳眸灵活,转动自如,眼中的辉光也和另一只一样。
颜昭语气如常:“已经恢复了。”
“……”任青悦笑不出来。
她犹自置身于被噩梦魇住的余悸感中,心神放松的瞬间,泪水唰地涌出眼眶,默默无声地垂泪。
颜昭见状,有点手足无措。
以为任青悦是在担心她的伤势,于是颜昭手忙脚乱地解释:“我的伤都好了,真的,不信你戳戳看。”
说着,抓起任青悦的手就要去戳自己的眼睛。
任青悦吓一跳,惊慌失措把手抽回来,语气着急:“你干什么呀?”
颜昭朝她眨了眨眼,示意给她看:“给你看啊,真的好了,不用担心。”
“阿昭。”
任青悦忽然握住颜昭的手,语气微沉。
颜昭面露疑惑。
“就算伤会好,但疼痛的经历依然存在,不会消失。”任青悦神色沉痛,满是心疼,“阿昭,别再轻易让自己受伤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颜昭被任青悦不经意流露出的真挚情感触动。
她忽然发现, 在依赖与眷恋之外,人与人之间,还存在更多更复杂的关联。
就如同此时此刻,任青悦的情绪通过语言和神态传递给她, 她真切感受到师姐对她的关心。
师姐为她流下的眼泪那么温柔, 恍惚间, 颜昭略略失神,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回应任青悦。
若只应一个字“好”,似乎过于草率, 不够郑重。
可如果她什么话也不说,会不会让师姐误以为她不听话呢?
还从未有那一次, 颜昭会为一句话纠结这么久。
胸腔中有个东西扑扑直跳,如节奏轻快的鼓点声, 催促颜昭尽快回答。
然而,不等她开口,忽然一阵飓风呼啸而过。
任青悦率先回神,反手拂袖挥散烟尘, 颜昭惊觉变故, 扭头看向身后。
一大一小两只远古巨龙还在交锋。
小金奋力抵抗, 虽然身上已经伤痕累累,但它身躯挺拔, 步伐坚定, 坚决不让灰色巨龙越过它攻击颜昭。
颜昭和任青悦在旁观察片刻。
见小金被对方压着打,却只嘶吼不还手, 颜昭神色凝重,眉头也渐渐拧起。
这场战斗中, 小金更多时候只是防御和躲避,辅以一声声凄厉的叫嚣与嘶吼。
虽然它也伤势初愈,而且从体型上看,对方更加壮硕,但是那只灰色三头龙被仙盟豢养已久,不时遭受电击和穿骨的酷刑,身上鳞甲黯然无光,东一块残缺,西一块零落。
照理说,这两只远古龙应该势均力敌才对。
但眼前所见局势明显一边倒,小金只防守不进攻,被伤了也不迅速反击,那一声声看似愤怒的咆哮,似乎另有原因。
“它在劝和。”任青悦忽然开口,告诉颜昭,“小金想让那只远古龙住手。”
颜昭和小金之间存在主仆契约,同时,任青悦与颜昭的心魂也通过刚刚缔结的契约紧密相连。
契约与契约之间能传递情绪,尽管信息流转的过程中会被层层削弱,却也足够任青悦隐隐约约觉察到小金急迫焦躁的心情。
颜昭自然也能感受到小金的情绪,但是她无法做出任青悦这般清晰明确的解读。
“原来是这样。”听任青悦说完,颜昭恍然大悟。
可对面那只三头龙已被仙盟操纵了意识,整条龙陷入一种疯癫的状态,根本没有清醒的思维,就算小金再如何泣血相劝,也没有任何用处。
颜昭想起前不久她离开明镜台时看到的景象,内心没由来涌现出些许悲怆之情。
灰色巨龙双眼猩红,小金越是阻止,它越是狂怒。
忽然,它中间那颗硕大的头颅张嘴咬住小金右首的脖子,霎时间皮开肉绽,小金惨叫连连。
南宫音手中血影枪猛地一旋,想出手相助,但步子没迈出去,忽然胸腔闷痛,喉头腥甜,无法遏制吐出一口血来。
渊海真人、苏紫君和药神子三人则守在那群无辜遭受牵连的修士当中,随着时间推移,苏紫君架设的阵法开始削弱,巨龙交战余波已足够杀人,他们脱不开身。
东方慈心在为左洵疗伤,也分.身乏术。
任青悦握紧诛魔剑,欲出手斩杀这头远古龙。
颜昭伸手拦住她,任青悦眉头轻蹙:“继续这样下去,小金会死!”
这头巨龙已在仙盟奴役之下变成恶兽,杀害数不清的无辜生灵,死对它而言并非酷刑,而是解脱。
颜昭不做声,却以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她足尖一跺地面,身体腾空跃起,一个起落轻盈地落到小金背上。
灰色远古龙看见她,眼底闪过猩红光芒。
它迅速松开小金,三张大嘴同时张开,露出一口密密麻麻的尖牙。
颜昭的身躯在人类中也不算壮硕,于两头山岳般魁梧的远古龙面前,几如芝麻点儿大小,远古龙一口龙息,就足以令她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但她长身站在小金头顶上,临危不惧,不动如山。
颜昭身上染血的衣衫被劲风鼓动,翻卷之余猎猎有声,浑身透出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浑然气势。
南宫音见状心神有片刻恍惚。
这一刻,她从颜昭身上感受到似曾相识的气质。
任尔千军万马来,吾以一剑破山关。
南宫音眼眶湿润了,嘴唇动了动,情不自禁轻唤一声:“元清。”
我们的孩子,长得很好。
纵然她们母女失散三百年,颜昭不得不独自长大成人,但颜昭没有被拂云宗摧毁,反倒拥有了比旁人更加坚韧不拔的意志。
薪火相传,绵延不息。
龙息铺天盖地如密集的雨点泼洒下来,颜昭却腾身跃起,脚踏飞剑,身形一蹿便来到巨龙上空,再熟练掐出一个神行咒,进攻姿态行云流水。
她沾血的手掌按住巨龙高扬的头颅,丹田中,神源果金光大放。
巨龙想要挣扎,左右两侧脑袋同时转向,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颜昭。
小金身后翅膀一震,身躯如蛮牛一般怒撞过去,将那两颗脑袋震开,不让它们靠近颜昭。
不远处半空,任青悦手持诛魔剑,时刻注意着场中变化,一旦颜昭遇险,她会毫不犹豫出手。
颜昭一只手按住巨龙,同时眼底金光流转,张嘴吐出一串古怪的音符。
这是不属于三界的语言。
传递到巨龙耳中,汇聚为清晰的意念:
“趴下,臣服!”
它的意识从身体中抽离,血肉之躯不受控制,连山都能扛动的庞大身躯竟敌不过这一句言灵。
轰隆一声巨响,远古巨龙趴倒在地,但在围观者的视角,它像被颜昭一掌按到地上。
禁阵外,万丈高空之上,应萧骇然色变。
颜昭的魂识通过血手印的连接与巨龙神魂交战,神源果威压不可抵挡,巨龙神魂溃不成军。
不多时,颜昭找到远古龙身体中,被仙盟刻下的烙印。
连契约都算不上,只是一种强行激怒受制者,令其愤怒失智,再加以利用的手段。
颜昭乃是汲取神源果的力量诞生的生灵,天生便掌控了规则之力,她心念一动,巨龙体内的烙印顷刻间被摧毁了。
巨龙一声长啸,挣扎的力量减小,眼底血色阴影缓缓褪去。
当它意识恢复清醒,再看颜昭,便再无半分凶性。
小金欢呼一声,朝它猛扑过去,迫不及待用血脉传承的语言和它交流。
远古巨龙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三颗脑袋六只眼睛都还睁着,但它的气息却越来越微弱。
小金叽叽呱呱说了一会儿,忽然觉察不对,停顿下来。
颜昭手还按在巨龙头顶,神情黯然。
刚才接触到这头巨龙的瞬间,她便依然知晓,此龙被囚困数十万载,早已油尽灯枯,这一战之后,不管是胜是负,它都活不了了。
小金颓然沉默。
远古巨龙恢复正常的灿金眼瞳看向颜昭,龙嘴张开,用古老而晦涩的语言同颜昭说了什么。
语毕,它口中闪烁金光。
一枚暗金色的内丹从它身体中飞出来,再倏地从颜昭胸口钻进去。
颜昭诧异低头,感觉到澎湃的热流顺着经脉往下流淌,最后汇聚在她丹田之中。
巨龙的内丹给神源果供给养分,同时将血脉传承的记忆,连着自己数十万载惨痛的经历一同托付给颜昭。
颜昭浑身气机涌动,神魂力量迅速提升。
远古巨龙彻底合上眼睛。
小金悲恸呼号,趴到巨龙身上。
这具历经风霜的肉身失去生机之后,风一吹,便幻灭消散。
四周禁阵顷刻间土崩瓦解,万丈高空之上,应萧等人身影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场面安静下来。
颜昭也品尝到无奈的心情,见状只能保持沉默。
这时,她忽然听见一声铃响。
如此清脆的铃声她并非第一次听见,或者说,早已听得习惯。
因而直至此时,战火硝烟缓缓散去,一切尘埃落定,颜昭才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了。
颜昭回过头,见一抹青影正步履款款朝自己走来。
她循着声视线下移,看向铃声由来。
两只小巧的铃铛挂在任青悦脚脖子上。
任青悦竟然赤着双脚,小铃铛随着她的脚步相互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
颜昭忍不住走神。
这串铃铛,可是她当初亲手栓到小狐狸脚上的。
然而现在它们出现在大师姐脚上。
颜昭思绪飘忽,想起前不久当着毕蓝的面说出的那一句“我喜欢大师姐”,忽然慌乱无措。
虽然曾经肖想过她的狐狸会不会成精变成人,但当“美梦”成真,她还是感觉如梦似幻,不太真实。
任青悦来到近前,见颜昭脸上又出现新的伤口,微微皱眉。
颜昭不敢和任青悦对视。
仓惶之间,她不过脑子尴尬开口:“那什么,师姐,我的小狐狸呢?”
任青悦没好气瞪她一眼。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问的,非要她亲口承认么?
她伸手轻轻抚过颜昭脸上的伤口,同时施展一个清尘咒,抹去颜昭脸上脏污的血迹。
或许是事实摆在面前,意识到紧张忐忑也已无用,任青悦反倒平静下来,生出点破罐破摔的勇气,坦然直问颜昭:“我不比你的狐狸好?”
“那不一样……”颜昭眼神躲闪。
她小小一只狐狸,忽然变成那么大个师姐,有点太刺激了,她需要缓一缓。
任青悦板着脸将颜昭脑袋掰正,不允许她再闪躲,冷声逼问:“你倒是说说,怎么不一样?”
“……”颜昭大脑一片空白,稍加思索,找不到确切的理由。
被任青悦无声注视,颜昭额前冷汗涔涔。
片刻后,终于灵光一现。
颜昭急中生智,回答:“狐狸尾巴,好摸。”
任青悦:“……”
第二百五十四章
狐狸尾巴好摸便罢, 没想到颜昭还压低声,用自以为旁人无法听见的声音嘟囔:“大师姐又不能随便摸。”
任青悦无语至极。
因为太过生气,反倒抿唇勾起一抹冷笑。
感觉到迎面而来的恐怖压力,颜昭怕兮兮地缩了缩脖子。
以往每每这种感觉出现的时候, 她的耳朵都要遭殃。
颜昭以为师姐生气, 又要拧她的耳朵, 吓得立马闭上眼睛,同时心里开始迅速构思怎么求饶才能让师姐下手轻一点。
但是,耳朵被拧成麻花的痛感迟迟没有来临,她眼睛虚开一条细缝, 悄悄观察。
大师姐不见了。
颜昭心下陡然一惊,瞬间瞪大眼睛:“师姐?!”
话音未落, 小铃铛叮铃响,一个雪白的毛团团撞进她怀里。
颜昭惊讶极了, 双手搂着小狐狸,感受指掌间毛茸茸的触感。
小狐狸将她空落落的怀抱填满,颜昭愣住。
手摸到狐狸腿上的小铃铛,愣怔间她不由怀疑:刚才见到的大师姐, 难道是她的错觉?她伤得太重了, 所以产生了幻觉?
这样一想, 虽然合理,又有点小小的遗憾。
颜昭沉默须臾, 低头看一眼怀里的小狐狸, 心怀不甘,小心翼翼试探:“师姐?”
狐狸尾巴不耐烦的左右甩了甩, 将小脚丫从颜昭手中抽出来,毛茸茸的尾巴大力一摆, 塞进颜昭手掌心。
今日这场战斗,颜昭实在太受瞩目,与其继续僵持两个人都尴尬,不如就先这样。
逃避可耻,但能获得短暂轻松。
尾巴毛毛很厚,之前的伤已经痊愈,被手握住软绵绵的,还有弹性。
颜昭沉吟:狐狸尾巴果然好摸。
思绪飘忽之际,一声异响转移颜昭注意。
颜昭扭头朝声音来处看去。
南宫音身影晃了晃,虽支撑着血影枪艰难站稳,但下一瞬,她张嘴吐出一大口暗红色的血,血沫中还夹着内脏碎块。
“阿音!”
颜昭大吃一惊,毫不犹豫飞奔过去。
南宫音伤势爆发,彻底脱力,血影枪从手中松落,哐啷一声跌在地上。
她的身体也缓缓软倒,落地之前,颜昭迎面扑过来,将她牢牢接住。
小狐狸适时跳上颜昭肩膀,绿宝石般的眼睛透露出浅浅的担忧。
颜昭抱住南宫音,见南宫音脸色苍白,嘴角不断涌出血沫,虽然意识还很清醒,但身体已虚弱到没什么力气了。
南宫音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新旧伤势一同爆发,眼看着气息便迅速萎靡下去,对上颜昭焦急的眼神,她还气若游丝地摇头:“……我没事。”
这哪里像没事的样子!
慌乱间,身侧忽然投下一片阴影。
颜昭抬头,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陌生面孔,顿了须臾她才认出来,此人正是黄音峰峰主,东方慈心。
东方慈心扫了眼南宫音,正要开口,人群中忽然传来窃窃私语之声。
“方才那黄音峰的小弟子因颜昭之故差点被弄死,东方峰主这是要去找场子?”
“拂云宗与魔族梁子那么深,此番苍离魔尊又受伤颇重,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是颜昭也不是吃素的,她连远古龙都杀得!”
杂七杂八的议论从人群中飘来,颜昭神情肃然,下意识抱紧南宫音,看向东方慈心的眼神露出警惕之色。
东方慈心垂眸,对上颜昭的目光,淡淡道:“想救她,就跟我来。”
颜昭抿唇,默不应声。
东方慈心没有与她继续纠缠,说完这句话,转身便走。
她离开没几步,左洵深一脚浅一脚来到颜昭身边:“你若肯信我峰主,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颜昭扭头看向左洵,左洵伤得也不轻,发隙间有血渗出来,额前还有未干的血迹。
先前在明镜台时她便发现了,左洵这个人看起来脾气不大好的样子,实际却是个热心肠。
“谢谢你。”颜昭开口。
左洵看她一眼,别别扭扭地侧开头:“我只是替峰主办事,你要谢也不该谢我。”
言罢,她迅速转身,快步跟上东方慈心。
颜昭低头确认南宫音的伤势。
她自己身体恢复很快,但她对医术一窍不通。
眼睁睁看着南宫音气息愈渐微弱,颜昭束手无策。
回想起苏紫君曾言,东方慈心谓为毒圣,一手毒术能杀人也能救人,颜昭心一横,抱着南宫音起身。
一个神行咒横越数丈空间,追上东方慈心:“恳请前辈救救阿音!”
苏紫君眉头微蹙,犹豫是否上前,忽听得身旁药神子嘀嘀咕咕:“南宫音居然是我宝贝徒弟的亲娘?难怪这女人费尽心思讨好昭儿!”
前有苏紫君做了颜昭的干娘,转头居然又出现一个亲娘,那他这个做师父的,岂不又要往后稍稍?
身份没有优势,打又打不过,药神子心里苦。
相比药神子思绪飘忽,一旁渊海真人则是冷着一张脸,神情不悦。
她瞥眼苏紫君,冷声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谁能想到,颜昭竟然是南宫音和颜元清的孩子。
此番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等回过神一切已尘埃落定。
苏紫君心头轻叹,无奈点头:“不瞒阁下,我的确知晓一些渊源,但请阁下相信,我绝非有意隐瞒。”
渊海真人的脸色并未好转,苏紫君未提前告知颜昭的身世,也没明说拂云宗和仙盟的目的原来是神源果。
神源果出现在颜昭身上,反而坐实了颜元清偷盗仙界至宝的传言,她对魔族没有偏见,却耻于同偷鸡摸狗的小人为伍。
苏紫君这般心思,触到她的底线。
“不必再说。”渊海真人摆摆手,“不管你们是什么目的,今日便当为万宝宫弟子先前大比搭救吾徒之事还了人情,接下来的行动本座不会再参与了。”
说完,手中拂尘一甩,其身影便化作一缕清尘,随风消散了。
苏紫君见状,虽然遗憾,却也没有办法。
渊海真人性情太过刚正不阿,没弄清事情原委之前,想必不会再继续蹚这趟浑水。
况且,颜昭身负神源果,仙界的人不会放过她,参合进来对她而言毫无益处。
好端端一场大典,结果突发变故,参与此次大典的人,人死的死,伤的伤,拂云宗主峰也已经满目疮痍。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看起来战事好像已经平息,但暗中是否还有埋伏,谁也说不清。
便在这时,人群中有人爆发惊呼:“那边好像着火了!”
众人顺着此人手指方向看去,果然看见坍塌的宗门大殿后方半山腰上显现火光。
有拂云宗弟子认出来:“好像是宗祠!”
在场众多拂云宗弟子哗然。
宗祠除了祭奠祖师爷,还收纳着众弟子的身份魂牌。
一旦宗祠被毁,魂牌碎裂,纵然他们就此离开拂云宗,也没有人能追查他们的下落。
苏紫君凝望远处火光,沉吟片刻开口:“云道子修邪术已然伏诛,步东侯身死,此番宗祠被毁,拂云宗已名存实亡,至此以后,日薄西山,再难有翻身之日,诸位不如另谋高就。”
拂云宗接连变故,众弟子纷纷意动。
所谓墙倒众人推,拂云宗往日有不少高手坐镇,外面那些仇家不敢放肆,如今大树倾倒,威望最高的云道子都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可预见接下来一段时间,将风波不断。
此番前来观礼的他宗修士也不愿继续待在这里,但毕竟承了苏紫君与药神子的恩情,临走之前,他们不约而同前来向苏紫君道谢,并提出辞行。
苏紫君自然不会挽留,她也不会在拂云宗待太久。
眼瞅着人群稀稀落落地散开,拂云宗弟子只有极少数还选择留下来,更多的各自急匆匆回峰收拾行囊,趁着天还没亮,尽早离开。
有些心思缜密,谨慎一些的人,还悄悄到宗祠附近打探,确认魂牌是否真的被一把大火烧毁了。
影影幢幢的丛林中,几名拂云宗长老奔走逃亡。
其后几道鬼魅般的影子紧跟而来。
倏然,黑暗中亮起一道雷光。
噼啪闪电之声过后,其中一人翻到在地,后背上显出一块焦黑的掌印。
与此同时,唰唰叶刃从尸体上空攒射而过,跑在最前面的两人浑身一震,双腿一软便扑通一声倒地,身上刺猬似的扎着数不清的叶子。
窈窕身姿自树影间款款行出,于倒地不起的几人跟前走过,一一查验尸体是否死透。
绛樱翻开一卷名册,用朱笔在这三个人名字上做记号。
是她杀的便直接划掉,若是雷霜下得手,便在末尾再勾一个圈。
名录上约莫百来人,勾了小圆圈的名字数目不到直接划去的二分之一。
画完最后一笔,绛樱淡淡道:“照这个趋势下去,我赢定了。”
身后,树冠轻微拂动,雷霜现身于枝梢间,骂骂咧咧:“你的攻击范围太远了,这是作弊!而且你老抢我人头!”
行动之前,她们打了个赌。
赌谁拿到的人头多,输的一方就给另一方提鞋,为期一年。
一个时辰以前,雷霜信誓旦旦,以她的实力,这场赌局有什么悬念吗?
如今狙杀任务过半,她急了。
绛樱好笑地瞥她一眼:“输不起?”
“谁输不起了!”雷霜死要面子,忍不住炸毛,“你的功法明显有优势,结算条件得改一改!”
绛樱不和她计较,检查完最后一具尸体,起身拍拍手:“那你说想怎么改?”
雷霜托起下巴稍加思索:“照你的功法优势,你的人头数至少得是我的两倍才能算你赢,哦不,是三倍!”
“……”绛樱无语,“你要脸吗?”
雷霜抬头望天:“脸是什么东西?”
绛樱失笑,雷霜见缝插针:“你要是觉得不公平,要取消赌局也行。”
“谁说要取消了?”绛樱语气冷静,“三倍就三倍,但我要加一个条件。”
雷霜扬眉:“什么?”
绛樱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若赢了,你脱光了跳舞给我看。”
第二百五十五章
雷霜愣住。
她先是一脸呆滞, 而后呆滞中透出茫然,再急转直下,唰地一下脸颊到脖子全红了。
“你你你!”雷霜不知道是被气到还是受到惊吓,“你”了半天没多讲出一个字, 满脸慌张无措, 语无伦次。
绛樱不躲不避与她对视, 似笑非笑:“我怎么?”
“你无耻!”
雷霜气得头发全竖起来,张牙舞爪的样子看起来像要吃人。
绛樱挑眉,笑容明媚:“这才哪儿到哪儿就无耻了?可不见得比你无耻呢。”
瞧瞧雷霜刚刚跟她提的条件,像话吗?
既然赌局的公平性已经明显倾斜, 不多加点筹码怎么能行?
雷霜被噎得说不出话。
绛樱睨她,眼中笑意不减:“我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雷霜一蹦三尺高, 坚决捍卫自己的权益,“没道理只有我脱, 你若输了,你也要脱光了跳舞给我看!”
绛樱好像早料到她会这样说,雷霜话一出口,她便点头:“行, 如果我输了, 脱给你看。”
雷霜:“???”
好家伙, 未免太果断了一点!
她瞬间怀疑自己的条件是不是太容易了,绛樱才会那么有恃无恐。
不过转念一想, 一共百余人, 按照三比一的数目结算,她只需要人头达到三十就赢了。
目前为止, 任务进程未到一半,死在她手里的目标已经超过十五, 胜利唾手可得。
三倍!绛樱绝不可能赢!
雷霜通过严密的计算预估了赌局结果,很快从刚才的担忧之中抽离出来。
她偷偷打量绛樱平静的眉目,心头冷哼一声:别看这个女人表面上从容不迫,背地里肯定已经慌成老狗,休想迷惑我,我这双眼睛已经看透一切!
电光一闪,绛樱只觉面前劲风拂过,吹起她的头发和衣摆,瞬时手心一空,南宫音交给她的名册被雷霜一把夺走。
雷霜身法迅捷,一个闪身又回到树上,手中一抛一接把玩着名册,朝绛樱露出挑衅的笑容:“接下来名册由我保管,免得你怕输,在上面做手脚。”
绛樱无所谓地耸耸肩。
到底谁想做手脚,还不一定呢。
雷霜收起名册,吹了个口哨:“咱们分头行动,免得你老抢我人头!”
言罢,纵身一跃跳上另一棵树的枝梢,将绛樱甩在身后。
绛樱原地站着,直到雷霜背影远去,没入幽黑的丛林之中,她才收回目光,唇边漾起一抹笑容。
这场赌局,不管人头数目多少,她都不会输。
拂云宗主峰上,不多时便不剩几个人了。
苏紫君瞧见一道身影在人群中忙碌,帮忙给受伤的拂云宗弟子包扎送药,累得脚不沾地,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歇口气。
这时,身旁药神子忽然开口:“怎么,对蓝儿感兴趣?”
苏紫君收回视线,见药神子捋着胡子笑眯眯看着她,继续说道:“蓝儿是个好孩子,可惜了出身不好,而且自幼父母双亡,虽被轩辕氏收留,但轩辕恺也没把她当女儿看,挺可怜的。”
“您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苏紫君问道。
药神子也不跟苏紫君绕弯子,坦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蓝儿有炼器天赋,聪明好学肯吃苦,而且她在阵法上的资质你也看见了,是个好苗子,你要不收她做弟子?”
苏紫君闻言,没有一口答应,却也没有直接拒绝。
她观察毕蓝片刻,回答药神子:“可以考虑。”
听了这话,药神子眉开眼笑,心知此事十拿九稳,苏紫君该是被说动了。
毕蓝若能进万宝宫,日后前途自然敞亮,更重要的是,有苏紫君在,便算有了一座强大的靠山,加上毕蓝和颜昭的这层同门关系,毕蓝应当能慢慢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
药神子由衷说道:“多谢了。”
·
拂云宗,黄音峰。
东方慈心没一会儿就不见人影,左洵带着颜昭登上黄音峰,来到一座不算浩瀚的小瀑布旁。
瀑布后有一座洞府,乃是东方慈心平日修炼之所。
左洵带着颜昭来到洞府外,正要叩拜,便听洞中传来东方慈心的声音:“进来。”
颜昭与左洵对视一眼,不再犹豫,抱着南宫音腾身跃起,穿过瀑布来到洞府之中。
东方慈心手指一方莹白玉台:“把她放到上面。”
此时南宫音已陷入昏迷,颜昭不敢怠慢,立即听话按照东方慈心的吩咐将南宫音放到石台上。
东方慈心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针袋,目不斜视对左洵道:“你去准备一碗陀罗血,三钱寒草根,三只银线蝎,还有两株冥灵草。”
颜昭在旁听着,东方慈心每报出一物,她的神情便凝重一分。
她是丹师,平日里也频繁接触各种药草,自然知道东方慈心需要的这些东西都是毒物。
而且没一样普通的,都是剧毒之物。
虽然不同药物药性中和,能化解毒素,但药神子给她的各种丹药配方里,从没见过这些东西一起用的。
石台另一侧,左洵面不改色:“好。”
语毕,转头就去准备。
东方慈心准备开始给南宫音施针,吩咐颜昭:“把她的外衣脱了。”
颜昭依言照做。
南宫音身上衣服不厚,但外衣被血浸透,不好脱下。
颜昭手忙脚乱,小狐狸看不过去,从颜昭肩膀上跳下来。
它落地化作人形,随手一个清尘咒,将南宫音身上血污清理干净。
颜昭见状微怔,偷偷看她一眼。
大师姐果然是狐狸变的。
南宫音伤重,颜昭不敢耽搁,只瞥一眼便收回视线。
她快速脱下南宫音的外衣,方便东方慈心为南宫音施针。
南宫音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之前诛魔剑留下的伤势已经被龙涎治愈,没好全的是内伤,还有此次与远古龙气机交锋导致的暗创。
任青悦将颜昭带到一边,以免不小心惊扰东方慈心。
洞府中安静下来,东方慈心不时往南宫音身上扎一针,没一会儿就把南宫音扎成一只刺猬。
颜昭见状小声轻唤任青悦:“师姐。”
任青悦回头看她,用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颜昭与任青悦对视,朝不远处躺在玉台上的南宫音抬了抬下巴:“阿音今天在大典上说她也是我娘。”
任青悦眼神闪烁,片刻后反问她:“你不想认?”
“不是。”颜昭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奇怪。”
别人都是一父一母,为什么她却有两个娘亲?
南宫音和颜元清相爱倒也没什么,可女人和女人也能结合生出孩子么?
或许,阿娘生下她之前她爹就已经死了,又与南宫音相爱,所以南宫音想认她做女儿?
那又为何,南宫音当众说自己是她的骨血。
颜昭感到不解,小声问道:“你知不知道阿娘和阿音,谁才是我亲娘?”
任青悦:“……”
不远处,东方慈心施针的动作微微停顿。
她的内心也充满疑惑。
颜昭是颜元清的孩子,这毋庸置疑,因为颜元清十月怀胎诞下颜昭,乃是她亲眼所见,做不得假。
既如此,歪曲事实之人只能是南宫音。
可是,南宫音又何必在那么多人面前说谎?
撒这样一个无稽之谎,对南宫音而言有什么好处?若仅是想以颜元清之妻自居,南宫音未免过于疯魔。
东方慈心百思不得其解。
却在此时,听任青悦言简意赅吐出两个字:“都是。”
颜昭睁大眼:“啊?”
任青悦神色平静地重复:“我师父和南宫音两个人,都是你的娘亲,你是她们结合所生的孩子。”
“这怎么可能?!”
突然出声之人是东方慈心。
她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将最后一针施完,扭头便问任青悦:“天地之间,岂有女子相合诞下骨肉的先例?”
任青悦神色平静地解释:“女女生子确实史无先例,这生子之法是我师父去请教万宝宫苏宫主,苏宫主阅遍古籍推测而出,谁也不能保证成功。”
她第一次听说这个秘密时,也以为不是她疯了,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不过现在,她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事实。
颜昭的特殊之处不言而喻,发生在她身上的任何事情,任青悦都不觉得奇怪了。
“万宝宫苏紫君?”东方慈心喃喃低语,揣测任青悦这话的真实性。
哪有古书会记载这种东西?
任青悦身旁,颜昭稍加思索,若有所悟。
片刻后,任青悦正待关心一下南宫音的情况,忽然听颜昭开口:“两个女人可以有孩子,那如果我和师姐结成道侣,我们也能有孩子吗?孩子会是什么样?小小狐狸?”
任青悦:“?!”
第二百五十六章
胆大包天!
任青悦倏地涨红脸, 又羞又怒呵斥颜昭:“你在胡说什么!”
颜昭眨眨眼,眼睫毛忽闪忽闪,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哪有问题,一脸诚恳:“这只是合理推测。”
东方慈心神情愕然, 看看颜昭又看看任青悦, 欲言又止:“你们……”
任青悦炸毛:“不是你想得那样!”
东方慈心被她吓一跳, 心说:我想的是哪样?
任青悦捕捉到东方慈心脸上的错愕,也意识到自己情绪过激,赶忙告罪解释:“阿昭连道侣是什么都不懂,让前辈见笑了。”
东方慈心瞄一眼颜昭, 后者目光清澈,被师姐教训了还撇撇嘴歪歪头, 看得出心智确实不算成熟。
不过,纵然只是一时兴起, 颜昭能说出这样的话,无疑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东方慈心觉得好笑,不愧是颜元清的孩子,果然不走寻常路, 连择偶选择竟也跟她娘一样。
见任青悦仍然满脸尴尬, 东方慈心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纠缠, 扭头来到玉台边复查南宫音的状态,任青悦趁机转移话题:“南宫前辈怎么样了?”
“施救及时, 没有性命之忧。”东方慈心语气温和, 仔细调整了几根银针的状态,不由感慨, “魔族之人果然顽强,伤成这个样子, 居然还能吊着一口气。”
颜昭从任青悦身旁探出脑袋:“那她什么时候能醒?”
东方慈心摇头:“不一定。”
看南宫音心中执念有多深,或许今天,或许十天半个月。
不过,既然落入她手,最久应当不会超过一个月。
见颜昭抿唇沉默,任青悦以为她难受,主动伸手拍拍她的肩膀。
颜昭扭头,任青悦道:“东方前辈医术很好,你不要担心。”
“我没有担心。”颜昭回答,扭头看向东方慈心,“我只是在想,前辈写信约我见面,是不是有关阿娘的事情要告诉我?”
任青悦也想起之前颜昭收到的那封信。
确实事关颜元清,但南宫音刚刚重伤昏迷,颜昭此时获知颜元清尸身下落,该是何等心情?
正担忧,便听东方慈心开口:“的确事关你娘,不过,等南宫音醒来再说吧。”
反正现在拂云宗一盘散沙,云道子、镜玄乃至步东侯都死了,除了仙界那伙人,旁的没什么好忌惮的。
一个月时间太短,不足以仙界的人马来回一圈,大可等南宫音醒来,再细细商讨此事。
想必对颜元清而言,最终回到南宫音身边,也算某种圆满,是否能稍稍弥补三百年前天人永隔的遗憾?
东方慈心也没想太多,她只是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颜昭闻言倒也没有着急,点点头:“好。”
不多时,左洵回来,将东方慈心吩咐她准备的材料备好,同时也带来一个消息:“殷师姐说宗祠被人一把火点了,宗内长老弟子的魂牌估计全毁了。”
魂牌全毁。
任青悦心头顿时五味杂陈。
如此一来,拂云宗便算彻底散了。
数百年前盛极一时,连仙界都为之忌惮的拂云宗,因颜元清一倒,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消亡,令人愤慨、震惊,也颇为惋惜。
她拜入颜元清门下千余年,在拂云宗长大,对入宗前的经历已经没什么印象,对她而言,拂云宗便是她的家。
但是,拂云宗上梁失了本心,享受了颜元清带来的辉煌,却不怀感念之心,竟搞些机关算尽的东西,下梁有样学样,从根子里坏掉了,有如今结局,也算是自食其果。
人对生命若无敬畏之心,自会尝到因果报应。
东方慈心点点头,神色平淡:“知道了。”
左洵将几样毒物取出来,再按照东方慈心的吩咐处理,熬煮成汤,用一根苇管顺着,喂进南宫音口中。
这边左洵刚给南宫音喂完药,忽而洞府外出现一阵灵气波动。
东方慈心抬眼,扭头看向任青悦:“有客来访,你去带他们进来。”
任青悦闻言,猜到来者何人,遂应:“好。”
颜昭见大师姐要走,赶忙开口:“我也要去!”
任青悦回头看她:“南宫前辈需要有人照看,你就在这里待着,哪儿也不准去。”
尽管战事表面上看已经平息,但谁知道仙盟的人会不会剑走偏锋,如此混乱的时期,颜昭还是少外出露面的好。
颜昭哪能领会任青悦的担心,只怕她走了就不回来,顿时着急:“我就要和师姐一起!”
东方慈心看不下去,不耐烦地摆手:“行了行了,你们一起去,别黏黏糊糊磨磨唧唧的,现在的小情侣真是麻烦。”
任青悦试图解释:“我们不是……”
话没说完,颜昭已像条撒欢的狗扑过来牵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外走:“前辈也说可以,师姐,我们快去快回。”
任青悦:“……”
好吧。
洞府外,苏紫君和药神子正讨论南宫音的伤势。
倏然,丛林中传来簌簌之声。
两人扭头,只见树影婆娑,没有半个人影。
药神子却皱起眉头,神情警惕:“方才林子里应该有人。”
苏紫君也是同样的看法,点头道:“许是看见前辈,便躲起来了。”
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迅速脱身,对方修为肯定不低。
药神子凝神猜测:“是拂云宗的长老?还是仙盟之人?”
苏紫君想了想:“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药神子问。
苏紫君忽然扬声:“既然来了就不必躲藏,药神子前辈不会跟你们一般见识。”
话音未落,夜色中雷光一闪,下一瞬,绛樱现身,立于几步开外,朝苏紫君拱手:“绛樱见过苏宫主。”
药神子一脸懵逼。
顿了片刻,他那双小眼睛倏地睁大:“南宫音的右护法?”
绛樱又朝药神子一拜:“药神子前辈。”
药神子表情懵逼,脑筋咻咻转了好一会儿,扭头看向苏紫君:“你认识?”
话音落下,他自己反应过来:“你还知道南宫音和颜元清的关系,你跟这些魔族……”
苏紫君及时打断药神子过于发散的猜想,坦诚相告:“认识罢了,我与元清乃是旧日知交,自然与元清身边的人有所接触,但万宝宫和魔族平日里并无往来,这一点前辈可以放心。”
若是换个人听了这话,未必肯信,说不定还当苏紫君虚伪做作。
这些年因为拂云宗不遗余力宣扬魔族惨无人道,加之仙盟与魔族不对付,挂了不少魔族悬赏,导致人类修士与魔族积怨越来越深。
勾结魔族在仙盟看来,是一项重罪。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拂云宗那些人得知颜元清怀上魔族血脉,对待颜元清的态度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但药神子听了苏紫君的解释,立即豁然开朗:“原来如此!”
他扭转视线看向绛樱:“你是来探望南宫音的?”
绛樱点头:“正是。”
她原本在执行南宫音安排的狙杀任务,中途从狙杀目标口中听说了主峰发生的变故,获知南宫音身受重伤,辗转打听到颜昭将其带上黄音峰,便寻了过来。
至于对赌,既然雷霜这么想赢,她让让也无妨。
绛樱与药神子没说上几句话,忽而身后水帘向两侧破开,任青悦领着颜昭从洞中出来。
“苏宫主,药神子前辈。”任青悦向两位前辈问好。
颜昭则蹬蹬蹬跑过来,大声喊“师父”和“干娘”。
见到绛樱,任青悦也愣了一下,不过转念一想,南宫音在的地方,左右护法自然不会缺席。
任青悦客客气气拱手:“请三位跟我们来。”
洞府中,当门口响起脚步声,东方慈心挥退左洵,不多时,苏紫君等人便从容现身。
东方慈心开门见山:“诸位无事不登三宝殿,难不成都是为南宫音而来?”
“那倒不是。”药神子率先开口,“老夫是来看望乖乖徒弟的,老小儿乃是昭儿的师父,承蒙东方峰主关照,特地来向峰主道谢的。”
东方慈心明了,点点头:“原来如此,前辈不必客气,举手之劳,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说完,她又看向苏紫君。
遂听苏紫君道:“我是昭儿的干娘,也是来替昭儿谢过阁下的。”
东方慈心:“……”
明明躺在玉台上的是南宫音,结果前来拜访的人,一个二个都是冲着颜昭来的。
她脑中灵光一现,好像明白了什么。
或许,苏紫君和药神子并非只是来探望颜昭。
心中有所想,东方慈心并不藏着掖着,遂直白发问:“苏宫主和药神子前辈是不是看过本座写给颜昭的书信。”
窥人书信有失礼仪,苏紫君心觉赧然,语带歉疚地回答:“此事实为无心之失,因昭儿不识字,苏某代她看信,彼时正巧药神子前辈也在万宝宫,便一同商议了此事,还请阁下见谅。”
“无妨。”东方慈心不在乎哪些人看过信,事出有因,且苏紫君态度坦然,她自然不会在意,闻言回答,“原来颜昭不识字,是我疏忽了。”
这样一来便说得通,道谢只是借口,他们真正的目的,怕也是颜元清。
末了,她扭头看向单独站在一旁,与众人隔得稍远一些的绛樱:“你和颜昭又是什么关系?”
绛樱一脸莫名摆摆手,解释道:“我是魔主亲信,与颜昭……”
“并无关系”几个字还未说出口,东方慈心忽然“哦”一声,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补充说道:“是婆家人,来看小侄女。”
绛樱:“???”
什么?!
第二百五十七章
月黑风高, 寒风猎猎。
应萧乘着夜色步履匆匆地逃窜。
目睹颜昭先击杀云道子,后制伏远古龙,应萧大受震撼,没敢多待, 连夜往仙盟赶, 生怕自己走得晚了, 被颜昭逮住,落得与云道子一样的下场。
神源果虽好,却也要有命去享。
他与云道子逢场作戏,有合作之名, 事实上互相算计,彼此都未掏出诚意, 他自然不会上赶着去为救云道子而豁出性命。
一夜疾行,不断施展空间秘术, 待天亮时,才堪堪抵达太衍仙域。
太衍仙域自然也有仙盟据点,他需尽快将自己获知的消息转告上界,光是这条消息的价值, 就足够保住他的性命。
应萧前脚刚踏进仙盟据点, 瞬时毛骨悚然。
分明眼前一切如常, 但他就是感觉到莫名的寒意蹿上心尖。
心头敲响警铃,应萧立即抽身欲退。
然而他脚步尚未迈开, 浩瀚威压便如一座巨峰压在他身上, 令他扑通一声跪伏在地。
应萧下意识反抗,挣扎着想要起身, 忽然一记重击压上他的身体。
后背猛地一沉,同时胸腔狠狠撞击地面, 发出嘭一声闷响。
应萧撞得眼冒金星,恍惚的视野中,显出一只兽腿。
他立即清醒过来,停止挣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此时,脚踏在他背上的,是一头玉狮兽。
此乃仙界神兽之一,乃是湛风仙王座下一员猛将,被它制伏,若还妄图脱身,那便只有被撕成碎片被吞食入腹一个结局。
应萧感受到头顶滚烫的呼吸和令人窒息的腥臭,脑海中勾勒出一颗模样狰狞的巨大兽首。
这只玉狮兽只要稍稍张嘴便能咬下他的头颅。
听见玉狮兽颌骨开合发出的脆响,应萧浑身发寒。
不多时,平贴地面的视野中出现一双白鞋。
这双鞋是用上好的锦缎炼制,表面勾勒金丝玉线,成色淡雅中透着几分华贵。
应萧认出来人,强忍心中惊惧开口:“仙君救我,我不是故意半途逃走,而是想赶回来给仙君送信!”
面前人背对应萧,手中把玩着一只玉佩,闻言轻笑:“那你倒是说说,你带回来什么消息,看能不能与一只远古龙的价值相比。”
“肯定可以!”应萧忙不迭说道,“是神源果!我找到了神源果的下落!”
话音落下,仙君手中玉佩碎成齑粉。
其人转过身来,神情玩味淡淡瞥了眼应萧:“你既找到了神源果,为何不将其带回?”
应萧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前额磕在冰冷的地面上,藏起眼底一抹晦暗的冷光。
对上界仙君的发问,他不敢怠慢,慌忙解释:“此事事出有因,神源果被颜元清藏在一个孩子的身体中,而此女与南宫音关系匪浅,在下没想到南宫音会为此女出手,还请仙君恕罪!”
仙君闻言挑眉:“你的意思是,那只远古龙是被南宫音杀死的?”
“不错,在下亲眼所见!”应萧以头抢地,说得信誓旦旦,“但是,南宫音也受了重伤,加上之前诛魔剑造成的伤势没有痊愈,这正是诛杀南宫音的绝好时机!”
诛杀南宫音,取回神源果,必为大功一件。
应萧在赌,赌这位仙王心腹不会浪费时间回仙界禀报,想独吞这份战果。
他没明说神源果在何人身上,就是为了向此人证明自己还有价值,以求保得性命。
仙君迟迟没有开口,应萧冷汗涔涔。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见此人出声。
“本君原想将你擒去仙界,交由仙王发落。”仙君游刃有余地说道,“不过你既然找到了神源果,本君可给你一个机会将功折罪。”
应萧听得此言,紧绷的心神放松下来,长出一口气。
他赌赢了。
“多谢仙君宽宏大量!”
被玉狮兽踩在脚下羞辱,他却还要向来人感恩戴德。
应萧将自己的意志与自尊从身体中抽离出来,摆出顺意屈从的姿态,向仙君俯首称臣。
仙君满意应萧的态度,没有觉察那双低垂的眼眸中暗藏的野心,用施舍般的语气哼道:“起来吧。”
应萧神情冷肃。
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在此人手中所受的屈辱,日后必定全部讨回来。
这一天不会太久。
·
拂云宗,黄音峰。
莫名其妙被东方慈心打上一个“婆家人”的记号,绛樱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她正要追问“什么婆家人”,便听玉台上传来一阵呛咳声。
东方慈心立即转过身去,捞起南宫音的胳膊,查看她的腕脉。
绛樱第一时间凑近。
她将方才之事抛诸脑后,焦急发问:“魔主怎么样了?”
东方慈心正凝神听脉,没有回答绛樱,却是一旁颜昭代为说道:“前辈方才说过阿音性命无忧。”
绛樱看颜昭一眼,心里五味杂陈。
南宫音会受这么重的伤,说起来是为颜元清,却又怎会没有颜昭的缘故。
就是因为颜昭要回拂云宗参加宗门大典,南宫音才会在伤势没有完全恢复的状态下匆匆赶来拂云宗。
想到南宫音如此在乎颜昭,只是因为颜昭是颜元清的女儿,而颜元清背叛南宫音,不知和哪个狗男人生下颜昭,绛樱就一肚子窝火。
因而,她对颜昭没什么好脸色。
平日里有南宫音压着,她自不会将心中情绪表露半分,如今南宫音因颜元清和颜昭这母女伤重昏迷,绛樱满心怨气,便再压不住了。
她扭开脸,不理会颜昭。
尽管东方慈心未开口,她还是由衷说了一句:“多谢阁下出手相救。”
颜昭感受到绛樱浑身低气压,疑惑地眨眨眼。
她只当绛樱是在担心南宫音的安危,遂也不介意。
另一边,任青悦则向苏紫君二人传音复述:“东方前辈方才说等南宫前辈醒来之后再说我师父的事情。”
苏紫君和药神子表示理解。
东方慈心既然愿意出手救治南宫音,对南宫音与颜元清的特殊关系,想必她是持友好的态度。
这一发现倒是令苏紫君放下了对东方慈心的戒心。
既然南宫音性命无忧,那么醒来便是迟早的事,左右没有别的事情耽搁,苏紫君决定就在黄音峰守着。
不一会儿,东方慈心松开南宫音的手腕。
迎着绛樱和颜昭两个人关心的目光,东方慈心坦然说道:“她自身实力过硬,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醒,不必担心。”
方才那声呛咳只是服药之后的顺气反应,事实上南宫音并未醒来。
绛樱主动问道:“需不需要我做些什么?”
东方慈心摇头摆手:“有你小侄女在这儿守着,你自可以忙你的去。”
谁?绛樱一脸茫然,东方慈心不止一次说到“小侄女”三个字,绛樱不太明白,到底谁是小侄女?谁的小侄女?
绛樱伸手,拦下东方慈心:“还请阁下把话说明白。”
东方慈心睨她:“我那句话说得不明白?”
绛樱有话直说不绕弯子:“‘小侄女’和‘婆家人’,这是什么意思?”
东方慈心反应过来,略觉诧异:“原来你还不知道。”
大典上南宫音那么大张旗鼓向天下宣扬她是颜昭亲娘,东方慈心还以为南宫音身边心腹肯定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绛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甚至被说得越来越疑惑,继续追问:“知道什么?”
东方慈心耐心解释:“南宫音和颜元清相好,两个人结合诞下颜昭,既然颜昭是从颜元清身上掉下来的,那南宫音这边自然就是婆家,你是南宫音的心腹,颜昭就是你侄女,这有什么问题?”
绛樱:“……”
信息量有点大,绛樱人都傻了。
这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像被装上了雷霜的脑子,瞬间雷霜附体,居然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几个名字之间的关系。
绛樱自成为南宫音的护法以来,都自重修养,头一回不顾体面失声惊呼:“颜昭是谁的孩子?!”
这句话太大声了,所有人齐刷刷看过来。
见绛樱神情错乱恍惚,任青悦好心重复一遍:“是我师父和你们家魔主。”
绛樱转头与任青悦对视:“此言当真?”
她还是难以置信。
苏紫君此时也出言作证:“女女生子之法是元清找到我,让我给她想的法子,我也没想到她会真的去做,还说要给阿音一个惊喜,所以没有提前告诉她。”
“……”
绛樱的沉默震耳欲聋。
倏然,她上前两步,扑通一声朝颜昭跪下。
颜昭给她这出吓了一跳,步子一缩躲到任青悦身后。
不料绛樱纳头便拜:“少主!”
与此同时,绛樱心中浮现雷霜跟她炫耀收了颜昭做跟班小妹时洋洋得意的脸孔。
她没什么别的主意,就先上一炷香吧。
幸好这件事跟她没关系。
第二百五十八章
颜昭从任青悦身后探出脑袋, 一脸疑惑看向绛樱,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突然向她下跪行大礼。
“少主。”绛樱神态恭敬,“属下先前胡乱揣测少主身份,对少主心怀不敬, 还请少主降罪!”
颜昭倒没觉得绛樱哪里不敬, 虽然此人之前一直不冷不热, 也不爱说话,但在颜昭过往遭遇的形形色.色的人里面,已算和善。
反倒现在忽然表现出那么夸张的尊敬,令颜昭无所适从。
“你还是先起来吧。”任青悦好心建议绛樱, “有什么话起来说。”
她倒是能理解绛樱的心情,相比雷霜跳脱大条, 绛樱的性子显然更谨慎,也更容易较真。
在此之前, 绛樱心中想必对颜昭的身份颇有微词,毕竟女女生子之法史无前例,绛樱有所误会并不奇怪。
如今真相大白,她的内心顿时十分羞愧, 或许还掺着几分惶惑, 怕南宫音醒来之后怪罪。
颜昭同意师姐的话, 对绛樱道:“你先起来。”
绛樱令行禁止,依言起身。
颜昭问她:“什么是少主?少主是干什么的?”
绛樱条理清晰地解释:“您是魔主的孩子, 自然就是整个魔界的少主, 只要您一声令下,上刀山, 下火海,绛樱在所不辞。”
颜昭睁大眼, 一脸意外:“我居然这么厉害?”
任青悦白她一眼:“是你娘厉害。”
据传魔界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南宫音能从众多妖魔鬼怪之中杀开血路,一统魔族,其实力自然令人忌惮。
可也正因如此,任青悦心中一直隐隐有些担忧。
南宫音受伤昏迷,此事并非秘密,大典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纵然拂云宗那些长老弟子没胆子趁人之危,却难防仙盟那批小人。
不过,东方慈心自身修为也是不俗,苏紫君和药神子都在黄音峰,南宫音的左右护法也领着人占领了拂云宗,因而短时间内应该无妨。
但愿南宫音早些醒过来。
颜昭若有所思,片刻之后询问:“我阿娘是天下第一剑修,阿音是魔主,那阿娘和阿音,谁更厉害?”
任青悦和绛樱同时开口:
“当然是我师父。”
“自然是魔主!”
两人说完便互瞪一眼。
颜昭:“?”
任青悦道:“我师尊一剑归元,杀魔将斩仙官,遨游天上地下,南宫音怎么可能是我师尊对手?”
绛樱不甘示弱:“我们魔主一杆血影枪杀穿九幽令万魔臣服,岂会忌惮区区颜元清?”
两个人谁也不服,还要继续争吵,苏紫君一脸好笑地打断她们:“争这个做什么,她俩分则各自为王,合则天下无双,你们再吵一万年也没有结果的。”
任青悦和绛樱同时沉默。
但又不得不承认苏紫君说得有理。
于是两人默契休战,没有继续,绛樱主动承担起照看南宫音的任务,任青悦则行至洞府角落,找了个平整的位置坐下,打坐修炼。
留颜昭在旁一脸懵逼。
所以,谁更厉害?
还是等阿音醒了再问吧。
南宫音昏迷不醒,东方慈心施完针就不管了,只让左洵半天来送一次药,自己则到一旁坐下,看书休息。
颜昭发现绛樱一个人来,遂问:“我老大人呢?”
老大……
绛樱默了一瞬,想笑但忍住了。
脑海中勾勒出雷霜尚不知情,还在为她们的赌局即将获胜而沾沾自喜的样子,绛樱面无表情地回答颜昭:“她还在执行任务。”
颜昭“哦”一声,不再问了。
她视线从绛樱身上转开,扭头看向任青悦。
任青悦周身灵气不断汇聚,气息悠长,已然入定。
不愧是师姐。颜昭心想。
这么喧闹的环境也能心无旁骛地修炼,难怪师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高的修为。
颜昭正想到任青悦身边去,忽然身旁响起脚步声,转头便见药神子来到她身边。
“师父。”颜昭乖巧轻唤。
药神子示意颜昭坐下,他自己也找来一个蒲团,摆出一副要与颜昭促膝长谈的样子。
颜昭脑袋歪歪,满脸好奇。
“乖徒儿。”药神子搓搓手,神情间似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才语重心长地开口,“虽然南宫音她是对你不错,但师父也是很好的嘛,你可不能有了娘亲就忘了师父!”
颜昭深以为然:“嗯,师父说得对,弟子不会。”
有颜昭这句保证,药神子松了口气,小眼睛立即眯起来,笑弯弯的:“那为师就放心了。”
说完,他悄咪咪扫任青悦一眼,一脸关心询问颜昭:“徒儿你与悦丫头进展到哪一步了?告白成功了没有?为师看你们今日眉来眼去,感情很好嘛!”
不远处,任青悦身侧气息微微动荡,走火入魔之前险而又险打断练功。
她虽闭着眼神情没有波动,耳根子却微微红了。
原来颜昭不止和毕蓝说起过,连药神子也知道这件事。
是她当局者迷,还是她对颜昭的关心不够,居然一点也没看出颜昭的心思,还以为颜昭只是单纯与她亲近,甚至为此暗自窃喜。
颜昭亲口承认说喜欢她,见到她化身小狐狸也没有害怕。
可颜昭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
比起大师姐,颜昭更喜欢狐狸尾巴呢。
任青悦郁郁地想。
药神子跟前,颜昭脸上露出愁容,这件事她还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也不知道谁能解答她的疑惑,药神子适时问起,她便立即趁此机会表明心中的顾虑。
开口第一句:“大师姐竟然是狐狸变的。”
任青悦心一沉,如坠冰窖,霎时丝丝凉意浸透骨髓,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明明前不久还说要与她结成道侣,转头又为她的身份心怀芥蒂,任青悦心灰意冷,委屈之余又升起无尽心酸,她怎会把颜昭一句戏言当真?
这时,又听颜昭说道:“这么说来,大师姐一直在我身边。”
颜昭白净的小脸儿上露出一抹愁容,难得动脑子思索起来:“师姐从我下山那日开始就暗中陪着我,而我却一直不知道这件事。”
她还不止一次怨怼师姐言而无信,借口离开她之后就不回来,可事实上,她下山历练三余年,几乎从未与任青悦分开。
“这不是更说明她也十分在乎你。”药神子摸着下巴上仅剩不多的白胡子,“你还有什么顾虑?”
颜昭听到师父说师姐在乎她,心里暗自高兴,可心中疑惑仍在。
遂问:“师父,你说师姐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就是雪球,雪球就是她呢?”
如果早知道雪球就是师姐,她也就不会一直盼着想和师姐见面,她抱着雪球念叨师姐的时候,师姐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这话她又不敢当面询问任青悦。
在别的事情上,她向来不吝直言,唯独事关任青悦,她顾忌更多,总怕问多了会被师姐讨厌。
任青悦刚从峰回路转的情绪中缓过神来,不料颜昭又突然问出这个问题,顿时心中五味杂陈,思绪万千。
可若要让她亲口告诉颜昭自己内心那些拉扯,利弊权衡,胆怯犹豫,她又开不了口。
不知道药神子会如何回答颜昭。
药神子听颜昭说完,神情有点微妙。
颜昭见他脸上表情变得奇怪,下巴上胡子一动一动的,一副想笑又憋着没笑出来的样子。
“师父?”颜昭面上疑惑更甚。
“老夫的乖乖徒儿嘞。”药神子笑眯眯地长叹一口气,眼中露出对笨小孩额外的纵容与宠爱,语气温和地告诉颜昭,“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自己笨没有看出来?”
颜昭:“啊?”
药神子摇头晃脑,一脸笃定:“如若不然,你去找你认识的人问,看有谁不知道你天天抱在怀里的狐狸就是你的大师姐?”
“……”颜昭瞪圆眼,不可思议。
药神子露出关爱的眼神:“实在是你太笨了,久而久之,想必悦丫头就算想告诉你也不好开口。”
颜昭依然不解:“为什么?”
药神子恨铁不成钢,只能掰碎了细细给颜昭分析:
“傻徒儿,你想啊,这么明显的事情你都看不出来,如果她亲口告诉你,她就是雪球,那多伤人啊,不是明摆着说你笨?你师姐对你这么好,怎么舍得让你伤心呢?所以她只能选择维护你的自尊心,不把这件事告诉你。”
被药神子这么一盘,颜昭豁然开朗:“原来如此,是我误会大师姐了!”
不远处,任青悦忐忑的内心缓缓平复。
虽然与事实不符,但是……
她决定顺从私心不让颜昭知道自己过度纠结的原因,并找个机会向药神子好好道谢。
颜昭越想越觉得药神子所言合理。
这样一想到她对毕蓝说喜欢师姐早已被师姐听到,颜昭心里便感觉扭扭捏捏,很不好意思。
她悄悄瞄任青悦一眼,再一眼。
怎么师姐一直修炼,什么时候才结束啊?
先前在主峰时就她因为太紧张错过了机会,以至于忙到现在都没和师姐说上几句话。
她还想和师姐当面好好说清解开误会,表白的话也应该更郑重地说出口,不能让师姐总把她当小孩子。
等待任青悦修炼结束的间隙,颜昭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扭过头拽一把药神子的衣袖:“师父。”
药神子笑眯眯:“什么?”
颜昭皱着眉,小脸儿上神情严肃:“师父原来一直觉得我笨?”
“……”药神子笑容僵在脸上。
见药神子不说话,颜昭不依不饶追问:“我真的很笨?”
药神子清了清嗓子:“咳,徒儿,这个为师可以解释……”
颜昭不要他解释,转头就往任青悦身边跑过去,边跑便说:“师姐比师父好。”
药神子:“……”
好气。
第二百五十九章
颜昭刚跑到任青悦身边, 任青悦便忽然睁眼。
任青悦抬眸,不期然对上颜昭视线。
颜昭自然而然脚步顿住,扭扭捏捏轻唤:“师姐。”
她脸蛋儿红扑扑的,看得出心情很好。
药神子那番话解开了颜昭心里最大的困惑, 令颜昭精神抖擞。
师父说师姐是因为在乎她, 顾忌她的感受才隐瞒实情, 这是不是说明,师姐多多少少也是喜欢她的?
颜昭回想起来,哪怕师姐对待她最严厉的时候,化身小狐狸的师姐和她也是亲昵的。
颜昭越想越高兴, 原来雪球就是师姐。
那么她以前还怕师姐讨厌自己,确实是不必要的担心。
颜昭正要开口, 任青悦倏地起身。
她拍拍衣摆上沾到的灰尘,语气自然地开口:“我要去一趟天珠峰。”
颜昭虽然惊讶, 却下意识接话:“我也去。”
说完,生怕任青悦像刚才一样拒绝她,颜昭率先拧住任青悦的衣袖:“我陪师姐一起!”
任青悦扫一眼颜昭挽住自己的胳膊,不动声色:“好。”
颜昭喜笑颜开。
从药神子身旁经过时, 药神子朝颜昭递了个眼色, 示意颜昭好好把握机会。
结果颜昭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药神子:“……”
失策, 防住了阿娘,没防住师姐, 他这个师父在徒儿心里真是一点地位都没有。
任青悦领着颜昭离开黄音峰, 沿山而下,徒步走向天珠峰。
并非不能御剑飞行, 而是眼下拂云宗内动荡不安,御剑入空目标太过醒目, 容易招来祸端。
颜昭难得不闹腾,乖乖跟在任青悦身边,胳膊自方才挽住任青悦便没有松开。
任青悦也像没注意到似的,并没有提醒她撒手。
两个人并肩朝天珠峰走,距离很近,颜昭不仅能闻见师姐身上淡淡的花草清香,还听见小铃铛叮铃铃的声响。
她悄悄低头往下看。
拇指大小两个银铃就挂在师姐脚脖子上。
有银铃指引视线,颜昭不由多看了两眼。
任青悦赤着脚,肤质光洁白皙,随着步履移动,小铃铛与踝骨轻轻碰撞。
颜昭心想,戴了铃铛就不好穿鞋了,师姐走路都得光着脚。
地上多硌啊,难怪当初她要给小狐狸戴铃铛,师姐那么不愿意。
换成是她自己,她也不愿意。
颜昭自以为理解了任青悦的难处,狠狠共情。
山林间有风吹过,伴着轻轻浅浅的银铃声,气氛格外柔和。
不止颜昭偷看师姐,任青悦也不着痕迹观察着颜昭。
发现颜昭视线往下移,看她脚上的铃铛,她耳根微红,很不自在地加快脚步。
颜昭回过神来,忙不迭加快脚步跟上。
临到天珠峰山脚时,颜昭主动发问:“师姐,我们去天珠峰做什么?”
任青悦回答:“回洞府收拾东西。”
三年前,她被道灵一掌重伤,不得不化为原形逃跑,下山途中碰见颜昭才得以获救。
也正因如此,她没来得及收拾洞府中的杂物。
如今,拂云宗已毁,颜昭身份暴露,仙界的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她们不会在拂云宗久留,她自然也要早做准备。
等南宫音醒来,应该会带颜昭去魔界避避风头。
对此任青悦十分犹豫,她有些迷惘自己接下来何去何从。
她身上自幼烙下的正道弟子印记还没有彻底抹去,对于同南宫音等众同去魔界,她心有芥蒂。
再者,即便她自己能放下成见,魔族之人又岂能容她?
相比之下,或许妖界对她而言才是更好的去处。
但这就意味着,她要和颜昭分开。
这个想法浮现心间,任青悦心生惆怅,可乱世当头,哪还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颜昭对任青悦复杂的心情没有丝毫觉察,在任青悦提及洞府时眼前一亮,她还没有去师姐的洞府看过呢。
“师姐的洞府是什么样子?”颜昭好奇问道。
任青悦闻言,脑海中回忆自己的洞府。
陈设不多,冷冷清清。
她平时一心扑在修炼上,对修炼环境的要求只要干净整洁就可以,因而洞府中的内饰还是颜元清替她置办的那些,说起来没什么特别的。
而且时隔三年,洞府中应该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任青悦如实回答:“普普通通。”
颜昭没见过多少洞府,对“普通”是什么水平没有概念,于是不再问了。
半个时辰后,她们抵达洞府。
任青悦掐了个诀,洞府门口禁制散开,真正的入口才显现出来。
颜昭探头往洞府里面看,入口内是一条小径,白玉铺路,两侧栽种着一些清新淡雅的花草,每走几步道路两侧便有一对灯柱。
穿过这条小径,前方是一座院落,院子里有活水,水里还有金色的小鱼成群结队地游动。
水面上一座丈许长的小桥,桥旁建有一方观景小亭。
沿着小亭旁边的石板路继续往前走,一座两层小楼显现于枝叶掩映的树影中。
任青悦停下脚步:“到了。”
颜昭仰头看向阁楼大门上的牌匾,逐字念出来:“宴青居。”
任青悦松开颜昭,走在前面推开小楼正门。
门后是一间会客厅,摆放着一些青檀木桌椅,主座背后立着一扇屏风,屏风背后面设有上二层去的楼梯。
颜昭“哇”一声,眼珠子亮晶晶:“我也想要一个普通的洞府。”
任青悦对颜昭道:“你且在这儿坐一会儿,喝杯茶。”
颜昭疑惑:“师姐你呢?”
任青悦回答:“我去楼上看看,很快就下来。”
颜昭眨巴眨巴眼睛,小狗似的可怜巴巴:“我不可以陪师姐去楼上吗?”
“……”任青悦分明什么也没有做,却被颜昭盯得心里蹿上一抹负罪感,好像把颜昭一个人留在楼下是多么罪不可赦的过错。
她不得不扭开视线:“可以。”
颜昭立马笑开:“那我要去楼上。”
任青悦怀疑颜昭欲擒故纵,但她没有证据。
不应当,小笨蛋没有那么聪明。
楼梯不宽,只能容下一个人通行,任青悦在前,颜昭在后,许久无人经过的木阶梯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二楼有两个房间,其中之一是任青悦的卧房,另一间则是书房。
乾坤囊虽然包纳万物,但空间也是有限的,只能放些丹材、法器、符宝和灵石之类小巧贵重之物,置于旁的衣服首饰文房四宝这些不重要的东西,平常多是存放在洞府中。
任青悦让颜昭自己逛逛,自己则走进书房将那些已经落灰的秘籍话本整理起来装进乾坤囊。
这些书都是她看过的,一部分是颜元清所赠,另一部分则是她自己收集而来,其中不乏名著经典,研读之后受益终身。
颜昭识得的字渐渐多了,也该把阅读的习惯培养起来。
任青悦毫不吝啬,打算将这些书本全部赠给颜昭。
但是不能一下子全给,需先分门别类,简单容易的先看,晦涩难懂的留着以后再学。
书房里东西挺多的,光是收书就要忙活一阵,颜昭见任青悦分拣书册十分繁忙,自己也闲不住,主动凑上前去想要帮忙。
任青悦吩咐她:“那你把角落里那几个箱子里面的书搬出来。”
颜昭扭头顺着任青悦所指看向角落,书柜旁边果然堆着几个大箱子。
感觉自己被委以重任,责任感油然而生。
颜昭点点头,爽快应好。
她跑到房间角落,先将最上面那个箱子抱下来。
箱子没有禁制封锁,颜昭顺利揭开箱盖。
满满一大箱书,颜昭一摞一摞往任青悦面前搬,中途有本小册子没有抓稳,从夹缝中掉下来,啪嗒一声砸在颜昭脚上。
颜昭探头往下看,见脚边多了个巴掌大的小本本。
她把手里一摞书先放到任青悦身边,然后再跑回来捡起小册子。
这本小册子没有封面,不知道里面内容是什么。
颜昭随手翻开。
内侧第二页才写了书名,像故意藏起来似的,而且书名相当奇怪。
颜昭好奇继续往下翻。
任青悦忙活一会儿,忽然发现颜昭好一会儿没搬书来,扭头便见颜昭手里捧着个小本本,正兴味盎然地研读。
“你在看什么?”任青悦问她。
颜昭蹬蹬蹬跑到近前,朝任青悦翻开内页,露出一行小字:
《修仙界男弟子骗人鬼话大全》
任青悦:“?!”
她想起来,这是她大概五百岁的时候,颜元清送她的书。
颜元清说她年纪也不小了,需要提前设防,免得情窦初开之时,被一些油嘴滑舌的男人骗走了耽误修炼,因而特地给她找了些相关的书籍。
这里是任青悦自己的洞府,除了颜元清之外,再没有旁人来过,所以平日颜元清来放了些什么东西,她也丝毫没有在意。
她当时严重怀疑这本书是不是颜元清自己写的。
没想到,竟然被颜昭看到!
颜昭问任青悦:“这书是干什么用的?”
任青悦定了定神,镇定自若地将颜元清当年叮嘱她的话重复一遍:“是教人分辨人心善恶的,你把它拿去,一定要背得滚瓜烂熟,如果有人跟你说与书上类似的话,全是骗子,记住了吗?”
第二百六十章
拂云宗主峰。
宗门大典被迫中止, 宗祠被毁,人群疏散,前来观礼的他宗弟子陆续下山。
一些有主见,行事果断的弟子, 听从苏紫君的建议后, 当天晚上就离开拂云宗。
剩下一些拿不定主意, 有些三三两两结伴,商议是去是留,有些则寄希望于峰主或别的长老,怕离宗之后再无宗门庇佑, 希望还能继续留在拂云宗。
毕蓝运气好,没有受伤, 在药神子吩咐将受伤弟子转移到医馆时,她自发参与进来, 从大战结束一直忙碌到明月高悬,等人散得差不多了,她才有空歇下来。
到夜深人静时,峰顶上一片残垣。
人已散尽, 只剩满面疮痍。
毕蓝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走上破败的高台, 一眼就看见倒塌的宗门大殿。
断壁残垣之间, 残留着乌黑的血迹,步东侯的尸体不知道被谁拖走, 整个拂云宗, 寂静得可怕。
谁能料想,这场盛大的狂欢, 竟然是一个古老宗门的落幕。
毕蓝心生感怀,一个家族, 一个宗门,兴衰更迭尚且无可预料,又何况一个人的性命呢?
人分明是这世间最渺小的存在,可这世上许多人似乎都忘记了这一点。
无论云道子,步东侯,还是先前惹出事端的道灵和轩辕恺。
甚至仙界、仙盟,以及千千万万,不断斗争,不断抢夺修炼资源的修仙之人。
这些人拥有了足够多的权力,同时欲望也随之膨胀。
他们总想爬得更高,贪婪之心永不满足,当入道的初心被时间泯灭,人性成为欲望的俘虏,所谓修行便成了一场自欺欺人的表演。
增长的只有力量、寿元和不断膨胀的私心,善良、清正则变成伪装和面具。
淡漠生命,藐视规则,必然会遭受惩罚。
所以他们有如今的下场,不过是因果轮回,不可怜,也不可惜。
但毕蓝也没感觉到大快人心,因为这场大战死了很多人。
其中不乏像她这样天赋平平修为普通的拂云宗弟子,他们没有背景,没有依靠,只能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地修炼,或许一辈子也达不到多高的成就,偏安一隅只为平稳。
可是,都被这场人祸毁掉了。
今日之后,她又该何去何从?
毕蓝拿不定主意。
便在这时,一道豆大的灰色小点儿映入眼帘。
毕蓝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巴掌大的小东西正从远处朝她飞来。
离得近了,她方看清此物并不是灰色,而是金色。
只不过在月夜昏暗的光芒下,暗沉沉的,皮表泛着冷光,看起来像灰色。
“小金?”毕蓝惊讶。
此物不就是颜昭先前找她,说要想办法取出封灵钉的远古龙。
彼时颜昭走得匆忙,给小金施了幻形就抱着南宫音走了,没检查小金是否跟上。
而小金沉浸在同族死亡的悲伤中,等它回过神时,已到这个时候。
虽有主仆契约相牵,但离得远时,只能大致感应到方位,它四处寻不见颜昭,扑腾着翅膀到处飞,撞见了毕蓝。
毕蓝认识颜昭,小金径直飞到毕蓝跟前。
见毕蓝朝它伸手,它便朝前轻轻一扑,落到毕蓝手上。
毕蓝仔细观察,确认这只小小的远古龙就是颜昭养的宠物,不由疑惑:“你怎么在这里?”
小金三张嘴巴同时张开,各说各的,叽叽呱呱的音节晦涩难懂,毕蓝当然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但她大概猜到小金想表达什么。
于是她又问:“你在找颜昭?”
三个小脑袋一起点头。
“她应该还在黄音峰。”毕蓝想起之前颜昭跟东方慈心去了黄音峰,想必还没有离开。
小金又叽叽呱呱说了几句什么,毕蓝没有听懂,只好就着自己的思路又道:“我带你去找她?”
三个小脑袋又点了点头。
毕蓝紧蹙的眉头松开,脸上露出点笑意来:“好。”
·
天珠峰。
颜昭捧着《修仙界男弟子骗人鬼话大全》,满脸不可思议。
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神奇的书。
当下便捧着这本书乖巧点头:“记住了。”
任青悦脸不红,心不跳,让颜昭继续搬书。
颜昭将小册子收回乾坤囊,再把木箱子里的书一摞一摞搬到任青悦身边。
任青悦分门别类放进不同的乾坤囊,两人一起忙活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把书房里的东西全部整理好了。
收拾完书房,任青悦起身去卧房。
颜昭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往里瞧,卧房里的陈设也不复杂,屏风门帘颜色素净清雅,多是青竹和梅花的纹样。
任青悦衣服不算多,自己没有添置几套,都颜元清给她准备的。
这些衣服因为材质特殊,而且款式简单色泽淡雅,穿得再久也不会显得陈旧。
任青悦在旁整理柜子,颜昭便在梳妆台旁的小凳子上坐下,翻看师姐送她的小本本。
颜昭识字不多,看得慢,没看几页就没耐心。
她合上书,眼角余光铜镜旁放着一把深棕色的小木梳。
看见这把木梳,颜昭忽然想起三年前,她下山之后不久,在土匪山寨里待了段时间,毕蓝帮她梳理了一次头发。
在那以后,每天早上睡醒,她的头发都被梳理得整整齐齐。
她的头发睡前什么样子,醒来没有变化,所以她很长时间都不知道,原来每天都有人替她梳头。
这个人自然就是师姐。
忆起往事,颜昭笑眼弯弯。
任青悦整理好衣服,回头就见颜昭坐在梳妆台前,手里端着一把普普通通的木梳,笑得像个小傻子。
“你在笑什么?”她走到颜昭身边,打算看看柜子里还有没有东西需要拿走。
颜昭仰头看向师姐,举起手里的梳子笑着说:“之前在土匪山寨,师姐是不是每天都悄悄帮我梳头?”
被颜昭提起,任青悦仍有些不好意思,瞥了眼颜昭手中的小梳子,故作轻松地回答:“离开山寨后还不是每天要我帮你梳。”
哪怕后来颜昭拜入药神子门下,在药神宗修炼时终于学会了自己梳头发,她也更喜欢缠着任青悦帮她,理由是她自己只会梳很简单的发式,没有师姐梳的好看。
颜昭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立时两只眼睛弯成小月牙,笑得更开心了。
见她笑,任青悦心尖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仿佛被颜昭眼中的笑意感染,她内心那点忧思也平复下来。
未来如何,谁能预料?
三年前她还在为是否能活着离开拂云宗而提心吊胆,才过去短短三年,拂云宗便已树倒人散。
任青悦拉开梳妆台下的木抽屉,抽屉里面放着几个小盒子,里面盛着一些钗环首饰。
这些东西任青悦自己很少用,她更喜欢素雅简洁的打扮,配饰太多影响她挥剑。
但就颜元清的话来说,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哪天心情好想捯饬捯饬,得有东西让她随便挑。
因而这些小物件儿便保留下来。
任青悦想了想,从中挑出一根簪子,两只耳坠。
簪子拿起来簪进颜昭发间,颜昭眼睛向上看,瞧不见,再瞥向铜镜,便看清了自己头上多出来的东西。
这只发簪是上好的暖玉雕琢而成,簪子本身做成竹节的造型,尾巴处精雕出两片竹叶,造型很是别致,戴在颜昭头上,平添一股风轻云淡的感觉。
颜昭盯着镜子看了一会儿,脑袋一会儿偏向左边,一会儿偏向右边,方方面面角度都欣赏一遍。
任青悦问她:“喜欢吗?”
颜昭老老实实回答:“喜欢!”
任青悦温声道:“喜欢就送给你了。”
说完,又拿起那对色泽清透的天青色耳坠,比着颜昭的耳朵试了试。
颜昭身子骨偏瘦,刚离开拂云宗时,她瘦得皮包骨,脸蛋儿干巴巴的,五官也没有长开,尽管如此,那时候她容貌虽不惊艳,却也清秀好看。
毕竟她娘是颜元清,那个闻名天下的第一剑修,她美得潇洒肆意,其容貌几与她的剑法齐名。
这两年颜昭脸上长了些肉,不似刚认识时那么瘦削,脸蛋儿曲线变得柔和了,五官长开,整个人气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虽没有颜元清那么张扬,却也渐渐能窥见她娘身上的影子了。
若说颜元清如一阵风,飘忽不定,那么颜昭便像一潭水,静谧温和。
而且颜昭肤质很白,天青色这么挑人的颜色,她也能轻松驾驭。
这一对耳坠,衬得她五官更加精致漂亮,叫任青悦眼前一亮。
为颜昭梳妆打扮的过程,任青悦感受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欣慰与欢悦,她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什么当初颜元清这么喜欢给她买首饰买衣服。
时至今日,任青悦发现,她还没有给颜昭送过东西。
反倒是颜昭借花献佛,还送了她一对铃铛。
南宫音、苏紫君和药神子都给颜昭送了很多法宝,她自然拿不出那么贵重的宝物,但珠宝首饰一类的小玩意儿,她送得起。
任青悦将耳坠给颜昭戴上,颜昭觉得新奇,虽然扎耳洞那一下有点痛。
但这点疼痛对颜昭而言无异于被蚊子叮一下,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是耳朵上略有些沉的坠感。
“很好看。”任青悦评价道。
难得被师姐夸赞,颜昭有点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高兴,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仰头问:“真的吗?”
任青悦点点头:“自然是真的,你天生丽质,戴什么都好看。”
颜昭眨眨眼:“可是书上说,如果有人突然送礼物,还夸好看,通常别有用心,师姐别有用心吗?”
任青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