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真的祈福山庄(3)
“客人们, 夜祭开始了,请出来吧。”
来敲门的不知道是哪个黑袍引导员,语气看似恭敬, 话里却带着不容违逆的强硬。
“所有人都要参加夜祭,这是祈福山庄的规矩。”
夜祭?
陆之靳又倒回大床, 翻了个面撑头看向门口, 心想这听起来就不是什么正经活动。
透过薄薄的纸门, 他看到屋外的身影不断颤动,清晰的轮廓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模糊, 忽然长袍下像是伸出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在烛火映照下摇晃起来,贴着地面起起伏伏。
落在纸门上的影子一点点拉长, 向四处蜿蜒爬行, 倏尔灵巧地从门框缝隙间钻入。
“还是说……你们要违反山庄的规矩?”
那赫然是一段由头发变成的蛇身!
陆之靳噫得一声捂住眼睛,很快身前落下一个毛茸茸的狼狗抱枕,他举起抱枕遮住视线, 余光瞥到薄钦挡在床前, 手握长鞭干脆利落甩出。
门边响起一声低低的尖叫。
“山庄内客人禁止斗殴!”压抑着痛呼的声音阴恻恻落下, “这可不什么好的行为……会被判定为恶的, 客人们。”
像是被薄钦激怒,门外的怪物再也没有掩饰的意思,满含威胁地开口:“祈福山庄内为恶者, 要被投入恶塔净化……客人们, 恶塔里很不错呢……你们想去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 落在纸门上的身影骤然暴涨, 数不清的蛇从长袍下游出,对准门内嘶鸣不已, 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入!
“原来它们就是这样污染那些人的。”
平平淡淡的声音落在耳边,让习惯性想和怪物聊两句的陆之靳闭上了嘴。
他朝旁看了眼明显进入战斗状态的特级猎人,目光落在战术手套中已经幻化为银白手枪形态的审判,觉得此时此刻薄钦脸上的微笑比门外的蛇发黑袍怪要吓人得多。
“咳,总之先出去看看吧。”陆之靳翻身坐起来,试图说服某位特级猎人别在一开始就大杀特杀,“我们是来潜入调查的,不能打草惊蛇。”
他将狼犬玩偶端端正正摆好,自然而然把自己归入调查的队伍,推着薄钦往外走。
“别看我,这是你说的。欸对,先放下枪……鞭子也收一收!”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屋外,这才发现他们的棺材房就在聚居区正中央,也就是说出门的瞬间,两人就陷入了人群的包围。
而在他们身前,还矗立着一座白天还不存在的高塔。
样式和围绕着聚居区的那九座高塔相近,只不过更加阴气森森,看不出材质的塔壁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正在四周烛火的映照下不断亮起。
塔下是一个不大的池子,漆黑的池水正在不断冒出诡异的气泡,低沉而缓慢的心跳声回荡在池底,像是有某种生物沉睡在此,随时都会苏醒。
这是每一个游戏玩家都很熟悉的东西。
在游戏里,他们把这个叫作——
“怪物池。”
薄钦喃喃开口,像是有些不可置信:“现实世界怎么可能会有怪物池?”
陆之靳的神色渐深。
他也有些惊讶,但这份惊讶更多源于愉悦。
怪物池是所有怪物的孕育之地,能量由源海直接提供。当年他掉进源海,阴差阳错成为怪物之王,而系统在最后一战中被迫消散,与源海切断联系——因此在源海的认定里,是陆之靳打败了系统,成为怪物的主宰,那源海的所有权自然而然归属于他。
所以尽管系统并未彻底消失,还能对源海施加一定的影响,但祂对源海的掌控已经远不及陆之靳。
所以眼前的这个怪物池看起来才这么……寒酸。
灰绿色凤眼里笑意盈盈。
知道系统过得不好,那他就好了。
“当——当——”
不知从何而来的钟声响起,就在陆之靳和薄钦各自陷入沉思的同时,蛇发黑袍怪来到高塔下,振臂高呼。
“夜祭,是山庄建立的初衷!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了祭奠曾经在这座小镇内死去的人们。”
“也为了净化那个害死他们的恶魔!”
“曾经祥和宁静的幸福小镇,却在一场蹊跷的大火中被烧成灰烬,所有人葬身火海……”
黑袍怪物压低了声音,充满诱导地说道:“但有一个人活了下来,逃过了本应受到的审判……”
“别听它的。”
冰冷含怒的话音落在耳边,陆之靳偏过头,看到薄钦眼底的怒意与担忧。
他朝对方摇了摇头:“没事,我知道的。”
他现在很心平气和,就是想把这里砸个稀巴烂。
“那个人是害死所有人的凶手!那把火就是他放的!”
蛇发黑袍怪行走在人群之间,摇曳的烛火将它非人的形态投射在地面,蜿蜒蛇发向四处游动,藏有精神控制的毒液无声无息释出。
“镇民们拼尽一切也要救下的少年,根本是一个纯粹的恶魔!”
而人群中,不止一个黑袍怪。
它们从高塔内走出,在穿着白袍的人类间来回穿梭,伴随着毒液的扩散,暗含诱导的话语也越来越狂热激烈。
“现在,这个恶魔就在我们中间。”
“但我们会洗刷这个罪人留下的恶!”
从不同方向,不同位置,同时传来黑袍怪物们的齐声诵念。
“用我们的身,我们的灵,我们的一切,喂养他,培育他,与他融为一体!”
一时间上万道烛光大亮,几乎将夜空映得如同白昼,人群中央的高塔轰然震动,塔身无数符号在一瞬间亮起!
“诞生的,将会是纯粹光明,带领大家走向新世界的神!”
“轰隆!”
山庄内九座高塔在同时嗡鸣不止,纯粹污染能量形成的光柱从天而降,自塔尖直直投射而来!
“嘭!嘭!嘭嘭嘭嘭嘭——”
白袍人类手中烛火接连熄灭,高塔上空被无数哀嚎与尖叫填满,那些被囚禁在高塔内的怪物们在挣扎间活生生被分解为血肉,融入塔尖的光柱——
成为怪物池的养分!
“以这么多血肉为养料向怪物池输送能量,可不会只是为了孕育一个无关紧要的怪物。”
审判已经出现在薄钦手中,神情冰冷的男人拉住陆之靳后退,警惕地看向逐渐围拢上来的白袍人类。
在急剧升高的污染浓度下,他们很快进入了被污染的状态。
陆之靳脸色有些苍白,指间捏住八角铜铃,轻晃着震退四周几欲扑来的白袍人类。
“吞噬所有怪物的血肉后诞生,这是副本BOSS的形成过程。但这些人类不是养料,他们提供不了多少污染能量。”
“但可以拖住我们。”
薄钦震了震长鞭,将最前面一片白袍推开,但两人却已经退到了高塔之下。
退无可退。
“所有阻挡我们的人都是恶的化身!都要被杀死!”
“来吧,投入神的怀抱!与祂合为一体!”
身穿黑袍的怪物们纷纷撞入光柱,刹那间被分解为血肉融入高塔,而在这一幕的刺激下,本就被精神操控的白袍人类顿时更加疯狂。
“杀死他们!杀死他们!”
再没有黑袍怪物维持秩序的高塔下,上万彻底在污染下陷入混乱的人类化作白色洪流,疯狂朝两人涌来!
*
晕眩与混乱几乎要吞没陆之靳的神志。
怪物池和源海的联系太过紧密,他体内的力量在高塔震动的瞬间失衡,但却意外得没有失控。
陆之靳看向挡在自己身前的薄钦,执鞭的男人一次又一次震开人群,明知这样做不过是徒劳,却依旧固执地独守在原地,不肯后退一步。
屠戮怪物时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杀神,落向同族的鞭锋却柔和得不可思议。
他一个人,要守住身前身后的所有人。
世上怎么总会有这么傻的人呢?
“陆之靳,我会给你创造机会,在人群散开的那一刻,跑!”
鞭影在高塔下横扫,清理出一片空地,薄钦短促的指令刚刚落下,人就已经出现在高塔另一侧。
陆之靳没有回应,他只是偏过头,目光落在已经彻底平静下来的怪物池。
他走不了。
因为这座山庄已经完成了副本化,被副本BOSS锁定的他,必须通关才能离开。
而在无法被观测到的维度,来自源海的注视满怀期待,无声翻涌的深黑触手从怪物池缓缓抽离,贪婪地绕过陆之靳的身体。
怪物池底的心跳声消失了。
“跑?”
阴柔的嗓音自上而下飘落,下一秒就出现在陆之靳耳畔,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蹲在高塔侧壁,歪着脑袋看向他。
“陆之靳,就是你啊……”
微卷的黑发刚过脖颈,精致漂亮如同精灵般的少年满脸天真笑意,那对灰绿色的眼睛里却盈满了恶意。
“连这一点污染都接受不了,真是没用的大人呢。”
“呐,把你的名字给我吧,好不好?”
陆之靳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到少年脖子上的编号。
S-0000。
零号。
实验体是没有名字的。
而怪物之间继承名字的唯一方式,就是一方杀死另一方。
他讥讽地笑了笑:“原来克隆体的智力缺陷这样明显。”
“你真以为自己被孕育出来,是因为系统觉得你可以取代我?”
他脸色惨白得如同厉鬼,抵住塔壁的身体都在克制不住颤抖,但说话时的语气却再不似平常随意玩笑,一模一样的灰绿色凤眼直视着少年,明明是仰视的角度,姿态却轻蔑地仿佛将对方踩在脚底,根本不屑一顾。
“零号,不过一个赝品而已。”
“陆之靳!”
激射而来的子弹逼退少年,远处的薄钦从人群间回撤,银白手枪遥遥瞄准少年的眉心。
“离他远点!”
在短短的一瞥间,薄钦心底忽然渗出骇人的寒意。
无力倚在塔壁,如同被钉死在柱下献祭的青年,和蹲在一旁神情阴冷的少年,一大一小两副面孔透着诡异的相似,就如同亲生兄弟那般。
下一刻,少年忽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之靳,看啊,他竟然想要救你。”零号一手抓住陆之靳的左肩,神情愉悦地看到他一瞬间涣散的目光。
“呐,本体,你说他如果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还会想救你吗?”
“与你无关。”陆之靳声音嘶哑地开口。
刚刚孕育完成的零号带着强烈的源海气息,污染力量通过身体接触疯狂涌入,让他体内属于怪物的那一部分迅速膨胀,灰绿眼底的血色符号彻底成型,将视线映成血红一片。
怪物的视野与人类截然不同,他已经快要看不清了。
但陆之靳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人群里那个正在奔来的身影,用尽全力记住对方的模样和气息。
没有被转化前的污染才是可逆的,对他来说,污染是不可逆的。
“污染是不可逆的,无论你再怎么拒绝,总有一天你会被彻底污染,真正成为能支配源海的怪物之王,但那有什么不好?”
“让污染彻底降临世界,所有怪物都臣服在你脚下,那时系统不过是失去柄权垂死挣扎的旧主,又有何惧?”
零号似乎满怀疑惑,像是在寻求解答般絮絮开口,但在陆之靳的沉默下,很快又转为愉悦的低笑。
“不过既然你这么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命运,那不如就给我吧。”
零号凑近他,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薄钦:“那是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人对吗,就连全无过去记忆的我也本能地想要靠近。”
“那就把他也给我吧。”少年亲昵地环住他,轻声说道。
“我要在他面前污染你、取代你,成为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陆之靳。”
话音落下的瞬间。
九座高塔轰然嗡鸣,由纯粹污染形成的光柱构成避无可避的锁链,顷刻间缠绕住陆之靳的四肢,将他的行动彻底封死!
“陆之靳!”
薄钦终于赶到,近乎疯狂地举枪射击,但无法动用命运审判的命运武器,却对此无能为力。
在他们身后,身穿白袍的人群还在不断涌来,渴望地注视着那潭漆黑死水。
而零号已经远远退开,就站在白色的洪流间,微笑着看向这一切。
“薄钦。”
陆之靳已经完全看不清了,恢复成灰绿色的眼睛一片空茫,他朝着熟悉的气息抬手,牵动手腕上由深黑污染能量形成的锁链,随着他的动作亮起不详暗光。
“不要浪费力气阻拦他们了,薄钦。”他没有去管此时此刻自己在薄钦眼中的样子,只是平静地开口,“副本开启,通关的最快方法就是杀死BOSS。”
陆之靳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那枚八角铜铃,摸索着放进薄钦的口袋。
“去吧,杀死零号。不用担心这些人类。”
“好歹我也是游戏……玩家啊。”
他的目光虚虚落在外围的人群,微笑着许诺。
“放心吧,这里由我来解决。”
第32章 真的祈福山庄(4)
“陆之靳……你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薄钦注视着浑身被锁链束缚, 明明在压抑着痛苦,却依旧笑得漫不经心的黑发青年,心底的不详预感越演越烈。
面对怪物的毫无所谓, 被卷进任何危险都不在意的姿态,对自己过去的绝口不提……好像怎么样都好, 有一天就过一天。
这个苍白瘦弱的青年就仿佛只是偶然停留于此的过客, 随时都会抽身离开。
“不会的, 薄钦。我可以解决的。”
陆之靳低声喃喃,灰绿色眼睛失神地落在虚空。
七年前, 同样的一幕也发生在那道门背后。
只不过坚持着要以一己之力与怪物潮抗衡,让陆之靳去解决系统的,是他们小队里从不冲动的阿洁。
向来以第一小队外置大脑著称的冰霜魔女, 第一次没有任何计划, 毫无准备地走上战场。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既然有能力去做,那就去做。”
“陆之靳, 我在这里为你守住后方, 去做你该做的事。”
轰轰烈烈战上一场的冰霜魔女, 最终用生命实现了自己的承诺。
“这里足足有上万人被污染影响, 他们会不顾一切靠近怪物池,不知疲惫不知生死——但你只有一个人!”
薄钦难得语气激烈的声音拉回陆之靳的思绪,这个仿佛永远冷静自持, 优雅从容的积分榜第一, 近乎失态地握住了陆之靳的肩。
“陆之靳!你要怎么解决?你让我怎么相信——”
满溢着自责的声音蓦地一顿。
陆之靳踮起脚尖, 攀住薄钦的肩头, 在那紧蹙的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他的神情很专注,郑重地几乎小心翼翼, 环住薄钦的手拽紧了西服布料不住颤抖,那个吻却轻得仿佛落羽。
是一个克制到极致后,不带任何旖旎的亲吻。
“我有很多保命手段,还想长长久久做个快乐的包租公,吃你做加了桂花蜜的鸡头米……怎么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陆之靳凑近愣在原地的薄钦耳边,笑得眉眼弯弯:“相信我一次,薄钦。”
“去解决掉零号,然后带我回去,好吗?”
“……好。”
或许是他的姿态太过笃定,又或许是事态已经容不得瞻前顾后,薄钦终于被他说服。
“等我回来。”
身材高大的男人深深看了他一眼,接着不再犹豫地转身离开。
“叮当!叮当!”
八角铜铃叮咚作响,为薄钦在人群中开辟出向外的通道,陆之靳安静地靠在高塔下,看着那道背影一点点消失在人群中,直到再也不见。
当年杨嘉斐看着他们走进门背后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
那个从来都懒得动弹的建筑师,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力竭后咬牙走入门内,靠在只能从内部关闭的门背后,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
世上总是有这样傻的人。
他们都是这样的人。
远处传来剧烈的能量波动,审判化作长鞭撕裂天际,带着前所未有的浓烈杀意。
视野内仍是一片血红,陆之靳凭借感知望向那处,一时间过往与薄钦经历污染事件的记忆一一浮上心头,忽然就笑了起来。
原来被人担心,被人护在身后的感觉……是这样好。
他好像开始有点舍不得这个世界了。
“薄钦。”陆之靳后背抵在塔壁,低低地说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话,“小牧师,你已经成为了能与我并肩的强者。”
“那我也不会让你失望。”
陆之靳将手按上高塔,完全放开对污染力量的压制,深黑的污染气息无所顾忌释放,那链接着他身上锁链的光柱顿时大亮!
他在主动吸收整座山庄的污染!
灰绿色瞳孔内浮现出血色符号,深得几乎像是沁出血来,短短刹那间诡异的符号就迅速攀上半边脸颊,陆之靳浑身一震,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但很快痛苦也从他的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度混乱下的漠然。
漆黑的怪物池沸腾起来,化作浓郁黑雾萦绕在陆之靳身周,最终池水蒸发殆尽,高塔下只剩黑发青年神情漠然地站在原地,强烈的非人感让他看起来陌生至极——
就像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陆之靳!”
注意到高塔下这一幕的薄钦神色大变,重重落下一鞭就要往回赶,但神情突然兴奋起来的零号却硬拼着受伤强行拦在他身前,尖声高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哈!真是没想到……最抗拒污染的人,居然会主动去吸收污染。”
零号一把握住鞭子,任凭手掌被切割地鲜血淋漓也不让薄钦离开,只是朝他露出满怀恶意的微笑。
“别走啊,特级猎人……你很在意他?”
少年低头暧昧地舔过鞭锋,在疼痛下脸色扭曲地大笑起来。
“不妨告诉你吧,薄钦!他最在意的人也是你……”
“他在意你……所以根本不敢让你看到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陆之靳主动吸收污染后就变得异常亢奋和疯狂的零号笑得前俯后仰,全然不顾自己满身的破绽,而薄钦神色狠厉地撤鞭为枪,审判射出带着毁灭气息的子弹,在瞬息间洞穿零号的四肢!
下一秒长鞭再度横扫,卷住被巨大动能向后带去的零号,就要立时发力绞断!
“——喀!”
金属刀刃与长鞭剧烈摩擦发出刺耳声响,浑身被作战服包裹的黑衣刺客自阴影中凭空出现,拦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终于来了啊……”
零号收起夸张的笑容站到一旁,不紧不慢地摸了摸颈侧渗出的血迹,将沾着血的指腹凑近唇边轻吮,苍白的脸上顿时浮现出病态般的红晕。
“还以为你也要背叛了呢,大鬼。”
薄钦握着长鞭的手微微用力,看向那个突兀插入战局的刺客。
“抱歉。”这个交锋以来很少开口的刺客低低吐出两个字,像是在回应零号的质疑,但隐在兜帽下的眼睛却向薄钦看来,眼底似乎有歉意飞快划过。
下一刻,刺客的身形在原地消失。
零号疾行而来,与自薄钦身后出现的刺客前后夹击,在大鬼的全力配合下没有给薄钦任何拉开距离的机会——
无法动用命运武器的薄钦,顿时落入下风!
大鬼刘瑞,游戏内第一刺客,积分榜第二。
排位在薄钦之下,不过是因为没有命运武器的加成。
若论单体瞬时爆发的战力,他远在薄钦之上——
这才是大鬼真正的实力!
“砰!”
薄钦硬拼着接了零号的一掌,终于寻到机会突破两人的封锁,他迅速后撤拉开距离,在耳边传来蝴蝶刀破空声时头也不回地甩出一鞭,想要借力加快速度。
而就在这时,远处被甩开后就停留在原地的零号高声喊道:“大鬼,现在!”
“嗤!”
本该与蝴蝶刀相撞的声音被鞭梢刺入皮肉的闷响取代,薄钦错愕地看向自己撞上鞭锋的大鬼,这个本该能完美闪避的刺客脸色惨白,鞭梢透胸而过,被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死死握住。
“大鬼,你想死吗?松开!”薄钦厉声开口,想要用力抽回鞭子,但对面的刺客却只是任由伤势在撕扯间加重,一声不吭地用自己的身体牢牢锁住了他。
“刘瑞!”
但浑身染血的刺客却只是脚步踉跄,双手同时握住长鞭,又向前一步,作战服兜帽在身体的剧烈颤抖中落下,那对盈满了痛苦的血色眼睛挣扎着望向薄钦。
“薄、钦……”大鬼张了张口,用尽全力般从喉间溢出一丝气音,“小……心……”
突如其来的心悸在刹那间让薄钦惊醒,他从那短短几个字里意识到什么,骤然回头——
身后,零号正侧身而立,拉弓搭箭,泛着不详寒芒的箭头直指高塔之下!
而那柄弓的形制——
错不了的,尽管颜色不对,但每一个游戏玩家都不会认错,那分明是游戏第一玩家LU的告亡者之弓!
命运武器告亡者之弓。
弓箭离弦的刹那,就已经判定了死亡。
而高塔下……是陆之靳!
那一刻薄钦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告亡者之弓会出现在零号手中,为什么大鬼要提醒自己,又为什么真正的杀局落在高塔之下……
他第一时间放弃审判飞身回退,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快一点,再快一点!
陆之靳不能有事。
他答应过的,要带陆之靳回家!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高塔下,短时间接收了庞大污染能量的陆之靳思维一片混乱,诡异的血色符号从脸颊蔓到脖颈,没入衣领之下。
在被告亡者之弓瞄准的刹那,他本能地感觉到威胁,泛着血色的凤眼里透出嗜血杀意。
那对充斥着极度漠然与极度疯狂的眼睛里,映出一道飞掠而来,紧紧追在弓箭之后的身影。
薄钦用尽全力伸手,想要握住那道散溢着死亡气息的弓箭。
指尖距离箭尾,只剩毫厘之差。
下一秒,人与箭在同时到达。
“嗡!”
“嗤!”
箭尾颤鸣的声音与血肉被穿透的声音前后交叠,鲜血从伤口迸发,溅上苍白的脸颊。
“我向你道歉,我不该……不相信你能做到。”
断断续续的声音落在耳边,熟悉的气息将他完完全全笼罩。
是谁?
陆之靳茫然地想着,努力想要看清说话的人,但睁眼看到的却只是荒芜死寂的深海,四面八方跳动着一双双充满贪婪和欲念的眼睛,它们看着他,等着他被彻底拖入深渊,要将他一口口吞吃入腹。
无穷无尽的呓语充斥着脑海,叫嚣着要去污染,去杀戮,去掠夺——
什么都看不见了,到处都是赤红。
“叮铃!”
仿佛永无止境的混乱中,忽然响起微弱的铃音。
而后那道声音再度出现,穿透深海,破开血色,轻柔地抚平所有暴虐的思绪。
“陆之靳,不要被污染控制。”
“醒过来,好吗?”
灰绿色的眼睛蓦地睁大,始终蒙在眼前的血色消散,陆之靳从无尽的混乱中挣脱,终于看清眼前的身影。
薄钦将他拥在怀里,宽阔的身躯将他完全遮住,就像是坚实的仿佛永远不会倒塌的巨树。
但浓重的血腥气也在同时涌入鼻间。
粘稠的鲜血瞬间将双手染红,陆之靳神情愕然地低头,看到了他与薄钦之间那枚正在不断颤动的箭尾——
在最后一刻,那柄向陆之靳射来的弓箭倒转箭头,由前向后直直地刺入了薄钦的心脏!
那是告亡者之弓。
无法逃脱的死亡判定!
“陆之靳……我来……带你回家。”
那声音越来越低微,直到最后轻得如同耳语,陆之靳几近慌乱地伸手按住弓箭,感应到上面附着的无可挽回的死意。
“薄钦……”
箭尾的颤抖渐渐平静,最终彻底消散,而在同时,环住他后背的手骤然一松。
耗尽生命力的巨树颓然倾塌。
“薄钦!”
陆之靳接住朝自己倒下的人,踉跄着向后跌坐在地,他在刹那间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死死搂住那具正在迅速变得冰凉的躯体,颤抖着贴近自己的心脏。
越来越紊乱,越来越激烈的心跳声,开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频率震动起来。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恐怖的压力将血流从心脏向四面八方鼓动,加速到极致,让陆之靳眼前再度被血色充斥。
什么都、什么都没法考虑了……他的眼中只剩下怀里冰凉的身躯……还有造成这一切的——
“轰隆!”
直达云端的高塔被连根拔起,轰然倒塌,九根由纯粹污染形成的锁链寸寸断裂,牵动着外围九座高塔一同倾覆。
天地震颤间,庞大仿佛遮天蔽日的深红触手出现在陆之靳身下,它们不断蠕动着,翻涌着,肆意摧毁着山庄内所有的建筑,将一切都夷为平地。那些触手如有思想般灵活地游动,从废墟间将怪物一个个拖出,毫不留情地绞杀!
“沙沙——”
不知何时陷入昏迷的人类被触手卷到一旁,空旷寂静的废墟中只剩下鲜血、死亡与哀嚎,赤红将整片夜空都染上血色!
沉睡的怪物之王苏醒了。
那是被激怒后极致的暴虐与疯狂。
唯有死亡才能平息!
与肆意杀戮的触手截然相反,陆之靳的神情却很平静,他松开手,深红触手温柔地卷起倒地的人类猎人,将他藏在身后。
而更多翻滚的触手托举着他逐渐升高,蜿蜒游动至被触手围困住的零号与大鬼身前,居高临下望去。
“零号,你想吃了我?”
灰绿色瞳孔已经彻底被血色符号占据,他的神情却平静至极,那对空洞的猩红眸子一眨不眨,只是专注地盯住脚下的猎物。
“正好,我也需要你作为养分。”
无人可以看到的高天之上,漆黑深海欢欣雀跃地掀起浪潮,贪婪地缠住那些自陆之靳腰间舒展开的深红触手,像是对这一场互相吞噬的戏码满怀期待。
而零号也不负所望。
那与陆之靳面容极为相像的少年仰头,眼中还残留着对眼下修罗炼狱般场景的骇然,但当少年看向陆之靳此刻半人半怪物的形态时,苍白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兴奋与狂热。
“这才对嘛……我的本体。”
“之前那个抗拒污染的你,根本不配成为怪物之王。”
零号背着手,笑嘻嘻地开口:“喂,本体,怎么现在不害怕压制不住污染了?”
“你心爱的小猎人还没死透呢。”
少年满脸赞叹地看着陆之靳不断虚化又凝实的人类躯体,明明处于被触手禁锢,无处可逃的绝境,但却一副毫无所谓的姿态,甚至神情愉悦地笑了起来。
“何必挣扎呢,接受源海的馈赠,成为完全的怪物之王不好吗?”
“你能感觉得到吧……不用苦苦压抑,可以尽情释放的感觉……无所顾忌地使用力量……人与怪物,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是你的猎物!”
“就算你披着一层人类的壳子,你也早就已经是怪物了!如果这个小猎人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你猜他会不会将枪口对准你?”
在被深红触手卷住四肢,拉扯着高高吊在半空的时候,零号仍在微笑。
“LU……如果这让你感到痛苦,那就放弃,放弃就好……把你的一切都给我,和我成为一体。”
那声音不再似少年的阴柔飘忽,相反带着种历经岁月的从容不迫,仿佛极其耐心地循循善诱。
“我会成为真正的怪物之王,再把这个小猎人污染……我们就能永远拥有一个听话好用的玩具了。”
“永远忠于我们,永远属于我们,永远任我们为所欲为……”
在触手不断绞紧的动作中,零号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但脸上诡异的微笑却从未消失,甚至渐渐带上了一分戏谑。
“你杀不死我的。”
“LU……你要知道——”
“嗤!”
绞住零号的触手蓦地从心脏位置钻入,将少年捅了个对穿,随后那触手在心脏处扭动着膨胀着,将那处血洞越扯越大,直到“嘭”得一声——
将少年的整个身体都扯成碎片!
血雾四溅,落在地面不断游动的触手中,一点点渗入其间。
不远处,同样被触手绞住的黑衣刺客愕然抬头,望向高空中面无表情的陆之靳。
零号被杀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回荡在耳边,带着极为不详的可怕深意。
他说。
“我们是永存的。”
“沙沙——”
深红触手灵活地绕过大鬼,蜿蜒着攀上他的四肢,不断缠绕收紧,将他高高拉起,如同受刑般吊在半空。
那对毫无感情的猩红眸子转向他,深红色的光晕在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类的青年身侧出现,凝聚成一把长弓。
与零号不久前使用过的那把不同,陆之靳手中的这把更长,颜色是接近黑的深红,而上面萦绕着的命运力量之深重,让大鬼仅仅看了一眼就觉得灵魂战栗不已。
这才是真正的告亡者之弓。
曾经重创过系统,属于传说中的第一玩家LU的命运武器。
“所有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冰凉的声音伴随着拉满的弓弦,直指被全身被束缚,动弹不得的黑衣刺客。
大鬼瞳孔紧缩,在死亡气息的笼罩下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属于他的大鬼牌不受控制地自动浮现,停留在心脏的位置剧烈震颤起来。
“帮我给系统带一句话。”
在弓箭离弦的刹那,大鬼听到陆之靳的声音直接在自己脑海中响起。
“在被完全污染之前,我一定会彻彻底底地杀死你。”
“嗤!”
弓箭没体而入,触手在同一时间松开,大鬼从高空坠落,穿透心脏的箭矢将他整个人钉死在地面。
死亡判定即时生效,意识迅速溃散,在陷入黑暗前的那一刻,他看到满身嗜血杀意的青年从高空回到地面,小心翼翼地从身后抱出那个特级猎人。
那是被怪物之王视若珍宝的人类。
“嘭。”
大鬼牌彻底碎裂,黑衣刺客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
“叮铃!”
几近破碎的八角铜铃悬浮在薄钦心脏上方,顽强地发出不再清脆的铃音,陆之靳让触手在薄钦身下张开,牢牢托举住对方。
已经充当摆设很久的铜铃终于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在不完全版的告亡者之弓下护住了薄钦最后一口气。
这并没有什么,因为像他们这样的强者,哪怕死了也能有办法活过来。
但来自命运武器的死亡判定却几乎无法撤销。
——几乎。
因为在游戏里刚好有一种可以抵消命运武器判定的道具,更巧的是,陆之靳偏偏知道该如何制造。
现在缺的,只是为此而需要提供的庞大能量。
陆之靳冷静地想着,发现自己从未在怪物之王的状态下如此清醒。
他轻柔地俯下身,梳理着薄钦额前的碎发,自腰间延伸而出的深红触手开始不断膨大,拉长,以他为中心向四周蔓延,直到将整座山庄和邻近的域外区域都笼罩在内。
无边无际,数之不尽的深红触手,就这样扎入这片被污染浸润多年的土地,钻入无数正在迷雾中互相厮杀的怪物体内……不断深入,不断吞噬,直到将所有污染能量都掠夺殆尽。
他就像是真正的怪物那样,贪婪地吸食着一切污染,满怀期待地从污染中擢取力量。
此时此刻如果有人从高空望下去,能看到一个巨大的,将整座山庄和周边10公里范围都囊括在内的污染漩涡正在形成。
按照对策局的分级,这将是一个比以往所有特危污染叠加起来都要高得多的污染源。
那是世界级污染源。
来自怪物之王。
但深黑的迷雾无声无息笼罩住这片区域,磁场紊乱,通信传输被阻断,一切可能影响到陆之靳的因素都被完全排除。
在污染漩涡的中心,陆之靳却只是安静地注视着怀里的人类猎人,在仔细抹干净指腹上沾染的血迹后,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描摹起那张英挺的面容。
一点点抚平紧皱的眉头,向下划过高挺的鼻梁,指腹轻轻戳了戳那拉直的嘴角,猩红的眼睛里满是轻柔笑意。
那抹笑意正随着他逐渐开始虚化的身形若隐若现。
污染不可逆转,在接受了这样庞大的污染能量之后,陆之靳再也无法维持住人类的形态。
他最后留恋地看了眼那难得安然的面容,放开薄钦,稍稍退开一段距离。
一根小臂粗细的触手游动到身前,被他握在手中——
接着毫不犹豫地扎入自己的心脏!
没有鲜血,也没有伤口。
那条触手缓缓蠕动着往心脏深处钻去,颤动不已,很快表面就泛起一层金红亮色。
血液流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清晰可辨。
没过多久,一滴金色的水滴状液体就在心脏处凝聚而出,随后是第二滴、第三滴……越来越多蕴含精纯能量的金色水滴出现,都带着浓郁至极的污染气息,但散发出的却是干净纯然的神圣意味。
如果薄钦清醒着,就能立刻意识到这是什么。
这是第一个游戏内最最稀有的顶级道具。
生命之泉!
能够让一个濒死之人恢复如初,又或者让一个初入游戏的白板新人一举登上天梯,没有任何条件限制和副作用,唯一的缺点就是极其稀缺。
每一个月,产出生命之泉的副本才会限时开启一次。
而产出的概率仅有万分之一。
在游戏内一滴就能够起作用的生命之泉,此时此刻却足足有上百滴,被陆之靳一股脑儿地拍进了薄钦的心脏。
“叮——”
铜铃彻底崩坏,化作碎片散落在地,但薄钦身上所有伤口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修复,代表着生命复苏的心跳声变得越来越有力。
与之相对的,是陆之靳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满地深红触手克制不住地抽搐着,大量吸收污染又大量通过心头血进行过滤,最终才能释出纯粹能量化作生命之泉,这个过程对陆之靳来说不亚于一场凌迟般的酷刑。
他正在迅速变得虚弱,大片大片的触手开始褪色坍缩,但陆之靳的身体却也再度凝实起来。
直到最后,那根插入心脏的深红触手也一寸寸消散,化作一根藤蔓模样的印记刻在左胸,而陆之靳已经完全恢复了人类形态,灰绿色凤眼一错不错地盯住薄钦逐渐起伏的胸膛。
又过了一会儿,神情有些惘然的男人坐起身,看向陆之靳的目光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
“陆之靳?”
陆之靳的神情骤然一松。
他的脸色白得接近透明,贴住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甚至双手都还在刚刚过去的剧痛下控制不住地颤抖,但那双灰绿色风眼内却满溢着笑意,闻言只是像平常那样笑眯眯地挥了挥手。
“薄钦,你醒啦?”他隐去了自薄钦中箭后的所有,语气轻松得仿佛只是陪着对方睡了个午觉。
“等你好久了。”
但这时候薄钦也已经回过神来,看着周围的满地狼藉有些错愕,下意识地喃喃开口:“我记得我中箭了,那是判定必死的告亡者之弓……”
“陆之靳,你是怎么——”
“陆之靳!”
在直升机声音骤然出现在远处,飞快接近的同时,终于确认薄钦状态完好的陆之靳安心地向后仰去。
“我……没事,只是很累。”
他倒进薄钦的怀里,在熟悉的气息中闭上眼睛,声音轻微得几乎听不见。
“薄钦,带我回去。”
远处直升飞机降落,消失许久的建筑师拔足狂奔而来,王旭廷眉头紧锁,带着特勤队干员匆匆散开。
一片吵闹声中,陆之靳的声音被完全盖住。
但薄钦听见了。
他抱起已经陷入半昏迷的陆之靳,一步步向外走去。
“好,那就睡一会儿。”
“我们回家。”
在他们身后,两人落下的影子倏尔颤动,无声蠕动的触手翻腾不已,逐渐映出庞大可怖的模样。
第33章 迫近的阴影
“哎唷我的陆大爷欸, 您能不能把鞋穿上……不对,谁让你下床的?你这是又想被押到医院去了?薄钦出门就没人能管你了是吧?”
日上三竿,建筑师拎着午饭准时来查岗, 暴躁的骂骂咧咧声里,陆之靳淡定看向镜中的自己。
他用手摸了摸胸口那个藤蔓印记, 盯着它缓缓淡化消失, 接着努力眨了眨眼睛, 将不小心又浮现出的血色符号压下去。
已经比之前要好多了。陆之靳心酸地想着。
要知道在过去的两个礼拜,他被薄钦强行扣留在医院修养, 每天只能靠睡觉来打发时间。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究竟会是哪种颜色。
好在经过持之以恒的不懈努力——指每天撒泼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薄钦终于松口让他回了家。
只不过回家也要绝对静养,最后落到陆之靳手里的注意事项列了足足三张A4纸,连每天看电视剧的时间都精准到了分钟。
卷王薄钦在这次经历后危机感爆棚, 几乎是成天成天不着家地在外追查系统线索, 于是保姆杨嘉斐走马上任,一天八百回来别墅查岗,尽职得让怪物之王有苦难言。
在他身后的书桌上, 杨嘉斐把自己带来的手绘屏打开, 古色古香的三层小楼出现在屏幕中, 屋檐下的八角铜铃被圈出来, 打了个叉。
“我们这个铜铃的设计得再改改……啧,又要改方案……真是建筑设计狗都不干……”
杨嘉斐嘀嘀咕咕地拿手指戳着屏幕,一脸颓丧地瞥了眼不紧不慢走回床边的陆之靳。
“你那铃铛碎了的时候我在国际区第一高楼, 差点被吓得当场跳下去——陆大爷啊陆大爷, 咱以后能不玩得这么刺激吗?”
丧丧的建筑师叹了口气, 没等陆之靳开口, 又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挥挥手:“算了, 只要碰上薄钦的事你都这样。陆大爷啊陆大爷,你说你这么个杀怪就和砍瓜切菜一样的杀神,怎么就玩起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数?”
“等我把阿洁找回来,一定要让她给你好好看一看——”杨嘉斐愤愤地开口,“哪有这么乱来的……你的心理测评绝、对,不合格!”
陆之靳上床的动作顿了顿。
被精准威胁到的怪物之王心虚地干咳一声,瞬间乖巧地钻入被窝,眨巴着眼睛看向已经掏出大槐树红丝带小本本的某人。
“加菲啊……”他慢吞吞地开口,和跳入怀中的缅因猫一同无辜歪头,“饿了,吃饭。”
在红丝带上大写特写的杨嘉斐冷笑一声。
“行啊,吃饭。”
建筑师“啪”得一声把食盒拍在陆之靳眼前,精致的大红飞凤盒盖打开,最中心端端正正摆了巴掌大的一个小碗。
“今天中午喝桂圆红枣小米粥,王阿姨家大厨出品——别看我,都说了只有粥!”
那碗粥确实做得很花心思,热气腾腾色泽漂亮动人,清甜的香味扑鼻而来,一看就让人胃口大开。
但陆之靳满脸菜色。
因为不论这粥做得再怎么惊天动地,也改变不了它只是一碗粥。
一碗,巴掌大小的,粥。
他已经连喝十几天的粥了!
就连旺财都“呸”了一声,猫脸上写满了嫌弃。
“吃啊,怎么不吃了?”杨嘉斐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那天吞了那么多污染已经消化完了?虚不受补知不知道?流了那么多心头血,还想着大鱼大肉呢?”
“喵——”
缅因猫后背的毛一根一根竖了起来,凄厉地尖叫一声,飞快逃跑了。
“……”陆之靳左看右看,发现压根没有怪物能分担怒火,只好含泪握住勺子,食不知味地开始喝粥。
杨嘉斐盯着他看了会儿:“你在山庄里留下的痕迹我已经处理干净了,但是薄钦那边,你打算怎么解释?”
还得感谢陆之靳几乎将整座山庄都犁了一遍,解释成用杨嘉斐给的游戏道具炸楼也说得过去。但零号和大鬼是怎么消失不见的,被告亡者之弓射中的薄钦又是怎么活下来还活蹦乱跳……
随便哪一件事,背后都藏着不知多少秘密。
咬着勺子的陆之靳脸上空白一瞬。
他一边思考一边喝粥,最终得出结论。
“好像没法解释。”
他既不能对薄钦说实话,又不是很想欺骗对方,想来想去,也只有——
“摆烂吧,他们爱怎么想怎么想。”
不知道为什么,人类似乎总是喜欢多想,永远擅长把一件简单的事想得无比复杂,而聪明人更是如此。
薄钦当然是当世最聪明的那一小撮人。
他总觉得薄钦自己好像脑补出了很多东西。
陆之靳咬着勺子纠结地想着,有点不确定薄钦会脑补到什么程度。
“其实吧,这次虽然冒险了一点,我的状态也因此而变得不稳定了一点,在薄钦那里暴露的信息也变得多了一点……”
他掰着手指数了数这次的得失,觉得自己不亏,但还是在杨嘉斐阴恻恻投来的目光中缩了缩脖子。
“加菲啊,你要这样想。”陆之靳干巴巴地开口,“我的污染程度逐渐加深是不可避免的,但这次至少我控制住了——而且!”
他拉高声音,抢在张嘴就要开骂的某位建筑师之前,飞快地解释道:“这次是我们走在了系统之前。零号应该是系统利用我的基因制作出来的克隆体,专用来克制我和影响我的……”
陆之靳想到那个精神一看就不稳定的零号少年,还有最后系统附在零号身上说的那几句话,摸了摸下巴,不确定道。
“唔,或者还有吞噬我?”
“这个零号一看就还是个半成品,只不过是因为系统没想到游游会翻出来一张幸福小镇的保单,将我直接引去祈福山庄——于是只好在仓促间提前让零号孵化完成,多多少少影响我一下,祂肯定也没指望能有什么效果。”
陆之靳幸灾乐祸地笑起来:“这下好了,不但损失一个对付我的重要武器,还间接让我提升了对污染的抗性——等于在零号这条线上的布置全部废弃。”
更不用说他还悄悄动了点别的手脚。
至于一点点后遗症……不成问题,从收获与付出的对比来看,一切都不成问题。
陆之靳拍拍好友的肩,做出定论。
“总而言之,这次啊是我们大获全胜!”
*
“关于那一夜的事,你还有什么能回忆起来的吗?”
对策局特勤队办公室,薄钦与王旭廷面对面坐着,后者正拿着厚厚一沓分析报告,亲自动手整理。
薄钦摇了摇头:“我的记忆只到被告亡者之弓射中。”
薄钦手里也捏着一份检查报告,是关于他自己的身体状况,那上面显示的结论是非常优秀,甚至能力有隐隐更进一步的征兆,至于曾被当胸一箭射中?根本没有任何痕迹,仿佛当初被穿透心脏的剧痛只是一种幻觉。
“那陆之靳的能力,你有什么想法?”王旭廷换了个说法,眉头紧锁地看着手中的报告。
“按照他所说的,他用大槐树下的八角铜铃保住你的一口气,接着零号和大鬼突然开始内讧,几乎将整座山庄毁掉,而他则用游戏道具把你救了回来……”
王旭廷嗤笑一声,随手将报告扔在桌上:“你觉得这套说辞的可信度有多少?”
“你应该很清楚,命运武器的判定难道是随便什么游戏道具都能否定的?虽然零号用的告亡者之弓不过是个仿品——”
铁面无私的特勤队长神情冷峻:“连建筑师的那座别墅里也不存在这样的道具,陆之靳又是从哪里得到的?”
“但至少是他救回了我。”薄钦也皱了皱眉,“旭廷,我倾向于是陆之靳用自己的能力救了我,但他的能力可能和游游类似。”
因为极其珍贵也极易受到系统的忌惮,知晓内情的人都对此三缄其口,甚至帮忙遮掩。
所以陆之靳才会在游戏内一直低调地隐藏在建筑师背后,被小心地保护着。
“净化?”
“不,不只是净化。”薄钦回忆着开口,“记得我和你提过的吗?零号的脖颈上有一串编号,我认为他是系统的实验体。”
“而零号和陆之靳的长相十分相似。”薄钦顿了顿,摇头道,“不是相似,应该说零号就是以陆之靳为蓝本制造出来的怪物。”
“你之前推测系统一直在寻找机会杀死陆之靳,现在看来,可能系统更想得到他。”王旭廷神情微动,沉吟着开口,“零号的能力是什么?”
“除了那柄仿版的告亡者之弓,其他都很普通。”薄钦知道王旭廷的猜测,直接否定,“零号是个失败品,我认为是系统为了逼迫陆之靳使用能力而推出来的弃子。”
而在高塔下他被告亡者之弓射中,陆之靳迫不得已使用能力,也将自己真正暴露。
薄钦拿起桌上的另一份报告,看向上面标黄的诊断信息。
【患者污染指数极高,但并未表现出被污染的迹象,经检测,发现患者的生命力曾被大量透支,疑似为使用能力的后遗症。】
“根据祈福山庄的调查报告,山庄和附近10公里范围内的污染指数在当晚急速下降——就好像是污染被一下子抽干了一样。”
王旭廷展开两人面前的全息屏,在卫星图内选中祈福山庄,查看附近的污染指数地图。
象征安全水平的绿色成片占据了山庄及其周围。
“根据你的说法,零号和大鬼都做不到这点。或者说,目前已知的任何怪物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吸收这样庞大的污染能量。”
那已经是属于另一个维度的力量。
“但怪物做不到的,人类却可以。”薄钦沉声开口,“命运武器的出现是游戏的一种平衡机制,它让玩家能够和最顶级的怪物对抗。”
甚至是与系统相抗衡。
所以在玩家中有一种普遍的看法,那就是游戏并不完全被系统所掌控,还有着某种能与系统分庭抗礼,甚至是能够制约系统的存在,在有意地控制着游戏内的平衡。
命运武器的存在,以及极个别堪称逆天的能力,就是这种说法最有力的佐证。
“所以陆之靳很可能也有一把命运武器,而他的能力也和命运武器紧密相关。”
王旭廷轻轻敲击桌面,做出推测。
“主动利用污染,净化后再使用这种力量,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左右命运武器的判定……而限制就是透支自己的生命。”
“这也就意味着,拥有他,就可以克制住拥有命运武器的人类,同时还能够利用污染,源源不断地提供庞大的能量。”
那是比曾经薄钦拥有的净化能力更令人心悸的力量。
而这样的能力,系统又怎么可能会放过?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你最好看住他,薄钦。”
王旭廷神色郑重地看向薄钦,一字一句开口说道:“他的能力已经被系统看到,一旦泄露出去——所有人,所有怪物都会疯狂地想要他。”
“你要小心——”
“绝不能让他站到人类的对立面。”
*
与此同时,忽然之间就成了香饽饽的陆之靳,正抱着漂亮的缅因大猫,一同歪头看向眼前的鸡蛋灌饼。
新鲜出炉,热气腾腾,香得一人一猫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刘大爷您先别挂,我没听清——这是谁叫的外卖?”
杨嘉斐一脸费解地在打电话,不忘警惕地拍掉某位怪物之王蠢蠢欲动伸向鸡蛋灌饼的手,在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后他骤然抬高声音,不可思议地反问。
“平台抽的霸王餐?我们这儿还有人会去抽霸王餐?”
薄钦绝不可能,陆之靳根本不会,至于某只猫——
“喵~~~~”
某只银虎斑缅因猫一个飞扑,利爪在空中扬起凛冽的弧线,刷拉一声撕开包装袋,埋头吃得大尾巴在身后疯狂乱甩。
杨嘉斐:“……”
看起来傻乎乎的,应该也一样不知道怎么抽霸王餐。
他怀疑地看向一脸羡慕望着缅因猫的陆之靳。
“我又不能吃,肯定不是我点的。”
陆之靳十分无辜。
他昨天刚因为偷吃火鸡面而胃痛到打滚,为此薄钦打了一通一个小时的越洋电话将他痛骂一顿,再一次远程锁了家里所有的零食柜。
在薄钦明天一早就要回家的档口上,他就是再想吃,也不敢吃。
至于这个外卖到底是谁叫来的……
陆之靳下意识捏了捏大猫朝向两侧直直立起的耳朵,看向手中包装袋上解下来的那张纸条。
姓名电话地址倒不是一片空白,只不过恶作剧似的写满了同一个数字,一看就是随手乱填。
“姓名:9。”
“电话:999-999-99999”
“地址:99999999999”
或许也不是乱填。
数字9,九号。
JIU。
某个很多年没有被想起过的代号在脑海中转过一圈,陆之靳思考片刻,在意识海里拍了拍旺财的狗头。
“旺财啊……”
“今天晚上我们去刘大爷那儿吃夜宵。”
埋头库库炫饼的大猫“嗷”了一声,不解地摇了摇尾巴,被陆之靳笑眯眯地一把捏住。
“他心心念念的孙子暂时回不来了,我们去和刘大爷谈谈入股的事,让薄钦给他租一个门面房怎么样,旺财?”
“喵?”
银色大猫的身体骤然一僵,嘴里叼着的香肠顿时掉落下来,陆之靳轻轻巧巧接住,将香肠凑到大猫嘴边,安抚地摸了摸那毛茸茸的脑门。
“是啊,现在任务艰巨,我们得天天在薄钦眼皮子底下溜出门,去给刘大爷看摊子了。”
因为系统的目光,已经落向了那个鸡蛋灌饼推车。
第34章 迫近的阴影
“劈里啪啦!劈里啪啦!”
“咻!咻咻!”
又两个礼拜过去, 这一天别墅内鞭炮声轰隆隆作响,欢庆柔弱不能自理的房东顺利出狱,哦不, 是顺利康复。
陆之靳一大早就去了医院复查,在被按着做过一大堆不知名的检查后, 护士们慈爱地看着他, 告知薄钦说他那柔弱不能自理的男朋友终于可以独立行走——当然做某些剧烈运动时还要当心。但总而言之陆之靳已经完全康复, 回家该干嘛干嘛,不用再担心。
陆之靳感动极了。
他喜气洋洋地轰走了杨嘉斐, 大手一挥让薄钦出门去赚钱养家,刚好猎人协会发来了一个长期调查委托,于是卷王猎人在动用了别墅内的各种道具之后, 最终留下了整整十天的便当。
保温保鲜, 拆开即食,丝毫不减原本的营养价值与口感,实在是养猫人出差的不二选择。
陆之靳首先干掉了冰箱里所有的芝士蛋糕。
之后他风卷残云般狠狠炫完了三天的饭, 吃饱喝足后拍拍肚皮, 转身回到阔别一月有余的怪物之巢。
“主人!贴贴!”
镜镜飞奔而来, 庞大的黑影遮住陆之靳的视线, 深黑触手挤挤挨挨地绞在一起,期待地扬起来,等着陆之靳挨个摸摸。
“主人, 我们的宫殿已经造好啦!整个怪物之巢的改造也完成了!”触手们骄傲地扭动起来, 在下一刻蓦地散开, 像是在拉开帷幕, 为它的主人献礼。
而眼前焕然一新的怪物之巢,对陆之靳而言确实是一个足够惊喜的礼物。
逆行的群星间, 红月前的悬崖之上,一座巍峨宫殿凌空悬浮。
足有数十米粗的玄铁锁链在宫殿下方交错而过,形成一张极为复杂的网络,怪物们欢快地在锁链上跑来跑去,通过锁链相交的节点,可以传送到怪物之巢的任意一个地方。
远处群山半腰开辟出火山浴场,终年不息的滚烫岩浆顺着被特意流出的孔径流下,汩汩冒泡的岩浆池里,九头蛇正翻着花样自由泳,见到陆之靳出现,其中一颗脑袋伸进传送门内,从悬崖间的某个节点探出,嘶嘶吐着蛇信要抱。
陆之靳爽快地抱着蛇头亲了一口。
“嘶!嘶嘶嘶!!”
九头蛇幸福得整个蛇身都变得通红,激动过头以至于卡在了通道里,小妖精拎着园艺剪迅速出现,在九头蛇脖颈两侧大刀阔斧拔鳞剔肉,很快在原地垒起高高一座肉山,水鬼湿哒哒地爬上岸,接过肉山火速运往宫殿后厨。
镜镜说今晚要给他们的王做全蛇宴。
小触手管家捏着长长的红丝带汇报工作,陆之靳捞过红丝带看了一眼,发现丝带背面写着一行大字。
“天杀的缅因猫不准进怪物之巢。”
“……”
水鬼一族运完新鲜食材后立刻回到原处,迫不及待地继续两眼放光盯住水底。镜镜表示这帮阴森森的水鬼已经爱上了捡垃圾,日夜站在锁链上广撒网。悬崖下的鬼魂们为抗议996的不合理工作制度连夜搬迁三千里,去了小妖精们的农场里养花。
陆之靳严厉批评了水鬼一族的思想不端正不健康,勒令它们立刻实行做四休三工作制,在镜镜迫不及待的哼唧里抬步往宫殿内走去。
白骨狮崽子们正在啃他的王座磨牙,大殿隔间里是精算师们的办公室。无头姐在财务大臣之外兼任人事总管,又陆续拐回了金融街的精英若干,愤怒的归零声接连不断响起,很快一份财报幽幽飘在陆之靳眼前。
陆之靳镇定自若地拿起财报卷成团,喂到白骨狮崽子的嘴边。
“咔咔——咔咔咔!”
宠物什么都吃就是好养活。
“主人!您该睡觉了!”
镜镜在地面扭曲爬行,赶走了所有吵闹不休的怪物,无头姐带着精算师队伍从隔间退出,冷冷看了眼白骨狮崽子嘴边的财报残骸,垂首朝他致意后退出宫殿。
“您时刻在压制自己的污染,在人类世界根本没法好好休息!”
触手嗖嗖得整理着大殿,王座上盖着厚实的绒毛软垫和毯子,地面迅速铺上同样质地的地毯,黑百灰三色交织的绵密长毛温暖又柔和,陆之靳赤脚踩在上面,依稀觉得这种触感有些熟悉。
“哼,那只野猫没有和您签订契约,本来是没资格进怪物之巢的,但既然在您身边受到庇护,那自然也要做出贡献!”
醋精镜镜挥舞着触手,得意洋洋地展开毛毯,盖在陆之靳身上。
“这是取自缅因猫尾巴、后背,以及颈侧的最顺滑的毛制成的毯子,主人您以后可以常住怪物之巢,随时随地享受这样美妙的触感——不用出去撸那只猫的!”
陆之靳:“……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打架了?”
难怪他总觉得旺财的毛有点秃。
挥舞的触手抽搐一瞬,很快又若无其事地蠕动起来。
“镜镜怎么可能和那只野猫打架呢?镜镜是有名分的宠物!哼,镜镜才没有被该死的野猫挠花脸呢……石达开其5#Q¥@##¥%#@……”
好了,懂了,不但打了一架,还没有打赢。
陆之靳抱住小醋精的脑袋揉了揉,心里想着得让薄钦给家里的另一个小傲娇买点美毛猫粮。
端水,他很在行。
了解完怪物之巢近期动向,陆之靳喟叹一声,在王座内舒舒服服躺下:“我这次会睡得久点,薄钦还有十天回来,你记得在那之前叫醒我。”
镜镜听话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安排好一切后,陆之靳安心地闭上眼睛。
整个怪物之巢在刹那间安静下来。
宫殿外闪过深红的光晕,无数深黑触手自殿内伸出,蜿蜒着缠绕上宫殿,安静无声地蠕动着,如同忠心耿耿的护卫,紧紧盯住一切风吹草动。
锁链路网中有多个节点被关闭,水鬼守在一旁,确保临近宫殿的通道不会有任何怪物出现。
九头蛇晃着脑袋从火山浴场站起身,九条修长的脖颈高高扬起,目不转睛地盘踞在群星间。
很快,它们的敌人出现了。
红月下的青铜巨门背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啸声,汹涌的浪潮疯狂拍击大门,一股股漆黑潮水自门缝间溢出,渗入地底,或是蒸腾上高空。
逆行的群星间,环绕在宫殿四周的黑潮从无到有,越来越深,如同蛛网般密密麻麻浮现,试探着要钻入那座被严密守护着的堡垒。
王座上正在沉睡的黑发青年,脸色正变得越来越苍白。
扭曲诡谲的潮水涌动着,自陆之靳投射在王座下的阴影间出现,伸出如同触手般的浪花,无声无息攀上他的斗篷边缘,再接着被另一道深黑触手迅速打散。
镜镜贴在地面的触手扭曲一瞬,散发出忧虑的气息,但很快又被冰冷与杀意替代。
蜿蜒在整座宫殿内的触手动作轻柔地拉了拉被扯落的毛毯,没有让沉睡中的陆之靳受到任何打扰。接着彩蝶飞舞,小妖精们煽动着翅膀赶来,梦幻般的鳞粉洒落,为王座上的黑发青年驱离源海带来的负面影响。
白骨狮群在殿外列阵,凶兽们冷酷的竖瞳在黑暗中泛着如出一辙的寒芒,他们一队队向外奔行,开始今晚的狩猎。
怪物之巢从未真正平静。
陆之靳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王座上沉睡,梳理自身及怪物之巢的污染,抵御门背后源海的入侵。
那扇巨门是源海进入现实世界的必经通道,而陆之靳是唯一能与之抗衡的守门人。
过去的七年间,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他始终沉默地将整个世界护在身后。
而怪物们,则守在陆之靳的身边。
这已经是每一次陆之靳沉睡时,所有怪物们默契的行动。
是陆之靳给了怪物们脱离游戏,不再受制于系统的未来,建立起怪物之巢,让怪物们拥有安心生活的家园。
被庇护的怪物们,也想给陆之靳一个家。
*
陆之靳受到了一点小小的震撼。
自从离开游戏世界,进入怪物之巢后,他必须时时刻刻压制自己的污染,清空大脑思绪后再入睡,因而从不做梦。
沉睡后的世界只有一片漆黑无光的深海,安静得仿佛整个世界都离他而去,只有他独自一人虚无地飘荡着,如同一抹幽魂。
但这一回,寂静的深海一如既往黑暗冰冷,无声无息,但就在陆之靳觉得自己差不多快被冻成了一尊精致的冰雕时,一股诱人的饭香忽然飘来。
陆之靳:“?”
哦,还有点呛鼻……这味道怎么那么像他爱吃的辣子鸡?
他有些费力地仰头,忽然看到永恒无光的深海上方透出一抹亮芒。
熟悉的身影逆着光向他看来,带着与这方世界格格不入,却令人莫名沉溺的安心气息,霸道强势地顺着浪潮涌来。
陆之靳下意识伸出了手。
下一刻,他被从寂静的深海中一把拉出,温暖的夕阳余晖落在脸上,带着轻柔的打着旋儿的微风。
“陆之靳。”
有人语调平平地喊他的大名。
怪物之巢里……谁会这样叫他?
茫然不解的陆之靳睁开眼睛。
解下西装外套,衬衣马甲一丝不苟,外面却罩着件猫猫围裙的薄钦默默盯着他,金丝边眼镜下的目光透着指责和无奈,让陆之靳条件反射般缩了缩脖子。
“你怎么睡在沙发上还不盖毯子?”
薄钦一手稳稳托住陆之靳快要滚下沙发的身体,一手还举着滋滋冒热气的锅铲,手上一用力就将身娇体软易推倒的房东按进了沙发。
“哦,旺财把我挪过来的吧。”
陆之靳被扑通一声扔进沙发层层叠叠铺着的羊毛毯子里,原地弹了弹,舒服地埋进去蹭了蹭,随口回答。
“晚饭就快好了,你差不多了就起来,把碗筷摆了。”
估计是这回答太过离谱,薄钦懒得指责他狡辩,脚步声很快远去,不一会儿厨房里就又传来了翻炒的声音。
陆之靳埋在毯子里眨了眨眼睛,和沙发背上冒出来的猫猫头对上目光。
“喵~~~~~~”
旺财嗲嗲地拉长了调,对陆之靳的胡言乱语表示了肯定。
“来,旺财,我看看你的毛。”
陆之靳招招手,将大猫抱进怀里,心疼地摸了摸那有些斑秃的颈毛,仰头注视着头顶的天花板。
夕阳西下,猫在怀中,薄钦在厨房。
这本该是他梦寐以求的退休生活。
但陆之靳想到源海日渐疯狂的侵蚀,和隐在暗处深浅不知的系统,眼中浅浅的笑意逐渐散去,变得面无表情。
在他的注视下,灯影扭曲着形成一只诡谲的猩红眼瞳,暴戾与残忍交织其间,看不见一分属于人类的感情。
而后猩红散开,露出眼瞳正中央的血色符号,两对一模一样的灰绿凤眼对视一瞬,随后天花板上的眼瞳消散,陆之靳若无其事地偏过头。
薄钦正站在沙发背侧,低头朝他看来。
“别看了,吃饭。”
直到两人在餐桌旁坐定,陆之靳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整整十天,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存放便当的吧台——不出意外被扫荡一空。
已知薄钦准备了十天的便当,陆之靳在第一天炫完四天的分量,那剩下的进了谁的嘴里?
旺财蹲在吧台上骄傲地抖了抖自己的颈毛,用眼神告诉陆之靳:你想的没错。
当然是进了本王的嘴里。
陆之靳:“……”
感觉亏了。
他纠结着吃完一顿饭,思来想去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挤到了洗碗池边。
薄钦正穿着猫猫围裙,不紧不慢地擦碗、放碗,普普通通的家务也被这个男人做得赏心悦目,从来都只会打碎碗的陆之靳忍不住晃神了一下,强行收回紧盯着薄钦侧脸的目光。
“那个,老薄啊,要不咱晚上出门散个步?”他期期艾艾地开口,试探着问道,“顺便买个宵夜?”
拜最近每晚一个的鸡蛋灌饼夜宵所赐,他现在睡前不吃一个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宵夜?”
水流声忽然一停。
穿围裙也像穿西装一样严谨的男人擦干净手,侧过身似笑非笑看来。
“怎么,我做的饭还喂不饱你?”
陆之靳:“……”
人类的心思究竟该怎么猜……他到底该说是还是不是?
最终陆之靳还是没能成功获得夜间出门许可。
但他再一次喜提电子手铐,薄钦目光专注地低头在他手腕戴好污染预警手环,打开了每日步数上传功能。
认真负责的薄钦不忘在家庭群里发出公告。
“今天开始恢复锻炼,在群里打卡,请大家监督。”
家庭群内很快刷新出一排排信息。
王阿姨:“刚开始要循序渐进,慢慢来啊,走不动就算了!来阿姨家吃饭!”
童游:“舅妈说得对,小陆哥注意多休息呀!”
溺爱组依旧溺爱。
杨嘉斐:“你不会又想着吃零食了吧陆大爷?别忘了打卡啊!”
挚友组永远一针见血。
旺财:“喵呜嗷噫呜嗷嗷呜!”
——薄钦一会儿出门,今晚鸡蛋灌饼摊继续走起!
喵喵组发出每日刘大爷打卡提醒。
陆之靳在群里回了个“流泪猫猫头”表情包,被薄钦催着洗漱上床,他将毛毯盖过头顶,迷迷瞪瞪睡了一觉醒来,别墅内已经空无一人。
“喵——”
陆之靳翻身坐起,神清气爽地走到窗边,夜色中缅因猫已经蹲坐在窗外的树上,金棕色瞳孔幽幽地盯住了他。
“放心吧旺财,时间差不多了。”
距离收到那个鸡蛋灌饼外卖已经过去两周,距离在祈福山庄挫败系统的阴谋已整整一个月。
大鬼牌破碎后,那个积分榜第二的刘瑞失踪至今。
系统的耐心有限,祂一定很快就会有所行动。
第35章 大鬼小刘(1)
此刻是凌晨三点半。
今夜无月, 夜黑风高,适合杀人放火,更适合出门偷吃宵夜。
陆之靳与缅因猫对视一眼, 镇定地关闭手环电源,蹑手蹑脚翻出窗外, 从三楼跳进后院, 惊起正在清理池塘淤泥的水鬼两只。
“……”
沉迷于捡垃圾的水鬼阴沉着脸, 望向陆之靳的目光带着抹不可理喻。
“咯咯~~咯咯咯~~~”
小妖精扇动着翅膀飞舞在陆之靳身侧,代替水鬼发问。
——那个特级猎人又不在, 您干嘛不走正门?
“……习惯了。”过去两周天天晚上翻窗出门偷吃的陆之靳干咳一声,朝他们摆摆手,“走了, 你们继续。”
“咯~~咯咯!”
——好哦, 但是小心被抓包哦王!虽然……嘿嘿……嘿嘿嘿嘿……
陆之靳熟练地屏蔽掉意识海内那些不能播的画面,一路从后院往外走,思考着今天是吃烧烤还是麻辣烫, 不一会儿就走到了金融街, 于是选择题还没做完, 面团与香葱在高温下散发出的香气就扑进了鼻间。
“哟, 刘大爷!今天这么早?”
他笑眯眯地挥挥手,看着刘大爷动作麻利地摊开面团,打上鸡蛋后扫匀, 轻巧地将火腿肠一切为二, 最后卷起面饼折好, 不过短短几分钟, 一个喷香的鸡蛋灌饼就新鲜出炉。
“哈哈,小陆来了啊。”刘大爷大口咬着饼, 调侃着说道,“今天还是先来一个鸡蛋灌饼?”
烤串还是麻辣烫稍后纠结,鸡蛋灌饼走过路过当然不能错过,面对刘大爷的盛情邀请,陆之靳欣然点头。
“要大满贯套餐!”
“好嘞!”刘大爷两三口吃完自己那份,重新舀上面团开始摊饼,“盐酥鸡卤牛肉加培根,双蛋微辣,不加香菜,不要火腿肠,再来份黑豆浆,对不?”
陆之靳竖起大拇指,熟练扫码付钱。
“哎哟都说了不收你的钱!你这孩子……”刘大爷连连摇头,脸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那就再给你炸根年糕?还是臭豆腐?”
陆之靳闻言顿时不再客气,欢呼着开口:“都要!谢谢刘大爷!”
“喵——呜?”
这时一声嗲嗲的猫叫从路旁的草丛里传来,一只圆润过头的蓝猫迈着走样的猫步出现,后背上还挂着个小小的行囊。
看到陆之靳,蓝猫的眼睛顿时受到惊吓般瞪得滚圆,原本熟门熟路往刘大爷脚边去的步子立刻停下,开始缓慢后撤。
“噗噗!”
然而它背上行囊里的河豚鱼快乐地喷着水,朝陆之靳摇头摆尾起来。
“噗!噗噗!”
主人晚上好!
“是你们啊,真巧。”陆之靳垂头看向住在隔壁王阿姨家的猫先生和河豚怪,冰凉的灰绿凤眼扫向被挚友背刺后垂头丧气的蓝猫。
“喵,喵呜!”
蓝猫立刻乖巧蹲坐,尾巴紧紧夹在腿间,睁着漂亮的橙色大眼睛试图萌混过关。
效果意外得好。
曾经优雅矜持的猫先生显然在王阿姨的投喂中逐渐失去了初心,脑袋滚圆肚皮滚圆,努力端正坐好的模样不能说是有些可爱,只能说是可爱至极。
刘大爷将做好的鸡蛋灌饼递给陆之靳,“诶哟”一声蹲下身,挨个摸了摸猫先生和他背上的河豚怪。
“小蓝猫又带着小伙伴一起来啦?今天想吃什么呀?”
猫先生小心翼翼地觑了眼陆之靳的神色,粉嫩的肉垫略微一动,又怂怂地放下,那张肉已经扑出来的大脸盘子上浮现出肉眼可见的纠结,半晌委屈巴巴地呜咽一声,耳朵也向后弯折,整个猫看起来都丧丧的。
“呜……”
“欸怎么还委屈上了?谁欺负你啦小蓝猫?”
“咪呜——咪——”
“噢哦好好好,那今天爷爷给你们做炒蛋吃好不好呀?还有刚卤好的牛肉,小蓝猫最喜欢吃了对不对?”
“噗噗!”
“嗷呜!”
陆之靳看着原地躺下摊开肚皮嗷嗷叫唤,引得刘大爷满脸慈祥又哄又摸的蓝猫,觉得这套路看起来真是格外眼熟。
他看向不知何时起出现在身侧的银发男人,用眼神问道:你教的?
银发金瞳的猫斯拉王冷哼一声,高傲地抬了抬脸。
“马马虎虎,也就学到了本王三四分精髓吧。”
“尾巴。”陆之靳淡定地咬了口炸年糕,指了指银发男人的身后,“摇起来了。”
“陆!”
漂亮的金棕色瞳孔蓦地放大,银发男人下意识伸手摸向那处,接着猛地反应过来,顿时恼羞成怒地低喊。
“你怎么能这样——”
“刘大爷,给我们家大猫也来一个大满贯!”调戏完小猫咪的陆之靳心情愉快,朝正在炒蛋的刘大爷招呼了一声,伸手往旁一抬。
猫斯拉王别别扭扭地哼了哼,努力压着上翘的嘴角,金棕色瞳孔里闪闪发光。
“谁,谁要你给我买了?”
他这样说着,一边却乖顺地垂下头,甚至微微弯下了腰,好让矮他一头的陆之靳能方便地将手放在自己的头顶。
“叮当!”
挂在脖颈间的铜铃发出清脆声响,在陆之靳指尖闪过深红的光晕。
“好了,铃铛记得要一直带着啊,旺财。”
陆之靳揉乱了大猫一头银色短发,在刘大爷一脸“年轻人啊就是花心爱玩不过这样也好我们小陆想怎样就怎样”的欣慰神情里,有些诧异“咦”了一声。
“咪——呜——”
夜色中,一只银渐层长毛曼基康迈着小短腿一溜小跑过来,啪唧一下抱住了陆之靳的裤脚。
接着原地一躺,肚皮一摊,黑色小肉垫唰得开花,四肢蜷在身前,就这样眼巴巴地看着他。
“呜~~~”
陆之靳:“……”
某个银发大猫是开班授课了吗,怎么现在的小猫咪卖萌起来连套路都是一样的?
“白痴,这个动作你不能用,披着的毛皮要掉了。”他身旁的银发男人毫不客气地出声嘲讽,肯定了陆之靳的猜测。
“起来,一边去,这身毛皮一点都不漂亮也不顺滑,陆不会喜欢也不会摸你更不会抱你!”猫斯拉王紧紧贴在陆之靳身侧,居高临下望去,一脸嫌弃,“真是笨死了,以后出去别说是我教的!”
“哈哈哈哈,今天没和你的兄弟姐妹们一起来?”
伪装成长毛银渐层的白骨狮崽子显然也是刘大爷摊位的常客,刚刚做完一个大满贯的老人转头看到小白猫,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大声招呼道。
“今天小蓝猫来了,去和他一起玩吧。你的鸡蛋灌饼是不要鸡蛋不要饼,就要里面的脆饼加里脊肉?”
“嗷吼——喵,喵呜~~~”
忙着衔住毛皮,仔细遮好白骨的小狮子快乐地抖了抖尾巴,典型顾头不顾腚的做法,顿时让骨节分明的漂亮白骨尾巴翘了出来。
“噗。”陆之靳在旁看得直乐,不忘调侃大猫,“旺财啊,你这教出来的学生确实不如师啊。”
他们家旺财的伪装功夫那才叫一流。
猫斯拉王表示这是他带过最差的一届:“你家的白骨狮崽子好像有点弱智。”
“嗷!”白骨狮崽子好不容易把尾巴缩进毛皮下,听到这话转头哈气,被银发男人一把拎住后颈肉,举到眼前。
“怎么?还哈我?”猫斯拉王咧嘴一笑,露出森然白牙,金棕色瞳孔内霎时淌出粘稠的恶意,毫无收敛地倾向正在自己手中挥舞四肢,朝空气乱打一顿猫猫拳的小崽子。
“——哈!”
受到刺激的白骨狮崽子挣扎得更为激烈,骨头渣子都开始飘了起来。
陆之靳含笑看着他们打打闹闹。
受尽宠爱的猫猫总是会有耗不完的精力,或许是因为陆之靳就在身边,银发男人浑身都透着种懒散餍足的气息,看起来一副凶恶的猫霸姿态,实际在无人可以看到的地方,毛茸茸的大尾巴已经在陆之靳的掌心里扫来扫去扫去又扫来,几乎翻出了花。
有谁能不喜欢一心一意喜欢你的,傲娇却黏人的小猫咪呢?
就算这只小猫咪犯了错,那一定也是别人的锅。
“哟,你这猫怎么还有皮屑?会被主人讨厌的哦?”
“哈——”
“哈!?再敢哈我,我现在就把你剥皮下锅,你这副骨头架子,油炸一下应该又脆又香吧,嗯?”
“咪——呜——”
“归零!”
小白骨狮子被银发大猫欺负得眼泪汪汪,唯一能主持公道的主人陆之靳却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凄苦无助的黑夜里,老式计算器的按键声就像希望的曙光,粉碎了黑恶猫猫势力的气焰嚣张。
“茂德王,你欺负一只小猫算什么本事?”
清冷的声线里带着毫无掩饰的嘲讽,不远处一行穿着礼服的男男女女走来,各个妆容精致气场全开,无头姐走在所有人最前方,冷艳的面容上浮出含蓄的讥笑。
“怎么,是和镜镜打架没有赢,跑到小白这里来找自信?”
文化人骂起来果然就是不一样,字字精准,最能戳人痛处,银发男人“啧”了一声,脸色阴沉地将白骨狮崽子随手扔开,那对金棕色竖瞳里散发出真实的杀意。
“许晴……是你……”
他的大尾巴在陆之靳掌心蹭来蹭去,委屈地蜷在一起。
就是这个家伙——这个家伙给陆进谗言,要减少他的高级猫粮和蓝莓兔罐头和冻干和猫条的预算!!
“哈,姓许的,你怎么在这儿?是对老板给的待遇不满足吗,还出来打零工呢?”
猫斯拉王一脸凶恶地开口,那副桀骜不驯,十足不良帮派老大的模样,顿时让无头姐身后的几人紧张起来。
“那你又怎么在这儿?”
无头姐淡定地摆手,示意众人不必担心。她上前一步,精致的面容上是彬彬有礼的冷漠,眼尾处却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轻蔑。
“如果少一点你这种只燃烧经费,却没有任何产出的累赘,那我也确实不用天天加班谈项目——茂德王,你这样的……”
无头姐上下打量着他,忽然轻笑一声:“怕是根本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很好,许、晴。”猫斯拉王一字一顿地开口,像是要把这两个字在牙齿间碾碎,他扬起一抹狞笑,杀气四溢地踏前一步。
露出了被严严实实挡在背后的陆之靳。
“陆!她骂我!”银发大猫大声告状。
“王——晚上好,老板?”差点咬到舌头的无头姐愕然低呼。
这句话后,四周顿时陷入安静。
猫斯拉王旁若无人地站到陆之靳侧后方,接过他手中的签子,半弯下腰插起臭豆腐奉到嘴边,任谁来看都是个体贴谄媚、以色侍人的男妖精。
无头姐看着男妖精那副隐忍委屈的白莲花模样,凌厉的眉眼间也带上了抹自愧弗如的震撼。
她身后不明内情的金融街精英们则神色平静,但见多识广的精英们可能没想到买个鸡蛋灌饼都能碰上这样的职场花边新闻,面色古怪一瞬后顿时开始在暗地里眉来眼去。
最终所有人都看向了陆之靳。
“嘶!”
陆之靳舒舒服服地被大猫伺候着吃臭豆腐,冷不丁被烫到一下,正在龇牙咧嘴,忽然发现自己成了场上的焦点。
“怎么了?”他茫然地抬头,指了指比他还在状况外,一副乐呵呵模样的刘大爷,“你们不是来吃鸡蛋灌饼的吗?”
猫斯拉王:“……”
无头姐:“……”
猫先生:“……”
河豚怪:“噗噗!”
白骨狮崽子:“……嗷呜?”
刘大爷顿时醒悟:“啊对,来来来,大家加班辛苦了,都想吃什么?”
深夜里,唯有喷香的鸡蛋灌饼才能压过八卦的心。
无头姐身后的精英们迅速高效地列好了夜宵清单。
“刘大爷,来两份大满贯,两份双蛋火腿,三份卤牛肉梅干菜,全部都要微辣!”
“对了,再要七瓶黑豆浆,不要加糖!”
“好嘞!”大生意上门,刘大爷摩拳擦掌,高高兴兴地撸起袖子开干,面团和鸡蛋翻滚在一起滋滋冒着热气,香味顺着夜风飘出去好远,顿时引来更多的深夜打工人。
“啊,您这儿今天可真热闹啊,刘大爷。”一道略带着沙哑的声音响起,又是一行四五个人同时出现。
刘大爷惊喜地抬头:“小然来了?今天又加班到这么晚啊?”
背着电脑包的男人走近,竟然还是个熟人。
“嗨,这几天在赶一个大节点,好在顺顺利利地交图了。明后天全组放假,这不回去前先来吃点东西垫一垫。”
“啊,陆先生,您也在?好巧。”曾经的燃命总监,现在的然所朝陆之靳点点头,笑着打了个招呼。
陆之靳觉得对方看起来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其实然所都不需要连续陪我们加班到这么晚的。”
“是啊,然所家里孩子还小呢,得早点回去。”
“哈哈,然所你可得当心,要是再这么跟我们加班下去,以后娃都要认不出来啦!”
跟在他身后的设计院牛马们纷纷开口,嘻嘻哈哈地互相开起玩笑来,气氛与曾经陆之靳在污染事件中看到的截然不同。
“你可别乌鸦嘴!”男人笑骂了一句,提高声音,“来,今天先简单吃点儿,正好小愿下周出差回来,到时候我请大家去得月酒店吃大餐!”
夜色下顿时响起一片欢呼。
刘大爷也笑起来:“好好好,多吃点!哎呀你们搞建筑的啊,就是太拼喽!现在连我这个不怎么上网的老头子都知道,那个什么A集团的房地产公司卷钱跑路啦!剩了一堆烂尾楼!”
“可不是嘛。”其中一个设计院牛马愤愤开口,“欠我们的设计费也还没结呢!”
另一边默默吃鸡蛋灌饼的金融街精英们也开始讨论:“他们的资金链从去年就出问题了,还记得天禧温泉度假区集团破产那会儿吗?原本A集团是势在必得的。”
“啊,后来是BC集团收购了度假区集团吧?”
“是啊,要不是BC集团一直守在滨海,金融街都该被A集团搅得一团糟了。”
在一片议论纷纷中,然所接过梅干菜鸡蛋灌饼,忽然问道:“刘大爷,您不是来找在金融街工作的孙子吗?现在还没找到吗?”
此话一出,摊位旁众人顿时都看了过来。
“对啊,刘大爷,这都好几个月了,到底怎么回事呀?”
“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就这样消失呢?您孙子具体在哪家公司知道吗?我们帮您问问!”
“对,今天这么多人都在,这可是半条金融街的人脉了!”
“唉!”
刘大爷做完最后一个饼,在围裙上擦擦手,重重叹了口气。
头发花白的老人一脸忧愁:“三年前瑞瑞大学毕业,说是来滨海上班,每个月啊都给我打好多钱,我自然是高兴得呀,我们瑞瑞出息啦!但是啊……”
“但是瑞瑞从来不回家,逢年过节都说是忙,我说年轻人在大城市打拼,忙点也好……但后来,后来我琢磨着,就觉得越来越不对劲。”
刘大爷眉头紧紧拧成川字:“瑞瑞的手机号三天两头在变,打过来的钱一次比一次多——我要是打过去,就是没人接,有的时候还说是不在服务区!”
“今年过年瑞瑞没打电话来,最后一通电话大概是在四个月前,瑞瑞的声音很不对劲,我听不明白,他又挂得快……”刘大爷脸色因为激动而发红,眼眶中渐渐蓄起泪水,“我是真的害怕啊!我的孙子,我的瑞瑞啊!万一这孩子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帮他,我该怎么办啊……”
随着刘大爷情绪激动的诉说,摊位边渐渐安静了下来。
“刘大爷,您孙子最后一通电话和说的是什么?”陆之靳喝完豆浆,捏着旺财毛茸茸的尾巴爱不释手地把玩,率先开口问道。
刘大爷陷入回忆:“好像是,好像是说……叫我……叫我什么来着……”
“啊!对,瑞瑞那天很紧张地打了个电话,叫我——”苦思冥想的刘大爷一拍额头,终于想了起来。
“瑞瑞叫我,别去滨海。”
这四个字一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之靳觉得手中的大尾巴好像紧张得抖了抖。
四个月前,别去滨海。
陆之靳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安抚地捏捏尾巴,没再开口,而这时摊位边的其他人七嘴八舌地出起了主意。
“刘大爷您先别急,照您的说法,您孙子很可能在这儿用的是其他身份,十有八九是假名,这才找不到。”
“没事儿,我有这儿所有猎头的电话,明天就去问问。”
“如果是某些黑色或者灰色产业的话,我也可以……”
“可真是个臭小子!等找到他一定要狠狠凑一顿——你刚刚说的什么?”
一不小心或许暴露了黑色背景的金融街精英顿时被八卦同事围住,陆之靳兴致勃勃地伸长了脖子凑热闹,正听得起劲,手中的大尾巴忽然灵巧地抽开。
“……旺财?”
他纳闷地回头,没看到银发金瞳的男人,却瞥到了一辆熟悉的黑色迈巴赫。
“……”
陆之靳若无其事转过脸,当作没看见,拔腿就要跑路。
下一秒他被不轻不重按住后颈,整个人离地一瞬,再度脚踏实地时,已经被按在了迈巴赫车边。
“半夜三更不在家,跑出来吃夜宵?”
耳边落下的声音低沉暗哑,仿佛说话者正抵着后槽牙,死死压抑着滔天怒火。
那道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还想去哪儿啊,陆之靳?”
陆之靳不敢说话。
他后腰紧紧抵住车门,整个人被薄钦长臂一揽,禁锢在男人高大的身躯和车门之间,身体迫不得已地后仰,看向薄钦杀气腾腾的神情。
他看着看着就失了神,只觉得那双近在咫尺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比以往冷静自持的模样要鲜活生动许多,简直是世界上任何名贵稀有的宝石都无法比拟的美丽绝伦。
果然薄钦还是要表情多点才好看。
他这样想着,没有抗拒缠绕上腰际和手腕的长鞭,直到摔入后座柔软的毛毯间时,还沉浸在美色中无法自拔。
“别看了,睡觉!”
驾驶座传来忍无可忍的命令,陆之靳“哦”了一声,扯了扯束缚住手腕的长鞭,竟然没感觉到力量相克带来的异样,顿时心情很好。
不愧是命运武器嘛,知道是自己用心头血救回的主人,总算不针对他了。
吃饱喝足的怪物之王美滋滋滚进绒毯筑成的窝内,很快陷入沉睡。
而另一边,眼睁睁看着怪物之王被当世最强猎人逼到绝路,顶着审判被塞进车内打包带走的怪物们面面相觑,安静如鸡,既不敢说话也不敢救驾,各个脸上都露出了惊恐之色。
只有在迈巴赫到达前及时退入阴影中的茂德王冷笑一声,看向这群没用的废物。
这才哪儿到哪儿,真该让这帮废物看看那两个家伙平时都是怎么相处的——
到时候大家全得是陪嫁!
银发男人“啧”了一声,再往后退一步,藏入更深的阴影间。
他紧紧盯住在众人安慰下情绪逐渐好转的刘大爷,金棕色竖瞳内泛起浓浓的不安和焦躁。
从祈福山庄回来后,大鬼就再没和他联系过了。
系统在祈福山庄里的谋划落空,大鬼绝对不好过,但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久。
他的脸崩得紧紧的,面色阴沉如水,脖子间的铃铛无风自动,发出叮咚叮咚的轻响。
他在阴影中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人群散去,日出东方,来买早餐的客人换了一波又一波。
“咪——呜——”
一只银虎斑缅因猫出现在原地,金棕色眼睛最后看了眼忙碌的刘大爷,闪过复杂的情绪。
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下定了决心。
第36章 大鬼小刘(2)
刘瑞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他在又一次濒临极限, 意识模糊向前倾倒的时候,牵动将手腕高高吊起的锁链,几乎要将手臂生生撕裂的痛楚让他忍不住颤了颤, 随后便是身体各处排山倒海而来的钻心剧痛。
他因此而勉强清醒了一点,能够感受到膝下凹凸不平的粗粝岩石。
但他也只能轻吸口气, 不敢再动, 艰难地维持着这个姿势, 忍耐一阵又一阵袭来的疼痛。
兜帽早已落下,露出那张年轻苍白的脸庞, 猩红的眸子无神地半睁着,没有焦距地落在虚空。
刘瑞的眼前只有朦朦胧胧的重影,但他所能看到的也只有黑暗。
他很虚弱, 不仅是因为被陆之靳一箭射穿心脏, 真正经历过一回死亡,更因为系统施加在他身上的惩罚。
在那一箭之后,刘瑞被命运武器判定死亡, 却又因为系统的契约再度复生。
而刚刚复生的他, 甚至连象征契约的鬼牌还未来得及凝聚完成, 就被扔进了这座地下洞窟。
没有光, 也没有声音,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陷入暴怒的系统落在自己身上的, 那仿佛永无止境的折磨。
但这些他都可以忍耐。
只不过是任务失败后的惩罚, 等系统需要用他的时候, 就会将他放出去。
这三年里刘瑞经历过很多这样的惩罚, 有时候是系统突如其来的敲打,但更多的时候是因为任务失利。
他故意为之的失利。
刘瑞知道自己对系统还有用, 所以系统不会杀他,可以容忍他不算频繁的失误。
而现在系统能用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他可以做到的。
他要活下去,带着……离开……
“看来你恢复得不错。”黑暗中响起一道轻缓悠扬的声音,像是带着放松的笑意,但刘瑞却下意识绷紧了身体,条件反射般微微战栗。
那道声音顿时更加愉悦:“大鬼,我的好孩子,既然你记住了自己的错误,那今天就可以出去了。”
刘瑞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地垂着头,没有任何情绪地跪在原地,就像一具被排除了故障的机器,等待主人输入指令。
“小鬼最近有些不听话,这张牌不好用了,你去把它带回来。”
呼吸乱了一瞬。
在一片安静中,刘瑞死死咬住牙,竭尽全力控制住自己的心跳,不敢露出丝毫异样。
他听到自己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响起:“只需要带回小鬼牌,还是要将小鬼的尸体也带回来?”
系统似乎轻轻笑了笑。
“大鬼,我记得你和小鬼的关系很好,你下得了手吗?”
刘瑞没有丝毫停顿地回答:“我只需要遵从您的命令。”
四周安静了一会儿。
下一刻他手腕上的束缚被解开,失去支撑的身体顿时向前倾倒,刘瑞用手掌撑着地面,在眩晕中艰难地喘息着,庆幸自己不用再掩饰过快的心跳。
骤然的动作让虚弱的身体不堪重负,一时间他只能伏在地上,勉力平息着紊乱的呼吸。
“可以杀他,也可以不杀他。”
“你去给他一个警告”
系统的声音漫不经心响起,让刘瑞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但下一句话却让他心脏骤停。
“小鬼最近经常在金融街徘徊,和卖鸡蛋灌饼的刘大爷频繁接触,这可不好。”
那道带笑的嗓音轻描淡写地下达了命令。
“刘大爷或者小鬼,你选一个吧。”
*
“叮叮叮!恭喜您达成1km成就!”
“零食格子解锁x1,山楂糕或者酒酿圆子,请选一个吧!”
“陆!我有事要和你——”
身形超过一米的缅因猫从二楼飞跃客厅,扑通一声砸进陆之靳最爱的懒人沙发,接着目瞪口呆地看向沙发旁,因为过于震撼而嘴瓢发出了鸭叫。
“嘎——你在干什么?”
“运动……”陆之靳有气无力地开口,手腕上牢牢戴着他的电子手铐,正在跑步机上挣扎着迈步。
被设定好的步速控制在一个让他不能摆烂,也不会让他感到疲惫的程度,简直让怪物之王苦不堪言。
“喵的,这个世界终于要坏掉了?就你还会运动——”
缅因猫忍不住飙出了猫界国粹,说到一半却突然顿住,狐疑道:“等等,又是薄钦?”
“不然还能是谁?”
陆之靳哼哧哼哧又走了1公里,再度解锁零食格子x1,颓丧地将自己摔进沙发。
“加菲背刺我……薄钦不知道和他商量了什么,用别墅里的道具把我零食柜又锁了,只有通过这个计步器解锁……”
他生无可恋地摊开四肢,神情恍惚地开口:“我的桂花蜜鸡头米……要10公里才能解锁桂花蜜……15公里才能解锁鸡头米……我才跑了2公里……”
“陆,你能不能有点怪物之王的尊严!”银色大猫蹲坐在沙发上,震撼得瞳孔骤缩,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可以对一个人类如此低头!”
——难道以后真准备带着整个怪物之巢嫁过去吗?
“有什么不好的吗?”陆之靳疑惑抬首,开始掰指头一一细数,“会做饭,好吃;能打架,很强;长得帅,喜欢。”
他点点头,一脸深以为然:“出卖尊严就能换一个薄钦,很值。”
缅因猫:“……”
金棕色瞳孔内闪过复杂的情绪,银色大猫甩了甩尾巴,偏过头不看陆之靳。
“陆,我刚收到的消息,刘大爷在找的孙子就是刘瑞。”
“也就是……组织的大鬼。”
“刘瑞是被迫为系统卖命的。”
粉色的肉垫不安地扣紧了爪下布料,揪出长长的放射状褶皱,但很快他的爪子被抬起来,安抚地捏了捏。
“哦,你说这个?我知道啊。”陆之靳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大猫肉垫,试探着将手放在爪子上。
“啪!”
毛茸茸的爪子条件反射抬起,覆在他手背上。
哦哦,出现了,猫爪向上!
陆之靳乐此不疲地玩了起来。
“喵!”
连续玩了十几个回合后,沉浸在本能里的大猫终于反应过来,恨恨地尖叫一声,跃上高处。
“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一开始就知道?”
陆之靳诧异反驳:“那肯定不是。我是记性那么好的人?”
他控制着触手把酒酿圆子和山楂糕摆在面前,从茶几下翻出冻干,开始尝试着诱捕猫猫。
“之前和大鬼的几次交锋里他明显都在放海,我不知道薄钦能不能看出来,但作为系统的金牌打手,他对我的态度可一点都不正常。”
陆之靳摸了摸下巴:“后来直到大槐树下,他说是他还我一次……我才想起来,我确实见过他们。”
“他们?”
缅因猫跳到茶几上,试探着嗅嗅冻干,伸出舌头舔了舔,金棕色瞳孔顿时开始放光。
“嗯,刘大爷和刘瑞,我在八年前见过他们。”陆之靳坏心眼儿地用指腹蹭了蹭冻干屑,引诱大猫的脑袋拱着他的手指不断打转。
“那时候系统在国际区进行大规模的玩家筛选,我因为任务刚巧也在那里,顺手救下了一部分人类。”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在生死关头获得玩家资格,进入游戏的。
系统想要的是年轻力壮,本身就具备进化潜力的人类,而不具备这些条件的,则会在筛选中真正死去。
没有人比陆之靳更清楚这些游戏内幕。
“大槐树下……那不是好几个月前!”
缅因猫顿时炸毛:“陆!你难道不想帮帮刘大爷吗!”
“再说,再说……”那对漂亮的金棕色瞳孔没有看向陆之靳,只是紧紧盯着茶几玻璃台面,注视着模糊镜像中陆之靳一派悠然的神情,“既然大鬼是被迫的,他一定想脱离系统的控制。如果能把他拉到我们这一边——”
“旺财,你在想什么?那是一张带着系统契约的大鬼牌。”陆之靳懒洋洋地捏了块山楂糕往嘴里送,“大鬼的契约可和隔壁那条河豚鱼不一样。”
“被告亡者之弓杀死后还能立刻复活……系统可真是看重他。”
可想而知大鬼身上的契约有多牢固和严苛,不像隔壁的河豚怪那样,松动得简直是敷衍了事。
这回缅因猫整个都跳了起来。
“你杀了他!?”
陆之靳莫名其妙:“别激动啊旺财,系统不是复活他了吗?”
他一把捞过炸成个小刺猬的大猫,骨节分明的手细细梳理过长毛:“命运武器判定的是Poker大鬼的死亡,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金棕色瞳孔颤了颤。
“大鬼死,刘瑞生……是这个意思吗?”
陆之靳笑眯眯地开口:“总之就是可以试一试嘛,再来一箭不就知道了?”
“……这样也可以?”缅因猫一脸怀疑地陷入沉默。
“再来一箭的事先不急。”陆之靳一本正经地点头,“现在就业市场都讲究双向选择,就算我们这里有你内推,也还是要走流程的嘛。”
“我想想啊,无头姐怎么和我说的来着,怪物之巢不能像个小作坊一样,要走上正规。招聘的流程……啊,找到了。”
陆之靳掏出一本厚厚的A4手册,封面写着《怪物之巢架构调整计划书(定稿4.0版)》,他拎起放大镜,眯着眼睛照本宣科。
“第一步,简历筛选。哦,大鬼有对策局的通缉令,我看看……游戏积分榜第二,顶级刺客,和薄钦交手胜率50%……”
哇哦。
陆之靳一锤定音:“简历过了!”
他继续看着手册:“第二步,笔试。唔……这个好说,大家都打过那么多次了,合格。”
“第三步,资格审查。”陆之靳沉思片刻,挥手跳过,“第四步,面试。面试共分为结构化面试、无领导小组讨论面试、结构化小组面试……这都是什么?”
他有些头晕地停下来,总觉得这些字每个都认识,但合在一起就显得格外高深莫测,简而言之就是看不懂。
“呜嗷?”
怀里的文盲大猫正在舔毛,显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于是陆之靳摸着下巴,试图用自己的理解来弯曲流程:“要不然我们抓点Poker的成员给大鬼陪跑?然后在面试里暗箱操作把其他怪物都杀掉——”
“最后剩下的大鬼不就能留下来了?”
缅因猫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那你为什么不让大鬼杀几个组织成员来投诚?”
这不比什么结构化面试、无领导小组讨论面试、结构化小组面试来得实在?
“哦。”
陆之靳随手扔掉那本大部头手册,最终拍板:“这样,我们诚邀Poker大鬼来怪物之巢参观调研,等他看过以后再谈跳槽的事。你觉得怎么样?”
“……如果他看过以后不跳槽?”
“那就一箭杀掉啊。”陆之靳理所当然地说道,“大鬼这种等级的强者,血肉和骨头都富含能量,正好不浪费给怪物们加餐。”
“……”
缅因猫看着一脸自然说出可怕的话的黑发青年,突然觉得能管住对方的薄钦,可能真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
“——这里插播一条快讯。”
这时电视机音量忽然放大,一则新闻突兀跳出。
“滨海市最大的诈骗团伙窝点于今日凌晨在金融街被捣毁,现场情况复杂。目前相关涉事地区已被封锁,警方正介入调查,请市民们注意,勿要前往……”
陆之靳喃喃自语:“金融街这么卧虎藏龙?”
下一刻,深黑触手自脚边探出,镜镜的声音细细传来:“主人,我在猎人协会内网冲浪的时候发现他们刚刚发布了招募任务!”
“金融街被封锁了,有蘑菇人出现,自爆后散播孢子,被感染的人会被控制——那个什么诈骗窝点就是第一个被感染的!里面的人全都被炸得粉碎,现在整条金融街都是孢子!”
“……”
这个蘑菇炸弹人还挺除奸惩恶的?
好在现在是周末的早上,苦命的加班社畜一般中午才会出现,金融街受到的影响不会很大。
但缅因猫却在镜镜的话后原地弹起:“喵的,刘大爷还在金融街!”
鸡蛋灌饼摊可不讲究周末,刘大爷每天天不亮就会出摊!
*
“哦?这不是大鬼吗?很少在基地里看到你。”
刘瑞从地下洞窟离开后,直接往基地的出口走去,在即将离开的时候与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实验员迎面撞上。
其余人纷纷停下脚步低头行礼,领头一人则笑吟吟地走上前,敞开的白大褂下是考究的衬衣马甲,马甲口袋露出一角洁白的帕子,绣着一个小小的黑桃。
那人打量着刘瑞,单面镜后的目光是令人不适的审视与评估,但刘瑞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站在原地,冷淡地回应:“黑桃Q,你是试验场的负责人,在这里干什么?”
“当然是来向系统汇报工作啊。”黑桃Q依旧一副好说话的模样,像是有些苦恼地摊了摊手,“你在祈福山庄的失利可是让我好不容易培养的实验体都报废了,大鬼。”
“那可是难得接近完美的作品呢,只要孵化完全,一定可以成功……”黑桃Q一脸可惜,神情里是对得意之作被毁于一旦的扼腕叹息,却全然不见任何对生命的尊重之意。
他摇着头凑近刘瑞,忽然低低笑着开口:“大鬼,你说该怎么赔呢?不如你来当我的实验体,如何?”
刘瑞皱眉,目光划过对方脖颈处淡青色的数字编号,面无表情地伸手推开黑桃Q的身体。
“哈哈!不要生气嘛,系统拒绝我的申请了。啊,这已经是我第三百零八次被拒绝的申请了呢。”
黑桃Q可惜地叹着气,用手指了指身后:“喏,刚研究出来的新实验品,你要拿去试试吗?”
实验员们往两边退开,刘瑞这才看到被实验员们挡住的合金笼子。笼子很矮,只到膝盖高度,实验体只能蜷缩在里面,脖子上扣着个闭合的金属环,隐约露出颈侧淡青色的实验编号。
S-2010。
刘瑞的神情微变。
他对试验场了解很少,系统有意将他与实验相关的任务隔离,因此他只知道试验场里的实验都以首字母进行区分,而零号的编号是S-0000。
也就是说S系列的实验体,已经有至少两千多个。
“不用。”他冷冰冰地开口,没有丝毫犹豫,“试验场不在我的权限范围内,没有系统的允许,我无权调动实验体。”
黑桃Q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好吧,知道你绝不会违背祂的命令。”
“听说你任务失利,才被惩罚过?”黑桃Q上下打量着刘瑞,幸灾乐祸地笑起来,“看起来很惨嘛,大鬼,都这样了还要去出任务?”
“人类的身体可是很脆弱的,大鬼。尤其是被那个家伙的命运武器杀死过一次……你已经快报废了。”
黑桃Q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再度凑近刘瑞,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恶意:“到时候可千万记得要在彻底报废前回来啊……大鬼。我会记得打个申请把你要过来的。”
“你这样优秀的实验体,我可是……想要很久了。”
黑桃Q在刘瑞再次伸手前后退一步,领着实验员们扬长而去。
“对了,金融街那里被我投放了S-1008的半成品,你别误伤,坏了我的实验数据。”
刘瑞一言不发,神情漠然地转身离开,背影看起来毫无动容,但兜帽下的脸色却一下子变得极度苍白。
金融街……爷爷……
*
“诶哟刘大爷,你怎么在这儿啊?”
陆之靳是在桥洞底下找到的刘大爷。
金融街的天空已经被密密麻麻的孢子覆盖,一片昏黄几乎不能视物,他们在刘大爷经常出摊的几个位置都扑了空,最后靠着缅因猫不怎么灵敏的鼻子一路找了过来。
——得亏刘大爷随身携带着小鱼干。
“瑞瑞……瑞瑞在河里……我要去找瑞瑞……”
没有任何防护的刘大爷显然早就吸入了孢子,根本听不见陆之靳的话,只是浑浑噩噩地推着小车往河里走。
这条河隔开了金融街和别墅区,足足有三十米宽,深不见底,陆之靳指挥缅因猫变大体型,咬住刘大爷的裤脚。
“刘大爷啊,你家小刘不在这里。”陆之靳顺手拉住推车,翻出根火腿肠剥了开始吃,含含糊糊地开口,“八年前你们没掉下桥,还记得吗?小刘好着呢。”
“瑞瑞……我要去找瑞瑞……”
缅因猫死死扒拉住刘大爷,抽空白了陆之靳一眼:“你没看出他完全陷入幻觉了吗?别吃了!能不能干点活!”
陆之靳又吃了个煎好的鸡蛋。
“别急啊旺财,怎么和大鬼有关的事你怎么着急?”他不慌不忙拍了拍手,说了句让缅因猫差点炸毛的话,接着伸手搭住刘大爷的肩。
深红光晕浮现,一点点渗入掌下的身体,让那对浑浊的眼睛渐渐恢复清明。
陆之靳笑眯眯地开口:“刘大爷啊,您不是还要和小刘一起把鸡蛋灌饼事业做大做强吗,怎么这时候糊涂啦?”
“瑞瑞!”刘大爷终于清醒过来,露出惊喜神色,“小陆,你……你找到瑞瑞了?”
“快啦,刘大爷,但还要再等一等。”陆之靳扶着刘大爷往回走,“不过这次可不能告诉别人了,要保密哦。”
“好,好!小陆说的一定没问题!我都等了这么久了,不在乎这点时间!”
刘大爷眉开眼笑地应下,双手握着陆之靳的手不住轻拍,满脸都是希望。
“我呀,就在这儿安心等着!”
“等我们瑞瑞回家!”
老人中气十足的声音遥遥传到大桥后,落入站在阴影下的黑衣刺客耳中。
刘瑞倚着墙不住喘息,苍白的脸上神情怔然,失神地望向前方的浅滩。
远处对策局和猎人协会联手,遮蔽天空的孢子被清除,晴朗天空逐渐露出,明媚的阳光照亮了浅滩边两人一猫的身影。
他们脸上是平和的笑容,就仿佛每一个平平常常出摊的早晨。
“真好,真好啊……我们瑞瑞终于要回来了……”
“很快的,刘大爷,你们爷孙俩马上可以团聚了。”
“喵呜!”
缅因猫勤勤恳恳地叼着推车一角跟在后面,不甘示弱地刷着存在感。
“哈哈,对,还有旺财,旺财真厉害!到时候爷爷让瑞瑞给你做好吃的猫饭!瑞瑞最喜欢养小猫了!”
“嗷呜!咪呜!喵!!!”
软软嗲嗲的猫叫声黏糊糊响起,顺着风回荡在浅滩边。
刘瑞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直到刺目的阳光自上方射来,照亮了他漆黑的短靴鞋面。
那束光微微动了动,平静而欢愉地划过鞋面,逐渐向上攀升。
刘瑞没有动。
这一次,他没有再向后退入阴影。
第37章 大鬼小刘(3)
“欢迎下次光临!”
深夜, 伴随着便利店门口甜美的机械音,刘瑞走出店外。
他沿着滨海市中心的步行街一路走来,明显感觉到巡逻与监控的力度变大。
距离金融街蘑菇孢子事件已经过去了三天, 滨海市明面上并未声张,但应对污染事件的对策局和猎人协会已经对全市进行戒严, 到处都是经过伪装的干员和猎人。
在这种情况下, 他的任务自然只能推迟, 而出城的通道也都被封锁,暂时无法使用能力的刘瑞只能选择在滨海市的安全屋住下。
他换下了一身漆黑的作战服, 只穿着黑色的卫衣和皮裤,鸭舌帽压低遮住了半张脸。夜色中,他不紧不慢地路过街角的几个巡查干员, 手中提着的便利店袋子里装着泡面、可乐和薯片, 看上去就是个喜欢装酷但生活不能自理的年轻人。
那几个干员的视线投向他,久久没有离开,随后便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他们拿着手中的平板似乎在比对着什么, 目光时不时划过刘瑞被帽檐遮住的脸。
刘瑞的手指有些发紧。
他没有想到这次孢子事件会引发滨海市这样大的反应, 而自己因为复生后的虚弱期, 刚巧无法像曾经那样利用能力躲过搜索。
如果和这几个人正面对上, 他没有把握在不杀死他们的情况下逃离。
“等一等!”
在刘瑞与他们擦肩而过的瞬间,那几个干员出声叫住他,几人看似平常地走来, 不动声色地封住他逃跑的路线。
“我们是滨海对策总局的特勤干员, 办案需要, 请您把帽子摘下。”
刘瑞僵在了原地。
对策局和猎人协会都针对他发出过通缉令, 他的信息可能保密级别很高,但他的长相却一定会被公开。
一旦摘下帽子, 就会被发现。
握着袋子的手指抽了抽,刘瑞站在原地没有回头,而他沉默的时间久了,那几个干员的声音顿时更加严厉。
“先生,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的,请您配合!”
“把帽子摘下!”
刘瑞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计算着自己的体力,正在立刻逃亡和击倒几人后逃离这两个选项中权衡,而身后的干员已经逐渐逼近,刘瑞甚至能感觉到不下三把武器在暗中对准了自己。
如果在以前,这些狙击对他而已根本算不了什么。
但偏偏是现在。
冷汗渐渐润湿了后背,就在刘瑞打算拼一把冲出去的时候,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忽然传来。
“咪——呜——”
熟悉的猫咪叫声让刘瑞的动作一顿。
而那些干员也已经逼近到他身侧,距离他最近的那个干员迅速出手,就要将他扣下——
“陆先生?”
但刘瑞预想中的打斗与追捕并没有发生,干员惊讶的声音自身旁落下,那几个隐隐围住他的人甚至主动散开了包围圈。
不是为了控制他,而是为了保护对面即将出现的那个人。
陆先生……
是……谁?
“小刘啊,你怎么出去买个夜宵这么久?”
带着抱怨的懒散男声轻飘飘传来,路的那头有道纤瘦的身影慢慢走近,逐渐被灯光照亮。
刘瑞诧异地抬头。
黑发的青年抱着怀里的银虎斑缅因猫,从从容容看来,那对漂亮的灰绿凤眼里含着抹调侃的笑意。
“旺财都等急了。”
“喵!”
缅因猫配合地摇着尾巴,发出撒娇般奶乎乎的哼唧声。
刘瑞愣了愣,下意识开口:“抱歉。”
下一刻,他怀里就多了个沉甸甸的,不断扭动着身体的大猫。
刘瑞下意识与怀里的缅因猫对视一眼。
“喵~~~”
大猫翻着肚皮,啪唧一声抱住了他的脖子。
“抱歉的话还是去和旺财说吧。”陆之靳把猫抛过来后就转向对策局的干员,含笑问道,“你们认识我?”
夜色下,黑发青年的皮肤白得仿佛在发光,精致的眉眼在浅笑里舒展,看得那个干员一愣一愣的,不经大脑的话张嘴就来。
“啊,是的,总局所有人都知道,您是那个特级猎人金屋藏的——”
“啊!”
他被旁边的人狠狠踩了一脚,反应过来立马改口:“咳咳,所有人都知道您是薄钦先生的房东!
“哦,这样啊。”陆之靳微微一笑,好脾气地点点头,似乎半点不介意干员话语里的冒犯。
他指了指刘瑞,轻声说道:“这位是我朋友,旺财晚上突然闹腾,小刘出门替我给猫买小零食的,各位干员不用担心。”
“原来是这样,您的朋友身份那当然没问题。”干员客客气气地地开口,有些为难道,“但按照特勤条例,我们也不能徇私,该有的检查还是要做的。陆先生,您看……”
陆之靳朝他们安抚地笑了笑。
他转身看向刘瑞:“摘下帽子吧,小刘。”
“干员们为了守护滨海这么辛苦,我们也是要配合工作的。”
刘瑞定定地看着这个伪装功夫一流的怪物之王。
所有人,所有人都在看到对方的一瞬间紧张起来,但那份紧张却不是在警惕陆之靳,而是在担忧他的安危。
而在陆之靳的一句话下,对策局的干员们竟然就完全信服,虽然说着要例行检查,但状态已经完全放松。
他要在这时闯出去几乎毫不费力。
顺从对方摘下帽子?
还是冒险立刻逃离?
刘瑞神色不定地站在原地,下意识揪了把怀中缅因猫的长毛,接着被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嗷呜!”
毛茸茸的爪子推了推他,他低下头,看到金棕色瞳孔明晃晃的威胁:“喵——嗷——”
刘瑞的身体僵了僵,他犹豫了一下,摘下帽子。
众人朝他望来,没有任何遮挡的感觉让他抿紧了唇,下意识感到不安。
缅因猫安抚地拱了拱他的下巴。
“很抱歉,打扰您了。”干员郑重道歉,刘瑞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他瞥了眼对方的平板,发现那上面的的确确是自己的照片。
而在干员们的眼中,似乎却并非如此。
刘瑞看向黑发的青年。
“还在看什么呢,小刘?回家了。”
陆之靳依旧是一副懒散却温和的模样,只朝他招了招手,笑眯眯地和干员们道别。
“陆先生!”
刘瑞跟在陆之靳身侧,两人走出没几步,身后却忽然传来急切的呼唤,他绷紧身体蓄势待发,却听到追上的干员有些纠结地开口。
“那位有打过招呼,如果看到您在危险区域或者危险时段在外徘徊,是要上报的。”
干员左右看了看,小声提醒:“您还是赶快回去吧,我们就当没见过您。”
刘瑞看到黑发青年的脸上出现了片刻空白。
“……好,谢谢。”
刘瑞没听懂这没头没脑的对话,但听到了来自身后小声的八卦。
“天呐,本人比传说中还要好看……难怪会把那位特级猎人迷得不行。”
“可不是嘛,天啊,他冲我笑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呼吸都要暂停了。”
“不过也真是的,那位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也太惊人了吧,连出门都要上报吗?”
“你们还不知道啊,现在传闻最新的版本已经到了那位强取豪夺,把人关小黑屋各种PLAY,听说一晚上要弄哭好几次才罢休……”
“这,这么夸张?”
“别胡说,那位特级不是这样的人!咳,不过你是从哪儿看来的……”
“猎人协会论坛同人专区海X板块啊,你别说,真香!”
“……”
刘瑞安静跟随在陆之靳身后,看着这个在流言蜚语中毫不动容的怪物之王,心底升起寒意。
他清楚地记得被告亡者之弓一箭穿心的痛楚和死亡降临时的绝望,也记得那对漠然注视着自己,如同看向死物的灰绿眼睛。
那时的陆之靳是被激怒后剥去人类外皮,陷入彻头彻尾疯狂的,比任何怪物都更可怕的怪物。
而世人眼中的陆之靳,却是苍白无力,身体病弱,需要被时刻保护照顾的对象。
他让所有人心甘情愿为他牵动心神,下意识忽略一切不合理的地方。他轻而易举地笼络住当世最强的特级猎人,几乎等于间接将对策局和猎人协会掌握在自己手中。
此时距离陆之靳一无所知地来到现实世界,不过短短数月。
而系统则被迫弃掉还未成型的方块和草花两条线,黑桃一脉的试验场也浮出水面,大小鬼更是直接来到了陆之靳的身边。
这就是曾经的第一玩家LU。
那个能够在系统的掌控下绝地翻盘,只差一点就能彻底终结祂的天梯之首。
这样……可怕。
这样……令人向往。
“喵~~~~”
缅因猫感受到刘瑞激荡的心绪,扒拉着他的衣领站起身,环住他的脖颈轻轻挨蹭。
熟悉的触感让刘瑞心底渐安,他回应般摸了摸大猫的后背,却在陆之靳的下一句话中五指僵硬。
“你们果然关系很好。”
随随便便扔下一颗炸弹的陆之靳摆摆手,没给那同时陷入僵硬的一人一猫狡辩的机会。
他打了个呵欠,含含糊糊地开口:“小刘啊,劝你最近还是别出来了。刚刚是我控制了那几个干员的认知,顺便抹去了他们这段时间的记忆。”
“以你现在的状态,是没法逃脱对策局追捕的。”陆之靳有些嫌弃地瞥了眼脸色苍白的青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跟在系统身边三年,还没学会怎么在惩罚中保全自己吗?”
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太深,刘瑞不敢多想,只是垂头恭谨地开口:“刚才的事,还有救下爷爷那次,非常感谢您的帮助,陆先生。”
“哦,那我还能让你和你爷爷正大光明团聚。”陆之靳懒洋洋地看过去一眼,“你打算怎么谢我?”
“我……”刘瑞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看到黑发的青年转过身,朝自己做出一个停止的手势。
“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
始终表现得温和无害的青年依然在微笑着,但浑身气质却悄无声息发生变化,那种曾经让他毛骨悚然的压迫感沉沉落下,让他根本无法作出任何反应。
“明天会有车来接你,你可以选择跟车到我家,告诉我你的答复,也可以让车直接送你离开滨海。车是薄钦的,路上不会有任何人盘查。”
黑发青年招招手,示意缅因猫跟上,一人一猫的身影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融入夜色。
“刘瑞,想清楚再回答我。”
*
安全屋清冷得毫无生气。
刘瑞没有开灯。他在进门后第一时间将门反锁,在屋内检查过一遍,最后来到厨房隐秘的角落,通过暗门进入地下密室。
沉重的大门被彻底合拢的那一刻,紧绷的心神骤然一松,他终于控制不住跌落在地。
强压了一路的痛楚和虚弱在瞬间爆发。
便利店袋子里的可乐滴溜溜滚出去很远,但刘瑞已经无暇再顾及,经历死亡又复生的身体尚在虚弱期,又在系统的惩罚下几乎千疮百孔,痛苦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但他却不敢暴露分毫。
没用的人会被抛弃。
这是他在系统身边的三年里,以鲜血和死亡学会的道理。
刘瑞盯着眼前模模糊糊的黑暗,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那满目的血色。
一模一样的黑暗里,有人被吊起来,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被处死。
那是一张张陌生的脸,却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但在系统眼中,他们只是毫无用处的耗材,是用来逼迫游戏第二玩家就范的工具。
他在绝望中被强行契约,从此大鬼牌成为套在他脖颈上的枷锁,让他丧失自我,封闭感情,成为只供系统驱使的杀人机器。
是小鬼唤醒了他的意识。
也是小鬼告诉他,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他必须抓住那一线希望。
刘瑞挣扎着撑起身体,努力引导体内的力量按部就班修复受创的脏器,在剧烈的痛楚下几度陷入昏迷又被痛苦惊醒。
他浑身都在颤抖,神色黯淡到极致,但那双猩红的眼睛却也亮得惊人。
系统、小鬼、陆之靳……过去的一幕幕交替出现在他眼前。
在组织里作为处刑人,被厌恶畏惧,憎恨鄙夷。
在人类世界被追捕,与过去的队友刀剑相向。
费尽心力救下一部分人,无能为力被迫放弃一部分人。
每一次被惩罚后,偷偷溜来看他的小鬼。
他们约定一起活下去找到那一线希望。
在大槐树下、在金融街、在鸡蛋灌饼摊位旁……在怪物之王的庇护下,怪物和人类和平共处,一起笑闹。
他们已经找到了那个希望。
“我说过,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在祈福山庄你已经为自己的行为付出过代价,那这件事在我这里就算是翻篇。”
“现在是你做出新的选择的时候。”
陆之靳的话回荡在耳边,接着又是系统的最后通牒。
“刘大爷和小鬼,你选一个吧。”
不,他两个都不会选。
刘瑞身体蓦地一颤,忽然开始大口大口呕血,血块混杂着内脏碎片涌出,掺着星星点点的深黑碎屑。
那是刚刚凝聚出不久,却已经濒临破碎的大鬼牌。
大鬼牌与他的心脏链接在一起。
黑桃Q说得没错,他这具身体就快要报废了。
猩红的眼睛怔怔落在虚空,眼底深处忽然亮起微弱的火苗,逐渐变得越来越炽热。
既然本就要无可避免地走向末路,那就在彻底变得没用之前,最后再豁出一切,重新做一个选择。
无尽的黑暗中,冰凉已久的血再度开始沸腾。
*
“叮叮!叮!”
刘瑞是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的。
他警惕地望向地下室的门口,发现声音从门外传来,而本该无坚不摧的合金大门,却已经被四枚铁钉钉在了四角。
刺耳难听的摩擦声紧接着传来,像是有什么勾住了铁钉,正在一点一点拉动,试图将合金大门整扇拔出。
“兹拉——兹拉——嘎——”
刘瑞贴在墙角,握紧蝴蝶双刀,神色冰冷地盯住逐渐松动的大门。
能突破这座安全屋防御的至少是Q级以上的怪物,对如今的他而言会是一场恶战。
但无论如何,他也会获得胜利,活下去——
“嘭!”
震天动地的巨响中烟尘滚滚,成群结队的小妖精挥舞着翅膀,咯咯笑着向刘瑞飞来。
在他戒备警惕的注视下,小妖精们手拉手在他身侧围成一圈,欢快地跳起舞来。
“咯咯~~~咯咯咯~~~~”
五光十色的麟粉自小妖精们的翅膀上掉落,带着冰凉的气息,让刘瑞在痛苦中备受折磨的大脑顿感清明。
“咯咯~~~咯咯咯~~~~”
为首的小妖精举起一块平板,上面画了个大大的笑脸,随后跳出一行字。
【请您对小妖精1队的叫醒服务打分。很满意5分、比较满意4分、一般3分、比较不满意2分、很不满意1分。】
【PS:打差评请对比自身与小妖精武力值,差距过大容易被殴打。】
【PPS:如发生被工作人员殴打的恶性事件,请拨打怪物之巢热线服务12580进行投诉。】
【PPPS:自行解决纠纷者后果自负!】
刘瑞:“……”
他浑浑噩噩地随手打了个5分,被欢天喜地的小妖精们簇拥着身不由己地走出安全屋,看到一辆黑色迈巴赫停在门口。
那是陆之靳说过的,来接他的车。
特级猎人薄钦的爱车。
驾驶座的车窗降下,浑身湿哒哒,毫无生气的长发怨鬼幽幽看来,嘴巴一张一合,没有舌头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振声。
不知为什么,刘瑞离奇地听懂了这句话。
水鬼司机说的是……
“客人,这是您叫的灵的,打表计费。”
“……”
刘瑞开始怀疑这辆车会不会成为自己的灵车。
*
刘瑞悬着一颗心,完好无损地抵达别墅。
因为他见不得人的关系,迈巴赫偷偷摸摸停在后院,扫码付钱后水鬼司机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去停车,小妖精们则欢欢喜喜下车,飞过后院院墙,蹲在墙头朝他招手。
刘瑞:“……”
他翻墙进了后院。
别墅后院热闹非凡,大槐树下支起暖炉,怪物们正在吃火锅。
“咯!咯咯!”
小妖精们咯咯笑着冲了过去,麟粉哗啦啦洒落,混进翻腾的红油锅内,看得刘瑞眼角一阵抽搐。
他已经认出了这支小妖精的出身,是游戏内迷障森林的霸主,通常成群结队出没,翅翼上的麟粉具备致幻作用,最喜欢将陷入幻觉的猎物生吞活吃。
而刚刚的水鬼司机,应该就是迷障森林中央镜月湖底的怨鬼一族。
“咯咯~~”
小妖精们朝大槐树旁的池塘底尖叫起来,不一会儿水面咕嘟咕嘟冒泡,完成工作的水鬼司机探出头,长发被包成两个小羊角,脸蛋红红的捧着小杯喝茶。
“喵~~~”
不远处正在和猫先生讨论美毛心得的缅因猫发现了刘瑞,朝他嗲嗲地叫起来。
紧绷的心神稍稍松懈,从早上的叫醒服务开始就感到头晕目眩的刺客大鬼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终于看到了一个正常的怪物。
“阿——”
他开口招呼,第一个音节才刚刚发出就蓦地顿住,神情凛冽地握住了蝴蝶双刀。
一根手臂粗细的深黑触手无声无息悬停在缅因猫身后,顷刻间激射而出!
“嗷呜吼!”
“该死的野猫GREHJ¥#@GRD……”
宁静祥和的后院瞬间成为战场,一猫一触手疯狂追逐,伴随着意义不明但显然会被和谐的叫骂,刘瑞麻木地站在原地,看着向来骄傲要面子的漂亮大猫不顾形象地抓挠撕咬,在泥巴地里滚来滚去,一时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就被小妖精的麟粉影响,现在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不然为什么他会看到游戏顶级BOSS猫斯拉王和一根触手在较劲?
吃火锅的怪物们怎么开盘下注了?
那个在清汤锅里噗噗喷水的是前任方块Q河豚怪?
他刚刚真的坐了水鬼开的特级猎人薄钦的爱车……来了怪物之王陆之靳的家?
一根深黑触手慢吞吞地探到了刘瑞眼前。
左晃一下,右晃一下,前后左右绕着他转了一圈,触手尖端的橙黄瞳孔颤了颤,露出肯定的眼神。
“你就是主人从对家那里挖来的新同事?”
刘瑞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还没有……正式入职?”
触手快乐地摇摆起来:“没问题,怪物之巢没有试用期!”
“你看起来比那些东西——”触手轻蔑地指了指火锅边猜拳的众怪物,“要强多了。”
“来,主人还在睡觉,吩咐我先带你参观参观!”触手热情高涨地卷上刘瑞的手腕,一边絮絮叨叨地开口,“哦,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主人最贴心的小棉袄,怪物之巢的大管家克图尔特魔镜。”
“你可以称呼我为镜先生,总管先生,但无论如何都无所谓,因为这都不是主人赐予的名字——”
下一秒,苍茫浩渺的荒原取代一片混乱的后院,出现在刘瑞眼前。
青铜巨门无声伫立,浪潮拍击不停,森然威严的空中宫殿高悬红月之前,逆行的群星间,无数庞大扭曲的触手垂落,环绕着宫殿尽情舒展,阳光开朗地阴暗爬行。
“嘤嘤,人家最喜欢主人叫人家镜镜了~~”
怪物之王最贴心的小棉袄,怪物之巢的大管家,伟大的克图尔特魔镜先生扭捏地蠕动着,夹子音回荡在群山间,隆隆作响。
“镜镜,镜镜,人家是主人最喜欢的镜镜!”
刘瑞艰难地克制住了捂耳朵的冲动。
他打量起眼前这片空间,意识到自己进入了怪物之王真正的领地,怪物之巢。
也是系统一直以来都要渗入的地方。
“哦,新人,主人可是很信任你呢,怪物之巢很少会对未契约者开放。”镜镜翻着花样把自己打成蝴蝶结,没心没肺地开口,“哼,就像外面那头野猫——未经允许可进不来。”
刘瑞微微一怔。
心头的异样一闪而逝,他的心神很快被怪物之巢内部的种种异象牵引。
在这里,邪恶与安宁同时出现。
诡异的红月与浩瀚银河遥遥相对,群山间传来悠长鸣叫,幽林深处冒出悉悉索索的暗影,悬崖迷雾下回响着若有似无的哀鸣……危险无处不在,但却温顺地藏起淬毒的獠牙,整座怪物之巢就像是一头被驯服的猛兽,护卫在主人身周安静沉睡。
原始粗犷与超前精致杂糅,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这就是怪物之巢。
刘瑞震撼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没有注意到四周忽然的安静,满地爬行的触手不知何时无声无息退开,黑发青年背对着他,正蹲在崖边专注地看着一朵盛开的花。
“你是不是想知道这朵花究竟有多珍贵,值得我看它这样久?”
懒懒散散的声音响起,黑发青年回过头,朝刘瑞招了招手。
刘瑞走近,在青年身旁蹲下,也看向那朵花。
花骨朵小小的,茎叶纤细,在崖边的狂风里飘摇,仿佛随时都会被折断。
看上去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朵野花。
“它确实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朵野花。”陆之靳语气淡淡,“我看它,只是觉得它很像你我。”
“天赋一般,命也不怎么好,但偏偏生在悬崖峭壁边缘,只有拼命挣扎才能有一线生机。”
“而我们能在这里相见,证明我们至少运气都还不算太差。”
刘瑞看着那朵花在狂风中一点点被吹散,先是花瓣散去,再是花萼脱落,然后茎叶弯折,被连根拔起,彻底被狂风吞没。
他下意识开口问道:“您的意思……是觉得自己只是因为运气好吗?”
曾经的第一玩家LU,怎么可能只是运气好?
他得来了一对毫不客气的白眼:“我的运气确实还行,而你的运气是真的很好。”
“刘瑞,你知道当初在祈福山庄,我为什么要用告亡者之弓杀你一次?”
听到陆之靳的问话,刘瑞先是应激般头皮发麻浑身紧绷,接着反应过来,露出茫然的神色,某个名字不经大脑地脱口而出:“因为薄钦?”
“……确实是因为薄钦。”陆之靳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还因为命运武器的判定高于系统的契约,可以让你与祂之间的连结不再那么紧密。”
“大鬼牌破碎后重新凝聚需要时间,而系统一定没给你任何时间。因为在祂的底层逻辑里,失败就要受到惩罚,工具不趁手那就要打磨,至于工具会不会被用废——”
刘瑞低声接话:“只是工具而已,随时都可以被替换。”
“告亡者之弓是命运武器,既然已经判定大鬼死亡,那重获新生的就只是刘瑞。”陆之靳啧了一声,语气里颇有点嫌弃的意味,“而重新契约的时间被系统用在了折磨你上,你说这个时候是不是解除契约最佳的时机?”
“你说你自己是不是运气很好?因为在你还懵懵懂懂,只知道隐忍蛰伏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的时候——有人已经替你想到了所有的关节?”
刘瑞讷讷无言,试图辩解却发现无从开口,因为陆之靳说的都对。
“抱歉,我确实不了解系统,也没想过了解祂。”
“从你这次的状态我就能看出来了。”陆之靳摇头叹息,满脸‘你真是愚不可及’,“给系统当了三年的狗,连揣摩主人心思都没学会吗?”
“你们这届玩家——”黑发青年一脸叹息,“在某些方面素质可真是太差了。”
刘瑞沉默。
他并没有觉得被侮辱,因为陆之靳说的就是事实,他只是为这句话背后的深意感到不寒而栗,接着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愤怒与痛意。
陆之靳嫌弃他给系统当了三年狗却还是不懂系统——那陆之靳为什么会这样了解系统?
陆之靳继续说道:“系统做出的一切行动都基于计算,你的每一个反应都会成为祂的数据库。祂模拟出各种情绪,看起来像是和你我一样,但事实上系统根本就没有人性,也不懂得人性。”
“而这就是人类对抗系统最大的优势。”
刘瑞怔了怔,忽然意识到陆之靳想要说什么,微微摒住了呼吸。
而陆之靳接下来的话也验证了他的猜测。
“刘瑞,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是让我为你修复契约,你的力量将重回巅峰,但从此大鬼牌将彻底与你融合,除非系统消亡,否则你将永远受制于祂。二是让我破坏契约,但你的身体会受到重创,甚至有很大的可能失去力量。”
力量还是自由。
系统不理解人类对于自由的追逐,而拥有过力量的人类,也很难逃脱掌控权柄的诱惑。
刘瑞却没有任何犹豫。
今天他没有穿着那一身漆黑的作战服,也没有用宽大的兜帽遮挡住自己的脸,脱下大鬼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外壳后,那张年轻的脸庞上扬起明亮的笑容,猩红的眸子里闪烁着希望的光。
“我确实很笨,很多事情我都弄不明白。我也想过是不是应该重新回到系统身边,但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就算恢复力量,这具身体也已经快到极限了。”
刘瑞释然地笑了笑。
“这次被派来滨海,就代表系统放弃我了,祂随时会直接收回大鬼牌,以我目前的状态,大概率活不成。”
临行前黑桃Q特意来见他,说了一堆看似没用的话,实际总结起来只有一个字——
走!
刘瑞召出大鬼牌,破碎的卡牌悬浮在心脏上方缓缓旋转,几乎已经无法形成实体。
“动手吧,陆之靳,无论怎样的结果我都会接受。”
回应他的是黑发青年身侧骤然凝结出的深红长弓。
浸满死亡气息的箭簇瞄准心脏。
在下一秒透胸而过!
“你做出了一个皆大欢喜的选择。”陆之靳垂下弓,注视着被钉死在悬崖上的大鬼,破碎的大鬼牌在掌心颤动不已。
随后他合拢手掌,微微用力。
“啵。”
大鬼牌被轻而易举毁去。
不远处,被钉死的年轻人身体剧烈抽动起来,渐渐再无声息。
第38章 大鬼小刘(4)
怪物之巢没有白天与黑夜之分。
永恒的黑暗中, 逆行的群星闪烁不停,刘瑞被挂在正对宫殿的一处峭壁之上,这处峭壁的形状奇特, 如一根尖柱直插天际,在某些场合下十分应景。
比如处刑和示众。
当了三年Poker处刑人的刘瑞, 想过自己可能会在某次任务失败后被当众处刑, 也想过自己可能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折磨致死, 但确实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曝尸在怪物之王的宫殿前。
真是让人想不到,怪物之王和系统的喜好竟然这么高度一致。
刘瑞垂着头, 已经没有任何抗议的力气,本就不堪重负的心脏在一箭下直接被轰碎,与心脏链接在一起的大鬼牌也随之消散。
他清晰地感应到, 自己与系统的契约被毁去了。
Poker大鬼彻底成为过去。
他……自由了。
迟来三年的自由让刘瑞忍不住笑起来, 血水混合着脏器碎片一道涌出,他大口大口呕血,生命气息在迅速衰败, 但那双恢复本色的鸦青眼睛却开始散发出灼人的亮芒。
刘瑞用尽力气抬头。
他看向怪物之巢诡谲瑰丽的穹顶, 在失去力量, 行将就木之际, 忽然看懂了那些逆行的群星。
那是一个个向命运抗争的不屈的灵魂。
就算生来如此,也可以不必如此。
这边刘瑞正满腔悲怆,情绪激荡地挂在峭壁上思考人生, 另一边的主仆两人却在很缺德地评头论足。
深黑触手满地翻腾, 一边扭曲蠕动一边点评:“主人, 这个新同事看起来好不正常。”
“怎么不正常了?”
陆之靳正在王座内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觉得这一回发挥不错,无论是构图、光影、气氛都十分完美, 更不用说作为模特的刘瑞本身条件上佳,浑身破碎气质与这一幕搭配食用,实在是赏心悦目。
小妖精的本子都该有一百页厚了吧?
要是阿洁在这里,打满TAG的文都得连载十万字了吧?
就连他看着这副模样的刘瑞,都有点蠢蠢欲动。
“小刘这气质,怪不得系统成天折磨他。”
虽然系统没人性,但审美还是很在线的,陆之靳以自己的经验来看,刘瑞这副破破烂烂的战损状态几乎完美契合了系统的变态美学。
他甚至觉得系统已经收敛很多。
“主人!”
显然陆之靳话语里的欣赏十分明显,镜镜危机感爆棚地嘤了一声,大声开始尖叫:“哪里都不正常!”
醋精镜镜上线,开始满地翻滚着阴暗爬行,无数澄黄瞳孔颤动着,恶狠狠地掰着触手细数起来。
“主人,您看!那条傻冒九头蛇被契约时,高兴得脱了浑身的鳞片,蜕完皮以后把自己的九个头都咬下来献给您。那群满脑子废料的小妖精臣服时,激动得眼睛都哭瞎了差点把怪物之巢淹没。就算是主动投诚的水鬼一族,也因为太过兴奋,集体离开湖底在把自己吊起来曝晒了整整三个月,差点脱水死掉……”
满天触手绞在一起,拧成了麻花,气冲冲地开口。
“这个大鬼可是被您亲自钉在处刑柱上的!这是多么无上的荣耀!看啊,那可是怪物之巢正对宫殿的处刑柱!您一抬眼就能看到——那么好的位置!”
“您再看看这个新同事……”镜镜愤愤开口,翘起两根触手比划起来,“也就是没了心脏——四肢没被卸下,脑袋没被拧掉,都还完好无损呢,居然一点都不感恩戴德!”
……说的也是。
陆之靳陷入回忆。
九头蛇是被他剥皮抽筋剔骨,撒上盐巴就差片成生蛇片才缔结的契约;小妖精被他一寸寸碾碎了最为敏感的翅翼,用骨链穿透残翅灌下鳞粉,晾了小半年才臣服;至于主动投诚的水鬼……他们和小妖精关系好,所以他把小妖精锁在了湖底,将水鬼们吊在湖面上曝晒……
嗯……这样比起来,只是被一箭轰碎心脏的刘瑞反应平淡些好像也挺正常。
陆之靳这样想着,从王座上起身,他踏前一步,下一刻出现在处刑柱前,微微弯腰看向低垂着头的青年。
被死死钉在峭壁上的青年一动不动,浑身染血,气息微弱,看着凄惨至极。
但陆之靳丝毫不为所动,他甚至伸手拨弄着箭羽,将那支箭稍稍拔出些许,观察着眼前这具身体的反应,接着再度将箭随随便便地推回去。
“呃!”痛苦隐忍的闷哼声几近破碎,青年的身体猛地一颤,接着剧烈抽搐起来,毫无血色的脸上一片空白,仿佛已经濒临极限。
“唉,你们这届玩家的素质……”陆之靳一言难尽地开口,估算着青年的身体情况,叹息摇头。
这种伤势,不论放在他、加菲,还是阿洁身上,都是至少还能打一架再死的程度。
刘瑞明明是游戏的积分榜第二,该说真不愧是脆皮刺客吗——
这具身体的生命体征居然已经快消失了。
“本来想把你钉在这里一个月,让你的新同事们都能来认识一下……这可是我们怪物之巢招募新人的传统。”
他有些遗憾地开口,手上仍转动着箭尾,在青年痛苦不堪的颤动中蓦地发力,直至箭身完全没入身体。
“但你看上去连三天都撑不过啊,小刘同学。”
“……”
虚弱至极的青年勉强抬起头,那对鸦青色的眼睛看向他,满是不可置信。
“小刘啊,以后要记得好好提高身体素质,你这样在怪物之巢可是会被排挤的。”
陆之靳语重心长地拍拍青年的肩,熟练地祭出一根触手,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直接刺进自己心脏,接着面不改色抽出,取下触手尖端凝聚出的一滴金色液体,拍进刘瑞被捅了个对穿的胸口。
“你……”
刘瑞面色呆滞地看着他这一套娴熟的操作,眼中神色越发迷茫,但苍白的脸上却渐渐浮起血色,濒死的躯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生命……之泉?”
“哟,这个也知道?还是有点识货的嘛。”
在生命之泉的作用下,命运武器的死亡判定被撤销,心脏重新凝聚,箭身被缓缓挤出。陆之靳伸手拔箭,看向神色震动的青年,眼中满含期盼,就像是注视着田里刚种下的优质大白菜。
“小刘啊,现在你的命可是我的了,千万要好好珍惜,努力为怪物之巢创造价值啊!”
深红箭尾轻颤几下后消散,化作一对小巧玲珑的蝴蝶刀,飞至陆之靳眼前盘旋一圈,最后没入他的掌心。
契约完成。
陆之靳笑眯眯地给还没缓过神来的青年洗脑:“怪物之巢是终身合同制,食宿全包,养老福利拉满,承诺替员工解决身上背负的一切新仇旧恨——”
“刘瑞啊,以后你爷爷的事就是怪物之巢的事,不要有负担!”
资本家陆之靳终于露出丑恶嘴脸:“你只要一心一意为怪物之巢工作,其他的什么都不用考虑,把这里当成你的家!”
“是……平等契约。”在短短一天内经历大生大死的青年显然还没抓住重点,眼神充满困惑,“不是主从契约吗?”
“瞧你这话说的,我可和系统不一样。”陆之靳听不得一点拿他和系统作比较的话,当即反驳,“我喜欢的是小猫咪,对养狗没兴趣。”
他嫌弃地比划着:“你看啊,系统是独裁统治,看起来很威风是吧?随随便便就可以永久性裁员,但你看祂手底下都是些什么货色——”
“二五仔、废物、墙头草……本来认真干活的就没几个,这下裁员还直接裁到了你大鬼这个组织的大动脉。”
陆之靳幸灾乐祸地开口,感慨地环视一圈自己的怪物之巢,越想越觉得很有道理。
“而我们这儿,虽然员工们大多是精神状态不稳定的神经病,但也都是好用的神经病啊!”
“来,眼见为实。”他拉过自己新骗来的优质大白菜,两人站在最高处,整个怪物之巢一览无余。
陆之靳慷慨激昂地一挥手: “看看你未来的同事们!”
偌大的怪物之巢内,神经病们正嘿咻嘿咻干得热火朝天。
“嘶——嘶嘶——”
远处群山间,九头蛇庞大的身躯缓缓游动,九颗脑袋极速前进,不断在山腹中穿梭,很快一条条稳固的隧道形成,组成怪物之巢四通八达的山间密道。
“嘶!嘶嗷!”
比密道形成更快的是九条脖子打结的速度,不一会儿群山间就传来隆隆巨响,把自己绕进了山腹的九头蛇在原地挣扎扑腾,其中一颗脑袋用力过猛,径直往两人的方向弹来。
“嘶……新人?”
拧巴成刘瑞胳膊粗细的脖颈从上空倒吊下来,让人心惊肉跳地以一层薄薄的蛇皮连接着蛇脑袋,那对铜铃大的眼睛睁得滚圆,直勾勾盯着刘瑞的方向。
“好……好香,人肉,好吃……嘶……想吃……”
陆之靳一把推开哈喇子狂流的九头蛇,一脸肯定地安抚身旁的青年。
“放心,我们这儿的员工虽然食谱比较广,但一般不吃自己同事。”
“红烧人肉……酸菜人……金手指……嘶嘶——要不生人片吧,对,生人片最鲜美……”
刘瑞:“……是。”
在一溜儿的报菜名中,他努力忽略卡在山腹间动弹不得,盯着自己垂涎欲滴的九头蛇,看向宫殿下方不时亮起的传送阵。
“嗷——”
“嗷呜汪汪!”
白骨狮群叼着快递飞快奔跑,从各处节点出现又消失,伴随着传送阵时刻滚动播放的通知。
“您有新的订单!”
“距离目的地还有两分钟!”
“距离下一单超时还有五分钟!”
“请注意时间!”
“嗷呜汪汪!”更多白骨狮子出现,接过同伴们的快递,往四面八方跑去。
刘瑞看着最后出现的那群三头身幼崽,一个个跌跌撞撞叼着比身体还大的快递在路上翻滚,忽然感到遍体生寒。
新东家虽然不像系统那样视人命如草芥,残忍暴虐无度,但好像也只是……
有人性,但不多。
“又……没……出……金……”
阴冷的声音幽幽响起,刘瑞诧异望去,看到浑身湿漉漉的水鬼站在宫殿下方交错纵横的锁链间,长发披散,双目无神地提着网兜,神神叨叨地开口。
“玄学……出金……十连……双黄……”
水鬼身边,小妖精们咯咯笑着飞来飞去。他们举着画笔,沾着翼翅上的鳞粉在空中作画,望向两人的目光里充满了不可言说的意味。
刘瑞的脸色有些发青。
良好的视力让他将那些画看得清清楚楚,那画的……画的……
“小妖精一族是天生的艺术家,但这一脉的爱好比较特殊。”
陆之靳大方地共享了意识海内小妖精的过往作品,放大某幅他和薄钦的大尺度play同人图,赞赏地点点头。
“艺术家嘛,尤其是怪物之巢的艺术家,爱好变态点也很合理,对不对?”
“您说得……对。”
刘瑞艰难地开口,看着以自己和陆之靳为主角,打满了主仆,囚禁,鞭子,训狗……还有更多难以启齿关键词的组图,脸色越来越白。
“归零!”
随着一声嘹亮的机械音,无头姐风风火火踩着高跟出现,长长的账单哗啦啦飘在半空,所过之处万籁俱寂。
九头蛇安静地把自己缩进山壁间的洞内,闭上眼睛假装自己是块石头;白骨狮群奔跑的速度骤然加快,大猫们叼住小猫就往背上甩,生怕被发现滥用童工;水鬼捡垃圾的动作一顿,摆出标准的扫地姿势,小妖精们却咯咯笑着围上去,快乐地展示着自己的创作。
无头姐脸色红润地看完了所有怪物之王X新人的小黄图,镜片后的目光扫向并肩站着的两人。
陆之靳正在悄声和刘瑞说话:“这是我们怪物之巢的财务大臣,大家能不能吃上肉全得靠她——所以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她,懂?”
刘瑞敬畏地点了点头。
“王,上个季度财政支出又超额了。”
无头姐神情肃穆,目光冷厉,手中握着的账单无风自动,明明在怪物之巢里武力值几乎比悬崖边的野草还低,但压迫感却在这一刻拉满。
高高盘着发,穿着职业装的无头姐推推眼镜,语调冰冷地开口:“怪物之巢资产清点已经完成,财政况状堪忧,我们必须开源节流,否则不出明年春天就会揭不开锅,大家只能投票选择今晚吃谁了。”
陆之靳抚掌,恍然大悟:“对哦……这也是个办法。”
无头姐冷冷看他一眼:“因此,我认为首先应当缩减开支,以下是经过比对应当优先砍掉的开支:旺财的高级进口猫粮、镜镜的活体小山羊、九头蛇的高山牧场牛奶浴、小妖精的AI画图网课,哦,还有……”
那对镜片下冰冷无情的眼睛扫过刘瑞,毫无人性地评判道:“这个新来的同事太过脆皮,抚恤金需要随时准备好,不过既然他在现实世界有亲人,那就不用安排住宿,人类吃不了怪物之巢的食物,伙食费也一并免去。”
“你是怪物组织Poker的前任大鬼?基于未来怪物之巢会面临的来自Poker的追杀,以及来自对策局和猎人协会的追踪,在对人力和财力消耗的初步计算后——”
在刘瑞心惊肉跳的注视中,无头姐面无表情地按着老式计算器,将上面复杂的公式展现给他看。
“你需要每月上交所有收入的百分之五十作为抵押,数额不得低于怪物之巢怪均消费的百分之八十……”
“……”
“……”
感觉自己进了诈骗园区的刘瑞:“……那个,其实我——”
“无头姐你别急,我们先开源再节流!”陆之靳连忙打断小年轻不知死活的反驳,一本正经开始忽悠,“王阿姨说想投资温泉度假区,正邀请我一起去看看……”
他笑眯眯地看向明显心动了的财务大臣:“怎么样?过几天我就要去实地考察,你先做一份计划书给我带着?”
“归零!归零!归零!”
无头姐斗志昂扬地离开去做计划书了。
刘瑞松了口气。
陆之靳也松了口气。
更多的怪物们同时松了口气。
大家的呼气声重叠在一起,在怪物之巢上空回荡不已,陆之靳心酸地叹了口气,转头打量起完好无损的青年,手中再度凝聚出告亡者之弓。
他摸着下巴陷入沉思:“小刘啊,要不然还是把你钉在这里挂三天吧,新员工总得有公示期啊,你还是走了后门进来的……”
“我明白了。”
刘瑞沉默片刻,明显想要后退,但最终还是站在了原地。
他微微低下头,顺从且隐忍地开口:“如果这是您的希望,我会遵从的。”
“请您动手吧,王。”
只是打算玩一下小朋友的陆之靳:“……”
这孩子怎么这么老实?
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哎呀”一声:“小刘啊,不要这么严肃……”
“我很抱歉,王。”
鸦青色眼睛的青年单膝跪下,恭谨地开口:“我这条命都是您给的,只要您能护住爷爷,刘瑞任您差遣,万死不辞。”
陆之靳:“……”
意识海内传来怪物们嘻嘻哈哈的声音。
“嘶——怪可怜的嘶。”
“2#TG#df%¥……主人您凶到小帅哥了。”
“出金……啊!出了……神金……”
“咯咯!咯咯咯!”
——素材!记下来!
耿直小年轻的杀伤力太大,让日常和神经病们周旋的怪物之王有些适应不能。陆之靳挥手让怪物们闭嘴,扶额调理了半天,回头发现刘瑞还跪在地上。
他顿时无奈,只好自己动手把人扶起来:“怎么,你这是在系统那里没跪够?都说了怪物之巢不兴这一套,不用成天跪来跪去。”
他招招手,示意刘瑞站到自己身边,看向脚下怪物之巢无边无际的广阔天地。
“我和你契约,只是我们之间承诺的一个保证。作为我的眷属,你需要服从我,追随我,以我为尊,为我而战。但与此同时,我也将庇护你,供养你,帮助你变强,带领你走向我们共同期待的那个未来。”
“强者承担责任,弱者努力变强。”陆之靳轻声开口,说出这句曾经在游戏里广为流传的话,神情柔和,“每个人都是这样走过来的,从弱者变成强者,成为那个站在他人身前的庇护者。”
“所以别怕啊,小刘,这是一份随时可以解除的契约,你是自由的。”他在刘瑞神色愣怔中笑眯眯地揉乱了青年的黑发,“放松就好啦,就把这里当成你的家。”
“来,和大家打个招呼。”
“我……”
刘瑞被推到崖边,张了张口,只觉得喉头一阵发哽,半晌吐不出一个音节,但身前漆黑一片的万丈深渊内却在下一秒亮起五彩射灯,在逆行的群星间打出一行五彩斑斓的黑色大字。
“热烈欢迎刘瑞加入怪物之巢!”
“嘶嘶!欢迎嘶!给我舔一口就请你洗牛奶浴嘶——”
“嗷呜嗷呜汪汪!”
“只有镜镜才能称呼主人主人!@#GQHGQ#……”
“送你……十抽……”
“出金!”
“咯咯!咯咯咯!”
——别听破镜子的,就要主仆!就要主仆!
鸦青色眼睛的青年怔怔站在原地,看着眼前混乱一片却透着无限生机的怪物之巢,忽然间好像卸下了身后无形的重担,始终紧绷的背脊终于放松。
多年来如履薄冰不敢踏错一步的小心翼翼,被迫刻入骨髓形成肌肉记忆的顺从隐忍,似乎都在这闹腾喧嚣间开始消散。
青年仰起脸,逼回眼角湿润的水汽,年轻的脸庞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
“大家好,我是……刘瑞。”
“很高兴加入怪物之巢。”
*
陆之靳在怪物们把刘瑞拉去轰趴前将人给捞了回来。
“走,我们该回别墅了。”
他挥手示意怪物们滚蛋,回去继续发自己的神经,转头向神情疑惑的青年招了招手。
“吃晚饭了,小刘。”
“算算时间,薄钦也该到家了。”
刘瑞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我是对策局的SS级通缉犯——”
他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眼前就骤然一花。
下一刻诡谲辽阔的怪物之巢变成了温馨舒适的别墅。
而全副武装的特级猎人正手握长鞭,神情冰冷地看来。
“大、鬼。”
薄钦语调冰凉地开口,长鞭遥遥指向刘瑞,杀意紧紧将他锁定。
“你是来送死的吗?”
*
别墅内气氛紧绷。
薄钦目光凌厉,指向刘瑞的长鞭蓄势待发,似乎随时都会毫不留情痛下死手。
但刘瑞却只是绷紧了身体站着,没有展现出任何攻击的意图,甚至还在有意克制着自己面对威胁时本能流露出的杀意。
他想到了某位怪物之王一脸春意展示出的小妖精黄图,还有经九头蛇传授的,怪物之巢秘不外传的生存法则。
其中被着重强调的一条,就是“千万不要和王的心上人作对!”
下面甚至还附上了各种情况下的注意事项。
而注意事项的第一条,是怪物们含泪写下的血书。
“一旦意外对上,第一时间跑!”
“如果没有王的命令,又落到了实在跑不掉的境遇,只要不死,那位特级猎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要跪就跪,要抽就抽,切记切记。”
“一定要为王在未来王后面前刷够好感度!”
刘瑞遵从着前辈们的教导,在感应到周遭禁制出现的瞬间毫无反抗地站在原地,任由自己被凭空出现的牢笼圈禁在内。
他看着眼前通了高压电的铁笼,压制住攻击的本能,老老实实垂头罚站,心底不禁对薄钦佩服起来。
面对现实世界里漂亮柔弱还会撒娇的王,居然都能够保持理智,守住底线,真不愧是积分榜第一……
“哎哟!”
不远处传来某位怪物之王的哼哼声,趁着薄钦注意力分散,偷偷摸摸去撬零食柜的陆之靳被禁制扎到手,幽怨地盯住了透明柜子里的桂花蜜鸡头米。
然后刘瑞就看到……
原本指着自己的审判倏尔调转方向,下一秒缠绕上陆之靳的腰际,将对方整个人拉了过来。
在刘瑞震撼的注视中,陆之靳非常配合地任由自己被相克的命运武器束缚,顺着长鞭拉扯的力道跌入薄钦怀中,顺便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懒洋洋地开口抱怨。
“老薄啊……步数不都达标了吗,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薄钦冷冷看了刘瑞一眼,低头望向陆之靳的一瞬目光立刻柔和下来,眼底染上几分笑意。
“达标?你现在是倒欠。”
在陆之靳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薄钦慢悠悠地开口:“金融街孢子事件,你私闯禁区,倒扣两万步。”
陆之靳眨眨眼,理不直气也壮地开口:“我难道不该是勇闯危险区拯救刘大爷的好市民吗?”
薄钦横了他一眼:“昨天深夜出门,倒扣五万步。”
陆之靳睁大眼睛,不说话了。
“还有。”
一身硝烟味,显然刚出完任务回家的特级猎人哼笑一声,拿起鞭子指了指从始至终都安静老实待在禁制牢笼内的刘瑞。
“今天和危险人物鬼混,甚至把人带回家里——倒扣十万步。”
“现在你倒欠七万步了。”
陆之靳试图挣扎:“老薄,数字不是你这样加减的……”
薄钦只朝他一笑:“狡辩,现在倒欠十万步。”
陆之靳:“……”
他忧郁地拉开缠在腰间的长鞭,狠狠一推薄钦阻拦的手,滚进沙发里安详躺平。
薄钦不在意地放下落空的手,踏前一步挡住陆之靳的身形,再度看向角落里的刘瑞,语气有些古怪地开口。
“你把Poker的大鬼带回来做什么?”
陆之靳头也不抬地随口说道:“给小刘同学一个家啊。”
刘瑞:“……”
禁制进一步加强,铁笼没有人性地压缩空间,眼看着高压电爆起电弧直逼眼前,刘瑞只能认命地弯下腰。
“陆之靳。”特级猎人语调平平地喊着怪物之王大名,指了指零食柜,居高临下开口,“想清楚再回答我。”
“哦。”陆之靳乖巧地闭上嘴,灰绿凤眼内一片无辜。
曾经发生在陆之靳与刘瑞之间的对话戏剧性重演,只不过这一回被完全压制的人却成了陆之靳自己。
在两人的相处中,薄钦看起来完全占据了主导权。
真的是这样吗?
刘瑞安详地跪坐在地,没有理会就在头顶盘旋的电弧,第一次从旁观者的视角观察两人的互动。
“说吧,你又干了什么?”
“没干什么啊,不就是捡了个大鬼小刘回家……”
“你也知道他是Poker的大鬼?”
“那他也是刘大爷的孙子小刘啊。”
明明处在弱势,处处被辖制,抱怨不休却依旧会听从安排的陆之靳,实际上才是那个随心所欲,毫无顾忌的人,就像是被偏爱得有恃无恐,知道薄钦总是拿自己没办法。
而始终以上位者姿态出现,管束着陆之靳方方面面的薄钦,却往往在对方面前强硬不了多久就会败下阵来,在讨价还价里被一步步突破底线。
没原则得几乎都不像是刘瑞认识的那个积分榜第一。
“小刘可是主动来投诚的,九死一生才解除了和系统的契约叛逃,你看看人家的诚意。”
“你能确定?”
“我当然能确定,当初在祈福山庄救你那会儿,就是我帮小刘毁掉的契约……”
“这时候承认了?”
“你就说信不信?”
瘫在沙发里的陆之靳一副懒得理你的骄横模样,薄钦无奈叹气,拿过毯子给他仔细盖好,开始好声好气相哄。
“我信,但大鬼毕竟以前是系统的人,就算叛逃也不能直接把人领回家。你应该提前和我说一声,让我和旭廷能有个准备。”
“所以我这不是带着他来见你了?”
“你直接带人回家太危险——不,我不是说你不好……这样,旭廷今天不在滨海,我先和他联系。”
刘瑞对新东家迷惑人心的手段叹为观止。
薄钦是这样会轻易为别人改变想法的人吗?
曾经与对方搭档过的刘瑞很清楚地知道,不是。
而在两人的关系中,真的只是陆之靳被毫无底线得偏爱吗?
在祈福山庄亲眼见过那一幕的刘瑞也可以很明确地回答,绝对不是。
只有在陆之靳面前,薄钦才会展露出截然不同的一面,将所有外人看不到的温柔、耐心、妥协,都给了同一个人。
也只有在薄钦面前,陆之靳才不是第一玩家LU,也不是怪物之王,而只是陆之靳。
这两个人……
刘瑞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他们的关系。
一方在不自知的纵容与退让中步步沦陷,一方却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沉沦与疯狂。
现在看来花团锦簇,美好甜蜜得挪不开眼,但知晓内情的人却都能看出,两人之间的裂痕和矛盾从一开始就存在。
只要陆之靳还隐瞒自己身份一日,两人之间的关系就会一直是这样纸糊般的粉饰太平,脆弱得不堪一击。
但陆之靳为什么不说?
刘瑞不理解,也无从揣测,他只是决定一旦能从这里脱身,就要立刻加入薄情CP后援会。
这两人要想修成正果,没有助攻绝对不行。
但现在想要脱身好像有点难。
刘瑞沉默地看着忽然出现在铁笼内的锁链,配合地将双手腕并拢在身前,顺从地任由锁链缠绕上来。
接着是脚踝,膝盖,大腿与小腿,小臂、大臂,再到脖颈……最终他被完完全全束缚起来,跪坐在地动弹不得。
刘瑞跪在地上,仰头透过铁笼的间隙,对上薄钦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
“大鬼,告诉我,是不是他说的那样?”
怎样?
是被你身后那位柔弱不能自理的怪物之王连续两箭捅穿心脏?还是被钉在悬崖峭壁上进行新员工入职公示?
“是他说的那样。”
刘瑞低声开口,回忆起方才现东家对前东家各种操作添油加醋的描述。
威胁与敲打的日常,任务失败后的反应,施加惩罚的手段,还有抛出去送死的任务……
不能说大差不差,只能说是完全一样。
“呃!”
锁链在一瞬间收紧,绞住他的脖颈不断发力,让刘瑞忍不住闷哼出声。
他弓下身,艰难地用双手撑住地面,抵抗着越来越强烈的窒息感,张大嘴巴不住喘息。
薄钦冰冷无情的声音在私刑中响起:“大鬼,我要你亲口说,你背叛系统了吗?你的大鬼牌呢?”
“我……确实背叛了系统。”刘瑞张了张口,按照意识海内传来的命令,声音嘶哑地说道,“我在祈福山庄的时候……就已经向,呃……向陆先生求助,在先生的帮助下解除了……一部分契约。”
薄钦看向陆之靳。
陆之靳笑眯眯地举手:“我作证,小刘他天天被系统PUA不说,还动不动就被吊起来又打又骂的,浑身都是伤。”
“多可怜啊这孩子。”他怜爱地看了眼接连被系统、自己和薄钦又打又骂,伤痕累累的青年,“瞧瞧他的膝盖,天天跪来跪去的,都发紫了。”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留在祈福山庄?”薄钦不为所动,继续逼问刘瑞,“距离那时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你又是为什么……”薄钦目光冰冷地注视着被重重禁锢的青年,加重语气开口,“一定要向他求助。”
束缚住脖颈的锁链被拉扯,刘瑞顺从地随着那力道仰头,没有任何反抗地回答道:“大鬼牌没有被完全毁去,我被系统召回,因为任务失利被惩罚,直到一个月后才被允许离开。”
“为什么找先生……”刘瑞犹豫了一下,看向陆之靳,按照意识海内的剧本继续说道,“因为先生曾经救过我和爷爷一次,那时先生说过,如果未来遇到困难,可以向他求助,所以——”
陆之靳不轻不重咳了一声,刘瑞立刻配合地牢牢闭上嘴巴,迅速低下头,不再说话。
薄钦冰凉的目光顿时看向了陆之靳。
“哎呀老薄,突然有点饿了,要不然我们先吃个饭吧?”陆之靳装模作样地揉揉肚子,起身往厨房走去,刚跨出一步就被审判拽住了手腕。
“八年前,国际区,跨海大桥。”
薄钦精准地报出时间地点,看着黑发青年忽然僵硬下来的身影,握着审判的手紧了紧,最终还是松开了禁锢。
“你是那个时候进入的游戏,对吗?”
原来薄钦是这么以为的。
陆之靳不动声色松口气,转过身时眼底已经带上了懒散笑意:“哟,刘大爷告诉你的?”
他没回答“是”还是“不是”。
薄钦不赞同地看着他:“在祈福山庄你使用能力救下我,同时帮助了大鬼,但你的能力副作用很大,所以之后才那么虚弱,是这样吗?”
“……”
这个推测有理有据,虽然依据多半有误,但结论确实是如此。
陆之靳摸着鼻子点点头。
“你以后……”薄钦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却在陆之靳一脸平常略带疑惑的目光中止住了话头,侧身拿起手机,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话题。
“对策局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了,他们同意给刘瑞‘特别证人’的身份,不必进入特殊监狱服刑,但必须接受对策局的监管,并且在需要时服从一切任务安排。”薄钦解除禁制,目光划过安静跪在地上,闻言只是抬头看向陆之靳的青年,神情有一瞬间的复杂。
“刘瑞,你没有选择的权力。”
刘瑞顺从地点头:“我的监管者是谁?”
“当然是我。”陆之靳抢在薄钦开口前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捡的小狗当然是我来养。”
薄钦看起来并不这么想,但无奈另外两人一个没有发言权,另一个自主掌握了发言权,于是最后大鬼刘瑞的归属权就这样被不负责任地敲定。
——彻彻底底落入了陆之靳手中。
*
“先生,您……”
大鬼小刘被完全移交到陆之靳手中后的第一个任务,是陪他一起在凌晨三点翻墙出门偷吃夜宵。
刘瑞欲言又止,神情纠结地看着鬼鬼祟祟走在金融街的陆之靳,有些不适应地扭了扭脖子。
他的脖颈、手腕、脚踝、上臂和大腿位置都被打上了特殊金属制成的监控环,用来实时监控他的位置,在某些时刻禁锢他的行动甚至是施以惩戒,监控环只能通过陆之靳的指纹取下,而其中的数据则会被同步上传到对策局。
刘瑞觉得在听使用说明时偷偷打瞌睡的陆之靳,可能根本不知道——
在自己离开别墅的瞬间,对策局就会收到信息。
但很快他也忘记了这件事。
“哟,刘大爷,看看我把谁带来了?”
伴随着陆之靳笑盈盈的招呼声,热闹的摊位旁陷入安静,刘瑞僵直身体站在原地,一时间竟有些不敢抬头。
这里是刘大爷的鸡蛋灌饼摊。
“瑞瑞……是瑞瑞吗?”
沙哑的苍老声音响起,带着哽咽与不可置信,头发花白的老人砰得扔下手中面团,不顾瞬间传来的焦糊味,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瑞瑞!”
刘瑞被蓦地按进一个不算宽厚的胸膛,抱着他的老人颤抖不已,仔仔细细地反复打量着他,眼眶通红一片。
“你这个小混蛋!你知不知道爷爷有多担心,你简直——”
刘大爷的语气从惊喜到愤怒,说着说着便哑了声,到后来只是不住地用手背擦过眼角,一叠声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对不起,爷爷,让您担心了。”刘瑞也红了眼睛,用力抱住刘大爷,“我在滨海找了份新工作,老板人很好,以后有空我就来这里陪您。”
“好,好……我们瑞瑞回来了……要好好,好好地庆祝!”刘大爷擦擦眼睛,转向摊位旁默不作声围观的怪物们,扬起一个爽朗的笑容。
“大家伙儿尽管吃,今天的夜宵管饱!全部免费!”
摊位旁顿时传来一阵欢呼。
“那可太好了刘大爷,让大鬼——咳,让小刘也跟您学学,您这手艺可得传承下去。”
“说得很对喵,河豚也这样觉得,对不对喵?”
“嗷呜!嗷呜汪汪!”
“喵~~~”
“来,为了庆祝大鬼、哦,庆祝小刘和刘大爷团聚,干杯!”
“喝酒!”
“喝!”
玻璃瓶碰撞在一起,一众酒鬼怪借着庆祝刘大爷与大鬼小刘团聚,嘻嘻哈哈地陷入狂欢。
陆之靳一边啃鸡蛋饼,一边随手捞过一瓶啤酒,有学有样地对瓶吹。
从没喝过酒,平常吃酒酿小圆子都要被控制酒酿摄入量的怪物之王,很快就晕乎乎地蹲在了马路牙子上发呆。
“喵~~~”
猫斯拉王店里的小奶猫哼哼唧唧跑来,贴在陆之靳手边蹭来蹭去,他拿着塑料小杯子给奶猫倒酒喝,很快一人一猫都晕乎乎地蹲在了一起。
陆之靳迷迷糊糊地往嘴里倒啤酒,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酒精仿佛麻痹了一直以来强行保持着清醒的神经,让某些沉寂在心底很久的记忆回笼。
陆之靳忍不住抱着小奶猫絮絮叨叨起来。
“小咪啊,刘大爷和小刘终于团聚了,真让让人开心啊对不对?”
“喵!”
“真好啊,他们还能够再见面……”
“喵~~~喵呜?”
“我也好想……能和……再见……”
“喵……喵!”
无意识哼唧着回应,眼睛正在转圈圈的奶猫忽然警觉地弓起身,浑身炸毛般冲着黑暗中尖叫起来。
“嗯?怎么了咪咪?再来喝点儿吗?”
陆之靳茫然抬头,正看到一辆黑色迈巴赫无声无息停下,面沉如水的薄钦跨下车,大步朝自己走来。
“陆之靳!现在是凌晨三点半!”
冰冷的喝声惊醒轰趴中的怪物们,大鬼小刘被众怪物毫无义气推出,满头冷汗地扶起蹲在地上的陆之靳,低声提醒。
“……先生,清醒一点,薄钦来了。”
“薄……钦?”
“薄钦……啊。”
灰绿眼睛里露出茫然的神色,又很快转为欣喜,陆之靳怔怔抬头,看向身前神情莫测的男人。
“薄钦,你来得好慢。”
他慢吞吞地开口,语气里像是带着一抹抱怨,但又更像是满怀着的期待终于被实现。
“薄钦,我等你好久了。”
在身穿作战服的男人略微带着诧异和疑惑的目光中,陆之靳一手拎着玻璃酒瓶,一手拿着透明塑料杯子,笑眯眯地倒了杯酒,忽然向前一步跌去,将手中的杯子直往薄钦鼻子前怼。
“来一杯嘛,老薄,最后一杯!”
刘瑞在对面择人欲噬的目光中面如死灰,终于开始明悟这个名为“特别证人”,实为监管者“保育员”的身份,究竟有多么可怕而令人头疼。
“……深夜出门,聚众酗酒。”薄钦接过酒杯,抢过酒瓶,看了眼不过刚刚下去一小截的液体,冷笑着深吸口气,祭出审判。
“你。”他指了指刘瑞,长鞭带着克制不住的杀意,恶狠狠落在两人身前,无声无息震裂路面。
“给我带着他——”
“滚回去睡觉!”
怪物们噤若寒蝉。
刘瑞一句话不敢多说,扶着陆之靳就往车边走,在经过冷着脸的男人身旁时,怀中被蓦地扔来一个塑料杯子。
他愣了愣,下意识接住,随后手中杯子被玻璃酒瓶轻轻一碰。
“他就是这样,喝不了酒又爱喝,以后你要多看着点。”
薄钦无奈开口,低低地叮嘱一句,随后眉眼舒展,神情放松下来,朝他露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今天有太多手续需要处理,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澄黄色的液体在瓶中晃荡着,冒起一层层绵密泡沫,就像是心底阵阵泛开的酸涩涟漪。
带着多年后物是人非,故人久别重逢,兜兜转转后终得坦诚相见的慨然。
“刘瑞,欢迎回来。”
*
“小鬼,你让我很失望。”
空旷幽深的大殿顶部,漆黑深空里荡开赤色波纹,伴随着系统的声音起起伏伏,像是落霞市最为知名的奇景夜幕晚霞。
但茂德王,或者说是猫斯拉王却没有丝毫欣赏的心情。
他仰面朝向深空,身体不受控制地悬浮在高空,四肢呈大字状被无形的束缚拉开,被迫维持着人类形态受刑。
金棕色瞳孔涣散地半睁着,几乎已经不能视物,他浑身都是血,粘稠的血液从身体各处伤口落下,在身下的地面汇聚成一个血色的水洼。
大鬼契约解除的一瞬间,他就被系统强行召回,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多久?一天?还是两天?
“大鬼进入怪物之巢,你应该第一时间汇报给我。”
“但你却晚了整整大半天,直到大鬼的契约解除。”
每有一句话落下,就有一道新的伤口出现,鲜血喷涌而出,无情地带走他的体温与生命,连求饶或是呻吟的力气也不被允许留下。
“小鬼……你在LU的身边,一直以来向外传递信息都做得很好。”
“你不该有这样的失误。”
赤色波纹流转不息,蕴含着不加掩饰的冷酷评估,茂德王艰难地喘息着,努力张口,强迫自己发出声音。
“我会……弥补。”
“请您,再给我一点……时间。”
无形的束缚蓦地一松。
茂德王在惯性下重重坠落在地,用力埋下头,无神的双目落向身下的血泊,燃烧着刻骨恨意。
“大鬼只见过你的人类形态,你还可以继续留在LU的身边。”系统的声音不紧不慢落下,给出新的命令,“不要有多余的动作,只汇报他的动向。”
“我要知道他究竟被污染到了什么程度。”
“……是。”
茂德王安静地伏在血泊中,直到头顶再无任何声音传来,才艰难地撑起身体,有些踉跄地站起身。
出现在原地的是一只约一米长的银虎斑缅因猫。
原本蓬松漂亮的长毛被血块粘连,糊成一块又一块,那对略显黯淡的金棕色瞳孔微微颤动,看向脖颈下方悬挂的铃铛,低低地呜咽了一声。
“叮铃!”
铃铛无风自动,像是回应般轻响。缅因猫垂头,粉嫩的舌头一遍遍舔舐着铃铛,将上面的污血清理干净。
随后他摇晃着走出几步,渐渐没入阴影。
“喵——”
回到别墅的茂德王从三楼翻窗而入,迎面就撞上了昨天半夜被逮回家,一觉睡到下午才起床,吃饱喝足后舒舒服服捧着热茶晒太阳的陆之靳。
已经被重新打理好的毛发蓬松柔软,牛奶味的香波盖住了所有血腥气,但茂德王还是绕了个圈,试图离陆之靳远些。
然后他就被一把捞起来,搂进了一个不算多温暖,但却绝对令猫安心的怀里。
被热茶捂得暖烘烘的掌心,不轻不重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回来啦?给你留了小鱼干。”
陆之靳的声音一如既往轻快,带着晒足太阳后懒洋洋的惬意和悠然,看起来像是完全没发觉他的异常。
“喵呜!”
茂德王的身体微微放松,他仰着脸轻轻蹭了蹭陆之靳的脖颈,金棕色瞳孔内闪过一抹暖意。
但陆之靳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彻底僵在了原地。
“旺财啊。”
捧着热茶的青年遥遥眺望夕阳,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他的肉垫,神色平静地开口。
“系统和你说了什么?”
第39章 猫猫也要会碰瓷
“陆……”
别墅三楼露台, 陆之靳坐在躺椅内,膝上盖着薄毯。茂德王像往常那样窝在陆之靳心口团成一团,在初夏阳光明媚的傍晚, 却因为那一句话生出了一身冷汗。
“呜……”
他不敢抬头去看陆之靳的神情,害怕自己看到的是失望与痛恨的眼神, 但他更不敢跳出这个不算温暖的怀抱——
他怕自己一旦离开, 就会永远失去留在对方身边的资格。
“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回应他的只有顺着后脑到背脊轻柔耐心的抚摸, 陆之靳问完那句话后就不再说话,安静的晚风间, 茂德王挣扎半晌,最终还是闭上眼睛咬牙开口。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系统派来的?”
抚摸着他背脊的手一停。
茂德王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随之停止了。
“我一开始都不知道系统没死透,怎么会知道你是谁派来的?”
微凉的指尖贴近银白的毛发根处, 拨开被小心打理过的厚实背毛, 露出一道横贯背脊的狰狞伤疤,茂德王因为伤口被触碰蓦地一颤,随后便感觉到落在身上的力度放得更轻。
“真是个小笨蛋啊, 嗯?受伤这么重还要忍着?”
陆之靳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随后深黑的污染能量自对方掌心出现, 徐徐渗入身体各处, 修复起他的伤势。
“喵呜……”
茂德王低低叫了一声,试探着仰起脸,用脑袋顶住陆之靳的掌心小心翼翼地反复挨蹭, 见对方没有拒绝, 那对有些黯淡的金棕色瞳孔内顿时泛起亮光。
“我能看得出你身上有契约的痕迹, 但直到为小刘解除契约的时候, 才能确定你和他一样都是系统的眷属。”
陆之靳的语气依旧很轻快,似乎这桩在茂德王看来天都要塌了的大事, 对他而言不过只是随口一提。
陆之靳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一张大鬼,一张小鬼,你们是王炸组合啊?难怪关系这么好。”
“喵——”茂德王噎了一下,随后立刻反应过来,蓦地抬头,“我才不是系统的眷属!”
“陆!你相信我,我从来没有效忠过系统!我没有!我没有——”
他急得整只猫都挂在陆之靳身上,两只前爪扒拉住陆之靳的衣襟,既不敢用力,又不敢放开,只能胡乱用脑袋蹭着陆之靳的脖颈和下巴,委屈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我没有……背叛过你……”
“陆……别不要我……”
“喵呜……呜……”
“叮铃!”
脖颈上挂着的铃铛在晚风间飘荡,发出安抚般的轻响,混杂着细细的猫咪呜咽声,听起来别提有多可怜。
陆之靳顿时心软了。
他对着缅因猫的脑门重重亲了口,放弃了原本给小猫咪一个教训的打算,夹着声音哄起来。
“我知道的,嗯?我们旺财是被系统强行契约的小可怜猫咪。”
他看着在自己亲吻下逐渐开始晕晕乎乎的缅因猫,忍不住又亲了口那粉嫩嫩的小鼻尖,在毛茸茸的猫脸腾得变红的刹那大笑出声。
“旺财啊,我们游戏里最可怕最残忍的猫斯拉王,怎么还脸红啦?”
缅因猫羞愤地咪了一声,明明已经羞涩得不行,却仍旧直直仰着脸盯住他,金棕色瞳孔一错不错,像是根本不敢挪开一瞬。
害怕与不安抛却一切掩饰,突破自尊与傲气,完完全全摊开在他面前。
陆之靳看着怀里自己从小养到大的银色大猫,神色越发柔和:“旺财,不要怕,我相信你。”
“你曾经说过‘游戏没有了,但契约还在。’,那就是在提示我系统的存在。”他梳理着缅因猫厚实的长毛,耐心地安抚,“我知道你从未对我掩饰过。”
“陆……”
缅因猫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在陆之靳怀里翻了个身,露出柔软的腹部,毛茸茸的肉垫软软搭住他的手腕。
“陆,我不能对你说关于祂的事,我身上……”
绵软的猫咪叫声断续起来,逐渐掺入痛苦的情绪,陆之靳能感觉到大猫的身体蓦地绷紧,仿佛在忍耐着某种痛苦。
“有祂的……”
“——咪!”
金棕色瞳孔蓦地放大,缅因猫身体剧烈一颤,四肢在瞬间抽动起来,陆之靳神情微凝,伸手点在大猫前额,按住那骤然浮现出的小鬼牌。
“旺财,不要说,也不要想。我都知道的。”
小鬼牌的震颤在陆之靳手下渐渐平息,再度没入银色大猫的体内。
“系统的禁制不可以强行突破,你受不了的。”
陆之靳温柔地抚摸着大猫的背脊,声音轻柔,神色却很冷,被拥在怀里的缅因猫看不到,但却本能地颤了颤耳朵,情绪低落地咪了一声。
“陆,我的人类形态被封禁了,能力也被封住了大半。”缅因猫将自己团成一团,拱在陆之靳胸口,语气很是低沉,“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了……”
陆之靳又亲了口大猫的后脑勺:“没关系,大鬼现在为我打工,让他多打一份也行。”
黑心又双标的资本家陆之靳理所当然地压榨着下属,捏了捏手中的黑色肉垫,笑眯眯地开口:“我们旺财就做一只开开心心的小猫咪,我试着替你解除和系统的契约,好不好?”
缅因猫抬起爪子,按住他的手背,态度坚定地拒绝了他。
“陆,不行。”那对金棕色瞳孔内一片郑重,“系统认为你不知道我的身份,他把我放在你身边,一定有所图谋。”
“大鬼已经叛逃了,只有我还能留在系统身边,我不能再让祂怀疑我。”
大猫晃了晃耳朵,猫脸上露出极具人性化的严肃神情。
“我想要为你做点什么,陆。你为我们,为这个世界做得太多了,总要有人也为你做点什么。”
毛茸茸的触感落在陆之靳脸侧,缅因猫拱上来,亲昵地蹭了蹭他。
“曾经你给了我一个铃铛,庇护我从大坟场走出来,现在换我来保护你。”
“我心甘情愿。”
软乎乎的猫猫语落在陆之靳耳边,细细软软,带着无可比拟的心意与决心,如同迷雾中骤然响起的晨钟,在他心底不断震荡,撞出更多记忆中的声音。
“到我身后。”
“陆之靳,欢迎回家。”
“就像平常那样,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们。”
“陆之靳,我来带你回家。”
陆之靳怔了怔。
在生命中的前二十八年里,他永远都是那个站在最前面的人。
他一直在往前走,从没有回过头,因为他不能回头,也回不了头,也因为身后早就没了可以让他停留的那个地方。
他的身前身后荆棘遍地,时时刻刻都在悬崖峭壁边缘行走,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在游戏里的时候,陆之靳从未敢放松过一刻。
但现在,他似乎也有了一个可以被称之为“家”的归处。
有人等他回家,有人将他护在身后,有人不顾一切挡在他身前。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处处受到桎梏,不得不独自一人,孤立无援的LU了。
“旺财啊,你是不是小笨猫?就算不解除契约,我们也有很多办法可以骗过系统。”陆之靳无声叹息,双手握住缅因猫的前爪轻晃,含笑开口,“你是不是忘了,在游戏里的时候不只是怪物才和系统有契约?”
“你以为我是怎么能在系统身边待了五年,直到最后一刻才被祂发现背叛的?”
他语调轻快,带着抹自得与骄傲,朝骤然瞪大眼睛的缅因猫眨了眨眼睛。
“糊弄系统,可没有人比我更擅长了。”
“我是专业的。”
那是成千上万个日日夜夜中,他用无数血泪的教训,用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得来的经验。
“……陆。”了解一些陆之靳过去的缅因猫又红了眼眶,一米长的大猫猛地扎进他怀里,将他仰面撞倒在躺椅内,不断用脸颊挨蹭着他,一副想要安慰却不知该如何做的笨拙模样。
“对不起,你不要想那些……是我们太没用了。”
缅因猫伤心地卷起耳朵,担心自己会被厌恶和抛弃时没有落下的眼泪,却在这时控制不住落下来,顿时润湿了脖子周围一圈漂亮的长毛。
“陆……咪呜……对不起……”
缅因猫四肢并用扒在陆之靳身上,拱在他脖子边,埋着头伤心地哼哼唧唧,毛茸茸的大尾巴死死卷住他的手腕,随着一滴滴掉落的眼泪不住颤抖。
“旺财啊,今天怎么变成小哭包了?”
陆之靳笑起来,伸手抱住大猫,反过来安慰情绪尤其敏感的小猫咪。
“好了好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早就忘了,你也不要想了,嗯?”
“呜……怎么可以不想,祂的手段……怎么可能会忘记……喵呜……呜……”
安慰失败,大猫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夕阳西下,露台上的青年温柔浅笑,搂着怀中嗷嗷大哭的小猫咪,一句一句轻哄。
“好,那我们都要记住,以后向系统全部讨回。”
“要祂全数偿还。”
“咪……喵呜……”
“不哭不哭,啊,旺财不哭。”
晚风将一人一猫的声音传出很远,花园内,薄钦与刘瑞并肩走来,风尘仆仆的两人顿住脚步,一齐仰头看向露台。
“咪呜——”
落日余晖下,露台被照得一片金红,灰绿眼睛的青年懒散窝在椅内,眼底是难得的柔软神情。他耐心地一下下拍着怀中银色大猫的背脊,语调轻柔地安抚。
“好,好,我们一起,不难过了,好不好?”
露台下的两人安静看着这一幕,他们默契地保持着沉默,不愿出声打扰眼前的宁静。
刘瑞站在薄钦身边,仰头看向上方一人一猫的身影,微笑起来。
眼前这一幕,就是他们愿意为之出生入死,奋不顾身的原因。
为了无数人平凡却安稳的生活,为了每一个人,都能平平安安与家人团聚。
他们愿意付出一切。
他侧身,想要招呼薄钦从后院走,抬头的刹那却愣在原地。
难得不是西装三件套,而是穿了一身作战服的薄钦沉默抬首,浑身煞气深重,带着抹不开的硝烟与血腥气味,但脸上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和露台上青年一般无二的柔和。
他们站在晚霞照不亮的地方,但那对始终深沉晦涩的眸子却仿佛正在发光。
那些光,都来自于露台上那个灰绿眼睛的青年。
刘瑞忽然就释然了。
他开始觉得这两个各有各拧巴的怪物之王和特级猎人,似乎也不用其他人太过操心。
因为发自内心的喜欢是遮不住的。
他能看到,其他人能看到,他们自己当然也能看到。
更何况这一次,那两人都不会再是孤军奋战。
他们的身边,正有着越来越多的人与怪物汇聚到一起,就像是自己一样。
而其中——
“哎哟小陆啊,在这里看夕阳呢?哦哟~~快看,薄钦在楼下看你好久了唷。”
随着一道抑扬顿挫的女声响起,隔壁阔太王阿姨从众人身后出现,怀里抱着一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绅士蓝猫,笑意盈盈,顾盼生姿。
“喵——”
猫先生乖巧窝在王阿姨怀里,软软糯糯地哼唧着,一派天真可爱的憨厚模样,看得刘瑞眼角抽搐,眼不见为净地退到角落。
有王阿姨这样古道热肠的专业红娘,他这种只会打打杀杀的刺客还是不要瞎操心了。
“喏,刚带招福去做了个美容,看看怎么样?”
王阿姨颠了颠怀里的胖猫,展示给闻声朝下望来的陆之靳。在两个猫咪瞎养协会资深会员的商业互捧和热烈交流中,刘瑞看了眼神情自若站在原地的薄钦。
他愕然地发现薄钦耳朵红了。
“哦,对了。那个天喜温泉度假区,小陆你是不是说过想要去考察投资?”
王阿姨拿出一个信封,轻描淡写地抛给薄钦。
“A集团的张总上次爽约,我停了和他们的所有合作。这段时间A集团一直想要修复两家的关系,刚巧给我寄了几张票。”
薄钦接过信封,在陆之靳期待的目光中打开,发现是三张周年庆vip通票。
“我呀刚好要去国际区和游游一起看秀,你们三个正好,还可以带上旺财一起。”王阿姨朝陆之靳慈爱一笑,“小陆你好好泡泡温泉,啊,对你身体好。还有薄钦,你到时候注意着点……”
珠光宝气的王阿姨对着薄钦细细叮嘱,末了纤纤玉手一挥,直接给几人定下了行程。
“酒店和车我都安排好了,你们三个大人一只猫,明天就出发!”
第40章 天喜温泉(1)
在王阿姨雷厉风行的安排下, 薄钦和刘瑞根本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只好眼睁睁看着陆之靳兴高采烈抱着猫滚进沙发,开始盘算起第二天出门该带些什么。
“先生……”刘瑞欲言又止, 不敢多说。
薄钦则扶额叹息一声,朝刘瑞摆了摆手:“算了, 先去做饭。”
他们一个担心系统的报复, 一个担心陆之靳的身体, 两人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各怀心思地换下作战服,穿戴好居家服和围裙, 卷起袖子走进厨房开始做饭。
出发去温泉度假是明天的事,今天最重要的事是吃晚饭。
在这座别墅内,天大地大, 房东的吃饭和睡觉最大。
“炒菜我来吧, 你去煲汤。”薄钦手下动作不停,切菜开火翻炒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同时不忘提醒刘瑞, “时间有点晚了, 鱼汤得用道具加速炖一下。”
“……好。”刘瑞取过一个游戏内加速时间的高级道具, 把配菜备好开始煲汤, 神情是一种看破红尘后麻木到极致的平静。
作为陆之靳的被监管者,实际上的保育员,怪物之王钦点的贴身小厮, 在住进别墅的这两天里, 他已经充分见识了何为真正的穷奢极侈。
稀有的道具与资源被随随便便用在各种地方, 小到做饭烧菜炖汤洗碗拖地, 拿外卖叫跑腿,大到陪某只缅因猫在花园里上天入地——甚至只要陆之靳高兴, 屋檐下有价无市的八角铜铃也能给那只触手镜子怪当零嘴。
更不用说双标到极致的薄钦,海量资源被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用在他们这位柔弱不能自理的房东身上,只为了让近日来越发嗜睡,身体状况明显又差了一截的陆之靳能够舒服一些。
因此当瘫倒在沙发内的陆之靳探出头,一副“我有话要说”的模样时,刘瑞已经做好了出门跑腿或者是收拾残局的准备。
给怪物之王当保姆,上天入地下海都是基操,一天跑遍三大区根本不值得一提,或许只有冒死谏言,劝说陆之靳少吃点零食——才是怪物之巢真正值得敬仰的勇士。
然而陆之靳一开口——
“薄妈妈,鸡蛋灌饼,想吃。”
刘瑞:“……”
男妈妈是吧?阿茂不是说陆之靳对人类世界了解不深,缺乏常识,怎么连这个……
到底是谁教的这些?
刘瑞再一次觉得养个怪物之王很不容易。
他忍不住看了眼身旁的男人。
“想吃也可以。”薄钦正在盛菜,闻言眉梢动都不动,面无表情地开口,“换个称呼。”
陆之靳没有一秒停顿,感情充沛,语调真挚地开口。
“爸爸!”
刘瑞:“!!?”
他惊愕地烫到了自己的手。
“扑通——砰!”
“喵!!!!”
偷偷摸摸叼着小鱼干经过的缅因猫一个趔趄跌下柜子,紧接着尖利咆哮着跳上沙发顶,看一眼陆之靳,再看一眼薄钦,金棕色的瞳孔蓦地缩紧,震荡得几乎都快出重影,连小鱼干掉地上都没顾得上。
“……不是。”薄钦对上一人一猫惊骇欲绝的目光,脸色空白一瞬,下意识开口,“我不是这个——”
“爸爸,我想吃刘爷爷版鸡蛋灌饼!”
“喵!啊——嗷——!”
……玩得真花啊,特级猎人。
刘瑞沉默地捏住炸毛大猫的后脖颈,把张牙舞爪的大猫捞进自己怀里按住。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陷入沉默的薄钦,又看了看一脸丝毫不觉得有问题的陆之靳,在心底对比了一下两人的武力值。
他的这位新东家怪物之王,看起来怎么都不会像是下位的那个,但是近日里短暂的接触却让刘瑞明白,所谓怪物的节操就是没有节操,只要能享受到,他们对其余任何事情都根本无所谓——
所以陆之靳应该不会在小情侣那稍许有些激烈的游戏里……因为被弄得不舒服了,就一个不高兴把自己男人给打坏了吧?
不知不觉深受小妖精小黄漫荼毒的刘瑞尽情发散着思维,想得自己小脸蜡黄,最后选择谨慎地开口劝诫。
“薄钦,还请慎重。”
薄钦:“……”
那表情更像是在说请你自重。
最终,薄钦在一脸警惕的大猫监督下做好晚饭,根据刘瑞友情提供的食谱额外多做了一个刘大爷版本的鸡蛋灌饼。看着某个身娇体弱但好满足的房东开心啃饼,一脸幸福的模样,餐桌边的另外两人外加一只缅因猫,都不约而同露出了欣慰神情。
养房东(怪物之王)真是太有成就感了。
尤其还这么捧场。
虽然有的时候懒了一点,皮了一点,作了一点,乱来了一点,闹腾了一点……
浑然不知自己又懒又皮又作又乱来还闹腾的陆之靳吃饱喝足,陪缅因猫玩了一会儿,然后就被催着洗漱睡觉。薄钦在整理第二天要带的行李,刘瑞负责家务,他洗好碗筷收拾好厨房,走进客厅时收到了来自对策局的任务通知。
【协助薄钦调查天喜温泉度假区周边突发集体幻觉事件。】
刘瑞在猫爬架边停住脚步,给缅因猫挠了挠下巴,一人一猫对视一眼,刘瑞神情自然地将这条任务通知转发给自己的监管者。
陆之靳的回复很薄钦的消息几乎在同一时间到达。
陆之靳:明天去看看是你的哪个前同事,争取带回怪物之巢给大家加餐。重点关注能不能吃,好不好吃,怎么做才好吃。
薄钦:看着他,别让他乱来。
刘瑞:“……”
对于这件事的看法,他有以下两点要说。
第一,问题。薄钦究竟经历了多少才能有这样迅速的第一反应。
第二,感慨。养怪物之王确实是个技术活。
*
“先生您好,您的房间在这里。”
第二天下午,三人一猫到达度假区入住,在管家的带领下来到王阿姨为他们订好的房间。
然后在院子中面面相觑。
这里是由一个小村落改造后的民宿区,一个院子就是一套房,王阿姨一掷千金为他们挑选了最幽深私密,景致也最好的院落,但唯一的问题是这个院子只有两间卧房。
——还是大床房。
陆之靳正蹲在院子里的紫藤架下看蚂蚁搬家,对自己的室友是谁似乎全无所谓,刘瑞抱着缅因猫,在那对金棕色瞳孔幽幽的注视下,谨慎地看向薄钦。
“我们一间房?”
“咪!”
银色大猫给了他一爪子。
薄钦陷入沉思。
刘瑞无言片刻,继续开口:“那我和先生一间?”
这一回薄钦的反应很快:“不行。”
刘瑞:“……”
他已经知道了薄钦的意思,索性抱着猫后退一步,站在其中一间卧房的门口,等着薄钦自己说出来。
“陆之靳。”
果然,薄钦在陆之靳看腻了蚂蚁搬家,转而去池塘边兴致勃勃喂鱼的同时,仿佛是不经意般随口一问:“你愿意和我一间吗?”
“好啊。”
陆之靳头也不抬地回答,看不出一点勉强的意思,薄钦明显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而刘瑞发誓自己看到了某位怪物之王那对灰绿色凤眼内一闪而逝的狡黠笑意。
“……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叫我。”觉得自己有点多余的刘瑞安静走入屋内,不忘带上缅因猫的全部家当。
大猫安慰般蹭了蹭他的下巴。
“喵——嗷——”
“那我们也进屋?”
陆之靳撒干净了一整袋鱼食,眼看着池塘内肥硕的胖鲤鱼们抢完食物后一哄而散,意犹未尽地拍了拍手。
他顺着薄钦的话点点头,一身轻松推开房门,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王阿姨真是用心良苦。
“把你用惯了的床垫被子枕头都带过来了,抱枕也有,都在空间道具里,一会儿你自己铺床。你最喜欢的躺椅也带来了,待会儿可以支在院子里。”
几乎把所有家当都打包带出门的薄钦走在他后头,一边絮絮叨叨叮嘱,一边手里已经提上了保温杯和王阿姨专属的大红飞凤食盒。
“保温杯里有鸡头米,王阿姨给你带的点心在食盒里,饿了自己拿……”
走进屋内的刹那,薄钦的话戛然而止。
两人一起沉默地看向这间卧房。
满目都是热烈绽放的红玫瑰。
屋顶玫瑰花束形状的吊灯,廊下花瓣样式的风铃,随处可见的花环和捧花……
还有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内间的花路,点缀着百合、洋桔梗和铃兰,阳光自窗外落入,打下灿烂夺目的光影,一切都美好得仿若童话。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如此着迷宿命般那样着迷于你……”
唱片机感应到脚步声自行启动,低沉温柔的男声与空灵清澈的女声完美融合,低低吟唱,宿命感扑面而来。
不论换了哪一对小情侣来,只怕都要当场沦陷,在这满分的助攻下气温陡升暧昧加倍,享受一个美妙绝伦的夜晚。
可惜站在这里的是陆之靳和薄钦。
或者说,是陆之靳。
已经适应了这花团锦簇的陆之靳淡定迈步,舒舒服服窝进铺满了玫瑰花瓣的沙发内,顺手拍了拍身旁的沙发椅。
“老薄,来歇歇,晚上再去泡温泉。”
薄钦欲言又止地看着那组沙发上用玫瑰花组成的爱心,没动。
“王阿姨的食盒里有你爱吃的蔬菜司康和火腿三明治,我特意请他们家厨师做的。”
陆之靳一边说着,一边举着手机录视频,分别发给王阿姨和隔壁小刘,前者是表达自己对王阿姨审美的肯定,后者则是想看看隔壁房间长什么样。
刘瑞发来了一张银色大猫花瓣浴照。
爱玩水的缅因猫已经在隔壁玩疯了。
“老薄?”
身旁迟迟没有动静,陆之靳纳闷抬头,发现薄钦依旧身形板正地立在原地,甚至背过了身,仿佛是在给他站岗。
他顿时有些好笑:“老薄啊,你如果不喜欢这些东西,直接清理掉就可以,王阿姨不会介意的。”
想想也是,人类的价值观和怪物相去甚远,怪物们从不会在乎身处怎样的环境,只要没有威胁就都能接受,而人类却不一样。
在人类的观念里,想必游戏积分榜第一,现实世界的特级猎人,应当始终威严冷酷,杀伐果决手段狠辣,不该和这些柔情蜜意的玫瑰搭在一起。
所以隔壁的刘瑞正在努力清理房间,而缅因猫已经欢快地扑腾进了浴缸里。
所以他躺在这里喝着小甜汤,薄钦却僵硬得好像路都要不会走。
“……你不喜欢这些?”背对着他的男人低低开口,语气有些莫名的诡异,像是有点不高兴?
陆之靳茫然地“啊”了一声,不明所以道:“也还好?挺好看的。”
气压更低了。
陆之靳顿时更加莫名其妙,他慢吞吞地起身,打算绕到薄钦身前去看一眼,却在走出两步后骤然一顿。
正对着他的穿衣镜忽然波纹荡漾,汹涌的浪涛呼啸而来,源海再一次试图侵入现实世界,剧烈的污染能量冲击一瞬间撞向怪物之巢。
落在守着门的陆之靳身上。
“唔……”
力量一瞬间失控又被强行压制,陆之靳在突如其来的晕眩中失去平衡——
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陆之靳,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耳边是薄钦紧张的声音,陆之靳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仰躺在薄钦膝上,对方半跪在地护住他,看也没有看一眼两人身旁那五彩缤纷的花路。
“我没事。”陆之靳脸色苍白地开口,在薄钦不赞同的眼神下挣了挣,试图站起身。
怪物之巢内防线筑起,侵入其中的污染能量正在被有条不紊地清除,陆之靳的压力大减,已经基本恢复了过来。
“我真的没事,刚刚只是晕了一下,休息一会儿就好。”陆之靳生怕薄钦把自己打包送回别墅修养,连忙开口解释,再三保证自己没事,这才在薄钦将信将疑的神情中重获自由。
他被薄钦扶着站起身,还没站稳,远处却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大地剧烈震颤,地动天摇中陆之靳再度身不由己向前扑倒,只觉得唇畔似乎擦过了一道温热的触感,接着发现身下的男人骤然僵直。
“砰!”
“先生,薄钦,山庄内的污染浓度突然上升,是特危级别的污染事件!我们——”
大门被猛地推开,刘瑞急促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蓦地顿住。
“先生,您,你,你们……”
陆之靳缓缓抬头。
他越过目光愕然的刘瑞和瞪圆了眼睛的缅因猫,看到院外天空中飘摇的巨大蘑菇菌盖,纯白的参天巨型蘑菇下,五花八门的蘑菇色泽艳丽,绚烂得比屋内的玫瑰花路还要夺目。
转眼间,整座山庄都成了蘑菇的乐园。
陆之靳觉得那些满天乱飞的菌子有些眼熟。
但蘑菇的事并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
方才的震动中,他把薄钦扑倒在地,可能好像,一不小心……亲到了哪里?
陆之靳再度低头,与自下而上看来的薄钦正正对上目光。
冷酷威严的特级猎人神情镇定,从耳后到脖颈再到微敞开衣襟的前胸,一片通红。
“……那个,先生,我先去处理污染。”
“请你们继续、继续……砰!”
大门被慌乱地合上,脚步声凌乱远去,陆之靳无言起身,发现自己跨坐在薄钦身上,正在一个极其微妙的位置。
“……”
他对上薄钦忍耐的眼神,心底倒抽一口凉气。
“抱歉,先生。”门外再度传来刘瑞压低了的声音,去而复返的倒霉下属谨慎开口,透着种难以说出口的纠结和不自在,“我只是想提醒一下……”
“菌丝在院子里,会钻进屋内。”
“那些蘑菇是活物,会……呃,会看见。”
陆之靳:“……”
薄钦:“……”
时隔多日之后,两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第一玩家,再次以一种极度暧昧的姿势被他人撞破。
齐齐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