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病房里,柳锦昱飘在半空中,冷眼看着下方,对着自己僵硬的躯壳咬牙切齿的母子二人。

    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将财产全部捐赠,一分钱没留下,母子二人竹篮打水一场空,谋划十几年什么都没捞着,两人精彩的表情,让柳锦昱心中的怨气消了几分。

    看着握紧双拳,满眼不甘的柳锦升,嘴角挂起一抹自嘲。

    同父异母的弟弟扮猪吃老虎,在他面前装乖二十多年,可笑他一直拿人家当亲人,而对方却一心想要他命。

    柳锦昱胸口剧烈起伏,眼底一片赤红,恨意上来,冲上去杀了二人的心都有,但他做不到,如今他只不过是一个什么都触碰不到的幽魂罢了。

    这母子两锦衣玉食二十多年,从没为钱财发过愁,如今手里就剩下几百万,按照二人大手大脚的性子,估摸要不了多久就花光了。

    二人都不是做买卖的料,以后的日子大概不会好过。

    想到这,柳锦昱眼底的赤红慢慢退却,意识也逐渐模糊。

    他这是要去投胎了么?希望下辈子能有个真正知冷知热的人,穷一点也没关系。

    ***

    “动作麻利点儿,赶紧把人抬出去,这要死在家里,还不够晦气的。”尖酸刻薄的声音响起,语气毫不掩饰的嫌弃。

    说话的是一个年近五十的老太太,长得黢黑精瘦,颧骨高高隆起,两片干巴巴的嘴唇一张一合,喋喋不休使唤人。

    这模样跟她说话时的语气很配,一样的尖酸刻薄,惹人厌。

    “娘,那床板子还能劈了烧火呢,你干嘛用那抬啊,随便拖出去不就得了,反正也活不长了。”一个年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从屋里出来看到后,不满地嘟囔了句。

    没嫁进来之前她就知道婆婆不待见自己这个小叔子,嫁进来后才知道有多不待见,家里脏活累活他一个人干了大半不说,吃不饱穿不暖,睡得还是漏风的柴房,要她说,小叔子死了也好,活着也是受罪。

    不过今天轮到她上山捡柴烧饭,本来想家里还有一个破床板,于是躲懒起的晚了些,谁想竟然被婆婆给翻出来用了。

    柳老太太狠狠瞪了眼女人,骂道:“个懒货,天天就知道躲懒,你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别人家媳妇早就起来饭都做好了。你倒好,我这当婆婆的都起来了,还睡得跟个死猪一样,叫都叫不醒,你咋不直接睡死,也省的浪费粮食!”

    打从嫁进来,柳老太太就没歇过嘴,唐二娘都被骂习惯了,她讨好地笑笑,连忙跑去厨房烧饭去了。

    这边,柳老太太又对着老二媳妇骂了两句,随后继续使唤两个儿子,把人往外抬。

    “哎呦,这人都快不行了啊,柳老太太你不赶紧请大夫给治治,怎么还抬出来了!”

    出了门,村里有好事的围过来,看到躺在床板子上,出气多进气少的柳家老四,吓了一跳。

    “呀!这么严重呢,赌坊的人下手也忒狠了,这都快把人打死了!”

    “柳老太太,你这是把人往哪儿抬啊,再怎么着都是你亲儿子,还能真不管啦?”

    “呸!这就是个灾星,你们谁要心疼,就拖回家养着!”柳老太太啐了一口,一双倒三角眼写满了刻薄。

    “我柳老婆子养了他二十来年,这些年他惹事生非,偷家里银钱去嫖去赌,调戏小哥儿跟新媳妇,如今还被赌坊的找到家里,自己被打个半死不说,还害的家里平白赔了十两银子,这就是个灾星,生来就是来克我老婆子的!留他在家,我老婆子早晚被他气死!”

    “嚯,赔了十两?!”

    大家伙一听,可不得了了。

    这可是十两银子啊!他们村子里的庄稼汉,一年到头省吃俭用,也才能攒下一、二两,稍微有些本事的,去县里卖个力气,也才三、四两银子。

    柳老太太家在村子里算是富裕的,但家里供着好几个读书人,平时也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分花,这一下子拿出去十两,谁能受得了。

    于是大家态度一转,对着奄奄一息的柳家老四,就同情不起来了。

    柳老太太惯会做人,尽管她性子泼辣,是村里出了名的,但就冲着养了四儿子这个灾星了这么多年,也没人说她半句不好。

    更何况她家可是好几个在学堂念书的,这以后是要参加科考,当秀才老爷的,村里人以后说不定都要仰仗她家,于是就算平时吃点亏也不敢说啥,顶多真忍不下去,过两句嘴瘾罢了。

    “哎,我这个当娘的也不能真看着四小子去死,这不跟家里东拼西凑,凑了一两银子,打算给四小子买个冲喜夫郎回来呢。”柳老太太抹了把眼泪,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是心疼儿子,其实是在心疼那一两银子。

    但为了自己在村子里的名声,这银子她得花,还得花的人尽皆知才行!

    果然,大家一听柳老太太还要花一两银子给不知死活的小儿子买夫郎,对着柳老太太又是好一顿夸赞。

    “你这个当娘的真是没话说,这要是我家孩子,当初生下来就该让孩子他爹掐死!”

    “就是,祸害咱们村里的小哥儿还不够,竟然还敢惦记学堂里先生家的千金,这还不算,现在竟然还跟人学会了赌钱!柳老太太,说句难听的,你家这小儿子,昨儿怎么就没被打死呢。”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一个当娘的,就算四小子再不孝顺,也不能咒他去死啊,你们说是这个理儿不?”柳老太太装模作样叹了口气。

    “柳老太太是个好人啊,家里几个小子一定能考中秀才,给老柳家光宗耀祖!”

    “什么秀才,人家锦昌可是要考举人老爷的,等考上了,咱们全村人都跟着沾光嘞。”

    这话算是说到柳老太太心坎里了,一张老脸红光满面,哪有一点快要死了儿子的样儿。

    一群人叽叽喳喳,吵死个人,没人注意到床板上的人,早就没了呼吸,等回过神来,那具躯壳里的芯子,早就换了个人。

    柳锦昱头疼欲裂,刚有知觉那会儿,他还以为自己没死,头疼大概是因为车祸后遗症,但脑海里突然多出来的记忆,跟身边叽叽喳喳的声音告诉他,这一切不是幻觉。

    老天爷听到他死前的愿望,让他重生了。

    只不过地点有些不对劲,他竟然重生到了古代。

    这个朝代叫大周,是个历史上没有的朝代,不仅如此,让他诧异的是,这里除了男人跟女人,还有一类叫小哥儿,身体特征跟男人一样,却跟女子一样可以生孩子。

    哥儿的地位比不上女子,但因为身体比女子强壮一些,一些娶不上媳妇的人家,就会买个小哥儿回来,不仅能生孩子,还能当个劳力使唤。

    但有些人家是看不起哥儿的,尤其是家里供着读书人的人家。

    比如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一家。

    原主也叫柳锦昱,但却是个软包子,性格懦弱,没啥主见,柳家没有一个待见他。从小替几个哥哥背锅到长大,挨过得打比吃过的饭都多,还被亲娘说是灾星降世,指着脑门说怎么不去死。

    这不,现在终于找到机会了,小儿子病成这样,连个大夫都没请,直接一张床板抬出家门了。

    而原主也的确死了,换成了来自现代,同名同姓的自己。

    柳锦昱闭着眼睛梳理脑海里突然涌进来的记忆,原主被打的十分严重,他现在浑身半点力气也无,连说句让她们闭嘴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强忍着恶心,任由原主的亲娘,继续抹黑“柳锦昱”。

    “四小子,你也别怪娘狠心,家里为了给你还债差点都要卖地了,昨儿个耀宗耀祖被赌坊里的人吓到,至今还在炕上躺着,你要是有半点良心,就别再回家了。”柳老太太背对着人,干巴巴的脸上充满怨怼。

    天杀的瘪犊子,都快死了还浪费老娘一两银子,不是克星是什么?!

    声音虽然小,但她不知道,破床板上躺的人早就换了一个,这话被柳锦昱听得清清楚楚。

    心口有些发涨,柳锦昱知道这不是自己的情绪,而是原主的。

    还真是个窝囊废,替人背锅被打的奄奄一息,亲娘都这么对待他了,竟然还上赶着讨好,是有病不成?

    柳锦昱仔细一想,原身的种种迹象还真是有病,而且还是很严重的心理疾病。

    抑郁症加自闭症,他以前的圈子里没少见得这种病的人,大多是因为家庭原因引起的,按照原主的情况,能撑到现在还没黑化,已经很不容易了。

    围着的人逐渐散去,柳老太太见人都走光了,也就不再伪装,伸脚在柳锦昱腿上踢了一下,见他一动不动,又指着他鼻子骂起灾星来。

    “就是个灾星,当初就不应该留下你!”

    “娘,你真要拿出一两银子给四弟买个夫郎回来啊?一两银子够买两本书了,同窗他们都买了,就我一个人没有。”

    说话的是柳家老二,名叫柳锦荣,也是个蔫坏的,从小没少欺负原主。

    “什么破书就值一两银子,我看都是骗人的。再说你大哥不是买了吗,借来抄抄不就行了。”柳老太太瞥二儿子一眼,对这个读了半辈子书,连个童生都没考上的二儿子,不是很看好。

    但县上的教书先生说,老二这次有希望能考中,不然她早喊老二回来种地了。

    “娘,大哥那是去年买的,有些新内容书上没有。”柳锦荣有些着急,看了眼床板上的病秧子弟弟,心里有了主意,“娘,要不您把这一两银子给我,四弟夫郎这事,我给摆平。”

    柳老太太瞪着吊梢眼,警告道:“这小畜生好不容易快死了,你可别给我惹出什么事儿来。”

    “娘,您就放心把这事交给儿子吧,保证给您办的漂漂亮亮,还能给您挣个好名声回来。”想到隔壁宁家村那小哥儿,柳锦荣眼里闪过一抹贪婪。

    柳锦昱闭着眼睛听着母子儿子的脚步声走远,这才睁开眼睛。

    许久不见阳光,一时还有些不适应,眯着眼睛缓了会儿,才转着眼睛打量原身亲娘施舍给他的房子。

    房子破败不堪,房顶的茅草稀稀拉拉,还破了一个大洞。

    柳锦昱叹了口气,只希望今夜不要下雨才好,否则他刚重生,怕是又要去见阎王了。

    原身受的伤太过严重,不多时他就眯着眼睛又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