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遇被这一连串可以称得上表白的话打得措手不及,以至于听到孟廷川说结婚的时候,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眼中带着些茫然:“我、我喜欢男的。”
“我知道。”孟廷川耐心地解释,“我是说,跟我结婚。”
陈遇呆住了。
和孟廷川结婚,怎么结?领证还是摆酒?
他下意识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还是同性婚姻法通过了他不知道?或者是即将有望通过,孟律师因为职业缘故提前知道了?
陈遇穿着一件白色羽绒服,和孟律师站在一起,一个像在早春一个像在隆冬。一根非常细小的白色羽毛轻盈地落在陈遇的头发上,他没有察觉,孟廷川抬手拂下,给他看。
陈遇不明就里地从他手上接过羽毛,思维还陷在混乱中。
孟廷川说:“不是去国外,是通过协议约定和婚姻关系在法律上的同等权利与义务。”
陈遇在心底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尝试着理解:“你是说,签一份像结婚证一样的合同?”
孟廷川笑了笑:“可以这么理解。”
“我可以、考虑考虑吗?”陈遇语速很慢,他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孟廷川怎么忽然就向他求婚了呢?
不、或许不该称之为求婚,而是直言交往的最终目的。
“当然,你想考虑多久都可以。”
孟廷川仿佛把这当成了约会中的插曲,插曲过去就回归正题。
他们仍旧要去极地馆,孟律师也还是去买了一杯热饮,是一杯味道有些古怪的柠檬茶,陈遇思索着孟律师刚才的话,不知不觉就喝了大半。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孤身一人的准备,到头来也不过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当孟廷川把另一个选项放在他眼前,他几乎毫不犹豫地选了后者。
说是需要考虑,陈遇其实很清楚,在他说出考虑的瞬间答案已经很明晰,今天,明天、任何时候都没有区别。
他需要的不是考虑的时间,而是缓冲的时间。
极地馆里有个周边商城,不光是极地馆里的动物,整个海洋馆的明星动物这里都有,陈遇看见微笑的海豚,想起孟廷川刚才说的话。
现在道歉已经不合时宜,但是可以表达感谢。
“谢谢你带我来海洋馆,我确实很喜欢海豚。”
孟廷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要买一只吗?”
陈遇有些为难,他没这个意思,况且他这个年纪在这样的商店里未免有些格格不入。孟廷川思忖片刻,说:“我是不是不该问?”
“什么?”
“稍等。”
周边商店的陈列柜明显是特意设计过的,最底层很矮,小朋友可以轻易拿到,最高层也没超过一米五,店里基本都是小朋友和女孩子,孟律师比陈列柜高出不少的个子在里面非常显眼。
他进去的时候还有一个小朋友扯了扯他的裤子:“叔叔,企鹅。”
孟廷川没有拿企鹅,而是直接把小男孩抱起来,小男孩拿了一只最顶层的企鹅,还不忘说:“谢谢叔叔。”
没一会儿孟律师拿着一只海豚回来了,他没有直接给陈遇,自己拿在手上,问陈遇:“我还可以请你用餐吗?”
他这样,陈遇根本没办法拒绝。
陈遇是头一次在海洋馆里用餐,头顶是蔚蓝的海水,大的小的五颜六色的海洋生物在身旁游曳,不同的水声在耳畔环绕,营造出轻松舒缓的氛围。
餐桌上的主角是海鲜,陈遇吃得很慢,孟廷川问:“不喜欢海鲜?”
陈遇摇头:“饮食上我没什么喜恶。”
什么都能吃,吃什么都一样,简而言之不挑食。
孟廷川说:“我偏爱甜口。”
陈遇有点意外,照着孟廷川喝咖啡不加糖的习惯来说,可不像偏爱甜口,不过他没有问,只是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他。
他不确定孟律师只是随口一提还是要认真细致地做个自我介绍,毕竟他们对彼此的了解实在少得可怜。
宁千金常说被陈遇凝视的人很难拒绝他,眼下孟律师就是如此。原本只是随口一提,但陈遇的眼神看起来似乎有别的期待。
孟廷川自认自己的生活乏善可陈,思来想去只好说:“工作以外没什么兴趣爱好。”
“你不健身吗?”这话脱口而出的时候,陈遇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会那么问,在孟廷川转瞬即逝的诧异神情中他意识到,这来源于某个醉酒夜晚的惊鸿一瞥,于是仓皇地找补,“你看起来,身材、我是说,像是经常锻炼。”
“健身,”孟廷川略带笑意,宽和而醇厚的嗓音很好地缓解了陈遇的窘迫,“这是自律的一部分,和爱好无关。除此之外还有登山、阅读、旅行,都属于我对健康fpb生活的规划。”
这一刻,陈遇不得不庆幸,孟律师是个正派的人,换成宁千金,这话题不知道要歪到哪里去了。
投桃报李的,陈遇觉得自己也该说点什么。可他年少离家,孤身飘零多年,一开始生存已经花费了全部精力,实在没什么时间去折腾精神层面的东西,后来又一门心思挣钱,非要说爱好,大概就是挣钱,账户里的钱能给他安全感。
他坦诚地说:“我的爱好就是存钱。”
继而他想到孟律师那些“自律生活”的一部分,又补充:“我也不自律。”
“自律是自我要求,我不会要求伴侣和我一样。”孟廷川笑了笑,意有所指,“就像,你的过往属于你,任何时候,你都可以选择保留或是跟我分享。”
陈遇想,孟律师嘴上说着没有读心术,其实什么都知道。
今年过年早,元旦之后没几天就是了。街上已经开始张灯结彩,咖啡馆临街长长的玻璃橱窗上也贴上了窗花。
陈遇走进去,手上抱着海豚,回头看了眼,跟孟律师挥了挥手。
孟廷川站在车边,也挥了挥手,然后驱车回家,黄女士的术后恢复非常不错,孟廷川坐着跟她聊了几句,期间接了个电话提到机票、时间。
黄女士越听越觉得不对:“你不是说今年手上的案子都已经结了吗?还出差?”
“不是出差,我去江屿眠那里取东西,国际快递时效太慢。”
“眠眠那里?取什么东西那么急?”
“礼物。”
“礼物?”黄女士不解,他们家没有送新年礼物的传统,他们家就没什么送礼物的传统,她还想再问几句,丈夫端着水果盘过来了。
孟廷川起身接果盘:“林老师。”
林教授笑了笑,在妻子身边坐下:“廷川今年过年在家吧?你姐姐姐夫他们回来吃年夜饭,你也住一晚,芸芸每周过来都说要找舅舅。”
孟廷川只是答应回来吃饭,没有提留宿的事,就绕开话题聊了几句小外甥女。
除夕夜掌勺的是林教授,他家学渊源,做药膳很有一手,不过黄女士提前叮嘱过:“你可别跟之前似的,弄出一桌子药膳来。没滋没味的平时我吃就算了,芸芸回来你还做这个,你看她买不买账。”
于是当天果然是鸡鸭鱼肉俱全,一点不亚于酒店年夜饭,除此之外林教授还根据每个人的需求分别煲了汤,一家人其乐融融的。
芸芸是个四岁的小姑娘,特别喜欢孟廷川这个长得好看的舅舅,吃饭时孟廷川吃什么,她也要吃什么,孟廷川连夹了青菜、胡萝卜、芹菜之后,小姑娘不夹了,肉乎乎的小手费力地转着转盘,把胡萝卜转到舅舅面前,讨好地笑:“舅舅吃。”
满桌子人都笑得不行,吃完饭芸芸喊舅舅陪她玩魔方,一会儿又说要看烟火,不过小朋友精力再充沛也有限,九点出头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
孟廷川把她交给她母亲就起身告辞,所有人都在劝他留下,只有黄女士说:“去吧,明天我们去拜年,你要来后天再来。”
“好。”
年三十的街道上空旷寂寥,和刚才阖家团圆的景象完全是两个世界。孟廷川和母亲的再婚家庭没什么矛盾,只是无法融入。
他原本是要回自己家的,余光一瞥,看见陈遇回复的信息:「在」
你在咖啡馆吗?
在
老银楼斜街没有酒吧没有夜市,道路也不宽阔,只是一条短短的斜插在几条主干道之间的小路,眼下除了路灯,只剩下咖啡馆还亮着。
咖啡馆所有灯都亮着,暖色的灯光零落在成排紧闭的大门中,看起来温暖又孤寂。
陈遇一个人在吧台磨咖啡。
孟廷川站在自动感应门的外围,看了他一会儿,陈遇似有所感,抬头看过来,这一刻,他身上有种温柔的,让人想要拥抱的冷感。
孟廷川向前跨出一步,感应门的欢迎光临掩盖了陈遇的声音。但是他能看见陈遇的口型:你来了。
苦涩而温暖的香气凝结为归宿感。
他本该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