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忱顶着他的视线,脸色稍白。
他低垂脑袋,拖着脚步走到谢时鸢身边:“谢时鸢……”
谢时鸢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他只是看着自己,不置一辞。
宋忱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紧了随身带着的吊坠,心一横抽出来递到他面前:“这个,我还给你。”
宝石在阳光闪着夺目的红光,躺在宋忱掌心,存在感极其突出。谢时鸢的视线落到他手上,微微一变:“你怎么会有这个?”
宋忱唇瓣抿了一下,回:“子车姐姐给我的。”
谢时鸢眉头轻凝:“何时给你的?”
“你们去祭拜侯爷那天。”宋忱回道。
谢时鸢接过吊坠,不知在想什么。
宋忱忐忑不安,他把手背在后面,无意识揪起手指。
也许是因为站在门口,外面的风吹得宋忱心凉,他看见谢时鸢眼睛微微一垂,红唇吐出几个字:“你知道这个吊坠意味着什么?”
宋忱眼皮一颤:“知道。”
谢时鸢摩挲了下吊坠,沉着目光笑了一声:“知道?那我问你,子车那日便给你的,为什么今天还给我?”
宋忱一愣,这是觉得他不该拿这个吊坠,嫌他还迟了吗……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盖住眼底的落寂:“我去过诵雨轩几次,都没见到你。”
谢时鸢手指一紧,喜怒不辨:“是吗?”
宋忱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谢时鸢没由头说了句:“楼观雪走了,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有什么想说的……宋忱被他问懵了,他咬着手指头想了想,半晌嘴巴一动:“想说的话都和观雪哥说完了,没有别的了。”
谢时鸢脸色明灭几变,最终把吊坠收起来,说了一个字:“好。”
说罢,他拂袖而去。
宋忱往前一抓,什么也没抓住,他愣愣看着谢时鸢的背影。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明明等了这么多天,才终于找到机会把吊坠还回去,可是并没有多高兴呢。
……
上一次见面的时间短暂得可怕,谢时鸢只是把吊坠拿走了,就再没出现过。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谢时鸢这几天在忙什么了。
宋府。
宋鸿嘉面色凝重:“忱儿,寒食散一事,为父已查证,确如你所说。”
宋忱毫不意外,他一脸正气:“你现在相信孩儿了吧,阿父,他们作恶多端,既然已经查到了,你要赶紧将他们绳之以法啊。”
宋鸿嘉叹了口气。
宋忱心提了起来:“怎么了?阿父,是有什么困难吗?”那些侍卫都是太后的人,他知道太后一定会护着他们,想处置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麻烦不在这儿。”宋鸿嘉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揉着眉头,提起一件很久远的事,“你可记得上次卢蘅一案,父亲和你说了什么?”
那事让宋鸿嘉吃了不少苦头,他提起来时宋忱记忆犹新:“你说案子另有隐情,主事不是他杀的。”只是他不解,“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宋鸿嘉语不惊人死不休:“那个主事,是太后的亲侄子,钱宵杀的啊。”
宋忱懵了,他脑子一片空白,在宋鸿嘉的引导下,他隐约感觉自己触摸到了一张非常大的暗网:“他为何要杀人?”
宋鸿嘉:“因为主事不小心发现了他的秘密。”
宋忱一惊:“什么秘密?”
“哎。”宋鸿嘉愁道,“你以为太后那些寒食散是哪里来的?我竟没想到,玉狐院的东家是钱宵,他正是利用玉狐院帮太后走私寒食散啊,主事撞见了,自然要被杀人灭口,卢蘅不过是个替死鬼罢了。”
宋忱听得好半天没出声。
信息量太大了,他的脑子有些乱,好不容易缕清楚了,宋鸿嘉看了他一眼,又道:“不仅如此,你那天被抓进玉狐院,也是钱宵干的。”
宋忱一惊,不仅是对真相,还因为他连这件事都知道。
宋鸿嘉说出更惊人的消息:“知道我是怎么查到这些的吗?”
宋忱讷讷道:“怎么查到的?”
“是谢时鸢做的好事。”宋鸿嘉目光深远,不知是褒是贬,“你这个好夫君,可真是一点都不简单哦。”
宋忱眼睛瞪大了。
宋鸿嘉轻轻冷哼了一声。
当初王羡禀告皇帝时,他就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在幕后操控,现在宋鸿嘉已经知道全部的真相了。
包括谢时鸢对狐纹货币的推波助澜。
他原以为谢时鸢和太后一起构陷他,只是在事情发生后借题发挥,可如今看来,这分明就是谢时鸢给他和太后一起下的套。
宋鸿嘉差点要气笑了。
可一切明了后,宋鸿嘉却莫名觉得有几分爽快,大概是觉得无论如何,心狠的狼崽子总比眼瞎的野犬要好太多。
况且谢时鸢这几天给他送来了好多事情的证据。
宋鸿嘉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宋忱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了,他知道的比宋鸿嘉更多,想的也更多,他想谢时鸢故意把证据送到父亲面前,大概是要借父亲的手,去对付太后。
他在宋鸿嘉看不见的地方绞紧了手指:“那父亲……打算怎么办?”
宋鸿嘉:“那些私自用寒食散的侍卫为父会在这几天处理,但钱宵,只能从长计议。”
宋忱看他还愿意管这事,微微松了口气,但谢时鸢的事情还没过去:“父亲不怪谢时鸢吗?”
宋鸿嘉的神色深不可测:“他有这能耐,我自叹不如,怎么能怪他?”
宋忱下颚绷紧了。
宋鸿嘉看了他一眼,正色道:“他的事情暂且不提,这几天过后,你带他来见我。”
宋忱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犹豫了半天,终是什么也没说:“知道了父亲。”
宋鸿嘉贵为刑部尚书,办事雷厉风行,很快就将收集的证据递到了朝廷上,义正言辞讲清了原委,要求彻查。
此事波及者众多,朝野一片哗然,纷纷跟着请愿。
宋忱在第三天就收到了消息。
这里面的人多少都和太后有点关系,听说薛霁卿问罪的时候,太后脸都气绿了。
聪明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过最后处罚也没降到太后身上,只是轻飘飘落了个管教失察的罪名,就把事情揭过去了。
不过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运了。
宋忱握着信纸凝起眉头,太后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太难撬动了,他满心烦闷,不高兴全写在脸上。
谢时鸢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番场景。
宋忱有些发愣,他已经很久没踏足听雪阁了。
谢时鸢眉目深沉,款步走过来,细长的手指抽去宋忱手里的信,神色平静地一扫而过:“知道宫里发生的事了?”
宋忱头一低,压住唇角,小声说:“知道了。”
谢时鸢微微一笑:“你姑母出事,你很伤心?”
宋忱对上他的目光,否认道:“不是……我没有。”
“不该伤心吗?”谢时鸢故作不解,“你姑母待你那么好,你不是很在意她吗?”
宋忱有些委屈,眼角变红了,他已经和谢时鸢说过好几次自己不喜欢太后,他却一直都不愿相信,总是误会他。
“她伤害过你,我不喜欢她。”宋忱最后又解释了一遍。
谢时鸢凤眸轻眯,他突然欺近,勾起了宋忱的下巴,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冷声道:“你最好如此。”
宋忱眼帘轻颤,睫毛像蝴蝶羽翼一般闪动,也不说话了。
谢时鸢收了手,宋忱想起什么,一把拉出他,道:“我父亲想让你去见他。”
谢时鸢一顿,问:“何时?”
宋忱有些失神,他都已经做好了谢时鸢拒绝他的准备,没想到谢时鸢会这么问。
“你什么时候有空啊?”
谢时鸢似乎思衬了一瞬:“明日便可。”
宋忱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他道:“那我明天带你去家里。”
谢时鸢脸色稍变,否决道:“不去宋府。”
“什么?”宋忱没听清。
谢时鸢侧身,脸上的弧度显得有些冷硬:“我说不去宋府,他要见我,就约在别的地方。”
宋忱心头一跳,想起些不好的画面,当下就明白他为何不想去。谢时鸢在宋府遭遇了那些事,只怕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再踏入府门半步。
就像新婚夜那回,自己傻傻地让他回门时,他说的那样。
宋忱有些苦涩,他张了张口:“我知道了,不去就不去吧,我告诉父亲一声。”
谢时鸢回眸凝视着他,一双眼写满了他看不懂的情绪。
宋忱看他还没有离开的打算,脑子一抽,小心问道:“你今晚要留在这里吗?”
谢时鸢仿佛刚刚惊醒,他显然想都没有想过宋忱这个提议,皱着眉头:“做什么梦?”
宋忱咬着嘴唇,他想了想:“明天我可以直接带你过去。”
谢时鸢毫不犹豫就往外走:“明日不用你去,告诉我地方即可。”
没等他回复,谢时鸢已经离开了,宋忱看他避之不及的样子,一股失落涌上心间。
今夜的侯府尚且算安宁,可两人分居各地,均不知宫里已经闹翻了天。
慈宁宫,大殿漆黑一片,不知是宫人忘了掌灯还是别的什么。
“哐当——哐当——”
深处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奢华的地毯上已经碎了不少东西,但里面的人还是没停,甚至愈演愈烈。
“好你个宋鸿嘉,上次的事本宫就没计较,这回又来和我作对!偏偏要坏我好事,他到底想做什么!”
太后满含怒气地嘶吼,胸膛不停起伏,像是气得狠了。
全公公慌忙去扶她:“娘娘先别激动,要当心凤体啊!”
太后深深吸了口气,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一双美目冷森森的,问:“全临,你说本宫做的还不够吗?”
全公公腾出手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大气不敢出。
太后自顾自道:“本宫知道,我们都姓宋,可是心却不在一起,宋鸿嘉瞧不上本宫,十年前他更是因为宋忱的事情怨憎我!本宫看在他是家主的份上,这么多年殚精竭虑,处处对他傻儿子好,就是想着补偿他!我不求他替我做什么,只是希望我们能相安无事。你说,他现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全公公附和:“娘娘,您已经尽心了,是宋大人不知好歹,拎不清才做了错事。”
全公公虽然这样说,却不全然这么想,太后虽然这么说,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她想要继续在宫里立足,还得要宋鸿嘉的支持,哪怕是发生矛盾了,也不能从此就反目成仇。
他想的是先哄着太后,再想办法缓和两人的关系。
岂料太后看了他一眼,声音无比幽暗:“你说的对,他不知好歹,无论本宫做什么他都不会买账。本宫这么多年受他欺辱,已经忍耐够久了,本宫不能再忍了!”
全公公一惊,生怕她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眼珠子飞快转着,赶紧想了一招祸水东引:“娘娘冷静,先听奴才说一嘴。”
太后扭头看他,眼睛赤红。
全公公语速极快:“依奴才看,宋大人做的事情,倒也不是故意来针对你。娘娘你想,宋大人无缘无故,怎么会去找那几个小侍卫的麻烦?你可是忘了,上次镇北候世子受伤,咱们是派得这些侍卫去通知宋小公子,奴才觉着是这事让宋大人心里有了芥蒂,才有这么一出。”
其实太后哪里是忘了啊,这些小事无需她出面,她当然一点也不知道。经全公公一说,她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是谢时鸢,他不过就是和宋忱成了亲,宋鸿嘉还真把他当自己人了?他帮谢时鸢对付我?真是可笑!”
全公公:“娘娘,宋大人如今还有用,我们想处置他以后也不迟,只是他一时糊涂,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让他认清谢时鸢的真面目,把他的心再拉拢回来。”
太后终于是听进去了,她闭了闭眼睛:“你有什么法子?”
全公公心下一松,凑到她耳边:“奴才听说,镇北候府家的表姑娘来京城了……”
等全公公说完,太后赞赏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眼里闪过一丝狠辣:“此时若办成,本宫倒要看看宋鸿嘉还会不会向着谢时鸢,这京城还有没有他的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