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找房子
王熙凤也有些意动,“二爷怎么想起这茬了?”
贾琏叹气道:“你那金项圈,来来回回都当了两次了。我还能不知道?今年这些祸事是谁惹出来的?又与咱们什么相干?总不能拿你的嫁妆去填。”
一阵又一阵的狂喜涌上王熙凤的心头,她这一年说了多少老太太的不是,总归是叫人跟她一条心了。
“一会儿等老太太睡下,我叫人去请鸳鸯。”王熙凤笑道。
“你待在屋里,我跟她说。”贾琏微微皱着眉头,显得有些为难,又像是终于下定决心。
“你平日里管着家里这些事情,万一惹了鸳鸯不快,她给你使个绊子,你又该如何管家?我虽然觉得她就算不同意,也不会直接说给老太太听,但万一她真说了呢?老太太只要漏一句话出来,你家里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我管得是外头的事情,就算万一没说通,至少也不能叫她记恨上你。”
王熙凤嘴角都不自觉翘了起来,人却还要客气,“二爷这话说的,咱们本就是一家,夫妻同心的,又分什么你我呢?”
“至少在鸳鸯这儿得分清楚,不能叫她迁怒你。”贾琏叹息道:“我也想劝你别太累了,身子是自己的,早点生个儿子傍身。”
贾琏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表示安慰。
王熙凤一下子就红了眼圈。
贾琏从不提儿子的,仿佛禁忌一般,王熙凤虽然是王家人,又觉得整个贾家都要靠着她伯父王子腾过日子,但没有儿子终归是底气不足。
她嫁进来都快十年了,连她那便宜婆婆这两年都要用这个刺一刺她了。
如今贾琏开口说这个,可见是真的跟她坦诚相待了。
王熙凤背过脸去抹了抹眼泪,又道:“二爷好生歇着,我去打听打听老太太院子里上夜排班的,寻找空就请鸳鸯来。”
她说完就叫了平儿,主仆两个出去打听消息了。
贾琏往椅子上一靠,神情轻松了许多。头几次肯定是要叫王熙凤瞧见的,鸳鸯这事儿得慎重,毕竟是老太太的心腹,没个好借口,老太太肯定要起疑心的。
贾琏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
若是鸳鸯答应,那卖东西肯定是要运到外头的,到时候就是鸳鸯跟他接触,没王熙凤什么事儿。
若是鸳鸯不答应,他借着赔罪的理由,也能给她送些东西,私下接触顺理成章。
若是鸳鸯告诉老太太,这也没什么,用缺钱当借口,横竖他们贾家上下都贪财,他们夫妻两个尤甚,老太太在精明也想不到他要做什么。
况且开头还是王熙凤去请的鸳鸯,贾家上下,隔壁宁府门前的石狮子都知道王熙凤善妒,老太太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借钱不过是借口,目的其实是鸳鸯。
一想到出这主意的亲爹,贾琏不免也要叹息两声,真真是给逼到绝路了。
往日有酒有女人就能过的爹,竟然能想出这等级计策来。
不过一想他爹屋里的妾,一个秋桐一个红青,贾琏心头又热了起来。
只是一想到他屋里管着他的母老虎,贾琏心又冷了。
他“病了”的这几日,王熙凤可是一句话不多说,直接去宁国府管家去了。
什么一体?他不如银子,他也不如权利,他更加不如王熙凤争强好胜的心。
况且当初王熙凤嫁进来,也是踩着他上位的。
如今“病了”这些日子,贾琏前思后想这些年的生活,尤其是这两年年纪上来,老太太书信里说他无子,今儿父亲也说他无子,一时间,贾琏是真的有点烦王熙凤了。
自己生不出来,又不叫别人生?
他都二十七了,就一个女儿。
贾琏都有点分不清王熙凤究竟是谁家的人了,但他知道,这么下去,不管是荣国府还是贾家家产,还真就归二房了。
老太太压着他,二老爷压着他,王熙凤也要在他头上作威作福,整日嫌他笨嫌他蠢,可背地里……这要真做成了,还指不定谁压着谁呢。
贾琏畅快的笑了起来。
荣国府东北角上的梨香院,薛蟠也回来了。
他被安国府的人留了一天,顾庆之是觉得人冲动的时候做事不过脑子,薛蟠本就没有脑子,再一冲动,指不定能干出什么来。
所以薛蟠不仅中午饭在安国府吃的,晚饭也在安国府吃的,跟陛下一个待遇,虽然薛蟠自己不知道,但这份体面是贾家人都享受不到的。
当然薛蟠冲动也不是冲着顾庆之来的,造成什么后果也不关他的事儿,但是万一薛蟠冲动之下把什么都说了,叫薛家跟贾家都知道他不安好心——虽然他也的确是不安好心,但是万人人家知道他不安好心到了这个地步,以后不来找他了怎么办?
那乐子岂不是少了很多。
薛蟠这个人虽然被人称作大傻子,但大傻子背后还有个特点,就是直肠子一根筋。
薛蟠继续憋着,受得伤害也就越深,误会也就越深,就算事后薛家母女两个解释,那也说不清了。
而且不让薛蟠通过过继来洗白身份,真的有点说不过去。 薛蟠深吸一口气,露出跟昨天大差不差的笑容来,走进了梨香院。
“今儿没去那边陪着?”
“他答应没有?”
母子两个同时开口,薛宝钗左右一看,道:“莺儿去倒茶来,香菱去熬醒酒汤。”
两人脆生生应了,直接出了屋子。
薛蟠今儿才被顾庆之提了一嘴:这是你身边唯一一个没二心的人了。
不得不说心理暗示的作用是很强大的。
薛蟠一看自己妹妹使唤自己妾如此得心应手,香菱也是二话不说直接就去了,可见这几年她就是个丫鬟啊。
他能使唤他妹妹的丫鬟吗?
不能。
这说明什么?他亲妈亲妹妹嫌他是个累赘。
薛蟠坐下,薛姨妈又问一遍,“他没答应?不顺利?”
“哥哥可赶紧说了吧,别叫妈着急。”薛宝钗也在一边劝。
平常也是这样,可薛蟠随便一想,又想到了那个终极结果:他亲妈亲妹妹嫌他是个累赘。
再一想他们搬进贾府好几年了,分毫不提要出去的事儿,他们家里又不是没有房子,这说明什么?
打一开始她妹妹就是奔着当贾府的儿媳妇来的。
这家里的确一个比一个精明,就连他妹妹的丫鬟都认了宝玉小厮的娘做干娘,就他是个傻子——香菱也是个傻子。
“怎么今儿成了闷葫芦了?平日里那么多话呢?”薛姨妈埋怨道。
薛蟠这次开口了,“坐了一天,吃了两顿饭,见了一面,说了两句话,也不好说他答没答应。”
她们在贾家住了这许久,贾家都没松口,他就见安国公一面,安国公能松口?
哪有那么容易。
他要有这本事,他能被人骗?
果然,薛蟠这话说到薛家母女二人心上了。
薛姨妈点头,“毕竟是国公,年纪轻归轻,城府也上来了。”
薛宝钗追问,“怎么说的?”
薛蟠微微皱眉,做出回忆的样子,道:“他说小雪本就是该下雪的日子,小雨也该是有雨的。至于霜降和露水,这不是天水是地水,求他没用。后头还有些家常话,无非是些吃喝,我也没记住。”
薛姨妈也看薛宝钗,薛宝钗思忖道:“既然见了面,也没把哥哥轰出来,那就还是有希望的,况且拉家常本就是显示亲近的意思。”
“正是。”薛姨妈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往后你多去,等差不多了,再带你妹妹一同去。”
“别催太紧了。”薛蟠是不想去的,纵然去了这一趟,揭开了他妹妹跟母亲的真面目——王家、贾家虽然是亲戚,但说有多亲近也没有,况且亲戚这关系,说不好听点就是落难的时候能来分家产的,当年他们薛家也吃了不少族里人的家产。
可这是他亲妹妹跟亲娘啊。
总之薛蟠一想起顾庆之来,除了感激还有恐惧和尴尬,他可不想再跟这人说话了。
“他一个国公,本来就是够不上的,过些日子再去。”薛蟠又强调一遍,“天天守在他门口又有什么用。”
薛宝钗一下子就想起自己天天去给贾母请安了,但是说讽刺……她哥哥从来都是直白的骂的。
“叫哥哥歇歇吧。”薛宝钗拦住了还要说话的薛姨妈,“他出去一天,也是累了。”
薛蟠出来,看见院子里香菱蹲在小炉子边上熬醒酒汤,眉头一皱便道:“不熬了,我不曾喝酒。”
香菱应了一声站起来,正要去处理这一套东西,薛蟠却没那么大耐性,他直接就搁院子里的水缸盛了一瓢水,给炉子浇灭了。
“回屋,我有话问你!”
香菱又是一声欸,跟着进去了。
院子里的动静,薛姨妈也能听见一二,见状她道:“许是外头受了闷气,又要寻香菱的不是。”
薛宝钗把人拦住了,道:“毕竟是哥哥的妾,名不正言不顺的,且随他去。”
这边香菱跟着薛蟠回了屋里。
香菱那样的经历,小时候又总被拐子打,如今又是对着薛蟠,薛蟠也没对她多好,自然是一句话不敢多说。
薛蟠原先爱她模样,又喜她温柔安静,但得手后没多久就又觉得这人无趣了。
不过一心一意对现在的薛蟠来说,杀伤力太大了,他放慢语速,问道:“你平日白天都做什么?”
香菱想了想,“也没做什么,陪着太太姑娘解闷,另做些针线。”
这话听着没什么,但薛蟠是知道的,他母亲跟妹妹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六七个时辰都在贾府各处陪着说话。
香菱如何能陪着两人解闷?
况且针线是什么针线?他怎么一样没见到?
八成是做好了之后被他妹妹拿去讨好别人了。
告状都不会告,真是个傻子。“她们叫你倒茶了?倒是会使唤人。”
香菱点点头,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你就是个傻子!”薛蟠也不知道是在骂谁,“你是我的妾,摆了酒的正经妾。”
以前薛蟠想不到这些,今儿经顾庆之这么一提醒,他也想起点不一般的事情来。
香菱虽然是妾,却不是奴仆身份。后头怎么判的,母亲也跟他说过,香菱是判了被拐卖的。
既然是拐卖,拐子自然不是他亲爹,又哪里来的资格卖她呢?
她一个有身份的良妾,如何就被他妹妹当丫鬟使了?
他跟莺儿说两句话,他母亲都跟防贼似的,怎么他妹妹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就开始使唤哥哥的妾了?
这不还是看不起他?
“以后你也警醒点,别人家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薛蟠警告道:“明儿……先给我做两个荷包吧,慢慢做,一个荷包做上三天。你不用管了,明儿我跟她们说。”
这时候,最晚离开安国府的皇帝,也回到了宫里,他都没洗漱换衣服,而是直接兴冲冲到了大明宫去给太上皇请安了。
“父皇父皇!”皇帝叫得很是亲切,“咦?怎么不见戴公公?”
太上皇如今是落魄了,主要是身体不允许,他不过狠狠瞪了皇帝一眼,“你问我?难不成是我把他送去慎刑司的?”
皇帝不好意思笑笑,“好像是我。父皇您放心,戴公公年纪大了,又是伺候过您的,就是去了慎刑司也是好好问话的,绝对不会动私刑,头发都不会掉一根。”
太上皇头一偏,没有理他,更不想叫戴权回来。
皇帝又道:“父皇父皇,我今儿得了个消息,我觉得您知道了肯定会高兴的。”
只是太上皇依旧是毫无反应。
皇帝叹了口气,“贾家衔玉而生的那位公子,玉是假的,有人见过那块玉,说是绝对塞不进幼儿口中的,而且那玉上刻的字还是上古先民专门用于祭祀祈福的篆体,刻的内容也是辟邪祈福类的吉祥话呢,庆之也说太刻意了呢。”
“你管这叫好事儿?你觉得我会高兴?”太上皇反问道,太上皇如今也只有生气的时候,才有几分生气了。
除了顾庆之去扬州那段日子,三天里头,皇帝有两天都要跟顾庆之见面,虽然精髓还差点,但气人的功夫也算是师出名门了。
“父皇,这玉又没献上来,您也没为这事儿给贾家奖赏,这难道不值得高兴?难不成要让贾家把您骗了才好?”皇帝摇头,“朕是觉得这样不太好……父皇若是喜欢,朕叫他们把玉呈上来?”
“不过这么看,贾家对父皇还是有些敬畏的,至少这玉他们扣在手里,生生担了没眼色以及窝藏好东西的嫌疑,也没骗您。啧啧,贾家还是有几分忠心的。”
太上皇又被气得额角直跳,“逆子!逆子!朕饶不了你!”
“父皇别生气,太医叫您静养。”说归说,皇帝一点上前的意思都没有,“父皇好生歇着,朕这就走了。明儿再来请安。”
出了大明宫,皇帝忽然笑了一声,“朕以前怎么会觉得给太上皇请安是个苦差事呢?”
全公公一边陪笑道:“许是因为安国公吧?”
皇帝瞧着那日遇见顾庆之的门口,“你说要是没遇见庆之,如今该是什么样?”
“那……安国公肯定已经去了皇庄。”全公公沉思道:“安国公有仇要报,有恩要报,在皇庄上八成是待不住的,加上这么走一遭,算天气祈雨这事儿他八成是要瞒着了。皇庄出身,进宫当太监还是挺方便的,八成……安国公又进宫了。”
主仆两个顺着这一路的八成往下想了想,齐齐打了个寒颤。
“永无宁日啊……”
皇帝又笑了一声,跟全公公道:“叫人去宁国府看看,他们不是要停灵四十九天?想来也是要面子的,你把太明宫龙禁卫的名额卖给他们一个,正五品的官,写在牌子上也好看些。”
全公公笑着应了,“那就按照两千两收他们的。”
“真希望父皇多活几年啊,大明宫龙禁卫,一年也三四十万两银子呢。”
没两天便到了重阳节。
这年代的重阳节还是四大节之一,祭祀是必有的,而且还得新上任的礼部尚书顾庆之主祭。
祭祀回来天都快黑了,顾庆之吃过饭就去书房见林如海了。
“师尊,陛下新赏的温泉庄 子收拾好了,咱们去泡泡温泉?”
林如海这才把手里的书放下来,“这两日有事。”
顾庆之撇了撇嘴,“师尊能有什么事儿?修书有什么可修的?无非搞点春秋笔法,能瞒的瞒,不能瞒的写的好看点。史书这种东西,都是胜利者写的。那我带师姐去?”
你带我女儿泡温泉?林如海一脑门子都是我觉得你有问题。
“新找了宅子,明日你陪我去看看。”
“师尊要搬出去?”顾庆之站了起来又坐下,“唉,虽然知道师尊早晚要搬出去,可说出来还是挺叫人难受的。”
虽然已经当了国公,还加衔了礼部尚书,可这时候的顾庆之看起来的确是有些脆弱。
林如海笑道:“已经在你家住了小半年了,还陪你过了重阳,开始还能说住在弟子家里,如今也该搬出去了。”
顾庆之很是没有形象气质的往后头一靠,林如海笑着安慰他,“京里我毕竟不熟,明儿还得你这个弟子帮着把把关。”
顾庆之便道:“那带着师姐一起去吧,总得她也住得舒服。”
第二日一早,三人带着下人一共三辆马车出去,后头还跟着几个锦衣卫,刚出街口,就遇见了等着带他们看房子的牙人。
牙人上来便给顾庆之行礼,又给他看了牙行的牙贴,还是个官牙,态度好得不得了。
林如海是高官,找的也是大宅子,还不差银子,这生意做得好能有上百两银子的收入,而且还不是一两百两这等小数目。
就算是在京城这种地方,这牙人家里还有两个下人,四世同堂十二口人,一年下来也要不了一百两银子。
牙人动作麻利上了车辕,马车一边走,牙人一边介绍。
“林大人要上朝的,衙门也在宫里,那自然是城南这一片更方便些。小人的牙行是京里最大的,宅子也是最多的。今儿看的都是立即就能过户的。大人先看看中不中意。”
马车先往东南边走,不多时停在一处宅院门口。
顾庆之先跳下来,左右看看道:“那边就是贡院了吧?”
牙人上去拍门,笑道:“正是,林大人是读书人,住在贡院边上也挺合适的。”
至少还在二环里头。
“不好不好。”顾庆之摇头道:“这上个朝都得十里地,就是坐马车上朝,也得小半个时辰了。”
林如海也下了马车,听见他这话,知道他是有心找茬,笑道:“又不用我走,已经算是近的了。”
口才不好的当不了牙人,承受能力不好更加当不了牙人,这牙人插科打诨道:“往北边两条大街,有个王府,西边过去一条大街,还有个公主府,这片地段不错的。”
顾庆之撇撇嘴,又去扶林黛玉,林如海道:“咱们进去看看。”
牙人笑道:“这京里没有比安国府更方便进宫的宅子了。前朝倒是有个摄政王府,在西苑西边,西安门一出去就是,只是如今谁能穿过西苑进宫呢?有西苑隔着,住西边不如住东边,东安门进去还能走近路。”
有林黛玉在,这牙人根本不敢抬头的,别说抬头了,他眼睛都不乱转一下的,规规矩矩在前头引路。
“这院子是东西两路,房间一共两百二十三间,正屋五间,寻常百姓是住不了的,只能是官宦人家。”
牙人引着他们一路往里,到了正堂,顾庆之敲了敲墙壁,又剁了剁地,道:“既没有火墙也没有地暖。冬天如何住?烧火盆总是不那么安全的。”
这话倒是说到林如海心上了,他年纪大了,头一次在京城过冬,自然是不想冻着来的,再者还有女儿呢。
年初刚回扬州的时候,她也病恹恹的,虽然如今看着是健康了不少,不过前头贾母的信还说了她冬天总咳嗽,他也想找个更好些的屋子。
“再看看别的吧。”
第一套屋子最多算是试水,也要看看客人反映,他们这一说,牙人也明白林如海是真想找个好房子,不是那种说着不差钱,看见什么都要砍价的客人。
牙人侧着头,从林如海这边绕过去,连林黛玉一个衣角都没看的。
“还有一处宅子,在黎王府南边,这处进宫近一些,也就五六里地。”
牙人又上了车辕,带着他们往西走。
“地段倒是不错。”顾庆之笑道:“黎王府我也熟,我倒是能托付他们帮忙照看照看师——姐。”
林如海瞪他一眼,他一开始明显是想说师尊来着。
方才有外人在,林黛玉最多也就是嗯两声,如今上了马车倒是没什么顾忌了。
她也道:“总不好叫人一直待在屋里,得找个院子大些的,院子若是太小,抄手游廊绕一圈都得头晕。”
“师姐觉得我家里院子如何?还有池塘呢,师姐难道一点都不想留下来?”
林黛玉抿着嘴笑,“就是搬走了,我也能来钓鱼的。”
不过这话一说,林黛玉忽然有点恍惚,还有那个能养鱼的多宝阁,她也想带走。
林黛玉下意识看了亲爹一眼,林如海叹了口气,还是先看屋子吧。
马车很快又停了下来,牙人上前拍门,又恭敬引着他们进去。
“这原先是一处公主府,如今是在公主的曾孙手里。他们养不起这么大的宅子了,便想卖了换银子。”
这宅子倒是不错,修得很是精致,不像是北方的庭院,倒像是南方的园林。
“这处宅邸也是两路,西边是府邸,东边是花园。里头还有一处假山喷泉,是活水。”
这一处宅邸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也有地暖,还有暖阁,主要是花园子大,京里能有花园子的宅邸着实不多。
牙人把他们引到花园就站在一边等着了。
三人沿着石头小路往前走了一段。
林如海便道:“我家里也没什么人,这宅子大小倒是正好。”
林黛玉声音虽然没以前活泼,不过也道:“花园还不错,就是——”
就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顾庆之便叹了口气,怎么他们要搬走,到头来还是他来安慰?
“其实我挺想叫师尊收上一大片宅子,然后自己建的,这样至少得一年,我再使两个绊子,之后——”
林如海吹了吹胡子,“你使绊子我看不出来?这京里敢给安国公的师尊使绊子的能有谁?”
顾庆之言之凿凿道:“荣国府!”
林黛玉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我才反应过来,头一处宅子距离荣国府太近了,他们也在东边住着。”
林如海呵呵笑了两声,“就是我搬走了,也要天天给你留功课。”
第62章 搬家
虽然看到第二处房子就挺满意了,不过林如海还是去看了看那一处号称凑在一处可以全买下来的五处宅子。
不过这一片就不是很叫人满意了,地段不好,宅子也都不带花园,虽然有个五进的宅子,但也不能修整之后直接住,得扒了重新盖。
“就算不考虑有人使绊子——”
顾庆之剧烈的咳嗽了好几声。
林如海笑道:“那就第二处的宅子吧。”
下来就是约原先的户主交银子过户了,考虑到林如海是坐班制,顾庆之时间自由,后头的事儿就是顾庆之这个弟子带着林满去办了。
顾庆之又问了问家里下人的事儿,林满道:“上个月天气凉快下来,老爷就吩咐从老家叫些人来,今年太上皇看样子是不会大办寿宴了,人来得也挺快,如今正在以前买的那处三进的宅子里住着了。”
安国府的下人基本全都是卫公公搞定的,来源一半多都是皇庄,还有些市场买卖的。尤其是像厨子花匠门房等等需要专业手艺的,没点门路还真不好找。
顾庆之便道:“缺什么人去找卫公公,他知道的多。”
林满笑道:“已经问过了,拿了两个专管奴仆的官牙的帖子,也看过两回了。”
顾庆之这才放下心来,收拾房子这事儿总是能带来满足感的,尤其是安国府最后软装的时候顾庆之没怎么轮上,他去扬州了,这叫他总觉得心里缺失一块,空落落的。
不是说房子收拾的不好,就是他想更有参与度一些。
好在他师尊给他提供了这个机会。
等宅子到手,先差人里外都打扫一遍,顾庆之又带着林黛玉去了。
“师尊每天都要去衙门呢,虽然你也出门,不过总归还是在家里待得多,况且师尊那个人——”顾庆之顿了顿,啧啧两声道:“颇有几分随意而安的气质,那就不管他了,咱们先紧着你来。”
不管怎么样,被人重视总归都是很暖心的体验,林黛玉拉了拉身上的披风,道:“你说我住哪儿好?”
“京城没江南那么潮,冬天风又大,不如住在花园里,有树挡着风,景色也好。东边的院子虽然是规规整整的房子,不过没个遮掩,穿堂风有多厉害,你也知道的。”
林黛玉老老实实点了点头,“那咱们先去看花园子吧。”
两人一路往花园子里走,顾庆之道:“回头给园子中间也得修个二门,原先是公主府不怕什么,我师尊总归是有访客的,前后府得分开。”
一边跟着的管事点头应了,旁边还有小厮飞快的拿笔记下来。
“这花园子是后来才增减的,想必当时的公主也挺喜欢这屋子。”
两人到了花园后半部分的一处小院子,虽然不如正房规整,但是一排五间的屋子就说明规格上也是正房。
第一次看的时候不过粗略的扫了一遍,如今进来这屋子,仔细扫了一圈,顾庆之道:“这屋子明显就能看出这家渐渐落魄了。”
林黛玉站在窗边,道:“这窗框样式,原先该是明瓦的,如今是糊着油纸了。”
明瓦其实是就是拿贝壳磨到极薄,不仅透光还挡风,阳光照进来还能有五彩斑斓的白。
在糊窗户的东西里,算是正数第三的好东西。
顾庆之又指了指东次间的上头,“这一处也用的明瓦。”这书房原先还是个阳光房,不过如今已经换成寻常瓦片了。
“回头那个鱼缸还给你放到书房,里头有鱼难免有响动,睡觉难免受些影响,五间屋子正好,中间隔开也不怕吵了。”
顾庆之转了一圈,又想着林黛玉要搬走,不免有些担心,马上冬天了,他师尊那个人着实是不怎么叫人放心。
况且就算是大事儿上放心了,他小事儿上也没那么细心。
“我回头去百工坊找找,贾家都能用玻璃呢。”
“也就两间屋子有。”林黛玉小声道。
“那不行,你在我家里的住的屋子,窗户都是琉璃的,如今用玻璃已经是降了一等了。纸糊的肯定不行,挡风但是不保暖,阳光也要被挡住不少的。明瓦也不太好,毕竟没有玻璃透光,而且贝壳能有多大一块?那么多拼起来缝也不会少,肯定是有风的。”
“刚收拾完,房子还有些潮,正好一会儿试试地暖,我看加碳的地方就在西稍间墙下。”
顾庆之把屋子看了个遍,也提了不少改进意见。
“外头这条小石子路换了,石子又硌脚,下了雨又滑,换成石板,再刻两道浅浅的凹槽,不滑脚。”
林黛玉一路跟着他,听见他把什么都想到了前头,不由得也有点开心,只是开心完了又有点愁。
“鱼竿没法带来了,马也不好带来……我还没骑过马呢。”
“那咱们今天就去骑?”
真要说骑马,林黛玉也是有点害怕的,不然就不会喂马喂了几个月,都快养成宠物了。
但今天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她点头道:“想骑马。”
顾庆之又跟她一路回去安国府。
早上出来一早上,回去都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这会儿秋冬交替,白天也短,中午自然是不睡的。
不过吃过饭歇过一会儿,那点勇气又没有了。
林黛玉手里死死抓着缰绳,站在小马身前不住的往回缩,又因为拉着缰绳,马也得往她这边靠,这一靠她就更胆怯了。
“我真有点害怕。”
顾庆之觉得好笑,还要义正辞严的激励她,“你不能不如贾宝玉吧?他都会骑马。”
林黛玉白了他一眼,“总拿他来比,别的不好说,作诗这一条你是比不上他的。”
“那他也比不上你呀。”顾庆之说得挺正经,“他这一把年纪,四书还没读完,我可是听说了,你七岁就通读过四书了。师姐,你如今就一条骑马比不上他了。”
这么说还是有点用的,就是用途不大,毕竟贾宝玉已经成了安国府的激励单位了。
有时候顾庆之偷偷懒,林如海也要说他:“那我去教贾宝玉?”
林黛玉教他作诗,偶尔也得提两句,“怎得还不如荣国府的宝二爷。”
如今这回旋镖终于是扎到了林黛玉身上。
“要么我去换个男装吧?穿着裙子总归是不太方便的。”
两人拉扯间,林黛玉总归是没那么紧张了,脸上也有了笑容,她觉得再来两句,她就敢了。
不过正说着话,外头跑进来个小厮,“国公爷,北静郡王来了。”
“啊?”
顾庆之一脸疑惑,他跟北静郡王可以说是毫无交集。当然见面肯定是见过的,但是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况且北静郡王跟忠顺王不太对付,作为忠顺王的小伙伴,还是忠顺王主持了冠礼的人,他自然也跟北静王不对付。
而且皇帝也不太喜欢北静王,各种理由说了很多,什么跟年纪不相符的沉稳,太上皇喜欢他,还把宫里赏赐的东西胡乱送人,特别宽厚特别贤德等等,不过顾庆之总结起来就一个字:装。
顾庆之正想着,小厮又补充一句道:“穿着官服来的。”
“开正门了没有?”
穿官服就是正式拜访,北静王是郡王,从品级上来说是压在顾庆之头上的,尤其是穿了官服,要么干脆不接待,接待肯定是要开正门的。
小厮点头,“已经开了,稍微拖延了些,往正堂请呢。”
林黛玉忙道:“你赶紧去吧,别管我了。”
顾庆之又说:“等我回来,我跟他不熟的,最多三句话。”
他正要走,忽得被林黛玉拽住了袖子,“北静王跟贾家有些关系的,原先常听老太太提起,是世交。”
顾庆之笑道:“我还是陛下心腹呢,就是——”他压低了声音,“我还骂过太上皇。”
林黛玉这才松了口气。
顾庆之一路往前院去,进去就看见北静王坐在椅子上,很有姿态的端着杯茶,虽然顾庆之不用掐金丝珐琅或者绚烂色彩的瓷器,但是待客,尤其是不太亲近的客人,还是要讲一讲体统的。
北静王纤长白皙的手指配着重色的瓷杯,虽然不是一路人,但顾庆之也承认这人长得极好。
贾宝玉跟贾琏两个加起来都比不过他。
“王爷。”顾庆之拱了拱手。
北静王这才好像刚看见他一样,放下手中茶杯,起来笑道:“安国公。今日小王贸然来访,还望安国公见谅。”
理论上来说,这话说得客客气气,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实际上,这做法问题大了去了。
单想想上回顾庆之去贾家就知道了,那就是纯奔着找事儿去的。
更别提这又不是邻居串门,他安国府又不是杂货铺子,哪儿能说来就来了呢?
况且这自称也奇奇怪怪的。
顾庆之跟忠顺王交好,隔三差五的总归要去听听戏的,他跟忠顺王都是我来我去的,不说跟他了,跟别人忠顺王也很少说本王如何如何。
有的时候他们在皇帝面前也说我呢。
倒是不如北静王会拿架子。
顾庆之皮笑肉不笑道:“王爷说话倒是客气。”他完全不打算挑起新话题,就打算当个杠精,北静王说什么他杠什么。
北静王一副涵养很高的模样,笑道:“小王才进来,看见正堂上金玉满堂四个大字,也怪不得全京城都说安国公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呢。”
这还不是讽刺?再说北静王这一身的打扮,尤其那几块压风的玉佩,没个万八千两银子还真下不来。
更别提他冠上的金边跟翡翠了。
“这四个字还是陛下亲赐的。”顾庆之严肃正经的起身冲着皇宫行礼,顺带把北静王也带了起来,“京里人人都说王爷得陛下喜欢,早年还同陛下一起读书,怎得连陛下字迹也认不出?”
这一句话没讨着便宜,北静王端了茶杯起来,又道:“国公年纪轻轻,就挣下如此家业,一声少年才俊当之无愧。”
若是正常交际,这时候就该客气一下了,可北静王他来得不正常啊,况且顾庆之又不是靠着他吃饭的。
顾庆之便道:“王爷不过弱冠之年,就能继承王位,还是会投胎,也有个好爹,年少有为仿佛量身打造。”
北静王脸色变了变,叹道:“唉……父王早死,小王不得尽孝,恨不得以身代之。”
这话一说,顾庆之觉得打今儿起,京城里也要流传出安国公对北静王不敬的消息了。
这么一看,忠顺王着实无辜的很。
顾庆之就又不说话了。
北静王等了片刻,笑道:“小王今日前来,是想帮着安国公说和说和。荣国府毕竟是四王八公之一,通天的功劳,安国公年纪尚轻,难免意气用事,从今往后——”
顾庆之直接便站了起来,“送客。”说完他两步就走了。
又不靠他吃饭,都是国公了,还是陛下亲信,何苦受这个罪呢?
北静王被这不按照常理出牌的套路惊了个目瞪口呆,手里茶杯还抖了抖。
只是……北静王不急不慢叫了两声“安国公”,就又坐那儿不动了,他不信安国公就直接把他撂这儿了。
顾庆之出了正堂,叫了卫公公来吩咐两句,“把正院其余几个门都锁了,只留出去的门。别跟他起冲突,毕竟是个王爷,说什么都不知道,有事全推我身上便是。”
吩咐完这个,顾庆之就进宫了。
毕竟是个王爷,还高了他一头,道理都在其次,主要先给皇帝通个气儿。
“怎么这时候来了?”皇帝笑道,“可是想在宫里吃晚饭了?”
顾庆之上前行礼,道:“方才北静王来了,又叫我开中门迎接他,进来便是要给荣国府说和,怪叫人摸不着头脑的。”
皇帝表情严肃了三分,“前两日尹恩立来说过,宁国府那葬礼办得超乎寻常,北静王也设了路祭,还去送了送,不仅是他去了,原先的四王八公也都去了。”
“这事儿就不对啊。”顾庆之道:“北静王去送别宁国府的儿媳妇?他只叫人送个奠仪去就可以了吧。”
皇帝冷笑,“还不是给朕施压?要叫朕知道他们人多势众?想叫朕处置他们的时候想想后果。北静王世袭罔替的郡王,他家里下人也上千了。”
这下顾庆之就全明白了,“不过是个借口。荣国府还真的有点惨啊,这是被北静王当了筏子?我就说他不像是来说和的,倒像是挑事儿的,早干嘛去了呢。不过……我竟然是最薄弱的一环吗?”
再一想皇帝心腹里的其他人,忠顺王是个亲王,尹恩立是锦衣卫的首领,潘勇是京营节度使,管着五大营,这么一看,他还真是个软柿子啊。
顾庆之叹气,“罢了,从此北静王就是全京城八字最不好的一个了。陛下,以后祭祀莫要让北静王出戏,怕是天地祖宗不喜。”
皇帝笑了两声,“人既然来了,不如吃了饭再走?”
顾庆之笑道:“还要回去陪师姐骑马。”
皇帝无奈笑着挥了挥手,“走吧。”
临走之前,顾庆之就又说了一声,“往后北静王来,我家里大门就坏了,打不开。”
“可要朕给你派两个工匠?”
“多谢陛下,不过这点小毛病就不麻烦工匠了,安国府还是有几个能人的。”
安国府距离皇宫近,一来一回也不要半个时辰,回去的时候北静王已经不在了,卫公公上来道:“大人离开约一炷香的功夫才走的,走的时候竟然还神色如常,说下回再来拜访的。”
都跟皇帝打过招呼了,顾庆之也不在意了,“下回来就说大门坏了,暂时打不开。”
卫公公笑着应了,“那侧门呢?”他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顾庆之,顾庆之笑道:“侧门配不上北静王!”
吩咐完这个,顾庆之又往后头去,才进去就见林黛玉骑在马上,冲他得意洋洋的挑了挑下巴。
“师姐真是不错。”顾庆之惊讶之余,笑着鼓掌,一联拍了好几下。
“骑马倒也不是很难。”林黛玉轻松道:“只要前头敢上来,马儿又听话,骑上来倒是没什么了。”
顾庆之看了看她那姿势。
双手抓着马鞍前沿,全身都恨不得缩在马上,缰绳还在手腕上缠着。
不说缰绳缠在手腕上,也不说双手抓着马鞍,就她缩在马上这个姿势,一般是竞速里才用的姿势,不仅降低颠簸,还能降低风速,可她这……时速能有三公里,超不过一个遛弯的老太太。
非要夸……只能说他师姐有颗不甘愿平凡的心。
顾庆之不由得瞧了旁边陪她骑马的下人。
那下人缩了缩脖子,“大人,这……真的要慢慢来。姑娘……一上去就这样了。”
顾庆之想笑,又怕林黛玉面子过不去,他一抬头,又见林黛玉面颊泛红,努力想坐直身子,可是又不太敢的样子。
“先把缰绳给我。”
顾庆之凑到了马边,这马他也是天天见的,时不时也要喂些东西,见他过来丝毫不见惊恐。
本就是小马,肩高刚过一米,见林黛玉没动,顾庆之上去扯了扯缰绳,好家伙,真“僵”绳。
顾庆之笑道,“幸亏只缠了一圈,不然越拉越紧,马也难受。”
这个也说得就很灵性,毕竟林黛玉的手腕都有点红了。
“我牵着马。”顾庆之好容易解开了缰绳,又拉着马往下马石那边走,林黛玉虽然刚才怕了,不过手还是死死抓着马鞍前头不带放的。
“人家骑马有磨腿的,有腰疼的,师姐倒是标新立异,手腕红了。”
可能有人就是掌握不了平衡,也掌控不了会动的坐骑,林黛玉如今连反驳的功夫都没有,紧紧张张的连唇都抿了起来。
缰绳捆好,另一边也站了人,马如今基本是动不了了,顾庆之站在上马石上,笑道:“幸亏安国府的上马石够宽的,不然我还扶不住师姐。”
脚都能踩到石头了,坚实且稳定,林黛玉飞快下马,两步就下了下马石,又往前走了两步,道:“以骑马为题作一首七言,明儿就要!”
顾庆之笑着冲她背影喊道:“师姐,明儿还骑马吗?”
“再做一首五律!”
“不愧是我师姐,瞪人也瞪的这么好看。”
等林黛玉的马术从手腕疼进阶到腰疼的时候,林如海新买的宅子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顾庆之没敢亲自选日子,而是拿了林家父女两个的八字找了钦天监的监正张大人去算了算,然后挑了个一等一的吉日吉时,连进门第一炷香往哪个方位烧都算了。
当然这时候搬家,一天是肯定搬不完的,东西也都是算了时辰提早送过去的,这一天搬的就是人跟少许的贵重物品。
顾庆之亲自送了人过去,又故意在人面前自嘲道:“从今往后我又是孤家寡人了……唉。”
林如海笑话他道:“我住那处院子,你可是什么都没叫我带走,说还能住。我家里的书房后头那小院子,你也按照你的喜好全都收拾了一遍,还专门嘱咐林满,你说什么来着?”
林如海清清嗓子,学着顾庆之的声音道:“就是你们家老爷一时间昏了头,你也不能昏头,就算他要留宿,我那屋子也不能叫外人住。”
林黛玉都上了二门的台阶了,听见这话又转头道:“功课也不能落下,明年是会试年,小考要提前十天呢,一进二月就要考了。你至少两日来一次,做了文章也要拿来叫我爹爹看。
丫鬟婆子簇拥着林黛玉进去,顾庆之就是喜欢看她身边围着一圈人的样子,他又跟林如海道:“师姐身上的鹤氅短了些,怎么师尊没给师姐做新衣裳不成?”
“才做的。”林如海道:“做那么长做什么?擦地吗?而且也沉。”
“师尊一点都不关心师姐。叫我怎么放心你们单住呢?”顾庆之叹气。
“回头我给师姐做吧。”顾庆之语重心长的劝林如海,“女孩子不是这么养的,衣裳原本就是洗两水颜色就旧了,男子穿些日常旧衣裳还能说是亲近自然,女孩子穿褪色的旧衣裳怎么行?我师姐就该穿得漂漂亮亮,叫人一眼就能看见她。”
林如海哼了一声,道:“你自便,横竖我府里上下都认你。我去收拾书房了,晚上吃涮羊肉,你去吩咐一声。”
一切都还跟以前差不多太多。
搬家是乔迁之喜,自然也是要有个宴席的。
林如海请了如今的同僚,往日的同年等等,消息自然也传出来了。
贾政也隐隐约约听了两耳朵,再说他本就关注这两人:一个顾庆之,一个林如海,听到消息再去打听一下,他直接回去就跟贾母说了。
贾家如今有点落入沼泽的意思,不挣扎还能活,动得越厉害死的越快。
可谁又能不挣扎呢?
尤其是前两日北静王又传来了消息,“小王惭愧,原是好心想说和的,只是那安国公一点面子不给,倒叫人无从适从了。”
贾府是不知道北静王拿他们当借口去压安国公,既然一点内情不知道,那不知所措也就很是正常了。
贾母听见消息,可算是松了口气,恶狠狠道:“原先住安国府,我是一点办法没有,如今搬出来——去送帖子,说去他家里拜访!”
她手上的救命稻草不多了,姻亲关系算是最后的保障。
贾府的大管家赖大亲自去送了帖子,而且还看似客气,实则死皮赖脸等在了门房,“老太太还等着消息呢,得了消息我就回去。”
林如海正看书,接到帖子也不在意,随手往一边一放,道:“回绝了吧,他们家里才死过人,怎好去别人家里做客?也太不知礼数了。”
林满在林如海眼皮子底下拿了帖子,趾高气昂的甩给了赖大,“老爷说不见。你们家里有白事,懂点事儿。”
他说完还要再嘟囔一句,“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荣国府的管家跑我们林家充大爷?谁知道你是谁?宫里太监见了我都客客气气的。”
赖大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第63章 过年
赖大酝酿情绪,垂头丧气回到了贾家,并且发挥了一个贾家下人的优良传统:推卸责任。
尤其是差事没办好的时候,那肯定是对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一点面子不给,想要踩着贾家作威作福。跟他这个勤快忠厚老实的赖管家是没关系的。
赖大跪在贾母面前,不过屋里有厚厚的地毯,跪着倒是也不冷。
前头还挡着屏风,这不禁叫赖大思考起来,上回他见贾母的面是什么时候?
早些年贾母刚嫁进来没多久,还管家的时候,他还是见过的,后来不知怎么架子就越来越大了。
兴许也是因为老了?不想叫人看见她一脸的褶子?不然为什么家里的姑娘都没这么避讳。
赖大跪在地上,心中是半点尊敬也没有。
“他让你懂事儿点?又说咱们家里死了人,这会儿该安安生生待着?”上头传来贾母阴沉的质问。
赖大点头,可怜兮兮道:“奴婢不敢欺瞒老太太,不过送个请柬,何劳林家的管家出来回话呢?奴婢见了他就心慌,果不其然,他就是来羞辱奴婢的。”
“奴婢听他的意思,言语里提了赵贺——”
这就是当初林满来京城,专门接待他的那个管家。
“许是赵贺当初得罪了他。林家管家还说了林姑娘如何,说她在咱们府上老生病。那会儿府里有人说林姑娘仗着老太太宠,没拿丫鬟婆子当人看,还总使唤宝二爷。咱们家里人知道是玩笑,只是……兴许林姑娘当真了?”
该说的话说完,赖大又慌张狡辩,“只是都是亲戚,原本解释两句就好的,还是安国公从中搞鬼,上回北静王爷来,不也说安国公一点面子不给他 ?”
赖大跟他兄弟两人能分别当上宁府跟荣府的大管家,有他们的娘赖嬷嬷奶过主子的关系,能力也是有的,主要还是逢迎拍马,捡主子喜欢说的听。
果不其然,贾母听见这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又道:“你受委屈了,原想着派你去是慎重一些。鸳鸯,拿十两银子给他,回去打些酒喝,好生压压惊。”
赖大忙谢恩出去。
到了外院,他掂掂那十两的小元宝,嫌弃的撇嘴,“才这么点。”
不过转脸他就高兴了起来,“得亏老太太给的好机会,不然想给赵家上眼药还得等,谁叫你们跟我赖家抢好差事呢?你们也配?”
赖大随手就把小元宝扔给他赖家的下人,“赏你们喝酒了。”
“谢大老爷赏!”
里头屋里,贾母脸色阴沉的可怕,鸳鸯连叫婆子来搬走屏风都不太敢,只好陪着一边坐着。
这干坐着,人难免要想东想西的,这一想,她就想到了前些日子去二奶奶屋里跟琏二爷——
“鸳鸯。”
鸳鸯吓得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贾母哼了一声,“别动不动就跪,荣国府一向体恤下人,你又在我身边待着,膝盖别那么软。”
鸳鸯道:“那些人太猖狂了,奴婢恨不得以身代之,如何叫老太太受这些委屈。”
“我两个儿子要有你这么懂事就好了。”贾母叹气,道:“不过林家说得对,隔壁族长家里死了儿媳妇,等过完年再说吧……你记着,等过完年提醒我给宝玉还有咱们家三个姑娘多做两身新衣裳,年纪也差不多了啊……”
什么叫年纪到了?姑娘的年纪……除了成亲还有什么?鸳鸯不敢明着问,只应了声是,“那奴婢先去翻翻布料?鹅黄粉绿这些显得小的衣料这次就先不拿出来了?首饰是不是也得备两套?”
贾母懒得开口,只点点头就挥手叫她下去了。
这天从祭台上下来,顾庆之回去他钦天监的办公室,给墙上挂着的冬日祭祀列表上又划了个勾,这才去林家陪着林黛玉解闷去了——啊不,是学习如何作诗。
天气冷了下来,姑娘家的室外活动本就不多,骑马就不要想了。
“师姐也别老在家里待着,上回不是还结识了忠顺王的孙女儿,一起出去逛逛?”
“外头太冷了。”林黛玉没精打采道:“冷倒是其次,主要要穿一大堆衣服,鼓囊囊的路都走不动,而且那位姑娘太能闹腾了,怪不得王妃送了我那许多东西,还总担心我受委屈。”
顾庆之笑了两声,“我就说你在京城这些女子中间算是听话懂事的,你还总不信我。”
“什么叫算是?”林黛玉把刚装好的手炉给他一个,“好生暖着手,别给冻着了,咱们安国公这双手,要给天地祖宗上香的。”
顾庆之顺势就吐了个槽,“他们上祭祀日册的时候我也看了,原先就觉得三日一个祭祀太多了,谁承想冬日竟然两天一个祭祀,还都是大祭,还都得我去。”
林黛玉笑了几声,“前儿你还说今冬雨水不少,小雪大雪都有雪,明年肯定丰收。”
“也不算是我的功劳。”顾庆之骄傲的说,“既然叫了这个节气,总归是要下点雪的。”
两人说两句就歇一歇,想起什么继续说,倒也不觉得尴尬,不多时丫鬟上了炖梨来。
“拿冰糖枸杞炖的冬梨,下火还润肺,上回你羊肉饺子吃了两盘,给我爹爹都吓到了。”
顾庆之接了炖梨来,又问:“既润肺,你怎么不吃?”
林黛玉拿了另一个小碗,里头是丫鬟削好的梨,她脆生生咬了一口,“我又不傻,有新鲜的谁吃炖的呢?”
顾庆之眼珠子一转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他笑了起来,“罢了,我替师姐吃这炖梨吧。”
梨子刚吃完,外头又有婆子求见,说是贾家差人给姑娘送了东西。
“他们还能送什么?他们经常送东西来?”顾庆之问道。
林黛玉一边叫人把东西送过来,一边回应道:“我也好奇他们送了什么,怎么你一来什么都能撞上?”
不多时,婆子拿着东西过来,两个画轴,还有个木匣子,里头是一大一小两个罐子。
林黛玉已经打开了画轴,头一幅是个旧画,大概三年前的九九消寒图,是以前她跟贾宝玉一起描的,第二幅是新的,不过前头日子已经被描过了。
林黛玉脸色顿时就变了。
她又打开罐子,大的那罐子是香脂,小的那罐子是胭脂。
不用说,这都是贾宝玉亲手做的。
林黛玉顿时就气恼起来。
这等东西怎么好送人的?怎么能送人的?
她不禁想起来父亲病重时说的婚约来,还有“老太太不叫告诉你,怕你起了心思”。
什么叫怕她起了心思?
贾宝玉跟袭人的事儿贾家人尽皆知,老太太还要装傻。
她能起什么心思?她敢起什么心思?
她在贾家住着,从进门就是不敢多走一步路,不敢多说一句话,从进门就是轮番的示威,父亲还在就要被下人欺负,就这样还要诬赖她“怕你起了心思”。
只是这么一想,林黛玉又恼起自己来,这么想着,好像她跟贾宝玉有什么似的。
说是气恼又想了许多,不过实际上只有一瞬。
旁边顾庆之已经很是自然从她手上接了东西看了。
“贾宝玉这字吧,倒是配不上他们说他的那些好话。”
听见这话,林黛玉倒是不恼也不急了,她偏头一看,道:“字是要练的,他哪儿有功夫练字?原先二舅舅叫他每天好生写五张大字,还总找些借口推脱。后来老太太不叫逼他,也就没人管了。隔三差五来了兴致才写一张。”
“写完还要拿来炫耀?”顾庆之反问道,他又拿了胭脂膏子,伸手沾了些,一捻又闻了闻。
“这制膏的手艺确实不错,细腻无渣,香味也柔和,颜色调得也好看,就算以后没了荣国府,他凭借这等好手艺,衣食无忧不说,还能置办些田产。若是有个功名傍身,说不还能混成老字号,再盘个铺子,就能传家了。”
“你倒会编排人。”林黛玉一下子轻松下来,又撇嘴道:“你既然觉得东西好,送你如何?”
“我要这做什么?我虽然也擦些香脂膏子等物怕皴了脸,可有百工坊的手艺,我用他的东西做什么?”
顾庆之把盖子盖上,又收回木匣子里,“你也别用这些东西,百工坊的东西都是宫里太医的方子,传承了上百年的,那么些人用过了都说好,也没什么问题,如何用这不知道原料,没有传世好方子,还是没名气的犄角旮旯里的人做的三无胭脂膏子?也不知道他洗手了没有。”
“知道啦。”林黛玉把东西收了,正要叫婆子来,那边又有人求见,说是:“老爷回来了,请安国公去书房叙话。”
“都这会儿了?”林黛玉一看天色,先站了起来道:“你赶紧去吧。”
等顾庆之走,林黛玉叫了婆子进来,道:“这些东西都烧了,再……送些回礼吧,给贾家二姑娘三姑娘跟四姑娘一人一份,就说谢谢她们给我送的东西。”
至于回礼是什么,手帕荷包肯定不行,得找些贾宝玉拿不走的东西。
“前儿才做的珍珠小耳坠,拿三对送去。”
这边顾庆之到了林如海屋里,林如海如今吃得好睡得好,升官路线清晰可见,前途光明,人也稍微结实了些,越发显得精神了。
顾庆之叫了声师尊,林如海应了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半晌才道:“你说……我选哪家的姑娘好?”
顾庆之指了指自己鼻子,“这你也问我?”
“前头托你叫锦衣卫查了两家底细,你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林如海没好气道,“不然我找谁商量?你师姐?”
“两家姑娘师尊都见过了,就没个合眼缘的?”
林如海道:“都差不多,我续弦主要为了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实话,陛下千挑万选出来的两人,条件都差不多,一样的二十七八岁,一样生过两个孩子,一样的一儿一女,一样的娘家婆家都稍显落魄,也都不是那种一进来就要强势管家的人,还都不是京城的。
可以说陛下把什么都想到了。
顾庆之便道:“那就选公主后人,跟陛下近点。”
这件事情决定好,林如海又拿了顾庆之的功课出来,白天他趁着修书的功夫也是好好改了的,“再讲两篇文章就去吃晚饭。”
另一边,林黛玉吩咐的婆子也到了贾家,东西交给门房也不等赏钱就走了。
门房的婆子一路把东西传进去,直到贾母院子的婆子把东西呈给了贾母,又道:“人还在外头等着呢。”
贾母乐呵呵的吩咐鸳鸯,“也给个五两的银锞子吧。”
婆子兴高采烈的回去,把银子给几个人一分,又兴冲冲道:“今儿打个贵些的酒!”
正直晚饭时刻,贾家几位姑娘都在,贾母把东西一分,笑道:“珍珠不是人人都能用的,别说百姓了,就是再有钱的商户也用不了珍珠。龙眼这么大的珍珠——”贾母比划一下,道:“至少也得一万两银子了。”
屋里几人刻意的不去看薛宝钗,薛宝钗也全当没听见,照例是和煦的微笑,还夸了两句珍珠色泽好。
等吃过饭,贾母难得的放松下来。
明明是撺掇宝玉送去的东西,她不给宝玉回礼,给三春回?这是什么意思?
避嫌。
若是心里没鬼又是哪里来的嫌可避呢?
厢房里,贾宝玉却是愁眉苦脸的,道:“怎么我送给林妹妹的东西,她不回些给我呢?她难道不知道我的心意?”
天都黑了,袭人一边铺床一边笑道:“要我说二爷也别总紧着林姑娘了。您看宝姑娘,平日里相处不也挺好的,也不给二爷甩脸子,不管是才学还是性情都比林姑娘好,咱们家里人人都说宝姑娘好,二爷何必呢?”
“你不明白。”贾宝玉翻身脸冲着里头,又一句话不说了。
袭人脸上笑容略显得僵硬,却也不敢再劝了。
又被贾母嘲讽一回,薛家母女两个越发觉得贾府不好待了。
原先没得选,如今既然还有第二条船,还如此友善,薛宝钗不免又跟薛姨妈两个守了一回薛蟠。
“你再去见见安国公,总得把银子送出去吧?”薛姨妈催道:“小雪既下了雪,总该把银子给人家,明年还有小雨呢,你妹妹的事儿你一点都不上心!”
“我怎么不上心了?您是不知道安国公如今有多忙?”薛蟠半真半假的抱怨道:“您也能差人出去打听打听,他如今整日待在祭坛上都不下来了,酒馆里头还有人说笑,如今他是在天地祖宗面前混了个脸熟。”
“哥哥别急。”薛宝钗劝道:“只是冬天天气再冷,也别总喝酒才是。”
“我不喝酒我干什么呢?”薛蟠自嘲道:“铺子里的人又有哪个听我的话的?都是阳奉阴违。”
原先没被顾庆之点破还不算什么,如今这么一看,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就他被蒙在鼓里,当孩子被戏耍。
“我不是叫你在荣国府请他们吃饭?”薛姨妈道:“梨香院本就有门,外头书房请他们吃饭,借荣国府的名头压着他们。”
薛蟠撇了撇嘴,“能压多久呢?我都死了。如今铺子进项是一年不如一年,还能给宫里供几年的东西?”
这么一说,连薛姨妈也忧愁了起来,薛蟠趁机溜了。
薛宝钗道:“许是铺子里掌柜的糊弄他了?”
薛姨妈皱着眉头,“我叫他去铺子里多学学,他总不听我的,以后该怎么办啊。”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顾庆之也一天比一天忙,不仅要忙着祭祀,自家的铺子产业也得去看一遍。
这一年下来,除了皇帝赏赐的产业,他也多置办了些田地。
上好的田出产多,基本都是二八分,像旱地或者贫瘠的土地,最多能到五五分,不然佃户一年下来先饿死了。顾庆之置办的田地也都是好田,也是要找佃户的。
别的不说,就是上好的田,他至少他敢跟跟佃户四六分,也不会有人敢说什么,也算是个榜样了。
这么忙忙碌碌的,很快就到了小年夜。
这算是顾庆之最忙的一天了。
小年夜是要祭灶神的,从早上天刚亮,顾庆之就坐着马车不带停的去了好些人家帮着主持祭灶神。
从皇宫开始,然后是几位“御前行走”小伙伴,还有相处不错的钦天监监正和正经的礼部尚书,幸亏都是官宦人家,而且除了钦天监监正住得稍微远一些,其他都在皇宫周边这一圈。
顾庆之还很是不见外的跟皇帝求了个体统,让他能在皇城里穿梭一下,不然人好说,马跑一天都得累死。
全公公也守在宫门口,看见顾庆之一次就给皇帝禀告一次。
皇帝也觉得好笑,还叫全公公给带了话,“一天下来,灶神也得觉得:怎么还是你,怎么又是你。怎么老是你?”
等顾庆之回到自己家里,天都有点灰了。
不过还没忙完,照例是洗漱过后换了新的礼服,自己家的灶神也得祭啊。
所以等到了林家的时候,天都黑了。
等祭过灶神,顾庆之很没形象气质的躺了下来,“师尊,让我先歇歇。这一天跑的,腰酸背疼腿抽筋,以后不能这样了!”
林如海一边笑,一边叫人来给他按按,又拿了热膏药贴上,还用暖炉烘了好一阵子,顾庆之这才算是又活了过来。
“走,吃饭,今儿我能吃三盘饺子!”
过完小年夜,又是披星戴月好几日,等闲下来就到了除夕。
除夕照例是要进宫朝贺的。
林黛玉大小是个县君,也在进宫的行列中。
虽然都快跟皇后的妹妹成手帕交了,但是进宫该紧张也还是紧张的。
林如海是朝臣,要从午门进宫朝贺,顾庆之道:“我就不送师尊了,我带着师姐从北安门进去。”
上回进宫是个什么情况,林如海也见了的,他是完完全全放心顾庆之,比他自己去送要好得多的多了。
“我也不问你什么时候朝贺了,你什么时候去都行。”
听了这吐槽的话,顾庆之反而笑了一声,“师尊啊,我虽然是陛下心腹,不过我是一大早就进宫了。除了全公公这种没法比,总归是越早朝贺越好啊。”
林如海顿时就觉得自己长见识了,怪不得人家能当心腹呢。
林如海的马车先出去,顾庆之带着林黛玉往北走。
“咱们朝贺的时候是很好的,巳时左右,先给太后请安,然后去皇后那儿。不早不晚,不耽误吃早饭也不耽误吃午饭。排到一早一晚的人是最惨的,冷不说,饭也少吃一顿。”
林黛玉顿时便想起贾母来,她那个受罪又很骄傲的言论,的确是挺能叫人记住的。
顾庆之又道:“今儿是碰不见你外祖母了,除非我落魄了。”
林黛玉笑了好几声,“怎么就见不到了?万一我愿意等呢?”
“你图什么?”如今顾庆之拿贾母打趣儿已经很熟练了,“图少吃一顿饭?图北安门外头风又冷又大?”
到了宫门外头,顾庆之又想起个细节来,道:“今儿朝贺的人多,太后我不熟,皇后娘娘虽然见过你的,不过今儿就算不特意跟你打招呼,你也别往心里去。人太多,早点完事儿早点休息。”
林黛玉点头道:“我知道的,这么些人呢,皇后娘娘也要累着的。”
进宫朝贺完,这一年就算结束了。
下午在林家吃过饭,林如海就把顾庆之赶走了,“年三十儿是要待在自己家里的,也给自己家里暖暖人气儿。”
安国府自然也是热闹的,还靠着西苑呢,天黑之后还能近距离观赏皇帝放烟花。
“可惜我师尊跟我师姐了。”顾庆之瞧着西苑里异彩纷呈的烟花,“他们那地儿看不见。”
年初一到年初五,宫里也有宴席,皇帝设宴款待王公、贵族、使节和群臣等等。
去年不觉得,今年一趟流程走下来,顾庆之也觉得挺累的,更别说皇帝了。
设宴五天啊,没个钢筋铁骨还有有个百毒不侵的胃,真撑不下来。
“太上皇好大喜功,搞了这许多名堂,不仅花银子,还叫朕受累。”皇帝有气无力的抱怨道。
真要说起来,全公公更累,这么一想,顾庆之越发的钦佩太监了,尤其是能混出来的太监。
“陛下……其实朝臣也觉得累,只是……也不好停了。”尹恩立小声劝道。
出歪主意嘛,大家都看着顾庆之。
顾庆之犹豫了一下,“要么装病?偶感风寒,叫他们吃他们的,陛下歇一天。”
“也是个主意,明年试试。”皇帝软绵绵地说。
“或者……太上皇后宫人也不少,若是有人故去——”顾庆之话说了一半,不过皇帝也明白了。
这是说他生母早逝,可以说这位故去的太妃待他极好,以悲伤守孝等等为由,能彻底停了过年这繁琐的大宴会。
皇帝倒不是不想宴请群臣,就是……至少缩减一下,五天真受不了。
他犹豫一下,“太后还在呢,也不好过于悲伤,太后安安生生的,对朕一直很客气。”
话音刚落,外头就有小太监禀告,“陛下,太上皇不太舒服,已经叫人请了太医。”
屋里几人下意识就看了顾庆之一眼,故去是谁开的头?
顾庆之下意识退后一步,道:“陛下不去看看太上皇?”
皇帝左右看看,都是心腹,“那便一起去吧。”
皇帝坐着御辇,顾庆之等人跟在后头。有时候顾庆之觉得御辇也不是那么好的。
尤其是冬天,宫里的轿子是不能围起来的,怕有人藏在里头。那天冷又刮风的时候,坐轿子就还不如自己走,至少还暖和点。
皇帝轻轻咳了一声,全公公小声道:“前头陛下放了不少宫女太监出去,太上皇身边的人也少了些,太上皇说陛下苛刻他,朝贺也没参加,大宴群臣也没去。”
明白了,有可能是装病。皇帝叫他们同去,八成是因为自己不舒服,也不想叫太上皇舒服。
不多时,几人跟着皇帝到了大明宫,还在门口碰见了御医。
御医吞吞吐吐的说了一大堆,从没睡好到没吃好都有,接着又是常说的要静养不要劳心劳力,最后则是开了方子吃不吃都行。
吃不吃药都行这句,要么是病入膏肓没救了,所以不用吃药,要么就是没病,也不用吃药。
殿里烧得热气腾腾,角落里还放着炭盆,太上皇斜躺在罗汉床上,见他们过来,不过动了动眼睛,等众人都行过礼,他才叹息道:“朕老了,不中用了。”
顾庆之立即便道:“这话说得,您年轻的时候也没见得多中用啊。”
太上皇眼睛迸发出两道精光,看动作像是要翻身坐起,只是撑到一半又躺了下来。
不过动作停迅速的,装病装得很明显了。
“黄口小儿竟敢嘲讽朕!也不知道你父母怎么教的你!”
这时候真诚就是必杀技了。
顾庆之诚恳道:“我从小就当了乞丐,还是在太上皇治下,父母双亡,兄弟姐妹死个干净,我的确是没被父母教过的。太上皇是不是又要说子不教父之过?那会儿您还是全天下的父亲,要么下个罪己诏?”
最后一句说得声音挺小,不过也没小到让太上皇听不见。
太上皇深吸一口气,皇帝也深吸一口,舒坦了。
皇帝爽了就不想多留,不过太上皇没咽下去气。
“北静王前日来问安,还说你苛待宗室,你就是这么对功臣的?他不过多用几个下人,你怎么还要苛责他!”
“瞧您这话说的,谁不叫他用了,多交些银子不就成了,总不能没银子还要充大爷不是。”尹恩立觉得不能让顾庆之一个人把话都说了,便也来了一句。
就是他那张忠厚老实脸,说这等话不免有些违和。
忠顺王也道:“那可不是多用几个下人,快赶上父皇您了,这是要谋反啊。”
一说谋反,顾庆之立即又来了灵感,“六个谋反的啊,也不知道史书上怎么写,一生被谋反的魏——那什么帝?”
哀字说了一半,顾庆之及时打住了,魏什么帝是不犯忌讳的,别国使节的国书上,对大魏皇帝的称呼就是魏[年号]帝。
这下太上皇不留他们了,太上皇甚至自己爬起来去了后殿。
皇帝又带着人出了大明宫,叹气里透着笑意,“这样吧,等太上皇病愈,也等春天再暖和些,再放一批宫女太监,给太上皇祈福。”
太上皇这次为什么病来着?应该不是因为身边人好些都被皇帝放出宫了吧?
第64章 安国公有意舞弊
几人跟着皇帝又回到了御书房。
这次皇帝是自己走回去的,他也觉出冷了。
坐在暖烘烘,靠垫又很软的御书房,皇帝舒心的松了口气,道:“京里一共十七家奴仆上千的,年前这些人经常拿过年当借口,往北静王家里去,想请北静王帮他们出头。而且——”
皇帝笑了一声,“不管是他们,还是官员,都觉得朕是想处置北静王,尤其是他背后站了那么些人。”
皇帝又是一顿,看向顾庆之,“也有不少人觉得是安国公看荣国府不顺眼呢。”
顾庆之笑道:“恭喜陛下,掩人耳目成功了。回头等八百下人也要增税的时候,这些人看见前头人都交了,为了面子他们也得交。”
“是啊……”皇帝一声叹息,“就是总被他们说,尤其是北静王表现得如此活跃,朕总觉得朕该处置他们了。”
“心虚。”尹恩立道,他当了许多年锦衣卫指挥使,临倒台前的反应看了不少,北静王这么上蹿下跳,他觉得就是心虚。
皇帝倒是有不同看法,“上一位北静王也是这样。”他仔细回忆着,“那会儿朕还小,也就五六岁的模样,太上皇从不管朕,朕那时候其实是不太听话的。有次北静王进宫,朕不小心撞在他身上,然后就被北静王各种大道理讲了一通。”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皇帝还是感慨万千,“那会年纪小,不记得他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好像因为朕调皮,天下将要大乱,孔圣人也要难过。朕就算如今当了皇帝,也还是没有这等能耐。”
屋里几人都笑了出来,顾庆之是单纯觉得好笑,其余见过上代北静王的,都在回味父子两个如出一辙的装。
“那北静王交了多少银子?”顾庆之又问。
“两百两出头。”尹恩立道。
每年银子兑换铜板的比例都不太固定,不过基本都是在一千五上下浮动,顾庆之按照一千五飞快这么一算,五倍的人头税是六百文。
“北静王府有一千五百多下人?他怎么能用这么多?王府能有多少主子?住得下吗?”
“应该住得不太好。”皇帝道:“宫里四千多下人,住得都是大通铺,北静王府得叠着睡了。”
“我去过一次北静王府。”忠顺王也道:“他们家不太一样。”他稍微顿了顿,想着怎么给顾庆之举例子,“就说送饭,从厨房出来,端到你面前得八个人,两人一组,三组人负责端饭,一组走一段,最后两人在屋里伺候,把盘子端出来摆好。”
顾庆之叹道:“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屋里几人又笑了起来。
“真收起来就不止两百两了。”尹恩立又道:“后头还有徭役呢,每年都得服徭役,像你在大兴县。大兴县每年有通河道的力役,过完年要科举,人手不够也要征些杂役,还有每丁必须要服的兵役,这些都加起来也按照五倍征收,那多出来的五百多下人,每年就得上千两银子了。”
说到科举,皇帝又问顾庆之,“准备的如何了?会试在二月十二,县试二月初一就要考了。”
顾庆之笑道:“臣已经报过名了,有林大人教我文章,又有林姑娘教我诗词,肯定没问题。”
科举的第一关,考得主要是书背得熟不熟,皇帝是不在意的,他就没觉得顾庆之考不过。
“不过会试……舞弊是个大问题啊。”皇帝叹了一声,“主考副主考两人,还有十八位阅卷官,其实京官当得久了,尤其是翰林院的人,基本都能猜出来个一二三。考试的又都是举人,功名有了,有些甚至已经当官了,搜身就不太好搜了。所以会试的监考才从杂役换成了锦衣卫。”
皇帝又看着顾庆之,亲切的问,“爱卿可有什么法子?”
顾庆之想了想,“横竖他们都能猜到,不如提前公布考官?臣这半年跟林大人学习文章,也听了不少如何获得功名的小妙招。”
“如今卷子要糊名还要誊抄,最大程度避免了作弊,不过既然能猜到主考跟阅卷,自然也是能找到他们的文章,然后按照喜好做文的,可若是提前公布考官,给大家留够充足的时间打探消息呢?人人都有,就是人人都没有。”
皇帝犹豫了一下,“的确有几分道理。原先能打探到主考官和阅卷官喜好,能拿到他们文章的人,不是这些人的子侄,就是一个府的同乡,还得是家室好的,一般人也没法跟主考官拉关系。朕既然想招家室一般的寒门子弟为官,自然是要帮着他们抹平这缺憾的。”
“不错!”皇帝点头笑问:“还有呢。”
“臣今年也要科举,跟尹大人打听了不少如何作弊的法子——”
屋里几人露出微妙的笑容来。
“其实主要就是如何藏小抄,发髻、衣服,笔墨纸砚、干粮和鞋子。这些东西都是他们带来,可如果朝廷提供呢?贡院不过九千间考棚,臣也问了,这些年会试都是六千上下的举人参加,今年也不会差出去许多去。”
“给六千人提供翼善冠藏住发髻,背后系带的罩衫,为了表示郑重,还可以在前头缝上补子,鞋子也能用罩子套上,到时候只看谁的带子解开就行。笔墨纸砚考场提供,干粮就更容易了,只说陛下怜惜他们在春寒料峭时还要吃冷食,责令考场提供三餐。”
皇帝想了想,道:“一起都来怕是要手忙脚乱,这一届就光提供饭食,剩下的下一届再说。不过笔墨纸砚也可以提供。每年都有不少人磨墨污了试卷,朕也是不想有识之士因为这些小事白白浪费一次机会。”
说起来抓作弊,大家都还挺感兴趣的,各种小妙招贡献不少,于是等顾庆之出宫的时候,申时都过了。亏得他们几个都有御前行走的牌子,不然还真是不方便。
晚上回去,顾庆之觉得横竖报名都结束了,不如叫贾宝玉体会一下什么叫恶意,也省得他到处乱送东西。
他亲自写了封信,叫人送去荣国府了。
贾宝玉收到信的时候正陪贾母解闷,这已经算是贾母屋里吃过晚饭后的惯例了,一家子人围着贾母恭维她。
安国公的名字,在贾家是比冬日寒风更冷的存在,尤其是安国公给皇帝出歪主意,要他们荣国府多交人头税之后,虽然不到两百两银子,但这背后代表了什么呢?
贾家没体面了。好在还有个北静王前头顶着。
不过瞬间,贾母屋里众人就都变了脸色,随即便是更加不自然的笑声。
贾宝玉拿着信,一时间左右为难,排在第一位的是埋怨婆子,要是私下送来,他还能当没这事儿。
现在就只能当着人拆开看了。
王夫人笑着强力挽尊,道:“看看是什么吧,安国公既然写信来,怕是想与你相交?”
这理由找得就离谱,更离谱的是居然还有人附和。
“正是,我们与安国公有旧。”
贾宝玉拿出信来,头两个字就叫他的粉脸变成红脸了。
「贤侄」
谁是他贤侄啊!
又往下看了两行,贾宝玉脸色又由红转青了。
总结一下,顾庆之这封信就是告诉贾宝玉他报名县试了,又问贾宝玉报名没有。
信写的是无比真诚,也完全没有讽刺——贤侄不能算是讽刺吧?
贾宝玉啪的一声把信收了,强行笑出声,“安国公说他报名了县试,还问我考不考,想同我一起去来着。”
屋里一众人顿时就轻松了下来。
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贾宝玉心里一阵阵的侥幸,他这才发现他满脑门子都是汗,背上也湿了。
当然不能这么容易了,顾庆之不仅给贾宝玉送了信,还给贾政送了信。
而且为了保证贾宝玉的信先到,送信的下人去而复返,“诶呦,瞧我这记性,还有封给府上二老爷的,差点忘了。”
当然在贾家人眼里,这人送两次,是为了多要赏钱——这也算是意外的收获了。
两封信几乎一模一样,除了称呼,当然顾 庆之要管贾政叫贤侄也没多大问题。
毕竟他是安国公,自己当家做主的,辈分本来就高。不过这样贾宝玉就成贤孙了,就有点太过分了。
于是贾宝玉还没平静下来呢,就又被贾政的人叫走了。
贾政坐在桌边,还算明亮的烛火照亮了他的脸,也照亮了桌上那封信。
贾宝玉颤了好几颤,叫“老爷”的声音都是抖着的。
贾政叹了口气,道:“桌上有安国公的信,你自己看。”
虽然一模一样,但是贾宝玉怎么也不敢说自己也收到了一封,更加不敢说这是安国公故意的。
“他说得不错。”贾政总结道:“这些消息,单凭我是没法打听出来的。最近这四五年,宛平县每年报名县试的人不下两千,最多一次考中秀才的人数是九人。你得好好读书。”
贾宝玉比乌龟还安静,贾政眉头一皱,敲了敲桌子,“听见没有!”
“是,老爷。”
“你在京城出生,荣国府各种赋税也从不拖欠,我还是朝廷命官,你是能在京城科举的,总归是比回金陵方便许多,况且金陵更不容易。你祖籍在上元县,安国公说上元县最多一年有四千人参加县试,那一年考过三关最后得了秀才功名的不过十七人。江南科举不容易。”
贾政说着说着就又开始烦这个儿子了,尤其是他一言不发的时候,“听见没有!”
贾宝玉头更低了,但是好好读书是说不出来的,所以还是一句,“是,老爷。”
“安国公从小当乞丐,你四岁就开始启蒙,如今他已经能下场了,你还——背《大学》!”
贾政一声喝,贾宝玉打了个哆嗦,磕磕绊绊的开始“大学之道”了。
说实话这次他背过了,只是贾政一点开心的情绪都没有。
“这都多久了?两年了,一篇两千余字的《大学》你竟然还不能流利的背下来,你整日都在做什么!”
真说起来,从顾庆之上回来到现在,虽然跨了个年,名义上是两年了,但是实际时间是没有两年的。不过从贾宝玉开始读四书算起,那就远远不止两年了。所以取个平均数也不能算贾政错了。
但是贾宝玉一句也不敢分辨,更加不敢提顾庆之有探花当名师。
“老爷。”贾宝玉忽然跪了下来。满脑子都是林妹妹跟顾庆之好,不理他。
“安国公有意舞弊!”
“你怎么知道!”贾政下意识问道,虽然贾家上下都在嘴硬,尤其是当着人,撑死也就是一句:跟安国公有点小误会。
但实际上怎么样,人人都知道。
“安国公跟你说他要舞弊?”贾政又问了一句。
不能说是偷听他跟林妹妹说话,贾宝玉脑子从来没转得这么快过,他低着头,有气无力道:“有次上街遇见安国公了,不是出去玩,是给二姐姐三妹妹和四妹妹带些小玩意。”
这样心虚的自爆,让他的可信度顿时上升了。
“混账东西!继续说!”
贾宝玉不免又想起上回父亲虚弱的模样,如今又多了一条:父亲也不是事事都能明察秋毫的。
“是。”贾宝玉心怀窃喜应了声,依旧结结巴巴的小声说话,“我们看上同一样东西,最后店家卖给了安国公。”
这也是戏文里恶霸常用的手段,贾政其实也没什么社会经验,更加想不到亲生儿子会骗他,他非但没察觉,还觉得很合理,依旧是嗯了一声,点点头。
“毕竟是安国公,店家不想找麻烦,出去遇见人,你也要谦逊忍让才是。”
“多谢父亲教我。”贾宝玉如今镇定了许多,“后来……后来他说他是锦衣卫千户,科考的考场是他们看着的,试卷也是他们送的,他说科举对他来说不是事儿,还说我只能看着他中举。他这次县试,怕是就要开始舞弊了。”
贾政一听这话,反而松了口气,骂道:“混账东西,你读了十几年的书,竟然不知道县试是如何考的?安国公不过逗你玩!”
“县试的考题是县令当场出的,贴在板子上叫考生看,考场都是杂役守着,哪里用得到锦衣卫?锦衣卫看的是会试!滚!不争气的家伙,这一年好好读书,明年必须去考试!”
贾政说着,还踢了他一脚,贾宝玉被踢了个踉跄,爬起来小心翼翼的走了。
贾政收了信,总算是放松了下来。
别的不说,如果他真的知道安国公舞弊,他是检举还是不检举呢?
他虽然被人说迂腐,可迂腐又不是傻子。
检举安国公,若是失败也就罢了,万一成功了呢?
荣国府是怎么无缘无故被雷劈了的?
“混账!”贾政又骂了一句。
贾宝玉就没这么轻松了,他好容易鼓足勇气,结果结局并不如意,这如何能好?
他怏怏的躺在床上,一言不发,袭人坐他旁边,轻轻给他胡噜背,还柔声安慰着。
“快别哄着了,你还以为他故意引你跟他玩呢?二爷才从老爷屋里出来,哪儿是你能哄好的?”晴雯没好气道:“你叫他一人待会儿就行了。”
不过没等待多久,王夫人又派人来叫贾宝玉了。
贾宝玉在王夫人面前就放肆多了,也敢露出自己不开心的神情来。
王夫人把他拉在身边坐着,也在他背上拍了两下,“好了,老爷又骂你了?你也稍稍听两句劝,老爷喜欢你用功读书,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是为这事儿。”贾宝玉闷闷不乐道。
“那是为了什么?”王夫人笑着问道。
贾宝玉便把方才说安国公科举舞弊的话又说了一遍,因为是第二次了,又是对着一向纵容他的王夫人,贾宝玉的语气越发坚定了。
不过来回说了两次,也算是种发泄,贾宝玉倒是没一开始那么愤慨了。
王夫人叫他来本就是想安慰安慰他,免得才被贾政训斥完,夜里睡不好觉又要受惊,见他好了,也不多说什么,又叫了金钏儿,道:“去拿些安神定志丸来,送宝玉回去,告诉他屋里丫鬟怎么吃,每日临睡前服侍他吃了再睡。”
金钏儿应了声是,去拿了十丸药,手里提着灯笼送贾宝玉。
“这药是太太常吃的,里头加了不少人参,能治心烦惊恐。”
贾宝玉跟姑娘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善解人意的,他笑道:“你什么时候见我惊恐过?”说着又接过她手里的灯,“我提着灯,举高些咱们两个都看得见。”
金钏儿笑了一声,又往贾宝玉身边靠了靠,“怪冷的。”
贾宝玉又把她手一拉,“我帮你暖暖。要过了二月初二才能暖和起来呢,仔细别受了风。”
两人亲亲热热的进来,袭人见了不免又是神色一暗,不过她依旧是笑着过来接了东西,听了一遍不算,还有问了一遍这药怎么吃。
王夫人屋里,如今陪着伺候的是郑华家的。
王夫人嫁进来的时候带了一共八家陪房,周瑞家的最是受宠。郑华家的没机会往王夫人身边凑,相对来说,也就受了不少贾家的熏陶。
贾家私塾都能把薛蟠带得更坏,郑华家的自然也没好到哪儿去。
王夫人道:“这安国公也太记仇了,当日宝玉不过叫他多读书,是害他不成,叫他记恨到现在,寻着机会便要在老爷面前告宝玉。”
“谁说不是。”郑华家的奉承道:“他出身原本就是乞丐,也不是咱们编的,怎么说实话也要被苛责不成?安国公就算现在得宠,外头人人都说他是佞幸,是奸臣呢,不管是太太家里,还是荣国府,都是帮着皇帝打下大魏朝江山的人,若是没咱们,他别说乞丐了,连他爹都得饿死。他不报恩就算了,反而要报仇。”
郑华家的说话比周瑞家的跟吴兴家的都要直白得多,王夫人一开始也不太习惯,可不管怎么说,直白的表现出好恶来,总比暗示讽刺更叫人爽快。
王夫人嗯了一声,“俗语说捉贼捉赃,安国公说要通过锦衣卫舞弊,难道县衙的杂役他就不能收买吗?京城这两县,县令想要位置稳,自然也是要好好讨好这些人的。”
郑华家的道:“太太的意思……咱们找个人去检举安国公科举舞弊?”
“他当初是个乞丐,纵然有探花教着,又如何能读了两年书就科举?原先珠儿四岁启蒙,到十四岁中了秀才,也好生读了十年了。”
“正是,他哪里有天分呢?又怎么比得过珠大爷?不作弊他怎么考得中?”
王夫人想了想,吩咐道:“找个跟他一同科举的人,等放榜之后再去检举他。那时候白纸黑字卷子上写着呢。我也不为别的,大家各过各的安生日子,希望从此以后他能学会谦虚谨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他别总想着找宝玉的麻烦。”
郑华家的笑道:“太太放心,这事儿我叫郑华去办,保管查不到咱们头上,叫那安国公吃个哑巴亏,挠心抓肺的难受!”
王夫人嗯了一声,“去公账上支银子。”
这明显是私事,不过前头荣国府是王夫人管,如今是王熙凤管,荣国府就是他们王家的——不是,是二房的,二房的事儿就是公事。
郑华家的笑眯眯出去了。
宫里是小年夜封笔,正月十二左右开笔。
初十早上,林如海的继妻向氏进门了。
娶继妻就不会有头一个正妻十里那样红妆的大场面,再者林如海也不是张扬的人,不过是给亲近的几位同僚发了帖子,大家吃顿饭就算是过去了。
有皇帝中间做媒,什么事儿都安排得好好的。
向氏一共就带了五口人,两个丫鬟一个婆子留在她身边伺候,还一对父子外头跑腿。
第二天早上,顾庆之也跟着林黛玉给向氏敬了茶,不管私下怎么样,至少面上淡淡的,礼仪性的微笑也过分亲热。
正月十三早上一开笔,早朝上皇帝就公布了会试一共二十位考官的名单。
不仅如此,还有朝廷准备笔墨纸砚,并且还要给考生供给热食的新政策。
当然后头皇帝也另找人仔细问过,汤汤水水是不可能的,沾到自己卷子上倒是其次,每年还有考不过疯癫起来的考生,把墨汁汤汁等物往别人卷子上泼。
所以最后定下来的就是蒸过的热馒头,想吃辣的有八宝辣子,不能吃辣的也有油焖笋等物。
这政策一出来,皇帝的声望又是猛地涨了一大截。一时间竟然也能跟尧舜禹汤比肩了。
虽然学子人少,不过他们发声的力量还真是一等一的。
正月十七,顾庆之约了林黛玉一起去国子监边上的孔庙上香。
林黛玉穿了新做的男装,以前虽然在家里试过,不过头一次穿着出门,还是有几分不自在的。
“我怎么觉得你又矮了?”顾庆之扫她一眼,平平淡淡的说。
林黛玉白他一眼,“带着冠,总归是要低一些。”
顾庆之如今已经比她高半个头了,还是她梳女子发髻的时候高半个头。
林黛玉又拉了两下衣服,终于是放弃了,“管他呢,总归面上是个男子就行。”
“对嘛,我上回还听忠顺王说,兰姚公主还曾去过教坊司呢,还叫乐师舞女给她弹琴唱歌跳舞来着。”
大魏朝的教坊司,多数是承担祭祀宴会庆典等等场合奏乐的责任,还没完全沦落到官妓的地步。
“那我可不敢。”林黛玉笑了几声,“你可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回头你若是想听什么,咱们把人请到家里来就行。”顾庆之点头道:“这会儿孔庙都关门了,就咱们两个去。”
“怪可惜的。”林黛玉又笑,“祭先师他们怎么就不叫你主祭了?”
“主祭也不好,那是代全天下的学子祭祀先师,我如今一个人来,自然就是我自己祭祀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孔庙,崔颐鸣上前叩门,侧门开了一条小缝,一行人闪身进去。
“你准备了什么祭品?”林黛玉问道,“我问过父亲了,他说当日他准备文章,还有三色点心,据说也有人直接用五牲祭祀的。”
顾庆之一脸微笑取出了个小木匣子,笑道:“我备了大山楂丸。”
林黛玉脸色变了,不过一息之后,等想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她慌忙捂住了嘴,力求叫自己不笑出声来。
“你怎么能想到这等东西!”
顾庆之怒了努嘴,示意林黛玉往雕像脚下看,“毕竟前头祭祀真的有人用了五牲。”
等顾庆之把大山楂丸放好,林黛玉都没忍住在他背上拍了好几下,笑得气息都不匀了,“你是必定能考中的!圣人怕是许久不见你这样体贴的弟子了。”
第65章 怎么就十五岁了?
等顾庆之祭拜过先师孔圣人,林黛玉也过去上了柱香。
顾庆之问她,“咱们转一圈再回去?”
林黛玉犹豫了一下,道:“你还要回去看书呢,没几天了。而且我这也不大习惯,等天暖和些再说吧。”
她又小幅度的踢了踢腿,把袍子下摆踢了起来。裙子是四面都不透风的,男子的袍子下摆开口,冷倒是不冷,不过总有小风进来,叫人挺不自在的。
林黛玉这么一踢腿,顾庆之难免看了两眼,林黛玉把织金的小皁皮靴藏起来,只是男子的袍子不像女子的衣裙,能把鞋子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再收回来老实站着,鞋面子也在外头露着。
“瞧什么呢?”林黛玉拿手往他面前一晃,“袍子穿多了仔细将来老寒腿。”
“那我也不能穿裙子吧……”顾庆之挑了挑眉。
林黛玉笑着把头偏了过去。
天刚黑,顾庆之就送林黛玉回到了林府,顺便还跟林家前门两个锦衣卫打了声招呼。
“这样冷的天,叫厨房送两碗热热的肉汤来,再配些饼子。我说的,你们放心吃。后头也给送去。”
锦衣卫赶紧道谢。
顾庆之跟林黛玉在前院道别,又去了林如海书房。
林如海正拿着《礼记》看,会试一共二十名考官,他也是其中之一,负责《礼记》这一房的阅卷。
也就是专治《礼记》的考生的卷子会先送到他这儿,等林如海先挑出好的,再一起奉上给主考跟副主考,由他们两个决定最后的名次。
见到顾庆之进来,林如海抬头瞄他一眼,手里书也没放下,“回来了?”
顾庆之笑道:“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师尊这是用功呢?”
林如海这才把手里书放下,倒是没说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而是道:“五经里头,治《春秋》跟《礼记》的人最少,你可知道为什么?”
当开始读书那会儿,顾庆之也是了解过这些的。
“《礼记》一共四十九篇,加起来九万多字,是五经里头字数最多的。《春秋》嘛是史书,说起来虽然还不到两万字,不过我也略微扫过一遍,但很多记录王侯对话的部分都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尤其是回答,都是一个字:然,或者两个字:然也。”
顾庆之说着就笑了起来,“就这两个字,有时是好的意思,有时候是不可以,还有时候是前半个提议可以,后半个提议不可以,春秋时候当臣子是不容易,这谁能猜准?”
林如海也被他逗笑了,“你既然知道这个,也该知道要按照前文解读。”
“我只希望《春秋》的题别来个解释然也,不然又得疯几个。”
科考也算是这个时代把人逼疯的有效手段了。
“我肯定是考《周易》的。”顾庆之又解释了一句,踌躇满志道:“谁给我不过,我就去请复核试卷,我怎么可能考不过《周易》,不然我们来比一比祈雨。”
林如海拿那一卷书在他头上轻轻一磕,道:“你前头还说不跟正经读书人抢功名,就考一个秀才呢。四书取士,五经定名次,你四书读好了,其余的都是锦上添花。”
正说着话,厨上的人端了羊肉汤来,这羊也是贡品,嫩得一点膻味都没有,不过炖上一个时辰,肉就烂得入口即化,又鲜又香,好吃极了。
“给国公爷暖暖身子。”
顾庆之一闻这味儿就开心了,“给我师姐送些去,她刚才还说腿冷呢。”
厨上人回答道:“正是姑娘要的,还叫给国公爷跟老爷都送些来。”
顾庆之跟林如海面前一人一碗汤,林如海喝了一口,忽然笑道:“这两日倒是清净,皇帝——”
皇帝怎么样没说出来。
顾庆之一开始的提议是提早公布考官人选,帮着贫寒子弟抹平差距。
皇帝都没犹豫直接答应了,不过后来几人又商量一下,提早公布有利有弊,弊就是作弊时间长,机会也多了。
于是最后就是各位考官前后门各放两个锦衣卫,这些天的菜肉米粮等等由上林苑监负责,就是水,也是从玉泉山的山泉水。
上林苑监是负责宫里吃的,玉泉山的泉水也是专供皇宫的,这么一来,众位官员不管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都有点羡慕嫉妒恨了。
明面上的借口,一样很冠冕堂皇。
“朕虽然相信诸位爱卿,不过难免有些小人要陷害,朕叫锦衣卫前后门看着,也是帮诸位爱卿少些麻烦。”
瞧见林如海一脸复杂的表情,顾庆之清了清嗓子打了个官腔,“林大人由本千户亲自看守,保管无法与外界交流。”
林如海皱了皱眉头,“你把羊肉汤放下来再说这话,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朝廷命官。”
顾庆之笑了两声,“不快点喝,一会儿凉了就要齁嗓子了。”
林如海又喝了两口汤吃了肉,把碗往边上一推,道:“按照往年的惯例,考官大概是二月初七进贡院,等批完卷子出来,差不多就二月底了。我家里得你照看着,还有,你师姐十二的生日——”
顾庆之松了口气,没错,他理论上是知道林黛玉的生日的,但是实际上他没的消息来源,他都想不行就再推倒贾家头上,横竖锅够多了,也不差这一口。
“她十五岁了,我是想——”
顾庆之咻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怎么就十五岁了?及笄了?及笄不得大办?师尊——也不能不去当考官,这该如何是好?”
瞧见他这样子,林如海笑着皱起了眉头,“你先坐下。”
顾庆之依言坐下,不过嘴没停,“得请人吧,不能不慎重吧?及笄啊,跟男子及冠也差不多了,还有大半个月,发请柬来得及。”
“不用如此。”林如海声音还是淡淡的,顾庆之盯着他看,林如海像是仔细的组织了下语言,这才道:“也没有那么重要……你也是扬州人,扬州最出名的是什么?”
顾庆之在扬州干丝跟八宝鸭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选择了,“金葱麻鸭?”
林如海失笑,“是扬州瘦马。这些年国泰民安,百姓生活富足,这些东西也渐渐兴盛起来。瘦马头一次见客,原先还叫梳笼,后头也改成及笄了。”
顾庆之叹了口气,“这的确是没办法,不过总归是个大生日,稍微请两个人,再多准备些礼物吧。总不能叫师姐觉得咱们忽略了她?”
“东西我是准备好了,不过她生辰那天正好是会试头一天,宴席我就交给你操办了。虽然这里是京城,不过还是那句话,及笄宴一办,就是说这姑娘家里想把她嫁出去了。”林如海郑重其事嘱咐道:“不许大办。你前头生日不是也没怎么办?”
“我那又不是真正的生日,无非找个借口吃顿饭罢了。况且今年又有会试,我还要考县试,我前几日想去忠顺王府听听戏,都被撵出来了。”
“该。”林如海给了言简意赅的评价,“等考完了再好好庆祝吧。”之后又嘱咐一句,“你师姐也是一样。”
顾庆之虽然有些遗憾,不能大张旗鼓炫耀师姐了,但还是好生答应了,道:“我知道了,我其实也不想师姐出嫁的,到别人家里当儿媳妇,伺候一大家子,又怎么比在自己家里当姑娘舒服呢?”
林如海的眼神顿时就有点一言难尽了。
“师尊放心。”顾庆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可靠,“我可是锦衣卫千户,能随时进出考场的,到时候有问题我就去找您。”
林如海叹了口气,“你这么一说,我是一点都不想见到你了。”
随着考试时间一点点临近,京城气氛陡然间紧张了起来,京城分了大兴宛平两个县,考试人数加起来都快四千了,还有来考会试的有七千多人,一下子多了一万多的学子,就是顾庆之也不免被感染了。
就连皇帝都专门差全公公来传了话,“好生看书,等考完了再进宫。”
没错,顾庆之的御前行走牌子,被暂时性的封印了。
不过作为钦天监监正、锦衣卫千户、礼部尚书和安国公,顾庆之还是有点别人没法比拟的优点的。
比方他用的笔墨纸砚是今年给会试的举人老爷提供的标准版考试专用笔墨纸砚。
又好比他能在考场周围找到地方住。
宛平大兴两县,是按照皇宫的中轴线分的,安国公在西苑对面,被分到了宛平县。
而宛平县衙在哪儿呢,从安国府出来往西偏南走差不多四十里地就到了。
这样的距离,当天去考试是不可能的。
所以顾庆之一问,就问了两处地方。
第一是京营五大营之一的左营在附近有个驻地,还有就是锦衣卫在附近也有个卫所。
考虑到自己是锦衣卫千户,顾庆之决定住在卫所了。
县试从二月初一开始,一连考五天,当然考不考得上,第一天考完就有结果了,后头几天参不参加都行,说起来不过是锦上添花,微调名次而已。
不过林如海的意思,反正也没事儿,多见识见识也没坏处。
顾庆之在考场上待着,不管是林家还是贾家,说得都是他,只不过一个是在明面上说,一个只敢私底下说。
县试头一天上午,林如海是照例修书的,不过临近中午,御膳房送了一大盘枸杞蒸鸡来,说是陛下赏的,叫林大人保重身体。
如今林如海被顾庆之天天熏陶的,大概也能猜到皇帝什么意思,就算猜不到,也知道该如何做个好臣子了,下午他就去谢恩了。
果不其然,皇帝都没寒暄,第一句话就是,“听安国公说,他的文章是爱卿教的,你觉得他能考中吗?”
跟顾庆之说话,能用“不出意外的话”跟他一起皮,跟皇帝就不能这么说了。
反正他的任务就是安皇帝的心,至于考不考得上,哪怕没考上,安国公也不会失宠,总之后头的缺儿就是安国公自己来了。
所以林如海很是坚定,“陛下放心,安国公早年也是读过书的,安国公本就聪慧,县试不在话下,必定能考中的。”
皇帝松了口气,笑道:“朕的确是有些不放心,林大人过几日就要入住贡院了,朕许你一天假,回去好生收拾东西,莫要太过忙乱。”
还是有顾庆之熏陶,并且有他私底下串联,林如海客气了一下,提了提同为考官的其余几位大人也很是辛苦,皇帝便道:“是朕疏忽了,一同放一天假吧。”
等到了申时,皇帝许了一天假的消息就传遍了,林如海也得了好几个善意的笑容,和客气的道谢。
晚上回去家里,林如海不免也要问一问自家女儿。
“他那诗是你教的,你觉得他能过吗?”
林黛玉很是认真的想了一想,“若是县试,肯定是够了,打油诗也是诗。”
林如海表情不说难以言表,也很是复杂了,他叹道:“我只希望他能考过,我已经听了好几次他说若是不过就要去申请查卷子,我只希望——”
他看着自己女儿,眼神仿佛在说:我怕丢人,你怕吗?
林黛玉笑道:“怕什么?他肯定能过的。”
这天晚上,贾政又把贾宝玉叫去问了问功课,贾宝玉就是再厌恶四书,但他也不是很傻,这几日县试,贾政是肯定要考他的,贾宝玉也是好好做了些准备的。
这么一问,贾政果然满意,但他这个人,满意也是要骂的。
“还不够!”贾政喝道:“你还没你弟弟跟你侄子用功,好生读书,你自己掂量,端午前就得背完四书,之后再复习两遍,中秋过后就开始练习破题做文章。”
贾宝玉面上还是一样的尊敬,但心底是没有以前那么怕自己父亲了。他好生应了是,这才恭恭敬敬倒退着离开了。
“倒是比以前从容许多。”贾政略显开心的跟自己几个清客道:“多读些书,自然没有那么草包了。”
几位清客争先恐后的恭维着。
“哥儿的诗做得很好,京里没几个人比得上他。”
“哥儿是很有才情的,读得书也多,破题那些路子,也是要多读书才能想到的,哥儿这点肯定没问题。”
这边考完贾宝玉,贾政又想起自己庶子跟孙子来,便也叫人把他们喊来考较一番。
不过这就不太满意了。
去年顾庆之来访,贾政骂了贾宝玉一顿,又觉得他没出息,给贾环贾兰都许了要给他们找好一点的先生的承诺。
但是实际上,他带贾宝玉去拜林如海为师,虽然没通过,承诺给贾环跟贾兰的好先生也没影儿,他们依旧是在私塾读书。
私塾的老师的确是换了,但依旧是个没功名的老先生。
而且这老先生一来,把所有人一考,发现基本上九成的人基础都很差,那怎么办呢?
从基础教呗。
至于贾环贾兰两个,一来贾政也没跟老先生着重提过,二来这是荣国府的私塾。
荣国府啊,有银子什么人请不来?请他这么一个连秀才都不是的老先生,那不就启蒙呗,识字就行。
老先生明白科举是怎么回事,怎么准备科举也知道,但他水平有限。他虽然也给贾环贾兰两个布置了些功课,但他们两个不免也要产生点厌学的情绪。
贾兰还算好点,贾环本就没有什么天分,又被赵姨娘天天戳火着,满脑子都是叫贾宝玉吃个大亏,刻苦上也减了三分,贾政自然是不满意的。
贾政怒道:“去年你们两个还比宝玉强些,如今竟然连他都比不上了?”
贾兰贾环两个是真怕他,越发的不敢说话了。
骂了两句,贾政将两人赶出去,不免也要忧愁,“虽然老太太溺爱,可我膝下,还真就只有这一个出息的。”
清客们又要恭维,“哥儿是有才情的,天分又高,只等长大些知道用功,以后是不用老爷管的。”
贾政笑着捋了捋胡子。
梨香院里,县试加上会试,这阵京城是管得比较严的,薛蟠也不敢在外头胡闹,申时刚过就回来了。
他瞧了瞧香菱,脸色的确是比前一阵红润了许多。
这叫他很是满意,又强调一句,“你也机灵点,有些事儿能避就避开,莺儿是丫鬟,你又不是。她们明摆着是欺负你,家里这么些丫鬟,怎么就紧着你一个人使唤?”
香菱从小被打着长大,自打有记忆,那几乎是三天一顿打,她从不敢反驳的,自然是好生应了,“都听爷的。”
两人正说话,那边莺儿过来叫薛蟠,“太太请您过去。”
薛蟠叹了口气,心想还是为安国公的事儿。
果不其然,一进门,就听薛姨妈板着脸道:“你是不是一直骗我们?你根本没见到安国公!”
薛蟠一直不肯送银子,薛姨妈也觉乎出点不对劲儿来。她又差铺子里的人去安国府看看,人家回来是怎么回报的?
“进不去,根本进不去那条街,至少也得是个举人。”
还有薛宝钗一边提醒,薛姨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哪知道薛蟠一点不带紧张的,他颇有几分无赖往椅子上一靠,“我说咱们家什么情况?妈还是人家二房太太的亲姐妹,也没见把妹妹嫁出去,安国公圣眷正浓,我是不配,要么叫妹妹自己去?”
薛宝钗眼圈一红,“你说得这都什么话!”
薛姨妈一边安慰薛宝钗,一边骂薛蟠。
薛蟠一点不在乎,破罐子破摔道:“其实我觉得荣国府挺好了,妹妹嫁给二房嫡次子,勉强也够得上,而且宝玉那个人,我也跟他喝过两杯酒,妹妹这手段,保管把他治得服服帖帖,不比安国府好?”
薛姨妈气得拿杯子砸薛蟠,薛蟠起身躲开了,一边往外头走,一边嘲讽道:“怎么如今又不承认 了?前头还说要扮了男装亲自去找安国公,怎么?还是来那一套,装作不主动,叫别人贴上来?我都听说了,宝玉午睡,你就在一边守着,就这还没——”
薛宝钗这次是真哭了,薛姨妈冲过来推薛蟠,“你给我滚!这是你亲妹妹!”
薛蟠呵呵一声出去了,亲妹妹?把他搞死好继承所有家产妄图嫁入高门的亲妹妹?
跟外头人装,跟自己人也要装?
他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妹妹?
他下辈子一定改!
二月初五下午,县试结束,宛平县是个考试大县,一般要等到三日后才能出名次,顾庆之先回去卫所道谢,又留了些银子,这才坐着马车回到了安国府。
四十里地,又是城区,就是四匹马拉的车,有人给让道,也是跑不快的,顾庆之回来天都黑了,也没去找林如海,洗漱过后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一起床顾庆之就往林家去了。
初六他们这些考官放假,初七正式入住贡院,之后几天是考官们相互熟悉的日子,大家互相通个气儿,主考官出考题,等到十二日,就是正式考试了。
考完试自然少不了一项重要活动,对答案。
三人坐在圆桌边上,桌上还放着果子点心,顾庆之一点点回忆着考题。
听他说过一遍,林如海是放心了,“虽然考不中案首,不过是必中的。”
林黛玉对这个兴趣不大,顾庆之便讲了些考场趣事。
“进考场前差得可严格了,会试还稍稍恭敬些,毕竟都是举人了,县试就没那么多规矩了。头发要扯开,衣服也得扯开,怕把小抄抄在衣服上,连带的馒头都得捏成渣。”
顾庆之笑道:“我如今算是知道了,前头咱们看得那场戏,女扮男装考科举的,根本不可能,衣服都脱成那样了,还看不出男女?”
林如海咳嗽两声,“以前倒是有,以前科举刚开始的时候,童子试只限年龄十五岁,倒是不限性别,不过就考中了一个。第二个考的就被朝廷训斥,后头限制了性别,再没有了。不过倒是有女子做官的,但都是冒名顶替丈夫或者兄弟的。”
“女子是真不容易。”顾庆之叹道,“幸亏师姐已经是县君了。”
林黛玉眨了眨眼睛,问道:“我就不信你能好好叫他们扯开发髻,又拉开衣服不成?”
顾庆之笑道:“那肯定不行,我大氅里头穿的飞鱼服,腰带用的玉革带,超一品的规格,杂役查归查,动手就没那么蛮横了。”
林如海旁边又叹了口气,顾庆之道:“师尊吃个梨?”
林如海瞪他一眼,又嘱咐一句,“我明日就去贡院了,你们两个好生在家里待着,莫要生事。我月底就出来。”
“师尊放心,我能生什么事儿?我最老实了。”
初七早上,顾庆之跟着来接林如海的锦衣卫,一路把林如海送进了贡院,没他跟着,对这种朝廷大员,锦衣卫也很是恭敬的,如今有他跟着,恭敬里又多了几分自己人的亲热。
“靠东边的屋子好些,靠着厨房,用热水也方便,而且东边距离墙还有一段距离,太阳也能晒进来。”
林如海好生道了谢。
送完林如海,顾庆之又回到了林家,“师姐马上生日了,想吃些什么,想要些什么?师尊虽然说不能大办,不过这会儿他又不在,你想要什么只管吩咐我,月亮我也给你捞来。”
林黛玉想了想,认真道:“也没什么想要的,如今东西也不少,平日里你送的就很可以了。不过……”
她轻快笑道:“既然是我生日,你看着办吧,总归得有点以前没见过的东西。”
顾庆之故意皱了眉头,又故意想了很久,“豆汁儿喝过没有?羊尾油炒麻豆腐吃过没有?”
林黛玉拿着手里帕子就扑他一下,“讨厌。”
“你喝一碗我喝两碗?”
林黛玉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三碗!”
第66章 “误会”引发的扩大化惨案
林如海要走快一个月,虽然他在与不在,在顾庆之看来,对林家看家护院的人和狗都造不成什么影响,林如海本身的战斗力也——
虽然没真正看过,但顾庆之觉得真打起来可能还打不过大鹅。
但他不在,在外人看来,就是林家满是漏洞,没了男人。
加上林家住的这地儿,治安的确是没安国府好的,所以下午顾庆之收拾了东西,又带了些人,搬来林府住了。
连着考五天的试,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等着叫号,尤其因为宛平县是个科考大县,人又多,几乎是三更不到就得起,就算是有下人替他排队,这也有点太累了。
所以顾庆之还没太缓过来。
他吃过晚饭就打了个哈欠,道:“我先去睡了,科举虽不考君子六艺,可身体不好还真扛不住,幸亏我就是试试自己学识,一想要后头乡试会试要连着考九天,啧啧,真惨。”
林黛玉关切道:“吃些芝麻红枣,我这儿还有芝麻糖呢,一会儿给你送去。原先他们说人参养荣丸也能补这个,不过我吃它总是睡不着,你也别吃这个。”
顾庆之又打了个哈欠,“没事,就是前两日睡得少了。我再好生睡几天就能补回来。”
被他这连番的哈欠带着,林黛玉也不自觉张开了嘴,又拿帕子捂着小小打了个哈欠,“我还是出去溜达两圈吧。”
不远处的荣国府里,贾母找借口说没睡好,今儿要早点睡,打发走了一众陪她聊天解闷的小辈们。
回到安静的内室,贾母更是冷笑连连。
“娶了继妻?那我敏儿怎么办?”
林如海这次娶妻很是低调,知道的人不多,不过这许多日子下来,加上贾政“不自觉”的关心,贾家也知道了这消息。
跟贾母的愤慨不一样,贾政没多说什么,大概是因为跟王夫人不合,也盼着丧妻的缘故吧。
贾赦倒是半真半假劝了两句,“母亲也别太过生气了,妹妹都死了多少年了?我屋里邢氏是继妻,隔壁尤氏也是继妻,都是不到一年就娶进门了。上回还说给蓉儿相看的胡氏很是不一般呢,又说——”
“那是你妹妹!什么叫不到一年就进门!都是两年!”
贾赦撇了撇嘴,“虽翻过年了,可真算起来,没一个超过六个月的。我妹夫算不错了。”
“混账!”贾母骂道:“就知道惹我生气!”
贾赦小声道:“你既知道,又干嘛非要问我呢。”
贾母气得把他们两个全哄了出去。
勉强维持了一整天的神态自若,不过等天黑下来之后,贾母越发的焦躁了,这都是什么事儿!
这两个儿子没有一个有胆子打上门去给自己妹妹出头的,怎么就一个带一个的窝囊了?
贾母扫了一眼低眉顺眼站在一边的鸳鸯,道:“你说……我的玉儿好容易到了十五岁,这么大一个及笄的生日,她父亲又偏偏不在,这该如何是好?”
其实鸳鸯很想说,就算林姑爷不在,那事情肯定也是安排好的,再说安国公还在呢,前头盯着林家的人也说了,安国公带了许多人住进林府了。
更何况人家林家也有太太的,再说是继妻,也是明媒正娶进家门的。
但是鸳鸯不敢,尤其考虑她最近干的事儿,她就更得顺着贾母的意思来了。
“您是林姑娘外祖母,林姑娘丧母,原该您教养的。这生日,就是姑娘的母亲还在,您也是有资格接手的。”
贾母松了口气,脸上褶子舒缓许多。
“是啊。”贾母笑道:“这世上,若还有一个人对黛玉好,那人只能是我这个老婆子了。哼,什么公主后裔?一家人不过住个五进的小院,家里下人都没过十口,哪里有资格教我的玉儿?别给教得小家子气了。”
鸳鸯也顺着她的意思道:“及笄宴原该好生办的,林姑娘又是林家唯一血脉,可如今看他们那样子,林大人都不在,连请柬都没发出来,林姑娘该多伤心啊。”
“再等等。”贾母笑道,她年纪大了,眼皮子耷拉下来,也能遮住点眼睛,如今这眼睛里是精光闪闪,“再过两日等他们没动静,我再去安慰玉儿。时间越短越能显出荣国府的手段来,能请北静王府南安王府来参加她及笄宴的,也就只有荣国府了。到时候必定要办得热热闹闹!”
贾母畅快的笑了起来。
第二日一早起来,顾庆之开始计划起林黛玉的生日来。
原先他也准备了礼物,是两条用各色玉石雕刻成花朵,然后串起来的手链。
一条用的是浅色的玉石,比方浅蓝浅绿浅粉,还有羊脂白玉跟黄玉,他还专门挑了有纹路的玉,这样能把纹路雕刻成花蕊。
另一条用的就是深色的玉石了,比方翡翠,红宝石还有墨玉等等。
这两条一条适合春夏,一条适合秋冬。
但是如今光送这个,有点少了。
顾庆之送礼的宗旨,尤其是给亲近的人送礼,就是要送日常能用的东西,这样一拿起来就能想起他来。
要说如今最新奇的玩意,当属西洋传进来的几样玩意儿。
不过不管是西洋钟还是西洋镜,林家都有了。而且谁会在生日送终呢?这不是缺心眼吗?
下来……
那送她一个水晶杯呢?再用上点钻石的多面打磨工艺,出来晶莹剔透,在阳光下还是七彩的,让人不禁都爱喝水了呢。
顾庆之叫了卫公公来,一起去百工坊了。好在百工坊的工人手艺超凡,顾庆之说得也清楚,时间虽然有点紧张,不过换人不换杯子,日夜不停工,勉强也够了。
下来就是节目安排了。
京城里最有名的戏班子,还是忠顺王府的,虽然琪官儿年纪到了开始变声,不过目前他还是京里最好的。
再下来就是上回说到的教坊司的乐师琴师等等,也请回家里来当背景乐。
最后就是宫里的戏法班子,也就是古代版本的魔术。什么空杆钓鱼,掷杯化鸟,还有最最精妙的通天绳。
别说破绽了,就连他这个勉强算是对魔术里障眼法一知半解的人,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还有就是客人,几个相熟的小姐妹得请来。
还有什么……及笄肯定是要换发型的,原本是小姑娘的发型,基本都是双丫髻各种变种,过了十五就不能再是小姑娘了,刘海要梳上去,头发要梳得光滑,原本一边一个小辫子也得扎上去。
尤其是上簪的人,得找个德高望重有福气的。
想到就要做,顾庆之进宫去问了问皇帝,“林姑娘二月十二及笄,我想请庆阳公夫人给她上簪,不过国公夫人可有空闲?”
庆阳公是皇后的父亲,这年代,在大众的认知里,没有比生出皇后更有福气的女子了。
皇帝态度很好,他前日才收到了今年上半年的择吉的分红。
的确如顾庆之所说,春暖花开之时是成亲的高峰,而且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这代表财富的累积也会加快,而且过了半年的观察期,这半年收益肯定暴增。
于是皇帝收到了七十三万两银子,他很豪爽的把零头打赏给了全公公,叫他犒劳手下去了。
别说顾庆之提这么个小小的要求了,皇帝都想要么给他个矿山让他自己铸币了。
可后来一想,铸币还得雇人还得花钱,还得劳心劳力,安国公无本又轻松的买卖,他干嘛去铸币呢?
总不能是图辛苦图劳累图睡不好觉吧?
皇帝笑道:“你倒是会想。不过朕觉得没问题,国公夫人挺喜欢这等差事的,林姑娘身份也够。不过你得好好招待她,一大早就派马车去接。”
顾庆之也听过几句关于国公夫人的传闻,他笑道:“臣派四匹马拉的马车去,提前半个时辰等着。”
皇帝失笑,“什么主意都是你出的。不过林大人倒是放心你,全都托付给你办了。”
“毕竟是我师尊。”顾庆之骄傲道,“他也嘱咐了不少事情呢……”一个可疑的停顿后,顾庆之笑道:“他叫我别生事儿。陛下您是知道我的,我从来不主动生事,那次不是别人把我惹急了?”
“你说得没错。”皇帝玩笑道:“北静王也是先惹你的。”
“这也不能怪我。”顾庆之手一摊,一样笑道:“身为朝廷鹰犬,自然是要为陛下分忧解难的,北静王逾矩了,他不配用四位数的下人。”
经过顾庆之孜孜不倦且十分骄傲的宣传,主要他还能求雨,甚至在祭祀风云的时候真的起风了还有云,朝廷鹰犬如今已经快变成褒义词了。
正说着话,全公公喜气洋洋从外头进来,手里拿着一卷红纸,先给皇帝行了礼,立即便跟顾庆之笑了起来,“恭喜国公爷,您过了,二十六名。”
“哦?叫朕看看。”皇帝伸手接过那一卷红纸,打开就去找顾庆之的名字。
顾庆之问道:“臣还以为明天早上才能出结果呢。”
“朕催了催他们。”皇帝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声。
顾庆之不由得一笑,这肯定不算是以权谋私。
皇帝扫过一圈,把纸递给顾庆之,道:“二十六名很好,朕问过的,若是前三——或者前五,有时候或许有些猫腻,尤其是县试的第一名,等于是县令用自己乌纱帽作保,保他一个秀才的功名。”
顾庆之这会儿已经扫到自己名字了,他也松了口气,“这可是臣老老实实自己考出来的。”
当然这个名次肯定是县令斟酌过的,毕竟县试不糊名也不誊抄,县令明明白白能看见他的名字:顾庆之。
皇帝笑了起来,全公公故意道:“奴婢可是听说了,国公爷是穿着飞鱼服去考试的,差点没给宛平县的杂役吓死。”
“这话说的。”顾庆之也浮夸的瞪圆了眼睛,“我很配合的,我也很尊重科举,腰带都是我自己解开的,衣襟里衣也叫他们仔细看过的。”
皇帝失笑,“是啊,超一品的腰带,你叫杂役解,他们也不敢啊。”
“县试考过了,下头就是四月的府试了,看这个名次,应该也没太大问题,院试还得加把劲儿。”顾庆之算了算自己的排名,若有所思道。
府试顾名思义就是以州府为单位的考试。
宛平县隶属顺天府,顺天府七县五州,不过考生通过比例是按照各地人口算的,宛平大兴这种人口稠密的县,通过人数一般情况下都是上百的。
“院试在八月,好好看书一定能过的。”皇帝挺有信心,“顺天府的院试算在北直隶里,北直隶下属八府两个直隶州,顺天府依旧是人口最多的一个,而且顺天府管着京城呢。大兴县每年中秀才的也快有十个了,你如今是二十六名,好生看书问题不大。况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要去参加院试的。”
皇帝说完又补充一句,“北直隶的学政是孟凡志,回头朕叫他们去找他当年的卷子还有这些年写过的文章给你看看。”
顾庆之道:“无妨,横竖我就是想试试自己的学的怎么样,有林大人教我就很好了。”
皇帝笑话他,“你倒是尊师重道。”
眼瞅着到了下午,顾庆之便问了一句,“臣吃了饭再走?”
“吃!”皇帝应声道:“今儿他们做了香酥鹌鹑,骨头都炸酥了,嚼起来分外带劲。”
这个时候,郑华家的也正跟王夫人禀告。
“穷书生找了几个,不过都不肯出头,如今这些书生们是一点骨头都不长了,稍稍暗示一下,一个跑得比一个快。”
王夫人也不说话,郑华家的喜气洋洋的来禀告,那肯定是差事办好了,王夫人自诩御下不严,让她说两句也无妨,充其量不过是想讨好主子,多些赏钱罢了。
“不过陪着多喝了几杯之后,也从这些穷书生里头打听到了不少消息。说那安国公是穿着锦衣卫的锦袍去的,腰带也有名堂,您想,这不是冲着作弊去的?哪个衙役敢查他?”
当然原话不是这样,原话反而有点钦佩,感慨安国公这样了,还没绝了读书的心,什么叫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啊。他们这些人就更得努力了。
不过回话的人给郑华家的就是这么说的,倒也不能算是郑华家的骗人。
王夫人点头,状似公平点评道:“咱们家里的下人出去办事,马车上也要挂上荣国府的牌子,也是为了叫别人不敢惹他们。”
“太太说得是。”一个粗暴直白的马屁拍过去,郑华家的又道:“不过后来找到一个在宛平县当捕快的小子,当日也在考场做事的,多给了些银子,他松口了。”
王夫人又点头嗯了一声,很是配合自己的陪房,“有这么个人,倒是比考生好上一些,考生又不能左右查探,捕快是能四处走动的。”
“正是,花了三千两银子,他答应——”
“三千两?”王夫人皱着眉头看郑华家的。
郑华家的忙分辨道:“太太,他说他这一告,差事肯定是丢了的,京城的捕快赚得也多,每月也得十几二十两银子,一年下来也有三百两了,他就要了十年的工钱。”
当然这事儿是郑华亲自去办的,没话这么多,就是找熟识的赌坊捏了个套。
赌坊才给了五百零,捕头能给多少?
捕头又是贱民,三代不能科举的。
再说是京城,一年下来也不过三十两银子。更何况连捕快一年都能赚三百两……县令的师爷也差不多这个数呢。
可谁叫王夫人不出门呢。
这个三千两,还是郑华家的跟她那口子一起商量出来的,主要就是参考了平日里王夫人的生活水准,叫她觉得多,但又没到疼的地步。
再者就是走公账了,郑华家的平日里陪着王夫人解闷,大概也能听出来,王夫人心里是觉得反正荣国府不是他们二房袭爵,能多花一点就多花一点吧。
果然,不过片刻王夫人就点头了,又道:“再去支五十两,算作郑华的赏钱。他忙了这些日子,又要请人喝酒花银子,总不好叫你们贴钱。”
郑华家的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也觉得前头吴兴家的是不是傻,银子这么好赚,她竟然不想陪着太太解闷。
另一边,被赌坊威胁砍手指杀全家的捕快石大治也到了顺天府的衙门门口。面对死亡威胁,还被人设局下套,谁能不反抗呢?
他老老实实上前击鼓,被带去大堂之后,又老老实实的跪下,“贱民是大兴县的捕快,要检举安国公科举舞弊!”
顺天府尹还在后堂跟自己师爷聊这次会试呢,又猜能取几个顺天府的,就见管理狱讼审理的通判急匆匆进来,还在二月的天里出了一头的冷汗。
“大人,外头来了个大兴县的捕快,说安国公科举舞弊!”
“什么!”顺天府尹谢书峰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起身太快,还是消息过于惊骇,他只觉得头晕脑胀。
“会试啊……会试可不能出错!”
通判也压低了声音,“大人,下官不敢声张,也不敢多问,先将人拿住了,大人看……”
没错,不管是顺天府尹还是通判,都没想到这人想搞的其实是安国公,他们都觉得是会试要出问题了。
毕竟……县试作弊,放别人身上兴许有可能,可安国公……他图什么呢?
院试考过也不过是个秀才,县试这还是第一关呢,况且还有个饱读诗书的探花教他,而且朝中几乎人人都知道安国公要去考县试了,那轻松自在的模样,说他作弊,谁信呢?
考中秀才能有什么好处呢?
如果牵扯进案子里,没定罪剥夺功名之前,是不能用刑的。
安国公:锦衣卫千户,御前行走牌子一枚,还是陛下心腹,忠顺王给他行的冠礼,谁改对他用刑?都不说用刑了,谁敢给他定罪?
反正顺天府尹没有这个勇气。
下来就是秀才的衣着,能穿长衫等等有讲究有规格的衣服,跟庶民区分开。
安国公:超一品冠服了解一下,冠礼过后,陛下还赏了他一个双龙戏珠的镶金翼善冠。
第三,秀才见官不用跪。
安国公呢?安国公是大祭主祭,他只跪天地祖宗,别人不知道,顺天府尹觉得脑袋里想一想叫安国公跪,都怕遭雷劈。
第四是一定数量的免税田,可安国公的田都是皇帝赏赐的,正经的皇庄,原本就是不用教田税的。
纵然是安国公又置办了些田地,可官员本就有一定数量的免税田,安国公还远远不到数量呢。
下来就是徭役跟一定数量的奴婢免徭役,最后就是在奴婢跟妾室的数量上比庶民多一些。
可安国公……他也用不到这个啊。
所以念头不过一转,顺天府尹谢大人斩钉截铁道:“不错,若真是会试作弊,怕是又要血流成河,就连北直隶的总督怕是也乌纱帽难保,立即备车,咱们带这人进宫!这事儿我无论如何都兜不住。也不是我能审的!牵扯这样大,八成是——”
谢大人都不敢说八成是为了拉下林如海,这样选一个没闭门的考官上去,才是作弊呢。
通判应了声是,他如今也不敢摆正六品的谱了,像个跑腿的一样,生怕走漏消息,一路小跑的去吩咐事情了。
皇宫里头,等吃过了炸鹌鹑,又喝了碗胡萝卜和麦冬还有几样不知道动植物熬成的汤之后,顾庆之汤足饭饱的站了起来。
“多谢陛下,宫里的饭的确是香。”
皇帝也吃得很是舒服,他叹道:“跟庆之吃饭就是舒服。前两日去给父皇请安,父皇还说朕好恶过于分明,爱吃的菜吃个不停,怕是要被人探听到喜好,又要被人利用等等。庆之也是捡着自己爱吃的吃个不停。”
顾庆之叹气,太上皇这是要CPU皇帝啊。
“陛下,若是爱吃两个菜就能被人控制……这得是三四岁的孩子吧?六岁无论如何都该知道反抗了。况且人一顿就能吃这么多,不吃自己喜欢的,难道要吃自己不喜欢的?这不是找罪受?”
“庆之说得极是。”皇帝赞同道。
“而且,就像臣爱吃鸭子,那我府上的厨子,自然就会全力钻研鸭子的菜,那我吃到的鸭子就更好吃了。”
皇帝笑得打了个嗝,“诶呦,在你面前失态了。”
气氛很是和谐美好,直到紧锁着眉头,又把脸绷起来的全公公再次出场。
“陛下。”全公公把头深深低了下去,“顺天府尹求见,说——说宛平县捕快状告安国公科举舞弊!人已经带来了,就在宫外候着。”
“什么!”依旧是这不可置信的两个字。
皇帝飞快从桌子后头转了出来,不过两步,他就有了主意,“宣内阁学士,六部尚书,还有大理寺跟都察院的人,还有尹恩立,把他也叫来!调五百锦衣卫来待命!再去叫潘勇,叫东营的人来——来一千!”
全公公一路小跑出去,皇帝看着顾庆之,叹道:“他们又要生事……八成是为了林如海的同考官。庆之是锦衣卫,能沟通考场内外的,若是告了你,你老师林如海怕是要避嫌辞去同考官的职位了……”
皇帝冷笑一声,“以为朕查不出来?林如海治《礼记》,只看原先定的名额,排在他后头的人是谁,就知道了!”
古代也是有应急预案的,为了避免突发事件,考官人选也是要往后再列两个的。
皇帝思考片刻,“去把阮泽成跟何春开给朕叫来!”
这就是两个排在《礼记》这一房阅卷官后头的官员。
顾庆之也想了想,他一向都是按照利益最大原则来找嫌疑人的。
能搞出这么大的事情……“北静王?”
皇帝眉头一皱,冷哼一声,“若是他做的,手段必定干净,先审了再说!朕这次要好好扒他一层皮!”
第67章 最后还真成了迫害安国公
顾庆之陪着皇帝一路往御书房去,皇帝叹气道:“朕想过的,除了北静王,太上皇的嫌疑更大。”
“开科取士,原本就是最重要的事情,太上皇不想大权旁落,又想打击朕的威望,上次开科,他就多番阻挠,连主考官都要安排他的人,就为了压朕一头。朕还记得刚登基第二年,朕说要开恩科,他还暗示朕,恩科取的士都是投机取巧之辈。北静王……应该没这么大的胆子。”
“所以太上皇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真的是咎由自取啊。”顾庆之劝道,“而且这也不是不想大权旁落,这是在垂死挣扎。”
“若是太上皇做的,朕——太上皇动摇国家根本,罪无可赎!”
等到了御书房,除了顺天府尹在外头等着,其余人还没到。
进御书房,大臣跟皇帝肯定不是一个门进去的,顺天府尹谢书峰等在前门,虽然听不真切,不过里头的确是已经有了人声。
这个点儿,几乎是他一禀告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有人来,那肯定是陛下跟安国公,谢书峰微微调整了姿势,瞧瞧什么叫宠臣?
只要陛下信你,别说避嫌了,告你也叫你一起听听。
当然谢书峰也不觉得安国公会帮人会试舞弊,没这个必要。
不管是明面上的出身——皇庄,还是他们私传的乞丐,都是没亲戚的,别说五服了,九族他也没有。
安国公县试报名填的亲族也证明了这一点,他家就他一个。
为银子就更不可能了。
而且什么人能说动安国公帮他沟通考场内外?谢书峰也想见见这人的,都扒上安国公了,求点别的不好吗?
所以思来想去,谢书峰还是觉得,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是为了把林如海拉下来,换成真正能作弊的人。
但是……这计策似乎也太明显了些,他都能看出来,别人就看不出来?
不过考虑到明晚考生就要进场了,兴许是想打个措手不及?
若是来不及查探,自然就得先换下来。
正想着,御书房里又是几声笑传来,谢书峰打了个寒颤,皇帝的确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性子也温和,可是笑……就还是挺佩服安国公。
谢书峰正想着,御书房的门打开了,却不是叫他进去,这个谢书峰早有预料,他肯定是要等着众位同僚们到了,然后大家一起进去。
屋里走出一位太监来,手里托着——虽然看不清字,不过看这个大小规格样式材质,不用说,是御前行走的牌子,安国公的那一块。
那太监把玉牌交给屋外守着的太监,“派一队侍卫,去把林大人请来。”
谢书峰又是一声唏嘘,这还真嫉妒不来。
这个时候,跪在午门门口,由顺天府通判看守的石大治已经有些不太好了。
说实话,他一个捕快,被赌坊设计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他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而且捕快嘛,世代相传的贱民,朝廷又不给他们发俸禄,全靠他们平日缉凶查案抄家等等给自己找点收入。
所以没案子的时候,他们也要鱼肉乡里欺压百姓的,不然银子从哪儿来?
咽不下气,加上职业带来的匪气跟头铁,石大治也使了个计策,又故意说得含含糊糊,“安国公伙同手下科举舞弊。”
这么说就是为了把事儿闹大,毕竟县试舞弊,还是安国公,别说风浪了,水花都不会比一只蚂蚁跳进水里大。
而且闹大了才能把赌坊被动拉下水,闹大了才能保住自己手,才能保住家人的命。
不仅如此,他去告状的时候还喝了些酒,不多,得凑近了才能闻见,方便时候找借口脱罪。
当然糊弄顺天府尹,说不定就被发配 戍边了,可总比被人杀了全家又砍断了手强。
他又是个强壮的男丁,砍头是不可能的,不会这么浪费。
可是……顺天府尹是真的一点事儿不抗啊……直接堵了他的嘴就给他带来了。
石大治动了动嘴,把嘴里塞的布往外顶了顶,他是真的快喘不过气了。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皇帝招的一帮子重臣到了,太监回报之后,皇帝宣他们进来,又示意顺天府尹,“说吧。”
顺天府尹又把方才的话都说了一遍。
一时间御书房里安静了下来,直到皇帝又道:“朕叫侍卫去请了林大人,也看看他怎么说。”
一干重臣们左右看看,首辅白景善道:“兹事体大——”他也看见了,刑部大理寺跟都察院的人都到了,这明显是要三法司会审了。
至少要叫大家集思广益,尽快解决问题。
这年代,科举是有案例分析和判罚的,要涉及到大魏律法,当官之后,尤其是父母官,不说烂熟于心,至少也能做到判案的时候知道从那一部分找到法律条文。
所以首辅对大魏律也是很熟悉的,他道:“可差人去控制了他家人?另外……会不会是诬告?”
旁边几个附和他的声音响起。
顺天府尹道:“已经叫人去盯着他家里了,为免打草惊蛇,还不曾动手。至于诬告……臣倒是觉得可能性不大。”
谁敢诬告安国公啊!
不对,这是帮安国公洗呢,顺天府尹道:“的确是诬告,是想叫安国公自证清白,叫安国公束手束脚。臣以为,必要严惩!”
“就在御书房里问。”皇帝嘱咐道:“去搬个屏风来挡在朕面前,庆之来坐在朕边上,跟朕一起听着。”
顾庆之应了声是。
不多时,石大治也被提进了御书房。
他是没进过宫的,大宅子也没见过,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更加连头都不敢抬。
一见他这个嘴被塞住的造型,屋里诸位大臣不免也要赞一句顺天府尹做事讲究。
京城的地方官不好当,尤其是大兴宛平两县县令跟顺天府尹,看着是比寻常的县令跟知府都高一个品级,但实际上在京城依旧是不够看的。
而且京城还有那么些人看着,出不了大问题,所求不过一个稳字。
换句话说,不要出众,只要够怂。
塞嘴的布一拿出来,石大治就没忍住打了个嗝,这次是真有酒味了,刑部尚书眉头一皱,道:“安国公是如何舞弊的!”
虽然不敢抬头,可周围有多少人石大治还是能察觉一二的。
他耷拉下脑袋,显得很是无精打采,更加不敢含糊其辞了,“安国公身着飞鱼服参加县试,恐吓杂役,是必定带了小抄的。”
御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从御书房建成到现在,还从来没这么安静过。
前后不下二十人,全都忘记了呼吸。
“县试?”刑部尚书声音轻的仿佛怕把鬼吵醒,“你是说安国公县试带小抄?”
他问的虽然是石大治,可看的却是他的同僚们,并且掐着手没叫自己去看皇帝藏身的那块屏风。
这点小事儿不用找他们啊……更加不用三法司会审啊……
石大治还是耷拉着脑袋,没说话。
一时间屋里人众人情绪复杂到快要在皇帝面前失仪了。
顺天府尹啪的给自己来了一巴掌,叫你直接捂嘴!叫你不多问两句!
“先把这人拉下去。”屏风后头传来皇帝的声音,还挺欢快的。
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张大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跟王子腾亲近不假,还管着都察院,按理说找两个手下弹劾安国公不是什么难事儿。
而且前两日安国公穿着飞鱼服去科考的消息,不过人尽皆知,也的确是讨论了好一阵子,当然都是当成笑话讨论的。
类似于:“活该,总归有人治治那些杂役了!”
“当年我靠县试的时候,头发都被撤掉好几根。”
“幸亏我带了两只笔,那杂役把我毛笔弄到地下,还给我踩折了。”
“你们这算什么,我头一次县试都没考过。杂役直接把水泼在我考篮里,干粮纸张墨锭毛笔糊成一滩,根本没法用!”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以前杂役在衙门干久了,是有优先转成吏的优待的,当然一样要考试,只是同等条件先优先录用。
当吏当久了,也是通过一定的考试,也有优先转官的优待,不过都是底层不入流或者九品的芝麻官,后来这条路就被堵死了。
所以弹劾安国公,左都御史也只是过了一脑子,根本就没往下细想,这事儿从大魏律里也找不到支持。
如今是文官地位高,不管是勋贵还是武官,要通过科举转文官,那是代表了他们对文官的向往,是要被称颂的。
他一个闻风弹劾的御史都没对安国公下手……这个杂役是疯了不成?
如果说别人是心情复杂,顺天府尹的腿都有点软了。这都什么破事儿!
县试!会试?完蛋了!
太监来撤了屏风,皇帝打头笑了两声,屋里气氛缓和了许多。
无辜被牵连到的阮泽成跟何春开两个抹了抹头上冷汗,阮泽成道:“要么先打他五十大板?民告官。”
顺天府尹下意识便道:“民告官打五十,是说的越级上告打五十,多半是因为百姓对应该去哪个衙门告状不清楚,传来传去才成了这个样子。这人没越级——”
顺天府尹苦笑一声,“宛平县令是该要回避的,正好告到我这儿了。不对!他怎么敢告安国公?必定是有人指使。”
别的不说,这案子要是以石大治诬告安国公结案了,那他就悲剧了啊。
必须查!肯定有人指使!当然石大治也逃不了!而且既然不是会试舞弊,那这案子肯定就要落到他手里!
顾庆之也出了个主意,“他说我带小抄,他必定是认得我的,不如叫他认认人?”
这也算是查案子常用手段了,当下全公公又找了三个太监,跟顾庆之一起去后头换了飞鱼服,又把石大治叫了进来。
“你瞧瞧哪个是安国公?”
石大治自然是不认得的。
原本就跪着,自然是没法继续跪下来去的,死亡威胁加上前所有为的紧张,石大治哭了出来。
他也没想能闹这么大啊!
“大人饶命啊!贱民是被人威胁,不告安国公就要杀了贱民全家!呜呜呜。贱民一直敬佩安国公,若不是安国公祈雨,贱民家里的田早就干死了,贱民也是逼不得已!”
石大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着几个嗝儿,叫屋里所有人都知道他喝酒了。
皇帝眉头一皱,屋里人也是面面相觑,这就更离奇了。
背后有人指使不奇怪,可县试作弊,哪个失心疯的会告人县试作弊?还威胁告发人要杀他全家?
关键县试作弊,除非作到第一,那就是报送了一个秀才,可别的名次,他就没有功名,县试通过,取得考府试的资格,府试通过,取得考院试的资格,院试过了才是秀才。
当然县试作弊,也是有惩罚措施的,比方在这位县令任期内不让科举。
虽然县令的理论任期是三到五年,但京城这两个县,能做满一年的都屈指可数,也就是说,就算告成了,安国公明年还能继续县试。
这人图什么?
而且这可是安国公,能不能科举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这背后的逻辑,屋里没一个人能理顺的。
“总归……不能是因为醉酒后打赌打输了吧?”
这么离谱的说法,竟然得到了不少高官的支持,归结到喝醉酒也比有人告安国公有逻辑啊。
且不说根本告不倒,一查出来就是给自己树敌,这究竟怎么想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从严重程度到能把首辅拉下马,至少十颗人头祭天的会试作弊,降级到了就算抓到也没什么功劳只有苦劳的县试作弊,也算是一件好事儿吧……
皇帝道:“给众位爱卿上茶来。后头的事儿,朕叫锦衣卫帮着一起查。”
说话间太监端了茶上来,只是茶杯捧在手里,又是一阵又一阵的尴尬涌上来。
幸亏御书房的地砖又硬又光,不然满满的都得是窟窿。
这都什么破事!
一时间大家都尬笑了起来,无意识说了两句话,又开始数自己茶杯里有几片叶子。
所以大概率……既不是太上皇,也不是北静王,这两人手艺没这么糙。
想起方才跟安国公诉苦,还是情真意切的诉苦,皇帝把头一偏,挤出个笑容来,故作轻松笑道:“去宣宛平县令,叫他带安国公的卷子来看看,也算是自证了。”
糟糕!
顾庆之狐疑的看了一眼皇帝,这不会是拉人下水吧?
他那县试都只有二十六名的卷子,尤其那首应制诗……在场官员最低正三品……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这个时候,侍卫也带着顾庆之那块御前行走的牌子,到了贡院。
“林大人。”侍卫统领笑道:“陛下宣您进宫。”
林如海头皮发麻,尤其是看见侍卫递过来那块御前行走的牌子。
“这是安国公的牌子,安国公说见了这牌子,您就放心了。”
怎么会认不出来……顾庆之刚去扬州的时候,为了安他的心,这牌子他拿了好几天。
“走吧。”林如海面色沉重的出了屋子,噩梦成真了,他就不该信什么“我最老实”的鬼话……
皇帝既然要宣人,四十里地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快马加鞭的去,快马加鞭的回来,耗费时间最长的,还是从御书房到拴马桩这一段,因为只能由两条腿的人跑着去。
半个时辰不到,宛平县令就跟林如海在御书房门口碰头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尬聊,大家都麻木了一点,态度也自然了不少,至少不会说着说着就是一阵略显歇斯底里不知道在笑什么的笑了。
林如海跟宛平县令客气一下,一前一后进了御书房。
等行过礼互相打过招呼,皇帝笑着跟大家介绍道:“来得正好,听说当年林如海一路科考很是顺利,都是一次就过了,名次也一次比一次靠前,如今安国公正是他的亲传弟子,咱们也来看看探花郎教出来的徒弟学问如何?”
宛平县令是实打实松了口气,把手里卷子递了上去。
林如海不可置信的看了顾庆之一眼,不明前因后果的他,如今满眼都是:我觉得你有问题。
不过是县试第二十六名,竟然叫陛下宣来了朝中所有能排得上号的实权高官来给你点评卷子,你怎么好意思的?
但是立即,林如海就打了个寒颤。
要丢人了啊!
可顾庆之面色严肃,绷得紧紧的,一点表情都没有,完全没给林如海回应的。
县试一连五天,顾庆之是都考了的,五张卷子被众位大臣一一传阅。
点评也很是友善。
“不错,读书不到两年,能考到这个水平,已经很是不错了。”
“字也可以,很是工整。我当年练字的时候——”
旁边一人接了上去,“毕竟长大了,手腕也比小孩子有力量。”
“是极是极。”
宛平县令还拿了第一名的卷子,为的是怕有人说他判卷子不严,不过看这个架势……他提也不提,站在前头把卷子挡住了。
但是屋里又有谁看不见呢,不过是才经历了那么一场“事故”,如今还在谨慎期罢了。
“就是这诗写的……嗯,没有……不太有林大人的文采啊。”
林如海也正看卷子呢,以他的眼光来看,八股的方向是没问题的,就是再深入一些就更好了。
二十六名实至名归,甚至可以再往前几名也没问题。
听见这话,他抬头一看,大家如今都聚在皇帝身边,直愣愣看着皇帝手里的那首应制诗。
皇帝笑道:“安国公,来读一读。”
顾庆之面如死灰,有种要在大庭广众下朗诵自己浏览器记录的毁灭感,他板着脸,接过卷子,力求让自己像个没有感情的AI朗读机器。
终究还是被他们迫害到了安国公……
“天子脚下好风光,诗情画意耕织忙,万国来朝齐声贺,共赞大魏永流长。”
“嗯,不太工整啊。”
“咳,要读四书五经,又要学写诗,能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平仄、韵脚还有对仗,都有改进的余地啊。”
这不就是说平仄韵脚对仗都不合格呗……顾庆之心酸的闭上了眼睛,想起他师姐说的,“打油诗也是诗。”
什么?他竟然说出来了?
“没错,打油诗也是诗。”
御书房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诗歌是要累积的。”林如海不免也要出声分辨一句,他严肃正经里透着点慌张,“也要仔细品味,体会生活,他如今还年轻,以后必定不会止步于此。”
“没错没错。”白景善拍了拍林如海的肩膀,窃笑道:“这诗已经有了林大人一分风采了。”
一分?
可见尴尬并不会消失,但是会转移。
……顾庆之再次心酸。
这个时候,林如海艰难的推卸了责任,“其实他的诗不是我教的,是我女儿教的。”
屋里没人信,大家都乐呵呵的。
顾庆之突然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他语速极快,“的确是我师姐教的,我师姐作诗极好,没几个人比得上她!”
顾庆之骄傲的挺起了胸脯,一副你们都不如她的表情。
“不信?不信等着。”顾庆之拉过全公公,道:“去林府拿我师姐的诗本子来。”
皇帝等着看热闹,也想多点事儿冲散这尴尬,总之是不能安静下来的,当下挥挥手就叫全公公去办了。
全公公出去,御书房里的话题又转到了顾庆之的考卷上。
“诏、诰、表、彰都写得很是规矩。”
那是当然,古代公务文写作,他可是能在皇帝御书房看奏折学习的,那肯定不会出问题呀。
“判语也很是清楚明白,不愧是御史教出来的。”
这下林如海也稍稍松了口气。
顾庆之笑道:“大魏律我看了许多遍了。”
皇帝也道:“前头那个详细解释各项条文,就是安国公提出来的。”
白首辅肃然起敬,“安国公有大才。”
“不过这道五经题倒是答的倒很是别致,我虽然也治周易,倒是没想过能从这个角度来解读。”亲自上了折子请给顾庆之加衔礼部尚书的礼部尚书也提了个建议,“不如叫安国公也写一版周易集注?”
皇帝都没怎么犹豫,立即就答应了。
一来是能给将来封他做国师起个良好的铺垫,二来他有这么个能人,用完就算完了?那肯定不行,必定是要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
周易是五经之一,字数仅仅五千字出头,治周易的学子不在少数,就像这次科考,五经一共十八位阅卷官,周易这一房就足足占了五位,可想新的周易集注,能有多大的影响。
连他这个皇帝也能留下个伯乐的好名声。
顾庆之客气了一下,“不如用钦天监的集体名声。张监正的周易更是精通,不在我之下。”
于是顾庆之又得了个善于举荐人才的好名声。
从宫里去林家,要不了多少时间。更何况如今是二月的晚上,天气冷人也少,人少马就能跑起来
总之宫里人快马加鞭取了诗本子回来,御书房里还在聊五经集注,顾庆之是知道皇帝心意的,他甚至还提了编纂新四书集注的建议。
当然一开始的步子很小,“物易时移,原先一石还只有六十斤呢,如今一百二十斤了。况且有些新见解,也不能叫它们就这么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总归要给后人留下些什么的。”
谁不想青史留名呢?
皇帝见全公公拿着东西进来,手一伸,道:“朕觉得安国公的提议很好,这事儿交给首辅办。”
皇帝先看了两页,赞道:“林姑娘的确是有才气,这才像是林大人亲手教出来的。”
他把诗本子一递,“你们都看看吧,也别总误会林大人了。”
几人翻阅着林黛玉的诗本子,白首辅忽然笑了一声,念道:“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虽然都是讲耕织忙,不过这个比安国公的意境要更高些。”
顾庆之也凑过头去看了看那首《杏帘在望》,“我自然是不如我师姐的。这是她教我的应制诗。”
气氛轻松,加上说了这许多事儿,尤其是能大大增加名望的修书,屋里倒是没几个人尴尬了。
“林姑娘的诗倒是比林大人还要强些。”
“这么好的老师,教安国公……可惜了。”
顾庆之趁机便道:“我想给我师姐出本诗集。这样的好诗,总不该让它埋没了。”
皇帝点头应了,礼部尚书第一个道,“我帮着写个序吧。”
白首辅也道:“若是林姑娘有空,我想请她教教我家里孙女儿。我孙女儿虽然也有几分才气,不过——跟林姑娘没得比。”
顾庆之反对,主要是本着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就不会珍惜,“我师姐还得教我呢,我四月还要考府试。”
“你那打油诗,还是——府试肯定没问题,秀才也是囊中之物!”白首辅极速转折道。
在顾庆之刻意的引导下,最后授课地点换到了安国府,学生也增加到了二十人,皇帝也塞了两个人进来,还下旨赏了林黛玉不少名贵的笔墨纸砚。
顾庆之满意极了,等到天色减暗,大家三三两两的出来,顾庆之接了跟侍卫一起,把林如海送回贡院的任务。
林如海听了这一路,心情复杂中又带着感激,这年头女子能做的事情不多,毫无后顾之忧的闯出名声来就更少了。
他犹犹豫豫半晌才道:“你——还是闹出这一大堆事儿来。若是后头我看卷子心思不宁,我叫他们来找你!”
顾庆之拿着诗本子,美滋滋道:“师尊,不是我说你,兴许过不了几年,你就要成大魏朝著名女诗人林黛玉那没用的爹了。”
林如海:“……”不如清理师门吧。
第68章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顾庆之回到林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林黛玉还在等他,眉头微微蹙着,“那太监说要诗本子,究竟怎么回事儿?”
“我给你找了几个徒弟。”顾庆之把诗本子还给她,又把御书房里头的事情一说,“姑娘加上他们家里下人,兴许头两次还得有人来送,你们家里可能有点小。”
林黛玉埋怨道:“这可不是几个徒弟。”
瞧她脸上那小表情,嘴角都压不住了。
“一开始一月教两次,这些人程度肯定不一样,回头还能分快慢班,开始在安国府授课,之后就是出去体验体验生活,作诗嘛,就跟作画似的,也得见识见识不是?”
“那万一有人跟不上了呢?”
“撵出去。”顾庆之大手一挥,豪迈地说。
“那万一有人我不想教了呢?”
“也撵出去。”
林黛玉哼了一声,“我偏不。”她翻了翻诗本子,“原先教你这个‘孺子不可教也’的木头,死活不开窍,我就不信京里竟然还有比你差的。你做的那首诗,我就不好意思跟我爹爹说。”
顾庆之笑了起来,“如今……不少人都知道了。还是你爹爹说出去的,我原本还想瞒着来着。”
“还不是你太丢人了。”试想一下那场面,林黛玉笑得止不住,“爹爹要被你气死了。”
“这怎么能怪我呢?”顾庆之狡辩道:“你都要出书了,你爹唯一的弟子还不是秀才呢。他其实是生你的气。”
不知道想起什么来,林黛玉也笑了起来,“你回来我就放心了,我去歇着了。”
顾庆之又嘱咐一句,“好生把诗整理了,大小分个类,什么写景的写人的,写节日的,陛下也说你那称颂诗写得极好,说要收进翰林院的册子里。但是现在别整理,天黑了仔细眼睛,咱们家虽然不缺那两根蜡烛——”
“你可真啰嗦。”林黛玉一边笑一边捂住了耳朵,“我知道啦。明早上起来再说。”
“也不用着急。”顾庆之又道:“后天就是你生日了,先好好玩了再说,我说你头发是不是有点长了?有点遮眼睛了?”
林黛玉轻轻拨了拨头发,“要梳上去的,提前半年就再没修剪过前头的刘海了。”
顾庆之叹道:“原来竟然就只有我一个不知道你及笄了。”
“你如今不就知道了?”林黛玉转身带着丫鬟婆子回了屋子。
第二天一早,顾庆之刚起来,林家就是一波又一波的客人。
因为昨天御书房收徒事件,加上接了给林黛玉上簪任务的庆阳公夫人炫耀,今儿早上不少人来隐晦表示至少得请他们家姑娘参加未来老师的及笄宴。
所以这一早上,林黛玉写请柬就没停下来过。
“你可真是的。”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林黛玉活动活动手腕,跟顾庆之抱怨道:“手都写酸了。你还说过生日要紧着我来,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吃饭听戏,我就写请柬了。宴席、戏班子等等,还都是卫公公跟下人去办的,就是厨娘也比你辛苦些。”
“下午就好了,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没有?明儿宴席的菜要不要再看看?”顾庆之柔声细语的哄到。说实话他也觉得有点过分,有点像六一儿童节汇演,叫孩子给家长和老师表演节目那味儿了。
但是突如其来这么多人,这不是为了叫林黛玉未来多些选择吗?总归世界这么大,窝在后院算怎么回事儿?
问题是师尊还说过不要大办来着,大办就是说林家嫁女心迫切,如今成了这个样子……横竖师尊要二月底才能出来,他也看不见,大没大办,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不看,我就等着吃了。”林黛玉伸了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想什么呢?”
“我想要不要给师尊也送一桌子菜去。”
“在贡院里头呢。”林黛玉道:“才为了科举生出一大摊子事儿来,纵然人家都觉得你不会舞弊,你也消停点吧。没必要为了这个特意出口气。”
顾庆之不可置信看着她,当然是装的,“那可是我亲师尊,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是我异宗异族的亲父亲,我得孝敬他点吃的。”
林黛玉被他逗乐了,“我猜异宗异族的亲父亲还不知道你这么叫他?”
顾庆之笑了两声,“师姐聪慧敏锐又善解人意。”
林黛玉噗得笑出声来,道:“我回去拿热水泡泡手。”
顾庆之不免又要叮嘱一句,“别泡太久了,仔细皮泡皱了。”
“知道了,顾公公。”
师姐这是要上房揭瓦啊,顾庆之叹息一声,又去了前院,他得把明儿的流程再过一遍,顺便把明天的太阳再调好一点。
一共二十七家客人,林家吃饭的厅不够大,得在外头吃饭,二月十二,说实话室外还是稍微有点冷的。
“再调一队人来,明天两边街口守着指路。”
“下马石和下马车的凳子也再准备两块。”
“把上回陛下赏的茶叶拿来,既然是给我师姐祝贺,也不能亏待他们。”
“水用玉泉山的水,还够吗?明儿客人多,不够就赶紧再去运两车来。”
“明儿姑娘来得多,把咱们府上的丫鬟也叫来些,拿来当客房的屋子门口都安排丫鬟守着,别失了礼数。”
跟林家热火朝天喜气洋洋的场面不同,贾家的气氛是诡异的和平,和平下则是心思各异,比方贾母就在生闷气,也不算很闷,还是能发泄出来的。
“他们怎么敢的!竟然敢装聋作哑?我是玉儿的亲祖母,就算她是皇后,我也是她亲祖母,没有我就没有她!她及笄,我难道连问一声都不行?事到如今,竟然连请柬也不给我一封?”
贾母都气到口不择言了。
当然贾母一开始的诉求不是要请柬,而是要林黛玉在贾家做及笄宴,可惜如今林如海进贡院了,林家是顾庆之当家,被林家带进京城的管家,还是最恨贾家的林满。
所以这信看了烧了,就没然后了。
安国公贾母没法找人去查探,林家自然也是插不进去探子的,他们家里下人一半是扬州带来的,这里头还有好几个是被贾琏卖过的,剩下那些人也都是眼睁睁看着贾家卖人而无能为力的,总之扬州来的人,恨贾家恨到咬牙切齿。
剩下就是在京里的奴仆市场里买的,卫公公帮忙介绍的奴仆市场,算是最最高端的一个,职业道德比贾家的下人高出去不知道多少,贾家自然也插不进去手。
但是林家住的地段没安国府好,所以街口周边还是能安排几个人看看的。
然后就是一条接一条叫贾母气急败坏的消息了。
“街洗了,大门上的铜钉重新打磨了,还挂了些红灯笼。”
“运了好几车东西进去。”
“说是客人不少。”
“据说还有庆阳公夫人。”
“忠顺王一家也要去。”
“光戏班子就请了三个,正排练了,奴婢几个在街外头都听得喝彩声阵阵,像是十分精彩的。”
贾母年纪大了,思维也没年轻时候敏捷,还没等她想好是糊弄过去,就当不存在,还是再想个什么法子的时候……
贾家下人嘴不严,这消息很快就传开了,等到贾宝玉来问她“林妹妹生日,咱们怎么不去”的时候,贾母是彻底憋不住了。
她以自己身体不舒服为借口把贾宝玉打发走,又叫了王熙凤来商讨——单方面发泄,骂了好几句,又问王熙凤,“我了定我的玉儿是被那安国公圈住了,你有什么法子把消息送到她手上,或者叫安国公松口?”
王熙凤能有什么办法?
她要有办法,贾家的下人能一天比一天不听话?原先瞪一瞪就能成的,如今要打要骂才听话。
贾母见她不开口,又叹道:“咱们家里,如今就你一个顶事儿的,你婆母……小门小户出身,眼皮子也浅,以为皇帝老爷用金锄头锄地说得就是她。你姑母……吃斋念佛把人都念坏了,整日就想着慈悲,以后这个家还是要交在你手上的。”
这话倒是戳中了王熙凤的心事,她就是喜欢权势,她就是喜欢管家,她就是喜欢威风凛凛的叫别人都夸她。
“老太太……要么再差人去试试?头一封信兴许他们没收到呢。或者其实请柬在路上出了什么问题?然后下人怕责罚,回去只说送到了。”
贾母笑道:“你说得不错,叫琏儿再去一趟吧,赶紧去!”
王熙凤一出来,脸上笑影儿就没了。
呸!她在心里暗暗啐了一口,就知道没好事儿!
贾宝玉如今还在贾母院子里的厢房住着,虽然贾政催过他读书,不过贾宝玉如今没那么怕他,依旧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又时不时装个病。
贾母心疼的什么似的,又骂了一顿下人,“就会帮着他老子欺负他,以后谁在通风报信,说他不读书不写字,我撕了他的皮!”
贾宝玉如今就在叹息,“怎么能想个法子进去呢,既能看见林妹妹,还能结识琪官儿。你说老太太手里有没有请柬?”
他翻身起来拉着袭人的手,“好姐姐,你跟老太太屋里鸳鸯最好了,能托她找找吗?老太太也想林妹妹,老太太以前多想林妹妹,如今怎么就生分了呢?若是我能去,肯定能劝得林妹妹回心转意的。”
袭人右手被拉着,左手放在贾宝玉手上用劲儿,想挣脱出来,只是她力气没用很大,她就没想挣开。
她这一挣扎,贾宝玉就拉得更紧了,“好姐姐,你帮帮我吧。”他把袭人两只手都拉住了。
袭人是喜欢贾宝玉依赖自己的,她为难道:“宝二爷,林姑娘本就是外人。如今……不说如今,原先她借住在咱们家里的时候,平白生了多少事儿?”
袭人靠着贾宝玉坐下,两人手依旧拉着,“就像周妈妈,原先不过得罪了她,就被她记了好几年,如今更是借着安国公的权势,把人赶了出去。要我说她离远些也好,免得好好的家被她搅合乱了。”
贾宝玉神色怏怏的,想松开手,不过这会儿就是袭人抓着他的手了。
“她又从不劝你读书,二爷,我知道你不喜欢读书,可你仔细想想,如今读书才是正途,她既不劝你,又哪里是为你好呢?”
没等贾宝玉想好要说什么,麝月掀了帘子进来,后头还跟着晴雯跟秋纹,秋纹当场就笑了,“这就拉上手了?”
晴雯头一偏,“天还没黑呢。”
袭人忙站了起来,“我劝二爷读书呢。”
晴雯跟秋纹都笑了笑没说话,麝月略有些尴尬,她把手里东西又举高了些,道:“二爷屋里被褥该换了,我叫她们两个来帮忙。”
麝月虽然跟袭人关系最好,可她也不敢单独 一个人在只有袭人伺候的时候进来,她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夜里不说,用自己睡得沉听不见看不见还能糊弄过去,大白天怎么办?
她总不能说自己又聋又瞎又哑吧?
“我去读书了。”贾宝玉没精打采去了外书房。
袭人一边帮忙还要一边挽尊,“是我疏忽了。我原想着要换的,只是前两日太阳不好,手头上又有别的事儿,一时岔开就给忘了。”
不远处王夫人的院子里,王夫人依旧是一脸慈眉善目的跪坐在观音像前,闭着眼睛念佛。
她后院的厢房里,赵姨娘手里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用几层手帕好好抱着,然后鬼鬼祟祟进了探春屋里。
探春正发呆,看着桌上的四块手帕,这是她送给林黛玉的礼物,自己绣的手帕,上头是四色迎春花,还是前些日子贾母乐呵呵吩咐她们的。只是明儿就是她生日了,怎么也没个下文了。
只是探春这个生存环境,她从小就谨慎,绝不主动问的。
有的时候她也会想,大房的迎春是不是也这样?虽然大家都说她是呆姑娘,但是也少了不少麻烦,还有惜春,她经常一画起来就忘了——
“我的儿,你看姨娘给你带了什么来?”
探春立即从思绪中挣脱开来,一边站起身来,一边问:“姨娘可好?”
“好,都好!就是你弟弟,你平日里也不照顾照顾他,平白看他被府里人欺负不成?他可是你亲兄弟,将来你出嫁,难道指望宝玉那个靠不住给你撑腰不成?”
探春眉头皱了起来,“姨娘!这话是好说的?什么出嫁不出嫁的,太太从来不说这等话语,老太太也不说,生怕我们听多了移了性情。”
赵姨娘嗤笑一声,随即就严肃起来,声音也小了,“你也得自己打算打算,她们不说,证明没把你放在心上,女孩子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你在娘家才能待多久?在婆家又能待多久?不提前想好,不做好准备,你嫁过去就是个傻子!你姑姑当年嫁人可不是这么办的。”
探春面色微微涨红,却没说话,她知道她只要一反驳,就能引来滔滔不绝的话,经过几次,她学乖了,索性一言不发就等赵姨娘自己没了兴趣,乖乖住口。
赵姨娘扫了一眼探春桌上,瞧见那四块新手帕,一看见这配色这图案就知道是给年轻女孩子准备的,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赵姨娘嗤笑道:“你总归是记住你林姐姐生日了,往年都要我提醒你,你才知道送东西。”
“姨娘说得什么话?”探春眉头一皱,“我就算记不住她生日又能怎样?”
“行吧,我只当你是为了讨好太太嘴硬。”她把手里东西放在桌上,发出闷闷一声响,可想里头东西挺沉的,“我专门找人做的,你送给林姑娘。”
赵姨娘把手帕打开,里头是个金光灿灿的小摆件,上头雕刻着不少花朵,还镶嵌了几颗小小的红宝石。
“连带上头宝石,总共用了二两出头的金子,姨娘我这么多年的积蓄,差不多就出去一半了。”赵姨娘叹息道。
“我不要。”探春头一撇,看都不看赵姨娘。
“你这孩子,平日里看着比家里谁都精明,如今这么这样傻?你不送她点好东西,怎么叫她帮你?她是县君,比老爷品级都高。我还托人打听了,她还要教那些贵女作诗,若是有这个机会同她一起,你也能认识不少青年才俊——”
“你说什么!”探春气得胸口不住欺负,眼尾都红了起来,“我不是那样的人!”
“好好说话,你气什么?”赵姨娘表现的好像是探春无理取闹一样,“老太太不教你管家,太太也从来不提这事儿,可当年你姑姑真不是这样的。你不知道,可你姨娘知道,这摆明了没打算叫你嫁出去做正房,你还觉得她们是为了你好,不叫你移了性情——”
“你出去!”探春眼泪掉了下来,指着门口大声道:“你给我出去!”
她说着就抓起桌上那黄金做的小摆件,用尽全身力气扔了出去。
摆件撞在门框上,上头红宝石还弹下来两个。
赵姨娘心疼极了,忙跪在地上去找。
探春看她这个样子,心中越发的悲苦了。
既然是在王夫人院子里,这边动静虽然听得不真切,但是又吵起来了还是能听明白的。
王夫人睁开眼睛,微微皱起眉头,吩咐道:“去拿两筐佛豆来,叫赵姨娘捡。”
郑华家的忙去后头屋子拿了两大筐佛豆,趾高气昂去了赵姨娘屋里,趁着这个机会狠狠的阴阳怪气了一通。
她也烦,郑华自打赚了那一大笔银子,就没着家过了,不知道在哪里吃喝玩乐。
“也不怕叫龟公打死!最好掉河里淹死!”
到了下午,顾庆之正靠在书房休息呢,外头下人回报,“贾家又来人了,贾琏。”
“他还真敢来?”顾庆之笑道,“走,去看看。”
贾琏算是荣国府仇恨值拉得最多的一个,贾家下人都没带他进院子,而是直接带去门房了。
门房在大门左右两边,位置上属于倒座。
倒座这地方,做南朝北,东西厢房还能晒到太阳呢,倒座是一点太阳都没有,要不怎么叫倒座呢。
一般人家,倒座是下人住的地方,茅房也安排在这里,当然林家的茅房还是收拾得很干净的。
顾庆之一进去,就见贾琏坐立难安的,桌上倒是有茶,不过闻起来味道不太好。
顾庆之嘻嘻嘻笑了两声,贾琏跟弹起来似的冲他行礼,“安国公。”
“我怕今天忙,我也不为难你,不管贾家派你来该做什么,我都不可能答应,你可以继续坐着,也能寻个别地儿待着,回去就说我不答应就完了。”
贾琏犹豫了很久,道:“不劳安国公招待,我坐坐就走。”
这态度……顾庆之出去就拉住个从他安国公来帮忙的下人,“去叫崔颐鸣调一队锦衣卫来,查查两边面生的人。能抓就抓了,窥探超品大员行踪,在会试考官家边监视。差不多够送去戍边了吧?荣国府的人养尊处优,下人身体也好,打蛮子他们不敢,辎重队总是能进去的,当骡马总是可以的吧?”
等这人出去,顾庆之跟林满道:“荣国府用了那许多下人,也不知道为国分忧,有了我帮忙,他们的罪孽也能少一点。将来陛下清算,也不至于下手太重。”
林满笑道:“像安国公这样会体贴为人着想的人实在是不多了。”
不多时崔颐鸣就带了人来,不仅有安国公这个千户名下的锦衣卫,还有新去指挥所里叫的人。
顾庆之是一直知道他跟尹恩立有联系的,别的不说,他安国府的大门还有一间专门划拨给锦衣卫歇脚的屋子呢。
崔颐鸣道:“大人,属下多叫了些人来,明日宾客多,有锦衣卫镇着,也不怕生事。”
“说起来……”顾庆之想了想,“明儿再安排几个人堵着荣国府门口,万一他们就算没请柬也要硬闯呢?到时候他们脸上不好看,我也怕打击他们自尊心。”
崔颐鸣笑道:“大人放心,这个我们做惯了的。到时候找个人往他们马车前头一倒,还能从死牢里拖个囚犯出来,后头人再把他们围起来,若是不小心撞上,那就是拖两个时辰,若是他们撞死逃犯,那就有的掰扯了。”
“不至于不至于,到下午申时就行。”顾庆之也跟着笑了起来,“说起来,我觉得锦衣卫这么抄家有点浪费啊。”
“哦?”崔颐鸣立即来了兴趣,他如今虽然还只是个总旗,连百户都没混上,但因为跟着安国公,是能跟锦衣卫指挥使尹恩立直接汇报的,这可是有些千户都没有的体面。
“今儿贾琏来了,我这才想起来,他当初可是把林家的下人卖了大价钱,虽然我觉得尹大人不至于抄完家还给人家下人卖去仇人家里,可问问都有什么手艺总是不难的吧?丫鬟长得好的也不过二三十两银子,年纪大了就便宜,可若是会双面绣,价格就能上两百了。哪怕是个厨子,也能卖出去五十啊。”
这事儿虽然要耗费人力去做,但是锦衣卫还真不怕这个,他们名下吃空饷的人也不少,没差事只拿死月俸的人更多,以前倒是也有些雏形,就是把最好看的卖高价。
但如今时代又不一样了,扬州瘦马都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得会唱歌跳舞,主打贤惠的还得学两道小菜呢。
手艺人才是最贵的。
比方安国公。
“我这就去跟尹大人汇报。”崔颐鸣兴致冲冲走了。
“今天应该就没什么事儿了。”顾庆之长舒一口气,“吃过晚饭就等明天生日了。”
顾庆之叫人去请林黛玉吃饭,哪知道被拒绝了。
“今儿不能吃饭,不然明天腰带勒不紧,裙子穿起来就不好看了。”
这是怎么话说的?那么宽松的裙子,也不至于吃一顿饭就撑起来吧?
顾庆之一个人吃了晚饭,好生睡了一觉,没等第二天天亮就被叫了起来。
他师姐的及笄宴正式开始了。
林如海没在,不过好在来的人不多,也就二十七家。
林满跟卫公公两个站在门口迎客,顾庆之则是站在前院迎客,男客就留在书房这一片,女客带去后院最前头那个大院子里,一会儿及笄礼就在这里举行。
客人都客客气气的,顾庆之渐渐也放松了下来,直到卫公公来叫他,“时辰到了。”
顾庆之起身拱手,笑道:“大家稍坐片刻,我去去就回。”
地位最高的忠顺王挥挥手,“你忙你的,我们这儿听戏就成。”
不过顾庆之听琪官儿那嗓子,的确是不如以前好了,以前像是童声嗓,能唱得很高也有中气,如今是多了点沙哑的感觉。
顾庆之悄悄去了后院,站在忠顺王妃身后,看着中间布置好的台面。
庆阳公夫人已经站在那儿等着了,旁边丫鬟手里是跟通体黄金打造,上头镶着大颗红宝石,周围还围了一圈小绿宝石的簪子。
虽然这个簪子有点俗,不过上簪的确是这个规格的。
不过他还给准备了不少日常用的簪子,尤其那一套十二支珍珠的簪子,各种颜色都有,低调而不失奢华,他师姐一定喜欢。
正想着,屋里充当背景乐的教坊司乐师们开始了吹拉弹奏,及笄正式开始了。
后头帘子一掀,彻底换了个造型的林黛玉出来了。
她飞快抬头一看,视线就跟顾庆之对上了。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她把头发梳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竟然莫名其妙长大了这么多!
顾庆之原本就知道他师姐长得好看,可怎么长得这么么好看?
那刘海该不会是什么邪恶的封印吧!
顾庆之捂住自己咚咚跳的心口,两步退了出来,别的都好说——
他冲去前院找了卫公公,“赶紧!给我送一桌席面去贡院!我爹——不能叫我异宗异族的亲父亲受苦!”
第69章 我想求娶林姑娘为妻
往贡院里头送东西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卫公公劝住了顾庆之。
“大人,林姑娘的及笄是巳时二刻开始,这会儿再去吩咐,等饭做得,送去也过了午时了。您想,好好一桌菜,您送去林大人又吃不下,这不——”
卫公公一摊手,“而且送东西进去也没那么容易,怎么说都是贡院,考官大吃大喝,下头考生可都是举人,不少都已经做官了呢。”
顾庆之一细想,也的确是自己冲动了,他道:“那就准备晚饭吧。”而且他从前从来都是思虑周全的,纵然是要扶自己师尊——现在是单方面认了爹的岳父,也讲究一个雨露均沾,也就是林如海吃肉,相关人员喝汤。
“那去宫里说一声吧,请陛下出面,这也是个犒劳考官的好理由,把今天的菜单子带上。林姑娘及笄,林大人在贡院不出,哪怕为了全这份孝心,也得叫林大人吃上热饭。”
卫公公极其隐晦的翻了个白眼,什么叫“吃上热饭”,说得好像大魏朝苛待官员一样,连考生都能吃上热饭了呢,还是安国公提议的呢,他竟然忘了不成。
不过这事儿也不好叫别人去做,卫公公也怕剩下那两太监一个传话没传好,平白生出安国公使唤皇帝办事儿的谣传来。
他笑道:“大人放心,我这就进宫找我干爹去。”
顾庆之放下心来,又快步往后院走去。
一生一次的及笄,当然如果不出意外,每个岁数的生日都只能过一次,这错过可就罪该万死了。
顾庆之又站在忠顺王妃身后,仔细看林黛玉的及笄宴了。
这么一看,他就又看出点不满意来。
比方头上的珠子不够光辉璀璨,可万一太璀璨了……会不会黛玉不喜欢呢?
黛玉啊……玉儿?
以前倒是也叫过两声玉儿,当时不觉得什么,现在就连想一想,都没法沉着冷静了呢。
还有这裙子,五品的县君,穿着大妆就是这个模样,可这红……红得也过于平平无奇了,完全配不上人。
前些日子还听卫公公说织造府新织出来的锻,他还去看过,浅浅的紫,快成白色了,说是什么远山紫,织的时候还反向加入了光泽很好的极细的丝,总之若是太阳好,看着竟是五彩斑斓的白。
他当时是觉得颜色是不是有点素,林姑娘——顾庆之轻轻咳了一声,虽然是胡思乱想,可不管称呼她什么,都觉得差点意思。
亲近些怕唐突,疏远了又觉得对不起自己。
下回不如带她自己去看,万一她想换个风格呢?或者叫他们做个五彩斑斓的粉?或者五彩斑斓的绿?
这是真为难乙方了,顾庆之微妙的笑了起来。
但这些首饰衣衫等等都是身外之物,心灵上的满足才更重要,这时候顾庆之又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了,幸亏前两日寻找好机会把她推到台前了。
她如今是真真正正自己活着,也能表达自己的意见,不用受任何人的辖制。
总之他都是个成年人了,物质精神他是可以两手都满足的。
这么一想,顾庆之脸上不由得又有了浅浅的微笑。
林黛玉啊……终究不用窝在那小小的三间房,整日出不了院子,每天只能悲风伤秋,等着贾宝玉回来带给她一点点心灵慰藉了。
世外仙姝跟他这个神仙最般配了。
贾宝玉不配,谁他都不配!
贾宝玉虽然一直标榜反抗自由等等,可他挣脱束缚的时候,荣国府都没了,他这一辈子都没主动过。
别的不说,就连薛宝钗或者袭人,都知道为了自己的目标奋斗,贾宝玉做了什么?
“横竖祖母少不了我的。”
他就继续别长大,继续不主动,继续不拒绝,有事“我先跑”吧。
顾庆之挺大一个人,今儿是正日子,穿的也是礼服,而且还是超品的礼服,自带光环的,他这一进一出,不少人都主意到了。
林黛玉也是一样。
虽然及笄要换成人的发型,还要上簪子,不过披头散发出来也是不可能的,她头发梳了大半,就剩最后一缕。
这一缕庆阳公夫人是梳惯了的,她一边念着吉祥话,一边把这头发慢慢往上盘着。
只是……林黛玉注意力却不太集中。
她正看顾庆之呢,方才跑出去是为了什么?总归不能是忘了什么吧?
回来的这样快,兴许不是什么大事儿。
他又笑什么?
林黛玉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听庆阳公夫人说的是什么,这可是天生的韵脚,是老百姓长久以来自发形成的,也就是没多少文化,兴许连字都不识的人总结出来的。
最早的《诗经》就是这么形成的,当初她讲过来着。
两人视线对上,林黛玉发现他眼睛亮了,嘴角又翘了起来,好的,这又是个鼓励的笑容。
林黛玉瞪他一眼,眼睛往庆阳公夫人那边一撇,果然,顾庆之神色严肃起来,他低下头往忠顺王妃耳边说了两句什么。
等他又站直身子,忠顺王妃笑道:“轻些,小姑娘怕疼,你瞧她紧张的。”
庆阳公夫人微微一愣,也笑道:“咳,我是做熟了的,有时候下手的确是有点重。”
林黛玉无奈的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这下不敢瞪顾庆之了。
反正……打油诗他也不是不会做,慢慢教吧,总不能逐出师门吧?
头发梳好,下来就是上簪了,先是主簪,也就是那根集俗气跟大气为一体的红绿配色的金簪。
不过……顾庆之觉得可能自己滤镜有点重,他觉得这簪放红绸子上俗了吧唧的,但是待在黛玉头上还挺好看的。
下来就是一圈用来固定的小钗了。
等着头发梳完,看着她这一头大大小小的金饰,顾庆之都觉得沉得慌。
好在及笄的主要项目就算是结束了,剩下的就是吃吃喝喝听曲儿看戏法了。
赞礼又是两句吉祥话,引着女客往戏台子去了。
忠顺王妃上去挽住了庆阳公夫人的胳膊,笑道:“这戏台子还是我们忠顺王琢磨出来的手艺,观戏台是两层的,男客在下头,咱们女客在上头,看得也清楚。”
庆阳公夫人回应道:“早就听说府上琪官儿嗓子好,今儿可要好好听听。”
“也没那么好的,年纪到了,王爷还说可惜呢。”
屋里人走得七七八八,顾庆之上前跟向氏行了个礼,向氏道:“辛苦大人了,我先去厨房转一圈,一会儿就在戏台左边最外头的位置上,方便进出,您若是有事,只管差人来找我便是。”
说实话,这人低调到仿佛没她这个人。不过表面功夫也都是一点不差做到位了。
比方顾庆之这两日借住,向氏也会每天叫人来问问他好不好,当然好不好顾庆之都能自己吩咐,真要算起来,因为林如海前头那场病,没管住贾琏叫他发卖了不少林家下人,尤其是还在扬州那段时日,林家下人伺候林如海,都不如伺候顾庆之上心。
这次及笄也是一样,兴许是林如海吩咐过的,她跟走流程一样在一边坐着,微笑还挺礼节性的。
包括去厨房和坐在最边上,也都是该表达重视表达重视,该做出样子就做样子,一点问题没有。
顾庆之目送她离开,立即就转过脸来问林黛玉,“沉不沉?我帮你托着可好?”说罢他便伸手往人脖子探去,仿佛真想帮人托着脖子?
一句“压得我脖子都酸了”没说到一半,林黛玉就慌忙躲开,又拿手来挡顾庆之,“你这人——”她一边说一边笑,反应过来又把脸凑了过去,“你帮我托着。”
“师姐学坏了。”顾庆之一脸严肃的叹息。
林黛玉没理会这茬,道:“我还得去换身衣服呢,还有头上这许多东西,我觉得但凡我一个没绷住,脖子就得断。”
顾庆之便又趁机埋汰了一下贾宝玉,“说起来我觉得好奇,原先我虽然也在贾府住过,也见过宝玉脖子上那块玉,我记得挂玉的还是个金项圈,我想以贾府的财力,他又是贾家的宝贝疙瘩,那金项圈肯定是不掺假的,你说他沉不沉?”
“你说了这一长串,就想问金项圈沉不沉?”林黛玉笑道:“我哪儿知道他觉得沉不沉呢?不过确实挺沉的。”
“我伏案读书,读上小半个时辰就得起来活动活动,不然脖子就僵硬了,林大人也常叫我活动,看来……宝玉不读书无疑了,不然他脖子上挂那么沉的东西,他脖子早该折了。”
“就你会编排人。”林黛玉笑容淡了些,只是仔细想想,他说得倒也没错。
“那薛姑娘脖子上可是金项圈坠着金锁,她沉不沉?听说她针线活儿极好,每天这么做针线,又有金项圈压着,怕是也不好受。”
林黛玉瞥了他一眼,“这我如何知道?我又不爱做针线,我又不陪着她做针线,她又不在我屋里做针线。”
见顾庆之还想说什么,她又道:“贾家三位姑娘也都有金项圈和金锁的,我小时候也有的。刚来时还见她们带,后来长大了,也就只有逢年过节为了表示郑重才带,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顾庆之便又真真假假来了一句,“这么说贾家年纪最小的是宝玉跟宝姑娘?”
“你赶紧去陪忠顺王吧。”林黛玉推他,“好些客人呢,你再这么着,等爹爹回来,我要告状的,我知道他吩咐了不要大办的。不告不告——”
林黛玉瞧见他眼神,忙又哄一句,“赶紧去。”
顾庆之心情舒畅去陪客人了。
饭前的安排是听戏,饭中是教坊司的乐师们当伴奏,饭后就是戏剧跟变戏□□换着来。
顾庆之去了男客处,拱拱手笑道:“招呼不周。”
倒也没有人真跟他较这个劲,大家都挺客气的,“这是玉泉山的水吧?”
“安国公把压箱底的好茶都拿出来了?”
“绿茶这东西怎么好放?又不是普洱,放个十年八年的才好喝,绿茶还是要喝当季的,谈不上压箱底。”
“安国公不在也挺好的,正好我们细细品茶,你若是在了,咱们肯定得说点什么。”
又说了两句,有下人来示意饭菜准备好了,顾庆之笑道:“先去吃饭。”
忠顺王第一个站了起来,道:“也叫我尝尝连陛下都夸的八宝糯米鸭是什么味儿的。”
“这是扬州菜吧?”
“正是,我也挺想这口的。京里的厨子下糖总欠点味儿,若是下糖的手能像他们下盐的手一样狠就好了。”
大家一起笑了起来,顾庆之陪在一边,等吃过饭洗漱的时候,又有个便装的锦衣卫来他耳边小声道:“堵住人了。一个老太太。”
顾庆之一挑眉,“她怎么这会儿才出来?明显没把林姑娘放在心上。”
那锦衣卫笑笑,“早上出门一直堵到现在了,还没死心呢。”
“这可真是……”顾庆之笑道:“怎么堵的?说出来叫我也乐一乐。”
“先是叫人撞上去了。做熟的人,往车轮子下头一躺,一点事没有,就是衣服脏了些,然后兄弟们就把车子围住了。”
顾庆之笑了两声,“一会儿支银子,给他多做两身衣裳。”
“谢国公爷赏,不过那家里老太太出手也大方,直接扔了一百两的银票出来,只叫我们让开路。后来第二组的兄弟又牵了狗出来,前头人躺车轮子地下那人抹了东西上去的,狗挡了路不停地叫,旁边扮成老人家的兄弟就说‘生灵挡路必有缘故’,劝那老太太回去,不过她没听。”
“我们劝过的。”锦衣卫一摊手,又道:“下来是个运送火油的车子翻了,她马车沾了火油,总不好继续走了吧?谁想荣国府的车还蛮多,不过一刻钟,换了个车,她又出来了。”
“人年纪大了,就还真的挺执拗的。”顾庆之叹气,“这都第三回了。”
“谁说不是呢。”锦衣卫也跟着叹气,“后来先是宛平县的县令带捕头捉江洋大盗——他们县的捕快上回还告您舞弊呢,得给县令一个机会补救,不然他都睡不着觉。”
“你要这么说……后头还得有顺天府的人?”
“大人英明!”锦衣卫一拱手,腰都弯了。
“那现在呢?”
锦衣卫又来了精神,“荣国府毕竟在大兴县,宛平县令也不好多待,毕竟不是他辖区。顺天府的人逮着那犯人也走了,如今是有个死囚跑到了车上,挟持那老太太叫我们送他出京,里外三圈的人围着,您放心,她保管出不了宁荣街!”
什么?
“她还没出宁荣街?”顾庆之叹了口气,这走十米踩一个雷……他要是贾母,他也咽不下这口气啊。
锦衣卫点点头,解释道:“宁荣街毕竟是宁荣二府的私街,大清早的也没人从这儿过,后头看见官府办事,就更没人过来了,围起来也方便。若是在外头闹市区,就不能用这种法子了。”
他又见顾庆之半晌没说话,便揣摩道:“要么送她出京城?老太太不愧是国公夫人,倒是也看出来了,骂人都骂得中气十足。还说要去敲登闻鼓告御状。”
这谁看不出来?
“你们这手艺也太糙了,不过糙点也好,免得荣国府还得猜是谁要对付他们,那我就不开心了。”顾庆之拍拍他肩膀,道:“先寻个铺子,叫兄弟们轮换着吃点东西,尤其是来帮忙的,叫人吃饱吃好,然后……送她出京看看风景?天黑前能赶回来就行。别叫贾家人担心,好生跟他们说说。”
“后头怎么办?”
这人正要走,顾庆之又叫住他问道:“怎么善后?毕竟是个国公夫人?”
这位锦衣卫喜滋滋道:“属下几个正好秘密去保定府办事。”他压低声音道:“保定知府不太干净,我们尹大人正想查他呢。正好借这个机会,把属下几个合理贬官,发配去岭南,就能不引人注意的出京了。”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顾庆之最后一点担心消失了,“那……我祝你们一路顺风。”
锦衣卫笑道:“多谢大人吉言,若是您不放心,事后还能夸一夸贾家老太太,她为了查案也牺牲不少了。”
那可就真要被气死了。
等吃过了饭,下来就是很吸引人的变戏法了。
魔术归根结底是障眼法,这点顾庆之是知道的,不过实际上是:宽松的长袍里藏东西,只有脱下来他才能找到东西在哪儿。
“好!赏!”
看戏看变戏法是有茶点的,所以晚饭基本是不吃的。
顾庆之陪着看了一下午的戏,到了临近申时的时候,庆阳公夫人先告辞了。
“家里离得远,得先走。”
庆阳公夫人的脾气,就是喜欢炫耀,这点顾庆之也是知道的,他叫人去备车,又是那辆豪华马车,配上四匹高头大马,甚至他还很是体贴的问了一句,“早上是从东城过来的,下午这会儿东城可能有点挤,走西城可好?”
庆阳公夫人笑眯眯的应了。
及笄梳头的谢礼是早就送过去的,不过顾庆之这两日又加紧叫他们新打了金银牌。
银子做底,上头镶嵌着金子,图案则是百花盛放,算是伴手礼。
“手倒是巧。”庆阳公夫人好生收了,看顾庆之的眼神亲切许多,像是再说:学到了,原来还能这么炫耀的。
下来就是给她带来的两个婆子一人一个银饼子。
又送了两桌客人,顾庆之端了盘水果藏在假山后头润润嗓子,然后就听见两个姑娘的声音。肯定是今天的客人,至于是谁家的,他就不知道了。
那他就更得藏好了,免得大家尴尬。
“林姑娘……以后怕是就要嫁给安国公了?”
“是啊,咱们都是出嫁的时候才好去求封号,她如今就是县君了,又跟安国公脱不了关系,这不早就说定了?”
听清楚的也就这两句,不过这两句也够顾庆之喜滋滋了。
只是喜滋滋过后,他又有点懊恼,成亲啊,怎么能靠着暗示和默契呢,他肯定是要明明白白郑重其事去求娶的。
不过也有可能,这是京城的规矩,扬州苏州都没这规矩呢?
反正他是要老老实实在师尊面前说出来想求娶黛玉,也要黛玉自己答应才是,他绝对不搞心照不宣这一套。
这么一琢磨,顾庆之又觉得个别时候,他师尊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再一想前后的对话……糟糕,师尊不会觉得我是个傻子吧?
可这事儿也来不及细想,也没法现在冲去贡院解释。
顾庆之收敛心神,又老老实实的出去送客人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如果京城里是这规矩,那今天来的这二十七家,就都会很默契的觉得他跟林姑娘是一对了。
顾庆之笑了两声,转脸又开始发愁了……师尊会不会觉得他是故意炫耀呢?
他真没这意思,至少四个时辰以前没有。
“想什么呢?”林黛玉拿帕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客人都送走了,如今两人正在前厅对面坐着,都有些累,桌上还摆着礼物单子。
林黛玉活动了一天,方才又说了不少话,如今面色红润有光泽,很是好看。
“想你?”
林黛玉噗嗤一声笑了,“我就在你面前坐着呢,怪敷衍人的。你累不累?过生日还挺麻烦的,幸亏就过这么一次。”
“你早上可不是这么 说的。”顾庆之想起早上她那番话,她知道师尊说了不准大办,但是整个过程她可一句话都没说。
“我好久没好好过生日了。”林黛玉左顾右盼移开眼神,“刚去贾府的时候是母孝,后来在贾府过生日……起来就得去给各房长辈请安,好累的。去年父亲又病了——”
一个停顿之后,林黛玉语气里稍微带了点凶狠,“你还给我安排了这许多事情,我哪知道这么累呢?”
“那下次什么都不叫你做。我全给你安排好了。”
“这次你也是这么说的。”林黛玉撇撇嘴,一推桌子想站起来,只是没等用力就又软了,无奈叹气道:“再坐会儿吧。”
顾庆之笑了两声,“我去叫她们抬个轿椅过来,你坐着别动。”
等叫了轿椅来,顾庆之都不敢上手扶了,明明以前扶她上下马车无比熟练的。
还真是……问心有愧诚不欺我。
“我得进宫一趟。”顾庆之道:“陛下赏的戏法班子,要进宫谢恩的。”
林黛玉叹了一声真累,道:“天都快黑了。”
顾庆之叹气,“变戏法你还想不想看了?他们还有好几个拿手好戏呢。”
林黛玉犹豫了一下,“想的。你辛苦了,早点回来。”
顾庆之嗯了一声就笑着出去了。
的确是天都黑了,到了宫里的时候,宫门都关了,要不是这块御前行走的牌子,顾庆之还真进不去。
他这么一求见,把皇帝也吓了一跳。
“怎么这会儿来了?”皇帝泡脚泡到一半,听见安国公来,急匆匆趿拉了软鞋出来,“出什么事儿了?送去贡院的饭菜出问题了?”
顾庆之一笑,“陛下,我想求娶林姑娘为妻。”
皇帝很没有形象气质的翻了个白眼,只是看他未来国公的神态表情,便试探性的问了一句,“那……朕下旨赐婚?”
“不用不用——我是说还不着急,我还没跟林大人和林姑娘说呢,我今儿进宫就是想告诉陛下,万一有别人看上林姑娘,您可千万告诉我一声,也千万别答应了。”
第二个白眼就翻得很直白了,“就为这事儿?”
顾庆之道:“林大人前途无量,林姑娘才学样貌也样样都比别人强。上回您还跟我说,别看那些文人一个个说什么娶了公主就只能去鸿胪寺、上林苑监这等地方,最好也不过是礼部,但真要招驸马,私下来打听的能有三位数。万一呢?”
“你都住林家了!”皇帝恨铁不成钢道。
“以前不一样的。”顾庆之笑了两声,“如今就更不一样了。”
皇帝无奈挥挥手,嫌弃道:“赶紧走吧,你林姑娘今儿过生日了,不回去陪着她,难不成你要陪朕泡脚?”
等顾庆之离开,皇帝回头扫了一眼全公公,狐疑道:“朕怎么觉得他是来炫耀的呢?”
全公公噎了一下,“奴婢是个太监,奴婢不懂这个。”
“你也觉得是炫耀。”皇帝肯定地说。
这个时候,贡院的二十位考官们也吃完了按照林姑娘生日宴会的菜单子准备的席面。
原料是新鲜且卓越的,御厨的手艺是出类拔萃,吃到嘴里是十分满足的。
但是林如海的心怎么就这么慌呢?
“林大人辛苦了。”主考官寒暄道。
“是啊。”另一位跟林如海已经挺住的,同为《礼记》房的阅卷官也笑道:“治《礼记》的人不多,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当考官了,前头那饭菜可不怎么好,二十天下来,衣裳都得重新做。”
“正是。还是林大人好,又收了这么一个有能耐的弟子。”
林如海笑得脸都疼了,好在光线昏暗,倒是没什么人看出他表情不自然。
“大家客气了,这是应该的,应该的。”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什么。
好容易客气完,听了一耳朵关于女子的溢美之词,什么秀外慧中、蕙质兰心、知书达理等等,林如海回到屋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什么叫:“今儿是林大人女儿的及笄宴,陛下念在林大人为朝廷效力,不能与家人团聚,特按照菜单子备了席面,既全了林家女的孝顺之心,也解林大人思女之心。”
这菜单子就很不对啊!
上头好些菜都是超规格的,像鱼翅燕窝鲍鱼驼峰这种东西,一般家常小宴,它根本用不到啊!
更别说还有用人参虫草等等名贵补药熬的鸡汤了。
林如海觉得自己都要上火了。
弟子有时候不太靠谱他是知道的,可女儿……怎么也不靠谱起来了。
这才几天?
他进贡院才几天!
林如海幽幽叹了口气,他得想个法子早点出去。
第70章 顾庆之变了
酉时二刻,天已经全黑了,贾政身上带着点酒气,回到了荣国府。
这些日子荣国府不大安宁,起因就是他那外甥女儿的生日,没请老太太给她上簪,非但没请她上簪,连帖子都没发一张,这明显是不打算要他们这门亲戚了。
老太太整日发脾气,听说连薛家母女二人都称病不出了。
“肯定是那尚氏吹的枕边风!一个破落户,她怎么敢跟荣国府对着干!她也配!”贾母气得拍桌子,“安国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贾政回想起当日的场景,还有点心有余悸,不过不管是他还是他兄长,没一个敢提醒老太太,林如海新娶的继妻姓向来着。
这时候贾政就体会到他兄长整日喝得醉醺醺的好处了,而且他还自发领悟到:就算不醉醺醺,至少身上得带点酒气,这样谁都不会把他的话当真,也不会交待他办什么叫人为难的差事,最多训斥两句就叫他走了。
这两日贾政就是这么办的,借口要跟同僚吃饭喝酒,又或者谁家有宴席,至少要在老太太歇下之后再去请晚安,总之态度有了,谁也不能说他怠慢。
反正贾母也常说他不与同僚交集,这不就来了吗?他这是听母亲的话,谁都挑不出错儿来。
至于早上……那就更不用担心了,他还得去衙门呢,老太太又不敢耽误这个。
不过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从他进大门开始,就觉得家里下人魂不守舍,一个个慌慌张张的,而且……宁荣街好像用水洗过?能闻出点腥气来。
只是他回来的晚,路边不过几个灯笼照明,看得不太真切。
“什么!老太太被贼人掳走了?”贾政吓得一个激灵,身上冷汗一出酒也给带了出来,本来就是掩人耳目的假醉,如今哪里还有一点醉意呢?
“怎么不差人去叫我!”
“官差堵着街呢,说是个挺重要的盗贼,牵扯到什么大案里,说要是走漏了风声,一概以同党处置,谁都没敢出去,隔壁宁府也是一样。”
贾政舒了口气,“哪里的官差?”
“听说是好几家的人,他们外头消息乱糟糟的,也没几个认识这个,好在人已经送回来了,官差一直跟在后头,说是送出城就把老太太放了。他们又把人给送回来。”
赵姨娘动作麻利伺候贾政洗漱,一边还要给他说今儿的新消息。
“宝玉跟老太太一车,后头还有丫鬟婆子,说是那贼人只求出城,不求伤人,丫鬟婆子倒还好,老太太也精神着呢。宝玉给吓得……溺了一身,眼睛都直了,一路抬回来的。才吃了药,昏沉沉睡了。”
贾政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没出息的东西!他祖宗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天下,不过几个小贼而已。太太在那边伺候着?”
“老爷快去吧,都在老太太屋里呢。”
贾政换好衣服,又带了两个香包遮掩酒气,这才往贾母屋里去了。
赵姨娘这才坐在床边,一改方才精明能干的样子,脸上满是迷茫,又有点失望。
“这可是荣国府,老太太可是国公夫人,就在家门口叫人掳去了……”念完这一句,她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怨恨,“你倒是真的对宝玉失望才好!这都几次了!”
贾政一路小跑到了贾母院子,远远的就听见贾母骂人,声音响亮,贾政不担心了。
“……他们盼着气死我!我偏不如他们的意,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我是有上天保佑的,他一个乞丐,他活不长久的!他自小就亏了身子,保不齐——”
“你还知道回来!”贾母抓着茶杯就冲着贾政扔了过来,“我死了你都赶不上热的!”
贾政忙跪了下来,“是儿子无能,连累母亲受苦!”
这一跪下来,他才发现地上七七八八的奇怪东西,很显然,全都是贾母扔的。
贾母气不打一处来,安国公根本就没想着避讳人,一点都不带装的!
宁荣街是什么地方?
什么样的窃贼强盗会想着往这地儿逃命?还一逃就是好几个?
他们怎么不想去皇宫藏身呢?
贾母从一开始就肯定这绝对不是贼人,哪个贼人不抢东西的?他们非但不抢,他们还笑嘻嘻的互相使眼色。
“这就是那块玉。”
等出了城之后,这些人更是连装都不装,那伙强盗竟然跟官兵一起吃饭,还从官兵手里抢东西吃!
“迫害忠良!我要清君侧!我——”
“啊——”贾宝玉一声惊呼,醒了过来,“老祖宗!老祖宗!”
贾母忙过去抱住了贾宝玉,轻轻给他拍着背,“若不是宝玉护着我,你们就见不到我了!你们还总嫌弃我偏心他!”
屋里都没人敢说话,只有王夫人的啜泣声又低低响了起来。
今天毕竟折腾了一天,贾母也累了,不仅贾宝玉吃了安神的药,她也吃了。只是愤怒支撑着她又多发泄了一会儿。
“今儿就叫他睡这儿,别挪了。袭人,你好生照看着。”
袭人这会儿是一点多余表情都没有,像个忠心不二又笨笨的丫鬟一样应了声,连头都没多抬一下的。
“你们都出去!”贾母打了个哈欠,疲惫席卷而来,“一家子没有一个争气的!主辱臣死,你们全都该死!”
毕竟人多,荣国府一众人,上至贾赦,下到贾兰,没一个说话的,都屏息静气低着头退了出去,生怕贾母注意到他们。
这边一出来,贾政就拉了王夫人,“宝玉怎么了?”
“被吓着了。”王夫人声音里还带着鼻音,是不是抽泣两下,“我也没见到,他回来腿都软了,衣服上还有两道口子,说是挡在老太太面前被那些贼人划的。”
贾政松了口气,又问,“听说他回来……身上不太好?还弄脏了裤子?”
王夫人略显迟缓的转过头来,老爷换过衣服的,也就是说,回来之后先去了赵氏屋里。
赵氏又编排宝玉了。
每到这时候,王夫人就分外的赞同她一辈子都不可能觉得顺眼的婆婆:妾室还是别生儿子的好。
她甚至想问问她婆婆,她是怎么叫公公的妾一个儿子都没生出来的?
“蹭上些灰。”王夫人不经意道,仿佛心思不在这个上头,也没听明白贾政究竟想问什么,“衣裳都换过的,老爷放心,我亲眼看见烧了的,里头还加了张神仙给的符纸,霉运肯定都去了的!”
贾政应了声,他跟王夫人也没什么可说的,转身就走了。
不在贾政面前,王夫人就不用绷着了,她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赵氏!”
不远处,李纨拉着贾兰,母子两个有意无意躲着人,避着灯笼,悄无声息回到了自己院子里。
贾兰抬头看自己母亲,“母亲,我想去金陵考试。”
李纨看着他,大概也能想到为什么,荣国府过于乌烟瘴气了。
“母亲,您不是说外祖父是金陵国子监的祭酒?学问想必很好的吧,若是有他指点,想必儿子科举必定能一考就中。”
李纨犹豫了一下,贾兰祖籍金陵不假,可他是能在京城考试的,她若提出这个要求,必定要被王夫人猜忌。
她也能猜到王夫人什么心思,她是绝对不会允许有人比贾宝玉有出息,更加不会允许有人在贾宝玉前头有功名的。
可是……
“我试试吧。”李纨应道:“若是不成……至少也叫你一个人去。”
她得留下来。
贾兰凄凄惨惨又叫了一声“母亲”。
荣国府愁云惨淡的,如今不管是谁都能看出来,贾母也就只剩下嘴皮子功夫了,她是拿安国公一点办法都没有。
而安国公呢?怕是还有一百种法子折腾他们。
“老太太怎么还不安生。”王熙凤没好气道:“如今我算是看出来了,哪一次都是老太太自己跳出来的!从一开始就是,老实推举安国公是能要了她的老命还是怎么?非得使绊子,好吧,如今成了这个样子,她还要不放过人家?我倒想瞧瞧她怎么不放过人家!”
王熙凤也烦,王家那边也来了消息,叫她最好能想法子跟安国公搭上线,就算搭不上,也劝劝贾母,别总找事儿了,已经成笑话了。
荣国府这三字儿,都快取代不自量力了。
贾琏没说话,他还想方才鸳鸯给他使的眼色呢,还有他跟着一起跪下去那会儿,鸳鸯从他身边经过,不着痕迹在他肩头上那轻轻一拍。
说实话,鸳鸯的确不是他喜欢的那类人,她长得不好看,还没成亲……可当着人,谁都不知道——
贾琏扫了一眼还喋喋不休,气得面容扭曲的王熙凤,不管是她还是老太太一点都不知道,这是真的刺激。
第二天一早,顾庆之起的有点晚,不过昨晚上他已经吩咐过了,今儿早饭晚半个时辰,大家都稍微歇歇。
起床后照例是先一套拳,然后去洗漱,接着就是陪他师姐吃早饭了。
可惜太熟了。
顾庆之看林黛玉毫无顾忌在他面前打了个哈欠,道:“若是困就再睡一会儿?”
“你今儿怎么转了性子了?”林黛玉疑惑的问道:“原先你还说,宁可早睡都别晚起的,不然第二天晚上睡得更迟,下来就是一天都没精神。晚上就更睡不好了。”
“我这不是怕你困吗?”顾庆之小声道,什么叫转了性子?他不过是……原先是这样对作息好,如今……什么作息不作息的,林姑娘想怎么就怎么,林姑娘说什么都是对的!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林黛玉眉头微微蹙起,小心的试探道:“你拿我做人情,又给我加了几个学生?”
“怎么可能?绝对不会加了。”就这二十个学生,他还想踢几个出去了,作诗这事儿,肯定都是小班上课,二十人怎么说也得是三个班,那算下来一个月就是六天,六天啊。
可林黛玉还是盯着他,顾庆之便道:“你上回说的小金鱼,我给忘了。”
“咳,我还当什么事儿呢。不要了,原先的都长大了不少,那个鱼缸养四五条鱼就行了,再多了就不好看了。”林黛玉扭过头去,给自己的羊奶里加了一勺杏仁浆,再来小半勺糖。
“我觉得你说的挺对的,我原先老睡不着觉,也总是没精打采的,如今可不能再乱了。”
林黛玉搅了搅羊奶,把碗推到顾庆之面前,“你不爱吃太甜的,半勺糖够了吧?不够自己添。”
顾庆之越发的胆战心惊了,她什么意思?她总不能看出来了吧?
他昨天干嘛了?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林黛玉问道:“你肯定还有事儿瞒着我。”
顾庆之低着头,似乎是在努力把羊奶搅的更均匀一点,他艰难的想还能找出什么借口,不然……拿皇帝当个挡箭牌,可问题是怎么编呢?
“昨儿荣国府一个人都没来,是你挡住了吧。”
半晌,林黛玉幽幽叹了一声。
原来她想试探的是荣国府!顾庆之长舒了一口,幸亏还有荣国府,原来她没看出来。
顾庆之不知道怎么又有点懊恼,再说要亲口说,再说不能唐突佳人,也不能让别人靠猜,可不管是谁,总是希望自己的心意能有回应的。
他可是真忐忑不安又摇摆不定了。
“稍微挡了一下?”顾庆之道,“好吧,是把他们三车人都拉去城外了。贾宝玉可没出息了,稍微吓了吓,人就软了。老太太都看出来是假的,他都没看出来。”
软倒的时候还闭死了眼睛,“主动”蹭到了刀上,把衣服划破了,甚至还稍微尿了点裤子,这就没必要说出来污了他师姐的耳朵了。
昨天送贾宝玉回去的时候,锦衣卫的人非常生气,他们好好的一场戏,差点被贾宝玉碰瓷儿了。
这是故意跟他们对着干啊,所以好几个人都上前去踢了他两脚。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林黛玉脸上也说不出来是个什么表情,“他原先就挺容易受惊的,贾府还有不少下人觉得他疯疯癫癫的。你是不是还记得他骂你不好好读书那一节呢?总归好生读书是没错儿的。”
“那倒不是。”顾庆之道:“我——他一见面的就欺负你来着。”
“怎么又跟我有关系了?”林黛玉故意瞪他,只是神色缓和许多。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才进贾府那一日,二房的王夫人给你下马威来着,父债子偿,他替他母亲受过,也算是孝顺不是?”
“这些歪理邪说,没人说得过你。”
“还有,你说他一见你就摔他那块宝贝玉来着?”
一想起当年那事儿,林黛玉心有戚戚,当时她才不过七岁,闹成那样,她也害怕,贾宝玉这一摔,屋里人哭了一大半。
她还记得贾母把宝玉抱在怀里安慰,可没人想到她,她缩在一边,吓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了。
那时候,她甚至生出来一种感觉,王夫人其实不是不喜欢她,她儿子的确如她所说,是个混世魔王来着。
“贾母屋里我也去过的,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贾宝玉那块玉,又是镶嵌在黄金里的,黄金极软,又有毯子垫着,砸下去也碎不了。既然碎不了,那他砸玉就很值得商榷了。”
顾庆之顿了顿,等林黛玉顺着他的意思往下想了想,这才道:“要么他是个傻子,要么……他想叫你觉得内疚,他居心叵测,他想靠着内疚控制你,让你听他的话。”
林黛玉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顾庆之也笑了,“所以你觉得他是个傻子。”
“喝你的奶吧,一会儿凉了就该腥气了。”林黛玉翻了个白眼。
吃过早饭,林黛玉把顾庆之赶了出来,“你也回安国府看看,我这想想怎么给人教作诗。”
“那教我那一套不能现用吗?”
林黛玉抿嘴儿笑了好久,“不一样,她们通了三四窍的,你是十窍通了九窍。”
虽然这么说也不能说错……但是!
“师姐放心。”顾庆之作了个揖,“我必定要叫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师姐是我的诗词师父。师姐那本诗词本子,我把我那首连陛下都称赞的打油诗也印上。”
“你给我回来!”
“师姐别送了,怪客气的。”
等去过钦天监,顾庆之回到安国府,猜坐下没多久,门口就有人来报:“荣国府贾赦来了。”
顾庆之是不太看得起贾赦的,尤其是他完全没有上进心,虽然心心念念想着回荣国府正堂,可他做了什么呢?
喝酒玩小老婆,这能叫他回正堂?
上回给贾赦出的主意,其实也是糊弄他,贾赦没按照他的意思来,也不知道是不敢还是看出这糊弄了。
他正反两条计策,其中一条原本就是荣国府会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当时他不过试探两句,贾赦就想到了所有,很明显,至少这一条他肯定得掉坑。
可这又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个等着看乐子的无辜路人甲罢了。
上次贾赦能进正堂,是因为皇帝要看热闹,这次皇帝又不在,他就没资格进正堂,下人把他领到偏厅,又上了茶点,就在一边站着不动了。
不多时,顾庆之来了,他试了试眼色,下人行了礼走了。
顾庆之走到主位上坐下,贾赦起来行了礼,客气道:“安国公别来无恙啊。”
寒暄嘛,顾庆之也道:“赦老爷老当益壮啊。”
毫无意义的对话之后,贾赦拱拱手,道:“安国公很是威风啊,昨天宁荣街被人堵了一天,老太太还说要去告御状。”
“真的?”顾庆之反问一句,像是忽然来了兴趣,“她真要去告御状?”
贾赦讪笑两声,“被我劝住了。”
“大老爷不愧是老太太长子,倒是母子连心啊。”
这话说得就让贾赦觉得挺尴尬,他故意咳了两声,略带着点责备,道:“上回安国公还说帮我夺回荣禧堂,怎得这许久也不见动静。”
顾庆之越发肯定他叫自己儿子去勾搭鸳鸯了,今儿来不过是生装假扮,以后就可以不用上门了。
“大老爷这话怎么说的?前头京里闹得沸沸扬扬,陛下要让奴仆多于一千人的人家多交人头税,这难道还不是个好机会?大老爷总不会没看出来吧?你随便上个折子,只说愿意带头削减下人,皇帝肯定有赏赐,说不定削的那一层爵位,又给你加上去了。”
听见这个,贾赦眼皮子很是跳了好几下,他的确是有点后悔了。
“再说削的又是荣国府的人,跟你大老爷有什么关系?我竟不知道大老爷竟是如此重情重义又心慈手软一个人,虽然被弟弟占了正房,但依旧怕弟弟吃苦。”
顾庆之说着就又叹息一声,用敬佩的眼神看着贾赦,“能投胎成大老爷的弟弟,上辈子一定是个大善人。”
这么阴阳怪气的说话,谁受得了?
贾赦怒火中烧,只是依旧记得这个是安国公,是老太太都讨不着便宜的存在,“安国公,你若是我,你也没法上折子的。前头有北静王带头,后头还有世家看着,我若是上了折子,就算日后能夺回荣禧堂,荣国府也要被人排挤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顾庆之叹气道:“我一个皇帝宠臣,我哪里知道排挤是什么滋味呢?哦不对,我在荣国府的时候被排挤过,我知道排挤什么滋味。”
这还不是报复?
贾赦忽然就想起他弟弟来。
当日安国公来贾家,一番如何教子的话叫他弟弟贾政差点把安国公引为知己,然后就被安国公狠狠踢了一脚,安国公可没把他当知己,安国公就想把他当乐子。
他当时还觉得贾政是个傻瓜。
他如今是明白这是什么滋味了。
贾赦猛地站起身来,飞快道:“还有事儿,先告辞了。”只是转身走了两步,他又想起自己是干什么来的,便又忍着不适道:“若是日后还有机会,望安国公不吝赐教。”
所以贾琏真的勾搭上鸳鸯了,不然贾赦哪里来的底气,只能是觉得贾家已经是他手中之物了。
只是不知道,是老太太先发现,还是王熙凤县发现呢。
贾赦上了马车,气归气,不过情绪已经好了很多。
他想起昨天瞧见的,鸳鸯暗中照顾贾琏,还有更前头两日,他想求娶鸳鸯,鸳鸯在贾母面前诅咒发誓那一段。
他当初可是说了鸳鸯瞧不起他,只爱少年郎,怕是宝玉,多半也有贾琏来着。
可鸳鸯怎么说的?
诅咒发誓就是死了也不给他当小,就是绞了头发做姑子也不跟宝玉,就是一个字都没提贾琏。
别人听出来什么贾赦不知道,但对他来说,这就是鸳鸯当着所有人给他们大房示好。
真真没看出来,他那儿子本事不小。
贾赦嘻嘻嘻笑了好几声,鸳鸯管着老太太屋里的东西,她家里人管着金陵老宅,这么平和就能把贾家连带老太太的好东西都捏在手里,他何苦生事儿呢?
他等着老太太死不就行了?
横竖老太太也不肯善罢甘休,兴趣再来两次就被安国公气死了呢?
快到申时的时候,顾庆之回到了林家,还带着他从宫里顺来的百合粥。
“尝尝合不合胃口?我师尊晚上也有这个吃。”
“宫里的东西,哪儿有不好的?”不过小小一碗粥,再说现在又不像原先那样,整日窝在屋里不出去,如今的林黛玉胃口是好得很。
原先是一碗粥当饭吃,还只能吃下去一半。
现在的林黛玉对上这一碗粥,已经可以:饭前吃过粥了,要么饭后再来一碗吧?
“真不错,我记得原先有一阵子,我也常吃这个的,说是润肺生津,还能清心安神。可惜吃了没什么用。”
顾庆之越发觉得她以前是心病,八成都抑郁了,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吃药不管用,那不是躯体化反应吗?
他也找乔太医问过的,人参养荣丸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吃了失眠的,而且那么多润肺的食补药材下去,一样是一点作用没有。
一方面说明她吃的药不对症,另一方面说明贾家连个太医都没给她请,不然肯定不会成这个样子的。
“这米是先用百合汁泡过一个时辰的,然后才下锅熬的,百合也得分三次放,头一次百合全熬没了,再放第二次,过上一刻钟后,再放第三次,所以你尝这里头的百合,一半是面的,一半还能吃出鲜百合的香甜来。”
听她这么说,林黛玉不由得赞叹道:“不愧是宫里,吃个百合粥也要这样讲究。你——”
林黛玉狐疑地看着顾庆之,他脸上表情不太对。
“不对,你又不去御膳房,你怎么知道这粥是怎么熬的?况且你也从来不打听饭菜是怎么做的。”
顾庆之叹了口气,“这不是挺符合一般人对宫里的看法吗?而且听见粥这么熬,你有没有感觉到被珍重呢?”
“你又捉弄人。”林黛玉笑道,“还是你想捉弄谁?先拿我练手呢?”
顾庆之一脸的有苦说不出,失策了不是。
有一瞬间他忽然又觉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挺好的。
唉……幸亏他岳父大人那边也吃到了宫里送的百合粥,他未来的岳父大人应该很感动吧?
没错,林如海的确吃到了,依旧是二十位考官都有,不过林如海这边多一句话,“这两日干燥,国公爷专门吩咐的百合粥。”
林如海又是幽幽叹了口气,等吃完饭出来遛弯,就跟同为考官的同僚们打起了鸡血。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这样体恤下臣,我等一定不能辜负陛下恩典。考试虽然要九天,但是我们夜以继日,至少能提前几日阅完卷子。陛下正等着结果呢,六千多考生也等着结果呢!”
“我们怎好尸位素餐?我们也要叫旁人看看,我们才是陛下的忠臣!”
如果说头一天说,大家还都是随声附和,只以为林如海要称赞皇帝,可是他一连说了好几天,那感觉就不太一样了。
人人都知道林如海的弟子是安国公,人人也都知道安国公是陛下宠臣,这……会不会是陛下的暗示呢?
也有人想,往常判卷子都要十天,如果他们能提前看出来,自然也是功劳。
这样大家一合计,一边考着就一边安排人先去誊抄卷子了。
“最多五天就能看完!”主考官高兴的拍着林如海的肩膀,“林大人出了个好主意啊!”
林如海面色如常,麻木地想:你要是有这么个好弟子,你也能想出这么好的主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