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等目暮离开后, 格蕾似乎又惦记起了刚才没结束的话题。
“在下t与闻过您的职业经历,实在是非常精彩,听说什至有影视公司想要把您的故事制作成剧集。”格蕾好奇道, “为什么忽然就终止了自己的职业生涯呢?在这个行业,您应该还算是非常年轻的人才。”
四十二陷入了沉默。
其实不只是影视公司——当她还对自己的职责抱有热情,天真地认为自己将会把此生奉献给这份伟大事业的时候,也是她的名声逐渐达到鼎盛的时候。记者们像被鲜花吸引的蜜蜂一样追逐着她,所有见到她的小说家都恳求为她撰写传记。
他们说:“这将是一本伟大的小说。”
他们当时的表情是那么狂热,那么真诚,几乎让她误以为文学家笔下的理想国是真实存在的。现在回想起来,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往日的热情被浇灭,只为现实留下了满地狼藉,还有一点清冷的、焦苦的气味。
尽管还有一些人私下联系过她, 但已经对曾经的热忱和那些理想主义的东西不太在意了,他们只是想窥探星辰突然从夜幕中坠落的秘密, 但目的始终没有变——他们坚信这些故事最后也会成为一本“伟大的小说”。
“没什么原因。”好一会儿过去,她才低声道, “只是……醒了。”
也许人是不该离太阳太近的, 就像神话中坠落的伊卡洛斯,理想的国度太过耀眼、也太过炙热, 置身于其中,只会让人在它的光和热中燃为灰烬。
对话结束了。格蕾虽然寡言少语,却是一个很会观察气氛的孩子,在察觉到她对回忆往事的抗拒后,她就将话题引向了别处。
尽管四十二还不是很能接受自己是几百年前某位英国女王转世的事, 但她似乎能体会到那位女王为何会创造她,她确实是一个好女孩, 能够勾起他人内心的柔情。
但早晨那因往事而引起的一丁点怅意,并没有随着话题的终止而消散,反而缠绕着她直至深夜。
四十二躺在柔软而带着湿气的床上,一些不合时宜的联想又在脑海中浮现,于是她在死人的舌头上辗转反侧,并在她以为这将是一个无眠之夜的时候陷入了梦乡。
她再一次梦见了拘留室,过去那里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和嫌疑人对话的场所,在梦中却令她感到惧怕。
拘留室里漆黑一片,唯一的光源是一个梳妆盒大小,嵌在墙壁顶端的小窗户,晨曦从窗户外照进来时像是刀刃上的一道锋芒,刺进她眼前这个女人的发顶,像是要剜去她的头皮。
女人有着短短的黑发,让人过目即忘的平凡面庞,因为光线过分黯淡,叫她看不清对方眼睛的颜色(但一定是深色),她的眼角往下撇,显得神情中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凄苦。
四十二张了张嘴,却忘记了她的名字:“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找到证明你清白的方法。”
“你当然可以救我。”女人说,“可为了救我,你会毁掉更多人的生活,这也是你可以接受的吗?”
“这是为了捍卫法律的尊严。”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对方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又或许他一直在这里,他是这间拘留室的幽灵,“而法律的尊严在于它捍卫了真相。”
四十二不用回头,脑海中便浮现出他的脸:和拘留室一样黑黢黢的皮肤,浅金色的短发,有别于纯粹亚洲人的深邃五官,一个有热诚的年轻人(和曾经的你一样,有一个声音说)。
“真相有时只会带来伤害。”女人说,“何不就让它们被埋葬呢?”
“我不明白。”她说,“难道我所坚持的东西都是没有意义的吗?”
“捍卫真相就像是靠近火焰。”女人说。
“真相会带来光和热。”年轻人紧接着说道。
“真相会灼伤你。”女人又说道,他们两人的声音像是在彼此拥挤,“并且让那些依靠着你的人也蒙受痛苦。”
“我该怎么做?”她彷徨地问道。
窗外的光线从西边移到东边,地上的人影缩短又拉长,在这朦胧的光照变幻中,女人的脸竟一点、一点变成了她的样子。
“你已经做出了决定,又何必再问呢?”她看着铁牢另一端的自己,看着她的嘴唇张张合合,感觉像是她在自言自语,“你忘了吗?两年前她就已经死了。”
…………
四十二骤然从梦中醒了过来。
她躺在床上,在等待身体从僵硬逐渐恢复的过程中,四十二忽然感觉口干舌燥,需要一些冰冷且火辣辣的液体滋润干涸的舌头(喉咙、肺腑、灵魂,她的一切),她翻身下床,熟练地拖着沉重的双脚,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冰柜里再也不会散发出腐烂的味道了(闻起来像是尸体的那种),甚至让四十二感觉有点不太习惯。
易拉环脱落的时候,涌起的泡沫溅到了她的手上,只需一口——尽管这两年的生活早就把她变成了一个储存酒精的海绵,但她的酒量从未有所增长——她很快就体会到了从现实的余烬中脱离的快意。
她感觉自己沉入了海洋,窗外车胎碾过马路的声音、夏蝉的声音、隔壁人家传来的呼噜声……那些声音都被海水淹没了,这种静谧慢慢抚平了她体内不断蔓延的痛苦。
窗外的月光沉静如水,从她脚下流过,她打了个寒颤,蜷缩在沙发上,假装自己是沙发的一部分,却不小心坐在了自己的手机上。
四十二把手机从大腿下抽出来——下次她应该把它放在床头——这种想法才出现不过一秒,她发现身体已经遵循本能地把手机解锁了,一个电话号码悬在眼前,她不该……不,这是她自己的事,她不需要他们,她谁也不需要……
可她按下了拨号键。
×××
“赖账是没有用的,女士。”白马探微笑地看着她,“你听。”
他按下手机录音,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电子通讯中流淌而出。 ,
“我说我他妈地要接那个委托,你是聋了吗?!”
“是的, YES的那个'是的',或者'是耶'( yeah ),'对'( yep ),随便挑一个你喜欢的,你这个婆妈又啰嗦的英国佬!”
四十二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好似对录音里自己的声音不以为然——不过白马探足够了解她,知道对方平静的外表下已经有一部分处于社会性死亡的状态了:“我当时喝醉了。”
他充耳不闻,自顾自地继续道:“我比较喜欢YES,符合书面习惯,听起来更正式一些。”
“我当时喝醉了!”她重复了一遍,声音变得更响了,“当时的我根本没有民事行为能力!”
于是白马探按下第二段录音,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录音以一阵不稳定的啜泣和擤鼻涕的声音作为开幕。
“你醉了,四十二……也许我们应该等你清醒的时候再讨论这件事。”
“真是见鬼,我看起来是在和你开玩笑吗?但我说'是'的时候,那他妈就代表着'是',当我清醒的时候我也会他妈地说'是',我会在你耳边说一千一万遍'是',直到这三个字母刻进你那像豆腐一样光滑无痕的脑子里!”
说实话,昨夜的电话几乎一瞬间就让他想起了对方曾经在法庭上的样子(除了哭腔)。面对那么多双眼睛,她看起来咄咄逼人,却又生机勃勃,也让他回想起自己是多么怀念,甚至渴望再度见到那个时候的她。
四十二陷入了彻底的缄默,白马探相信她宁可淹死在自己的呕吐物里也不想看见他。
坐在餐桌旁的格雷适时地开口:“猊下,虽然录音里的口音听起来很奇怪,但那确实是您的声音。”
他看着四十二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我知道,格蕾。”
“模仿各国的口音是她为数不多的爱好。”白马探温和地解释道,“当然,正常的情况下,她是标准的女王音①,但当她精神不太稳定的时候,口音会变得很……咳,支离破碎。”
“女王音?”格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女王的口音……嗯,这是一个很恰当的说法。”
白马探将目光落回当事人身上,后者干脆将额头上的热毛盖在了脸上:“我把书面协议带来了。”
“我没t有笔。”
“我带了。”
她看上去对这个充满苦难的现实充满了绝望,如果情况允许的话,她也许会给他一拳,就像她以前给他上近身搏击课的时候,迅捷、有力,像是一只山猫——如果这么做可以让怠惰的山猫找回野性,白马探觉得挨上一拳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好吧。”四十二终于屈服了,“把你那该死的合同和该死的笔都拿出来吧。”
她飞快地签完了自己的名字,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在签合同,更像是在签卖身契。如果真是这样倒还好了,白马探觉得合同开头就必须约法三章:一、禁止饮酒;二、禁止把近身搏击的技巧用在自己的学生身上;三、做回过去的那个你。
他慢条斯理地将合同收起来,对她面露微笑:“合作愉快,白马教授。”
白马教授翻身留给他一个后脑勺:“快点滚吧。”
第62章
白马探本以为很快就能在艺术馆现场看到四十二忙碌的身影——然而他迎着中森警官那充满嫌弃的目光等了整整三天,不仅连对方的摩托车尾气都没吃到,偶尔还有面对她过往同僚的热情询问:“听说白马教授这次也要参与警备,这是真的吗?”
他很想给他们一个肯定的答复, 可惜连他自己都在怀疑三天前那几张白纸黑字, 落款为“白马四十二”的合同是不是他做的白日梦。
第四天的时候,白马探终于忍不住亲自上门——如果放在几年前,很难想象他有一天居然会因为对方的消极怠工而这样找上门,那时多半是为了一些截然相反的理由, 比如说害怕她猝死在办公室。
为她开门的是格蕾,和四十二的历任室友相比,她是最沉默寡言的那个,也许是出于这种性格,她对四十二的忍耐度似乎异常地高,不过白马探总觉得还有什么其他原因……一种微妙的、难以用常理推断的原因,他目前还没找到合理的解释,但以后他会知道的。
“早上好,格蕾小姐, 希望没打扰到你休息。”
格蕾摇了摇头:“如果您要找猊下的话,她正在工作。”由于神态中那种静谧的氛围,即使在她开口讲话的时候,看起来依旧那么沉默。
“她在工作?”白马探尽力不让自己显得很惊讶。
“嗯。”
“她在……做什么工作?”这是一个蠢问题,但他已经来不及收声了。
“猊下在看录像。”格蕾说, “我并不熟悉录像的主人公,但那是一位穿着白色礼服,看起来很像表演家的绅士。”
她居然真的在准备和怪盗基德有关的工作?
正当白马探打算去她房间的时候,格蕾果断地拦在他面前,用一种温和而严厉的目光看着他:“猊下讨厌在工作时受到别人的打扰,您最好在客厅里等一会儿。”
真有趣,这个女孩表现得像是很了解她一样……比他更了解她,奇妙的错觉。
“如果是我的话,白马教授不会介意的。”他真心觉得自己在说这些的时候幼稚得要命,“我和她一起生活很多年了,经常这么做。”一种与快意并存的羞耻感, “我曾是她的助手,整个苏格兰场都知道。”
格蕾无声地叹息,没有再阻止他。她的退让令白马探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个穿背带短裤和白色长筒袜的年纪……这太蠢了,但不妨碍他觉得这种感觉很好。
打开门后,四十二朝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眉头紧蹙:“你没看到门上挂的'禁止打扰,否则枪毙'的牌子吗?”
白马探假装没看到她那充满嫌弃的目光,十分自然地坐到了她旁边的沙发椅上:“你怎么能枪毙自己的助手呢?白马教授,勒卡雷警督听到这句话一定也会为我伤心的。”
勒卡雷警督是苏格兰场的总警督,他老打趣自己是为了写出一部和《史迈利三部曲》①一样经典的小说才做这份工作的。
“是'小助手'——这个'小'字存在的意义是为了告诉你,这个名号是当你还是一个短裤男孩的时候得到的。”四十二说,“知道蝙蝠侠和罗宾吗?漂亮男孩( pretty boy )只有穿短裤的时候才能当罗宾,穿长裤就只能当夜翼②了。”
勒卡雷警督过去经常抱怨,四十二去拉斯维加斯的那段职业生涯,除了增加她的工作经验之外,最大的影响就是让她说话有时像是一个痞气的美国佬,白马探对此深以为然。
四十二的房间看起来就像是她在刑事科的办公室一样,摆放着各种价格昂贵的专业设备——尽管她在离职时(的散伙饭宴会喝醉后)表示“除非哪一天我终于因为某个傻逼的愚蠢而一枪毙了他,坐上了被告席,否则我他妈地再也不会踏上法庭一步”,可即使是她最窘迫的那段时间,都没有把这些设备卖掉。
她用了两块投影,屏幕上的人都是那位月光下的魔术师。根据录像的像素推断,左边的应该是早年的怪盗基德,看建筑物的风格应该是巴黎,右边的年代更近,背景基本是他熟悉的日本街道。
“你在对比基德以往和现在的犯罪影像?”人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展露自己的习惯,在工作中尤其如此——白马探一直记得她的这句话,“也是,在欧洲的时候你和他交手过……感觉如何?有什么发现吗?”
“一个模仿犯而已,没有太多好对比研究的。”
“模仿犯?!”
四十二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惊讶?”
“这种事情只用对比影像就能看出来吗?”白马探有些接受不了,他是在恰好在现场找到了怪盗基德的毛发,做了DNA鉴定才得出了这个结论,“中森警官追逐了怪盗基德18年,他并不觉得现在的怪盗基德和过去有什么不同。”
四十二的语气烦躁了起来:“你在质疑什么?这种事情看脸部骨骼不就好了?”
“怪盗基德对易容术有极高的造诣。”
“皮相上的改变而已,一旦骨骼和肌肉开始牵动皮肤做出表情,就能很明显地看出不同——这就是我为什么总是跟你说要去研修人类学的原因,虽然你最后总是打个哈欠就把我的话忘了。”四十二说,“怪盗基德最后一次出现的时候,看脸部骨骼约摸已经有三十多岁了,怎么可能忽然变成没发腮的年轻人,你见过有人越长越小的吗?”
听到这里,白马探微妙地瞥了她一眼:“我倒是见过有人在快四十岁的时候长得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这大概就是对方明明性格严肃,但很多小警官还是喜欢跟她开玩笑的原因。
“而且,作案手法也不够成熟。”四十二继续道,“很聪明,但太过年轻气盛,所以容易得意忘形,我看了这个模仿犯的迄今为止的盗窃案卷宗,部分案子里的逃脱有点运气的成分,而且他身上有一种……有点奇妙的骄傲感。”
白马探一点也不好奇她是怎么拿到卷宗的:“骄傲感?”
“通常,模仿犯在模仿了一段时间后,会萌生某种渴望,要不就是想彻底地取代前任,让对方身份倒置沦为自己的影子,模仿犯为此会在被模仿者的基础上做出更加极端的举动,要不就是想要摆脱被模仿者的形象,让世界看到真正的自己。”四十二说,“但他似乎没有这些趋势,纯粹地为继承了前任的衣钵而满足……多半有着什么血缘上的传承关系吧。”
……真是只差念出你的学生证了啊,黑羽君。
“怎么了?”四十二说,“你刚刚笑得好恶心。”
“没什么,只是……”白马探顿了一下,“原本我还在担忧,这两年的……远离职场的生活,会不会让你的敏锐度有所下降。”
她啧了一声:“别装了,你想说酒精吧。”
“酒精也是一部分原因。”最主要的那部分,“不过,事实证明是我想多了。”
现在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黑羽君,和中森警官这种万年被你戏耍的老傻瓜不同,连之前的那位基德也曾栽在这位女士手中,命运是否会如过去那般眷顾你呢?
×××
“到底是怎么回事?白马那家伙,这几天在艺术馆巡逻的时候完全不专心啊。”黑羽快斗抓了抓头发,“难道是知道肯定抓不住我,所以认命了吗? ”
站在他身边的寺井黄之助温和地提醒道:“少爷,虽然不想给t您泼冷水……”
“知道啦,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快斗的手指滑过平板上的安保人员名单,“喔噢,不愧是中东大财团的公子,有财力支撑起这种级别的安保设施和人员规模……嗯?怎么有两个白马?而且另外一个白马名字好奇怪。”
他的话似乎引起了寺井的兴趣:“另一个奇怪名字的白马?难道是叫白马四十二吗?”
“你怎么知道?”快斗有些意外,“难道她是老爷子你的熟人吗?年轻时的旧情人什么的……”
“请、请不要这么说!”寺井一脸心有余悸地顺了顺胸口,“少爷刚可真是说出了不得了的话啊,少爷……也请您体谅一下,我已经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实在受不起这样的惊吓。”
“这个女人有这么可怕吗?”快斗想了一会儿,“也是,毕竟是和那个白马探相同姓氏的家伙,多半也是一个麻烦的名侦探吧。”
“不,少爷,刑事课的负责人曾多次在媒体面前代为转达,那位女士非常不喜欢被称作侦探,她更希望被单纯地称作'现场调查人员'或者'刑事鉴识人员' 。”
“啊哈……”快斗敷衍地应了一声,试着在搜索引擎里输入白马四十二的名字,“已经三十八岁了?跟老爸老妈是同一辈的人呢。不过白马不是日英混血吗?妈妈应该是英国人吧?这张照片看上去完全是亚洲面孔,而且为什么只能搜到年轻时候的照片啊……”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位女士的外貌确实没发生过什么变化,这大概也是她被称作'刑侦界魔女'的原因。”寺井说,“不过她本人很讨厌被这么称呼,所以拒绝媒体在报道自己时使用这些称号。”
快斗掀了掀眼皮:“为什么?不喜欢被称作魔女吗?”
“我想只是出于单纯的羞耻心,少爷。那位女士是一个做事非常老派的人。”
“呃……”黑羽快斗,十七岁,一个打从心底觉得“上帝遗弃之仔的幻影”,“银翼魔术师”之类的名号特别帅并且有点沾沾自喜的青春期少年。
“事实上,盗一老爷曾和我提起过一件往事。”寺井说,“年轻时的他曾经失手被抓到过,当时负责追捕他的就是这位女士。”
“诶——?!”黑羽快斗吓得差点从沙发上摔下来,“老爸被抓到过?就是这个白马四十二抓的?开玩笑的吧,那老爸岂不是应该吃过牢饭吗?”
“但因为一些原因,最后对方又放老爷离开了。”
“该死,她不会是爱上了我老爸吧?”快斗感觉自己的头发已经快被捋秃了,“啊啊,真令人头痛,我不想面对老爸的旧情人啊!”
“……请别再开这样可怕的玩笑了,少爷。”寺井明显又因为他的话而受到了惊吓,但语气依然十分慎重,“我建议您和夫人商量一下这件事。”
“你才是在开玩笑吧,老爷子?我才不想和老妈讨论这种事,又不是小孩子了。”快斗不置可否,“只不过是白马探的亲戚而已,无论她是二十四还是四十二,我自己就能搞定,让她尽管放马过来吧。”
“少爷,这次请您一定要把我的劝告听进去。”寺井说,“那位女士已经隐退很久了,所以您未曾领教过她的可怕。”
“为什么?就因为她曾经在老爸还是新手的时候抓到过他,所以你觉得我也会重蹈覆辙?”
“不,少爷。”寺井叹了口气,“事实上,您的父亲盗一老爷一直很感谢年轻时的那次经历。”
“哈?感谢什么?感谢被抓吗?”
寺井摇了摇头:“盗一老爷说过,正是因为年轻时有过和她交锋的经历,从此以后他作为怪盗再也没有输给过任何人。”
第63章
“三上小姐?”
“是的!”至少今天是,黑羽快斗在心里补充,“我就是来应聘家政的三上瑠美!”
银发少女静静地打量了他一会儿,从棕褐色的贝雷帽、柔顺的长发看到长及膝盖的印花裙:“作为家政, 您今天的打扮似乎不适合进行家务劳作。”
“嘛,白马小姐真是的,人家当然有带更方便行动的衣服。”黑羽快斗理了理草绿色的假发,不着痕迹地调整它在贝雷帽下的位置,“人家只是刚结束约会啦。”
“在下并不是白马小姐。”少女回答, “您可以称呼在下为格蕾。”
其实快斗早就调查过了,眼前的这位银发少女是白马四十二的室友——但这并不代表“三上瑠美”应该知道,所以他佯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诶?这里不是304吗?难道是我走错了……”
“您没有走错。”格蕾说,“猊下……也就是委托您的人刚好生病了,正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可惜在下今日恰好有要事在身, 实在不能留在猊下身边照料她……今天就麻烦您了。”
“不用担心,尽管交给贴心的瑠美酱吧。”他俏皮地朝对方眨了眨眼睛。
格蕾微微颔首:“那么在离开前,请容在下为您解释一些必要的环节,以及几个需要注意的细节。”
真有趣,这名少女应该才搬入这间公寓没多久,却表现得仿佛和白马四十二认识了很久一样,而且不是朋友间的那种熟稔,她的态度中有一种奇怪的恭敬感,包括她对白马四十二的称呼,让他想起了寺井老爷子……与其说是室友,白马四十二更像是她侍奉的对象。
“因为公寓的朝向问题, 如果不拉上床帘, 下午客厅会非常热,但为了不让光线由于幽暗, 这里只拉右边的一半,阳光不会直射到厨房,但可以晒到地毯,猊下喜欢织物被太阳晒过后的味道。”
“好的~”
“另外,关于鲜花的摆放……”
…………
“卫生间是重中之重,请不要因为是死角就有所松懈,关于瓷砖之间的缝隙,可以将抹布缠绕在筷子上,这样更加方便清理。”
“嗯嗯……”
………………
“因为年代和用料的关系,这几块木板已经松动了,踩过时会发出明显的声响,猊下睡眠较浅,所以经过这里时请务必放轻手脚。”
“……呃,好的,格蕾小姐。”黑羽快斗感觉自己假扮的不是家政,而是在贵族庄园里工作的女仆,“话说你不是还有事吗?拖沓到现在还不出门,对方不会有意见吗?”
不知道是被哪句话戳中了雷区,格蕾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那个家伙没有抱怨的资格!”片刻过后,她似乎又为自己的情绪外露感到了无措,“抱歉,三上小姐……总之,照料猊下的事,就拜托您了。”
“好的。”他微笑道,“路上小心哦,格蕾小姐~”
送走格蕾后,黑羽快斗终于获得了一段自由时间。
虽然是标准的日式公寓,但房间里的摆设很有欧洲风情,他猜多半是那位格蕾小姐的功劳。
除此之外,房间里富有个人特色的地方趋近于无,让他有点摸不准对方平常出没客厅时会待在哪里——对方大概是一位生活没什么乐趣的人。他遵循惯例在沙发的缝隙里塞了一枚迷你窃听器,又在厨房的柜台下沿贴了一枚。
考虑到工作是比较私密性的事情,他等会儿还得找个机会去一次白马四十二的房间。
其实来这里之前,他还是有点紧张的,谁叫老爷子把“那位女士”形容得那么可怕……幸好对方生病了,看来命运还是很眷顾他的嘛。
他悄悄推开那位女士的房门,里面所显现出的景象让人感觉很不真实——镶嵌在墙壁上的巨大照片墙,红色的线像蛛网一样将照片上不同的人脸串联在一起,借由上面的灰尘,可以看得出哪些线最近被她挪动过了。
双屏的电脑旁竖着一块白板,上面用吸铁石固定着各种大大小小豆腐块般的简报,有些用红色的油性笔画了一个圈,旁边是备注用的便利贴,记录了日期和案件名,应该是她过往没能解决的案子。
快斗简单地扫视了一下,便利贴最晚的日期截止于两年前的十二月份,案件名为“上帝之火”,上面的所有记录都被粗暴地涂掉了,只剩下了段落末尾的“上帝不过是条臭狗”,后面一句明显用其他类型的笔追加的,“我也是”。
黑色的墨水已经褪色变成了灰蓝,一种会让人感到哀愁的色调。
很难想象这里居然是一t个人生活的地方……更像是他以往玩的一些刑侦题材游戏,一间暗淡的、因为灰尘而雾蒙蒙的房子,主角多半是退休或辞职了的老刑警,一看就是那种做事老派,有故事的人。
唯一不太符合想象的是白马四十二的脸——维基上的照片居然一点也没有骗人,这位女士十多年来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十八年前她长了一张二十多岁的脸,十八年后她还是长着一张二十多岁的脸,像是一名刚从学校毕业的大学生。
怅然只是一时的,对于黑羽快斗而言,对方毕竟是一个陌生人。他飞快地打量完了四周,这种东西多到有些拥挤的房间是最好放置窃听器的,但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床头柜,因为那里放着白马四十二的手机,如果警方那边半夜有紧急情况,那个位置接收到的音质是最清晰的。
也许是察觉到了他的靠近(也证明了格蕾对她“睡眠浅”的评价没有半分虚假),原本在床上安然沉睡的白马四十二,眼睑忽地颤动了一下,像是微风吹过了一朵蒲公英,眼睛缓慢地、疲惫地睁开了一线。
她花费了一点时间,好让那对琥珀色的眼珠对上他的脸,她的嘴唇嚅动着,似乎呓语着什么,但快斗听不清她的声音。
他试探性地俯下身,并且小心翼翼地将草绿色的长发掸开,防止发尾戳进她的眼睛里:“白马小姐?”
白马四十二盯着他的一缕长发出神,仿佛在凝视一个不存在的幽灵。
快斗看着她的唇纹因干燥而挤压成一条条裂口:“您有什么事要吩咐吗?要喝水吗?”
她看着他的脸,眼睛却没有聚焦,“恩奇都……”她的声音很小,却像竭尽了全力一样沉沉地喘息着,“我……我梦见你死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湿漉漉的……这个想法莫名出现在他脑海中,很古怪的形容,但很贴切。
黑羽快斗看着她,突然感觉特别难过。
没有等到他的回应,白马四十二又兀自睡了过去。
快斗顺利地把窃听器贴在了床头柜的背后,他本该立刻离开的,可一种无端的怅意在他胸口徘徊不散,让他忍不住回到那个房间——推开房门的时候,黑羽快斗就已经有点后悔了——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她的床边,帮她掖好了被角才离开。
×××
“不要臭着一张脸嘛,格蕾亲。”花之魔术师将一块姜饼投入红茶中,看着乘船的姜饼小人慢慢沉到杯底,“久违的故人相见,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吗?”
“梅林先生。”格蕾回以冷漠的语调,“猊下并没有恢复记忆。”
“我也没办法啊,来自东方的贤人有三种姿态,如今她只是回忆起了其中一种而已。”面对格蕾谴责的目光,梅林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我原本以为她会从年代更近的记忆开始恢复,没想到最后是按照故事发生的先后顺序……真是的,她总是在这种地方那么死板。”
“梅林先生。”格蕾说,“在葛尔城的时候,您没能阻止猊下的死亡;说要去古以色列引导猊下赶往下一个时段,最后却被所罗门王用魔术逐出了那个时代;说要唤醒猊下的记忆,失败后又说是恢复了其他时段的记忆……虽然这么说有点失礼,但从结果来看,您不觉得自己是一个纯粹的废物吗?”
“非常礼貌地说出刻薄的讽刺之语,颇有阿格规文卿的遗风啊,格蕾亲。”梅林苦笑一声,“不过,我这次过来是有真正要紧的事情要告诉你。”
“请尽量简明扼要。”格蕾说,“在您面前多待一秒,都会增加在下想要呕吐的欲望。”
“好过分啊,格蕾亲,偶尔也对我温柔一点嘛。”梅林说,“是关于我们的另一位王……唔,或者说是他的另一种形态?反正他打算拔锚,然后引发了特异点……”
“拔锚?”格蕾怔住了,“难道是伦戈米尼亚德?”
他耸了耸肩:“不然还有什么锚能够引发特异点呢?”
“陛下真是疯了……”格蕾喃喃道,“如果猊下知道的话,肯定会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是啊,这个画面即使看上一万次都是那么搞笑,常看常新。”
“可是……为什么……”
“谁知道呢?他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梅林耸了耸肩,“反正,现在他在特异点里建造了白垩之城,还召唤了圆桌骑士,说不定是想复兴卡美洛特呢。”
格蕾的表情看起来更加不可置信了:“骑士们回应了陛下的召唤?”
“一部分。”梅林说,“首先是阿格规文卿——哈,老样子,就只是为了猊下那句'好好辅佐他,让他管理好这个国家'的遗言,他在某些方面真是喜欢死钻牛角尖。兰斯洛特卿和崔斯坦卿就不用说了,关于葛尔城,还有几个孩子也回应了召唤……”
“请不要用那么暧昧的措辞,那并不是您的孩子。”
“好吧。”梅林投降似地摆了摆手,“高文和莫德雷德也被召唤到了特异点。”
“高文大人乃是葛尔城的领主,必然会回应陛下的召唤。”死于忠诚,即为荣耀——这是他们家族的箴言,“但莫德雷德殿下为什么会……他应该知道,这是猊下绝不会赞同的行为。”
“因为感受到了更深刻的血脉联系,莫德雷德毕竟是红龙和岛之力继承者的孩子嘛。”梅林说,“她的丈夫和弟弟,她的王座继承人,还有她的其他孩子也在这里,他知道这种联系会被阿赖耶感知到,从而使它召唤她去解决这件事。所以这段时间你要密切注意她,你是她的'造物',只要她被召唤的时候你没有离她太远,就能随她一起被送去特异点。”
“这件事会牵扯到猊下?”格蕾愣了一下,“不是说在其他的时间线上,有一个专门负责处理这些事的魔术机构吗?”
“迦勒底当然也会参与其中,不过因为拔锚而神灵化的亚瑟确实让人有些棘手……何况,新的白垩城本质上也是不列颠的一部分,有莫德雷德在,想要在岛之力的庇佑范围内击溃不列颠属的英灵,实在是有点困难。”梅林说,“对于迦勒底而言,他们还缺乏关键性的一击。”
“关键性的一击……?”
“你刚刚不是才提到过吗?”说到这里,梅林露出了有些幸灾乐祸的笑容,“当然是会让人想要高喊' nice punch'的、来自不列颠女王的直拳。”
第64章
仿佛心灵感应一般,当四十二从睡梦中醒来时,格蕾正端着餐盘悄悄地推开门,碗里热粥溢出的温暖几乎要隔着皮肤沁入胃袋,粥碗旁的小碟里则放了一个冰淇淋球,被热粥的温度融化后,散发出巧克力的气味。
古怪的搭配。
“非常抱歉,按照传统,应该让您食用冷饮进行物理降温的……”格蕾的语气有些无措, “但在东方, 人们在发烧期间似乎更喜欢温热的流质食物,通过发汗来排出热量,所以在下两种都准备了……不过在下只会烹制燕麦粥,如果您不喜欢的话, 在下可以去附近的餐馆打包一份回来。”
“我没关系,有吃的就行。”四十二说, “话说回来,你好像预料到了我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是能感知到我的状态吗?”
格蕾点了点头:“在下是由您的血作为引子制造出来的, 但……这并不是说在下能感知到您的一切,只是可以感受到您的内心所求。造物必须满足造物主的需求, 即使那仅是造物主潜意识的想法,这是神秘赋予两者的天然联结。”
“你只是感受到。”四十二对此不置可否, “不代表你要去完成它。造物主对其造物的恩情不是享之不尽的。”
“您果然还是老样子。”格蕾抿着嘴笑了起来,似乎在怀念着什么,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看起来才会像是一个高中年龄的少女。
四十二没有打断她的回忆,她从不介意别人在自己身上看到故人的影子, 只是偶尔觉得那个被拿来和自己比较的人很不幸……当然,除非那个人也是一个喝醉后就一边哭哭啼啼一边骂脏话的酒鬼。
最后,冰淇淋被搁置在了一边——不仅仅是因为它融化了,也因t为她的胃已经被酒精折磨得脆弱不堪,虽然四十二心里更期待一碗肉粥,但燕麦粥喝起来也不错,有一个人陪伴在身边就是有这种好处,过去她对燕麦做过最多的事就是把牛奶和它们掺和在一起,然后搅拌,像是一个人肉搅拌器。
“话说回来……”当她喝粥的时候,格蕾脸上明显露出了迟疑的神色,直到她用眼神示意,才忍不住小声道,“猊下,在下认为请家政实在是一个非常不值的选择。”
“怎么了?”
“虽然这样评论一位女士有失礼貌,但她对于这份工作实在太懈怠了。”格蕾叹了口气,“三上小姐不仅没有照顾到在下离开前特意嘱咐的地方,甚至连基础卫生都没有完成,还在中途发来消息说临时有事要走……幸亏今日在下需要会见的对象不是什么值得尊重的人,否则还真是有些手忙脚乱。”
“……那个叫'三上瑠美'的家政居然还出现过啊,我今天都没见过她。”
“虽然三上小姐最后也表示这是她的问题,所以不用付薪酬……但如果她提早告知在下自己有提前离开的可能,在下是绝不会让生病的您一个人在家的。”格蕾说,“因为一点钱而侍奉他人的人果然不值得相信,如果您有需要的话,还是让米斯里尔家派一位专业的女仆过来……”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大家都是为了一点钱在为别人工作。”四十二思考了一会儿,“关于拿不到薪酬的事,她完全没有抱怨吗?”
“是的。”格蕾说,“虽然工作上的表现实在欠佳,但三上小姐在这方面意外的直爽呢。”
“与其说是不在意这些……说不定对方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呢?”
格蕾愣了一下:“非常抱歉,在下实在不明白您的意思。”
四十二在床头柜背后摸索了片刻,很快就感觉到了某种不同于木制品的光滑触感,她慢慢寻找着黏着物的边缘,然后把它撕了下来——那是一张纸牌大小、具有粘性的透明薄片,薄片中央有一个扁圆的黑色金属物,看起来像是一只被蛛网黏住了的甲虫。
“哈,有其父必有其子,连放窃听器的地方都差不多。”四十二嗤笑一声,“祈祷自己没有留下任何指纹和毛发吧,基德二世先生。”
说罢,她拆下薄片上的窃听器,扔进了融化的冰淇淋。
×××
也许是出于某种蕴藏着因果律的血缘感应,在乌尔宁加尔得知她生病之后,他自己也很快陷入了高烧。
“唉,您总是喜欢给人添麻烦。”胖商人步履翩翩地走到床畔,那扭臀摆手的姿态看起来像是一个穿着裙撑的贵妇人——如果对方下一秒因为看到老鼠而尖叫,他也不会感到奇怪的。
对方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丝绸衬衫,胸脯像是哺乳过的妇人一样肿胀而下垂,乌尔宁加尔很确定,即使是母牛都比他更适合这件衬衫。
胖商人充满忧愁地说道,“亲爱的殿下,您现在是十四岁,不是四岁。”
乌尔宁加尔只觉得想吐,而他很确定高烧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原因:“我当初到底是为什么用大杯①召唤了你?”
“事实上,我也对此感到非常惊讶,殿下。”对方回以微笑,“若我没有记错,我死的时候,殿下您还没有出生……噢不,还不存在呢。”
乌尔宁加尔啧了一声:“……为什么要改口?”
“真是遗憾,殿下,我想只有通过子宫孕育出来的生命才能称作'诞生'。”胖商人说,“母鹿会生下小鹿,母鸡会孵出小鸡——对了,母马和母驴可能会生出骡子。但无论如何,指甲盖是生不出孩子的,对吧?”
“塔木卡……”他从齿缝里挤出那个名字,“你想死吗?”
“客观来说,我早就是已死之人了,殿下。”塔木卡装模作样地用他的帷帐擦去了面颊上并不存在的泪水,“一个死人本不该留恋尘世,可我若是走了,该由谁来替您打理这个庞大的金钱帝国呢?”
乌尔宁加尔只感觉一股躁火直冲脑门,难怪父王提起他时总是会露出牙疼似的表情。
“一个唯恐不乱的家伙。”乌鲁克历史上最贤明的君王曾如此评价他,“除了毁灭尼普尔,他生前最虔诚的时刻,就是在睡前祈祷有朝一日你母亲会离开乌鲁克,这样他就能跟随她去建立一个新的国家。”
召唤塔木卡是一个好坏参半的选择。他确实极具才能,但也很讨人厌,西杜丽远比他讨喜得多,而且能力同样卓越,乌尔宁加尔很喜欢她,也很想念她……但他不会去召唤她。
从乌尔宁加尔有记忆开始,西杜丽已经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形象了。
但他知道,当辅佐官还是一个女孩时,曾受过那位卢伽尔之手的精心教导。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她养育她,疼爱她,如同对待自己心爱的小女儿一样……和他不同,尽管身体里流淌着她稀薄的血液,但“乌尔宁加尔”这个名字从未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
他曾想过,自己的存在不过是父王对昔日遗憾的一种补偿,以及这个国家确实需要一个继承人……他还想过,也许父王是想从他身上看见故人的影子的,可他最后只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自信、骄傲,甚至是狂妄,还未明白这世间蕴藏着的诸多苦楚,就提前品尝到了肆意妄为的美妙滋味。
乌尔宁加尔赶走了敷衍探病的塔木卡,但没能赶走胸口那种难以言喻又充满了沮丧的感觉,这种感觉一直伴随着他入睡,像是一只住在他脑子里的拉马什图,它那青白的、充满了幽怨的面孔在他梦里啜泣。
梦里,他又回到了乌鲁克——伟大的王城库拉巴,听说它曾经被付之一炬,然后又在废土与灰烬上重生,那时的乌尔宁加尔最喜欢在王宫后的方塔下散步,从土地里渗出的玛那令他感到舒适。
听说这座塔最初被称作“哀悼”,但在库拉巴重建完毕后,他的父亲吉尔伽美什觉得这个名字不再那么合适了。
过去的“哀悼之塔”是为了表示对一个时代离去的感伤——但在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成熟稳重的乌鲁克王只想为这个时代的离去点燃篝火,并且在诸神的坟墓上跳舞以示庆祝,“哀悼”这个名字的存在,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对神明们尚有一丝尊重,而他是绝对不允许他们从自己这里沾到半点便宜的。
于是,乌鲁克王将塔命名为“埃努玛·埃立什”,意为至高之处。
这个名字曾经属于神明的国度……然而天国已经毁灭,诸神也如流星般四散陨落,新的高处将为一个崭新文明的主宰者所有。
父亲还为在灾难中死去的人们立了石碑,因为他们是这座至高之塔屹立的基石。他的母亲缇克曼努的名字出现在方碑的最上方,后面写着“卢伽尔的亲人、老师、朋友,以及永恒的挚爱”。
乌尔宁加尔在梦中看着自己送葬了死去的父王,并且回忆起了那时自己复杂的感觉,起初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哀恸,然后是绵密的刺痛,最后那痛苦渐渐消去了,只剩下了一点麻木的怅意,像是火焰燃烧后的余烬,那种感情还存在,但已经无法再撼动他了。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吉尔伽美什都不算是一位特别好的父亲。他还算是会应付孩子,但并不擅长对待儿子,乌尔宁加尔甚至想过,也许乌鲁克王室的血脉里就不存在“好父亲”这三个字,卢伽尔班达没能成为一个好父亲,吉尔伽美什也没有,连乌尔宁加尔自己也是。
但父王依然用他那笨拙的亲人之爱照顾着他,在他许多次令他失望之后,都没有想过要放弃他。
除了诸神之外,吉尔伽美什眼里最可恶的混账是年轻时的自己,其他人永远只能从第三位开始往后排——第二位是基什王阿伽,据说他是父王生前的劲敌,“一条舔着脸黏在她身后的臭狗”,父王是这么形容他的,不过父王还是把他的名字刻在了石碑上,仅在他的挚友恩奇都之下。
数日过后,梦中的他因陷入孤独的泥沼中而发了疯,他来到库撒,试图前往死亡的国度,从父王那里寻求一个答案。
冥府的女主人是一位美丽的金发女人,也是这世间为数不多还存活着的神明了。仅看外表的话,她看起来几乎和他差不多t大,说话时却有和父王类似的沉稳。
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这位女神明显地怔住了。她凝视他的神情,仿佛在追忆一段永不复返的旧时光,乌尔宁加尔本以为对方会有很多话要和自己说,可最终只等到了对方的一声叹息。
“你的生带尚存,等会儿沿着七重门往上走,有光透进来的方向就是冥府入口的所在处,等你回到尘世后,体内的神血会引导你的灵魂回到肉/体。”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没想到我们会有机会见面,年轻的乌鲁克王……过去,我曾这么称呼你的父亲,而现在你已经和那时的他一般大了。”
他扯了扯嘴角:“看来是我拜访得太晚了。”
“不。”对方摇头,“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这辈子都不要见到你们……但既然你出现在了这里,我就有义务履行冥府女主人的责任,就像你一样——乌鲁克王,你还很年轻,还有许多生前的义务等待你去完成。”
乌尔宁加尔抬起头,看着岩壁穹顶挂着的一只只鸟笼,亡灵们散发出的惨淡白光成为了这座幽暗府邸的光源之一,好似一支支苍白的蜡烛:“我想见一位故人。”
“可以。”女神拿起一块青灰色的泥板,似是在审查亡者的名单,“你想见谁?”
他原本是为了见父亲才来冥府的,开口时却临时改变了想法:“我想见我的母亲。”
听完他的要求,女神沉默了很久,才勉强从往日的记忆中挣脱。她看着他,没有开口,只是无声地摇了摇头,他看到她因悲伤而失去了血色的面颊,看到她的双眸在磷火中闪烁,犹如闪动的泪光——那才是真正的哀悼,一名白色幽灵的哀悼。
他从对方的表情中察觉到了端倪:“您认识我的母亲吗?”
“是的。”这次她回答得很快,“我认识她,她是我……非常重要的人。”她又停了一会儿,“抱歉,我有点……其实你和你母亲长得一点也不像,但看见你的时候,我总是会想起她。”
“父王死后,我一直感到很孤独。”他说,“父王说过,这是每个君王都要熬过的一段时光。他年轻时曾用骄傲伪装自己,然后用这份骄傲去伤害母亲,他本以为能靠她的血温暖自己,却陷入了更加深沉的寂寥中……可母亲最后拥抱了他,于是这世间所有的孤独都在那个拥抱中消弭了。父王从母亲那里得到了救赎,那我呢?我该怎么办?”
“我……”女神叹了口气,“我不确定这能不能帮到你……这是你母亲曾经对我说过的一段话,我想如果她还在这里,或许也会这么对你说的。”
她点了点桌案——乌尔宁加尔记得西杜丽说过,母亲生前很喜欢做这个动作——地面上的尘埃被一阵微风卷起,飘散在空中,亡灵身上的白光和凄冷的磷火照出了一个朦胧的影子。
“客观地说,我们甚至没有见过彼此几面,我不知道过去有什么事会令你快乐或悲伤,不知道你独自一人如何熬过这漆黑而死寂的漫漫长夜,不知道你心中的期待曾经因为什么而熄灭,又因为什么而复燃……”
“但我爱你……我全心全意、发自肺腑地爱着你……我希望你能无忧无虑地行走在阳光和星光之下,希望你能为自己所成就之事而自豪,希望你永远幸福快乐,希望悲伤永远不会光顾你……希望在最绝望的时刻,最死寂的地方,你的心依然能像宝石一样,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
………………
乌尔宁加尔醒了过来,当他睁开眼睛时,那段句话的最后一个音节还在他耳畔萦绕。
身体里那股令人不适的燥热已经褪去了——显然,那位与他有着血脉联系的人也逐渐恢复了健康。
乌尔宁加尔没有为此感到高兴,甚至为这病痛的过分短暂而萌生了些许不快,并不是说他喜欢生病,他只是喜欢这种和母亲有所联系的感觉。
不过没关系,他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这一次,他才不要靠她留给别人的话来安慰自己,父王、西杜丽、埃列什基伽勒……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只有他还在这里,他那么努力地以非全盛的形态赢得了圣杯战争,就是为了来到她身边。
她会爱他的,而他也会为了她做一个好孩子。
第65章
白马探刚走进客厅, 就看见四十二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坐吧。”
“真是冷淡啊,明明是你让我过来的。”虽然嘴上抱怨,但他还是顺从地坐到了她旁边的沙发椅上, “身体好一些了吗?”
“一点小感冒而已。”四十二拢了拢身上的绒毯, “明天就是怪盗基德邀请函上标注的时间,本来我这几天就该去现场看一看的……可惜被这点小状况耽误了,只能延迟到明天上午。”
白马探点了点头:“我可以开车送你去。”
“麻烦你了。”
白马探假装因为这句话打了个寒颤:“你表现得这么客气,真是让我倍感不安。”
四十二啧了一声:“你希望我怎么回答?滚?”
“确实很有你的风格了, 不过我想你确实需要一个司机。”白马探笑了, “虽然你的小助手已经长大到穿不了小短裤了,但他至少还是能为你开车的,不是吗?”
对方撇了撇嘴,似乎不打算计较他用她的话揶揄回来的事:“另外,警方的安保人员名单应该已经被暴露了,可能连详细的人员安排也被对方知道了……现在找原因已经来不及了,但你们最好注意一下值班上有可能进出会场的警员,他们很可能成为基德袭击和伪装的对象。”
白马探沉默片刻,说道:“虽然我很少质疑你的想法,但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我们的安排已经被泄露了?”别说去现场了,她甚至没有和除他之外的警方有过沟通。
“今天趁我生病休息的时候, 基德假扮成了家政,来我的租房安装了窃听器。”
“怪盗基德来过这里?!”
“安静一点, 你吵得我头很痛。”四十二揉了揉太阳穴,“窃听器有两个。一个在厨房的橱柜下沿, 一个在我的床头柜, 我已经处理掉了。当然,如果你再大声一点, 或许基德不需要窃听器也能听到你的声音了。”
“……我们并没有对外宣传说你会参与这次安保行动。”白马探感觉到了和她类似的头痛——虽然隐退了两年,白马四十二毕竟是这一领域颇有名气的专家,他不希望媒体在她精神状态还不稳定的时候对她投入过多关注,“多半是搜查二课那边又走漏了什么消息吧……虽然这么说很不礼貌,但那位中森警官十八年都没能追捕到怪盗基德不是没有理由的。”
“身体稍微恢复了一些后,我简单地对房间进行了调查。”四十二说,“根据拖鞋的痕迹,可以判断对方在客厅和厨房停留过,可惜的是没有发现任何第三者的毛发。用于粘贴窃听器的粘性薄片上有明显的油脂痕迹,但大部分的指纹都被有意磨掉了。”
“这位基德二世对指纹的处理还是很巧妙的,几乎没有让手指留下成形的纹路,像这类明显是魔术师出身的怪盗,和猫眼这种更像特技演员的武斗派不同,虽然他们的表演欲望很强烈,但在收尾工作上很少让人抓住把柄……”
她点了点桌案,似是在思考什么,脸上浮现出一个古怪的微笑。
“但前提是,他们得保持一颗谦逊的心。”她说,“比方说,下一次伪装成别人的家政时,应该把工作好好做完再离开。”
“可他在这里留的越久,就可能留下越多的痕迹,不是吗?”
“如果他愿意像一个正常的家政那样做完自己的工作,拿走他应得的工资,也许就不会引起我的怀疑,他的窃听器可以安然无恙地留在它们该待的地方……”她将一块玻片放在茶几上,“而我也不会发现这个。”
白马探细细端详玻片上的纹路:“这是……指纹?基德的指纹?”
“半个指纹。”四十二纠正道,“就大小来看,应该是小指的。我打算去警视厅的指纹库里核对一下,看看有没有可能找到吻合的对象。”
“最好别抱太高的期待。”白马探说,“指纹库里只会收录有过违反犯罪记录的人员的指纹。”
四十二看着他t :“你好像很笃定那位基德二世没有任何有记录的犯罪前科。”
“我……”白马探迟疑了一会儿,最后只能坦诚道,“好吧,其实我曾经找到过疑似属于怪盗基德的毛发,并且做了DNA鉴定。对方大约十七岁,男性,身高约摸为174厘米,体重在58公斤左右。”
四十二又点了点桌案,这一次力度很重——在白马探看来,她可能更想点他的脑门:“有些部分不是DNA能测定出来的吧?不要把侧写结果混着一起说。”
“考虑到十七岁基本是高中生的年龄,我检索了全日本高中生的资料,发现刚好有一个符合要求的对象。”白马探说,“为了更好地观察他,现在我和他就读于同一所高中,并且在同一个班级里上课。”
“观察他干什么?他是双缝干涉实验吗?”四十二点桌案的频率加快了一些——并不是说她真的感到了焦虑,更多时候,这代表着她认为对方该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焦虑了,“借由手头的DNA数据,看看能不能向上申请到搜查和拘留许可,如果可以的话,要求对方提供DNA数据作为对比,这才是在司法系统内工作的人应该做的事。”
“你说得很有道理。”白马探苦笑道,“但这不是侦探的处事风格……也许你不能明白,但作为侦探,我还是有一点浪漫主义情怀的.如果不是当场看破了怪盗基德的计谋,让他在众目睽睽下落入法网,这个侦探和怪盗的故事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呢?”
“我当然明白,侦探先生。所以我要快进多久才能看到那个'当场看破了怪盗基德的计谋,让他在众目睽睽下落入法网'的故事?”
白马探叹了口气:“……我有点后悔和你提起这些了,教授。”
“人生就是由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后悔组成的,年轻人。”
说到这里,四十二忽地陷入了沉思:“仔细想想,现在可能不是提交指纹的好时机。如果提前让搜查二课的人得知我们有了基德的指纹,也许会分散他们在安保工作上的注意力。”
“确实。”白马探不得不对这一点表示赞同——其实四十二的说法已经很委婉了,即使是警方最专心致志的时候,都很容易被怪盗基德的魔术戏耍,更不用说一心二用的情况下了。
“指纹先放在你这里保管吧。”她说,“最好的情况是,警方能够当场抓捕基德,如果失败了,我们再看看能不能利用这半枚指纹做些什么。”
“也可以。”白马探将证物袋收入外套的内口袋,“如果没有其他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路上小心。”
四十二嘴上道别,实际却没有半点想要起身的打算。白马探看着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银色的金属物,两侧各伸出一根金属细丝,外形看起来像是一个电容。
随后,她从沙发缝隙里又取出了一个金属物,又圆又扁,看起来像是一只黑色的甲壳虫,她将金属丝接在甲壳虫的两边,看起来非常轻车熟路。
白马探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至于太无知:“可以解释一下你在干什么吗?”
“这是一个窃听器。”四十二举起那个甲虫似的金属物作为示意,“我刚刚在屏蔽它的信号,现在我们可以来谈一谈正事了。”
“窃听器?”
“我刚刚是不是和你说窃听器有两个?”四十二说,“其实是三个,只是我拆了两个,还有一个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
白马探短暂地陷入了错愕:“你故意让他知道我们手里有他的指纹?”
“先说回之前那个DNA的话题。”四十二说,“实际上,哪怕你这么做了,多半也不会有结果。你不是正式的刑事鉴识人员,收集的证据也没有进行专业保存,没有办法证明在整个过程中证据有没有受到污染。还记得辛普森杀妻案①吗?只要对方请一个足够好的律师,有很多漏洞可以供他利用,无论是判例法还是大陆法,程序正义是法律正义的必经之路。而且,即使法庭没有驳回你的证物,也只能证明……”
“也只能证明对方曾经在那附近活动过,而不能证明他就是怪盗基德。”白马探接过了她的话,“这个指纹也是同样的道理。”
“不错。”四十二看着手里的玻片,“可惜,基德安装窃听器的时间和他在邀请函上的盗窃时间太接近了。否则至少可以借'非法入室'的理由申请暂时拘留嫌疑人,观察一下这样会不会影响到怪盗基德的行动……你说的那个嫌疑人叫什么?”
“黑羽快斗。”
“快斗( Kaito )②?”四十二的神情有些感慨,“现在的父母给孩子起名字可真是……随心所欲啊。”说着,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了更古怪的表情,“这难道是什么名字决定命运的世界吗?”
“……要论奇怪的名字,某个人恐怕没有资格说别人吧?”
“总之,虽然这个指纹在法庭上的证明力非常有限,但我们可以让它发挥一些别的作用。”四十二说,“现在基德二世知道了你这里有他的指纹样本,他必然会想办法拿回这份样本,这是环节一;取回样本后,他还需要再次回到这间租房,好彻底销毁自己的指纹,这是环节二。”
也就是说,怪盗基德原本只需要和警方交手一回合,现在被迫变成了三回合。
因为警方的人数更多,而怪盗只有一个,许多人经常会误认为警方是拥有绝对优势的那一方——其实警方和怪盗之间的交锋,往往是怪盗在占据信息差的优势,因为警方的大部分行为是暴露在公众媒体之下的,怪盗有无数种渠道可以获得警方的信息,警方却没有任何获得怪盗信息的办法。
然而,现在发生了另一种情况:怪盗一方需要获得的东西变多了,而且都是对他极其重要的目标,警方需要保护的对象却没有变。早先凭借身份所带来的信息差优势,也被这种目标物多寡的不平衡磨平了。
“这可真是……”白马探一时找不到什么恰当的形容词,只好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看来我以后也没资格嘲笑中森警官了。”
“本来就没资格。”四十二冷酷地回答,“有些人没有经历过专业人士的特殊指导,但能凭借着警校统一授课的那点知识和天生的毅力硬生生地坚持十八年,有些人从小接受着最专业的教育,跟着苏格兰场观摩他们的办案过程,结果长大之后还在玩侦探游戏。那么喜欢观察,干脆转行去当物理学家吧。”
第66章
“少爷, 您真的不打算停止这次行动吗?”
“当然的吧?”黑羽快斗抓了抓头发,“你问了好几遍,我也回答了好几遍。老爷子,怪盗基德怎么可能缺席自己的魔术表演?”
“可是……”寺井叹了口气, “少爷,今时不同与往日,对方现在手里还拿着您的指纹样本,即使这次行动成功了,您身上的危险也不会完全解除。如果真的让您遭遇牢狱之灾,我该如何向千影夫人交代……”
“让他们拿到指纹确实是我的问题。”只要想到指纹样本此刻在白马探那里,快斗就感觉一阵头痛,“但还没有到穷途末路的时候,只要把宝石和指纹样本都拿到手,然后再去教授小姐家里把指纹销毁就行了。”
可惜寺井连一个鼓励性的笑容都挤不出来:“但愿一切都能如此顺利吧,少爷。”
“别太担心啦,老爷子,我都已经成为怪盗基德那么久了,也不是没遇到过紧急情况,幸运女神最后总是会眷顾我的。”黑羽快斗双手合十,“拜托啦,女神大人,再保佑我这一次,以后我一定会乖乖把家务做完了再走的。”
×××
“阵仗一点也不输给铃木集团,不愧是掌握着石油资源的大财团啊。”
柯南环视着周围的警备——一如既往的,警方并没能完全隔绝那些狂热的粉丝和媒体们闪烁不停的照相机,以至于宝石四周的监视器,在这种情况下犹如舞台上的聚光灯,警员们则是一群籍籍无名的群演,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给这场盛大演出的主角炒热气氛。
看到这里,他不由得心生感慨:“简直就是怪盗基德最喜欢的t场合。”
灰原哀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机,和他不同,她一向对这位小偷先生没有太多的兴趣:“怎么,我们的名侦探先生是嫉妒了吗?”
柯南快要翻白眼了:“怎么可能?如果不是园子一定要来现场追星,我原本不想过来的。”
“真难得。”灰原哀敷衍至极地回答,“这一次不打算跟对方玩什么福尔摩斯和亚森·罗宾的小游戏了吗?”
“……现在的我怎么可能有那种心情。”
灰原掀了掀眼皮:“你还是很在意那起杀人案?”
“当然的吧!”柯南咬着指甲,“可恶,明明真相早就水落石出了,为什么就不能顺利地让对方受到法律的审判呢?”
“啊哈……”
“那是什么回答啊?”
“听说过辛普森杀妻案吗?”
柯南几乎是本能地抖了一下身体——可怕的不是这起案件的内情,而是曾向他科普这起案件的某位教授:“听说过……怎么了?”
“辛普森的妻子妮可和她的情人纳隆是在洛杉矶西部地区被杀害的,依照美国的法律,可以由当地法院进行审理。”灰原说,“但是该地区的居民以白人为主,如果审理在那里进行,那么大部分的陪审员都将会是白人。辛普森本人是黑人,所以他的律师团要求将审讯法院改到洛杉矶市中心的法院,因为那里的黑人居民数量更多,更有可能选出黑人陪审员,而辛普森的律师团最后也确实靠着这张王牌成功打败了检查方,使辛普森无罪释放了。”
柯南沉默了片刻:“……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不要把法律审判当作能拯救一切的万能药。”灰原冷漠地回答,“也许最后通向的终点是正义的,但究竟该如何抵达这个终点,如果为了达到终点而使出了令人不齿的手段,这样的'正义'又是否有坚持的必要,你有考虑过这些问题吗?”
脑海里那张令人畏惧的脸似乎越来越清晰了——对了,那也是一个英国来的女人,在自己所在的领域有着极高的建树。尽管对方并不像灰原那样以打击他为乐,带给他的挫折感却远超前者。
诚然,对方教会了自己很多,可每当回想起那个名字,他的第一反应还是祈祷这辈子都别再见到……
“等——等等!”靠着仅剩不多的自尊心,柯南没有发出失态的尖叫,但他身上的每一块立毛肌①都紧张了起来——如果人类在进化途中没有淘汰掉自己皮毛,他猜自己的身体面积估计已经膨胀到和元太差不多大了,“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罕见的(丢人)表现似乎终于激起了灰原的一点好奇心,她抬起头,沿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
一个穿着驼色呢绒大衣的女人正站在展示宝石的玻璃柜前,看起来约摸二十多岁,她长得很漂亮,是会让他人的目光忍不住多停留几秒的类型……但仅仅是美貌的力量,还不足以让名侦探露出这种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似的表情。
“一副做贼心虚的表情啊。”灰原微微挑眉,“前女友?”
“别、别开玩笑了!”柯南感觉自己的心率快得吓人——这并非源自什么暧昧的情愫,纯粹是某种接近于猝死的恐慌感,“如果有一天我因为心肌梗塞死了,我绝对要用血在墙上写下你的名字,灰原。”
“可以,当我在监狱糊火柴盒的时候,会真心为你哀悼的,名侦探先生。”灰原反唇相讥,“所以那究竟是谁?”
柯南认命地叹了口气:“……白马四十二。”
“那位刑侦领域的女王?”
“媒体当时是这么称呼她的。”柯南说,“不过她本人很讨厌这个称号,我们一般只叫她白马教授。”
“她应该跟我父母是同辈……”灰原喃喃道,“我早就听说过她的大名,没想到会那么年轻。”
“只是'看起来'那么年轻啦,她本人已经快四十岁了……说实话,要不是她冻龄的时长和APTX4869研发出来的时间实在对不上,我都要以为她也被黑衣组织暗算过了。”
“组织不会想招惹她这样的人。”灰原垂下眼睑,似是陷入了回忆,“聪慧,敏锐,拥有将怒火付诸实践的行动力,并且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就几乎不会有中途放弃的可能……在组织里,很多人都称她为'冷静的疯狗',因为越是趋于常规的情况,她越有可能做出一些违反常理的决定。”
“诶——”柯南拉长了音调,“她在组织里很有名吗?”
“她还在英国工作时,在亚裔社区里很有名望,伦敦的亚裔团体内部甚至有支持她参政的想法,只是她本人拒绝了。”灰原说,“勾结政界是组织保证自身安全性的手段之一,那时她也在朗姆的名单上。”
柯南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虽然白马四十二肯定不会注意到他,但那段短暂的实习生涯已经让他养成了终生躲避对方目光的本能:“教授她不可能答应的。”
“是啊。”说着,灰原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讽刺,“最后的结果是,组织在伦敦的分部完全崩盘了,许多没有成功离开英国的组织成员沦为了苏格兰场年度报告上的战利品。”
柯南一点也不意外:“引起了她的兴趣就是会有这种结局啦。”
闻言,灰原瞥了他一眼:“你看起来和她很熟啊,名侦探。”
“也算不上。”柯南坦诚道,“我初中的时候,曾经被父亲推荐给白马教授……话是这么说,其实是希望对方能作为导师带我一段时间,让我更好地了解司法系统的运作方式。”
灰原有些戏谑地笑了一声:“结果师生情分最后变成了猫和老鼠?”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家伙就不要说风凉话了。”柯南感觉自己又要开始汗毛直立了,“总之那段时间……别说骄傲了,我连最基本的自尊心都所剩无几了。”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不完全是因为她对我作为助手的工作评价很低,也因为那时的我确实意识到自己给她添了不少麻烦。”
就像这次他给目暮警官添的麻烦一样——许多发生在当下的事情,不过是往日某些片段的重现。
灰原低声道:“提醒一件你可能不太想知道的事。”
“啊?”
“她在往这里走。”
还没等柯南反应过来,一道阴影很快没过了他的双脚。
“这不是小侦探君吗?”白马探面露微笑,“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怪盗的邀请函果然永远能吸引侦探们的好奇心。”
然而柯南一点也不在意他,真正吸引了他注意力的是白马探的同行者。
“你好啊,大哥哥。”虽然已经习惯了装可爱,但在直面白马四十二的目光时,柯南还是不由得喉头紧缩,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刚开始学习如何运用声带的婴儿,“那、那个……大哥哥后面的大姐姐,你好呀!”
白马探有些打趣地说道:“教授,别露出那么冷淡的表情啊,你都让小侦探君感到紧张了。”
白马四十二对他的调侃充耳不闻,反倒细细打量了他一会儿:“你姓工藤?”
柯南感觉自己心肌梗塞都快犯了——八百万神明在上,早知道会在这里遇到白马四十二,他哪怕以死相逼都不会来这里的。
如果哪一天他猝死了,除了灰原哀的名字外,他还要再加上怪盗基德。
“工藤?”白马探愣了一下,“可这位小朋友姓江户川哦,教授。”
“这样啊……”白马四十二点了点头,“抱歉,因为你的五官按照一定比例放大后,几乎和我认识的一个孩子完全一样。”
“……我都差点忘了,那位工藤君曾经也是你的小助手。”也许窗外探照灯的影响,白马探脸上的微笑陷入了阴影里,“不过,那位工藤君在你手下任职似乎已经是他念初中时的事了?”
“人的五官在四岁左右其实就大致定型了,通过一些生物学上的算法,基本就可以推测一个人在不同年龄段的长相。”
“啊哈哈,大姐姐应该是认错人了吧。”他努力没让自己的牙齿磕碰在一起,“我叫柯南,江户川柯南。”
“柯南?”白马四十二表情古怪地把他的名字重复了一遍——这不奇怪,很多人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都会觉得给他起名的父母是无可救药的侦探小说迷。
柯南本想对她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却在听见她t的下一句话时打了个寒颤:“原来如此,你就是那位'柯南君'啊……”
“大姐姐认识我吗?”又有哪个人即将出现在他的猝死嫌疑人名单上?
“我是从目暮……”
啪——艺术馆里的灯光倏地熄灭了。
漆黑的室内,一道影子透过月光映在了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
“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影子的声音既低又缓,像是在与他们耳语一个秘密,“It's show time.”
尽管周围是如此嘈杂,但柯南发誓,他刚刚听到了白马教授意味不明的冷笑。
他从未如此真心地希望自己立刻猝死。
第67章
时间回到三个小时前。
“白马教授。”中森警官脸上呆滞的表情让她回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看扁虫①交/配时的心情,甚至更加夸张,“相比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你真是……一点也没变啊。”
好吧, 也许对于大多数人来说, 一个看起来异常年轻的智人可能比扁虫们的一决雌雄要稀奇得多:“好久不见,中森警官。”
“没想到那位中东来的少爷真的能请到你。”中森警官问,“难道你最近有重回刑侦领域的打算吗?”
“不,这次是私人委托。”四十二轻轻咳嗽了一声, “另外, 我名片上的'私家侦探'并不是你以为的那种……”说到这里,她瞥了一眼旁边的某位助手,“至少我不会戴猎鹿帽。”
闻言,白马探回以不动声色的微笑, 仿佛没听懂她的暗示,反倒是中森警官莫名地得意起来, 像是初中时那种会因为老师批评了优等生而幸灾乐祸的青春期男生:“在说你呢,小子。”
告别了中森警官后,白马探才无奈地叹了口气:“明明已经四十多岁了,但性格还是那么不稳重,难怪每次都会被媒体拍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
“永远年轻,永远保持热血——这或许也是一种天赋吧。”四十二说,“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因为这种性格,或许也没办法坚持着追捕基德十八年。你会对一件让自己十几年来不断受到挫折的事情一直充满热情吗?”
“比如当你的助手?”
四十二听到了自己喉咙里模糊的哼笑:“那是你开始玩侦探游戏之前的事了。”
白马探也笑了:“那希望你的枪术还和我玩侦探游戏之前一样准。”
一个小时过后,随着邀请函上的时间越来越近,四十二明显感觉到了空气中的某种躁动。
聚集在展厅外的媒体和基德的粉丝愈发喧闹了。这座展馆具有独特的结构设计,靠外的区域有吸音功能, 反倒是展厅中央更能听清外界传来的声音,这种设计是为了配合一些沉浸式交互艺术展的视听需求,但从安保的角度而言,它会混淆安保人员对声音的辨识。
“虽然现在质疑这个选择有点太晚了……”四十二说,“为什么要把安保工作设置在这种有特殊设计的展馆?这种级别的展品,应该有专门的储存室吧?”
“是委托人自己的要求。”白马探露出了苦笑,“说实话,乌尔宁加尔先生是一位有点……咳咳,恶趣味的人,比起宝石的安危,他更在意这件事能带给自己多少乐趣。”
四十二满脸嫌弃地啧了一声。
“很诚实的反应。”白马探评价道,“虽然他不像铃木先生那样执着于打败基德,但如果事情的发展会因为某种因素变得更有趣,他就会保留它,无论这种因素会不会给警方带来麻烦。”
“舞台已经准备好了,尽情地用那愚昧可笑的丑态娱乐本王吧——大概是这种感觉的家伙?”
“……是的。”白马探有些微妙地说道,“虽然从未见过面,但你对那位先生的性格摸得很准。”
“那些可恶的媒体!居然说什么'警方即将被基德再一次羞辱处刑',这次我们一定要抓住基德,让他们看看警方的厉害!”
同一时间,几乎所有警卫都习惯性地抬头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但所有人视线的落点都是错落不齐的——这座展馆的另一大特色,展厅中央区的墙体材料和回廊设计,可以让单独的声源听起来像是从展厅的各个方向传来的。
“中森警官……大概是又被媒体刁难了吧,毕竟最近警方追捕基德的几次行动都闹得很难看。”白马探沉默了一会儿,“这件事之后,有没有可能……考虑一下重新回到刑事科工作。”
四十二瞥了他一眼:“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除了搜查二课,搜查一课最近也过得很不顺利。”白马探的语速很快,四十二很少听到他说话那么急促,好像慢一秒就会被停留在舌尖的字眼烫伤,“'极欲之死'——这起案件你应该或多或少也听说了,因为关键证据被污染,最近庭审推进得很不顺利。嫌疑人的律师买通了一些媒体,用性虐恋为噱头施加舆论压力……你知道的,这是一个耻于谈性的国家,有很多民众希望这种有辱民族声誉的猎奇案件尽快结束。另外,最近的连续纵火犯也一直没有落网,最近网上对警方的信用度几乎降到了最低。”
难怪上次见到目暮的时候感觉他的发际线又后退了:“我不认为只要我回去就能解决所有问题。”虽然重新配枪的感觉不错。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白马探低声道,“也许会有奇迹发生呢。”
奇迹……这个词古怪地在她心底掀起了一丝波澜,她并不是一个喜欢把未来托付于某种极小概率的人,但这个词让她感到亲切。
真是神奇,在格蕾杀死她之前,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在意识的最深处,她的边缘系统似乎在提醒她,昏睡的那几天里她经历了一段此生难忘的伟大旅程……但那不过是一场梦,醒来后就消弭无踪了,一个和格蕾所说的那个故事类似的,发生在很久以前的另一个故事。
接踵而至的则是胃袋痉挛时带来的闷痛,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又对曾经发誓要放弃的事物产生了些许希冀,她大脑里某些多余的分泌物又要鼓舞着她去拥抱太阳的中心了,这种美好的感觉让她感到了恶心。
“以后再说吧。”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不可能,睡醒了再来跟我说话”,但某种微妙的心情让她没有把话说得太确凿,“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等我们去做。”
白马探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他是一个得体的人,知道这是他能得到最好的答案。
“虽然展馆本身对安保系统有不利的地方,但基德可以利用它,我们也可以借助它更好的预测基德的行动轨迹。”她说,“首先,以他的性格,应该会想利用中央展厅的回声设计和LED屏幕,一来是为了更好的演出效果,二是更方便混淆我们对他位置的判断;其次,这座艺术馆的通风管道我都已经看过了,直径太窄,一个身材已经发育抽长的男性很难在里面自如行动,但地下排水系统非常方便,不仅直通外界,而且走道宽敞,可以同时容纳三人通过,基德有可能选择从那里逃走……”
“为什么是逃走?”白马探问,“既然能够逃走,应该也有从那里出来的可能性吧?”
“你认为那种有表演型人格的小偷会允许自己满身脏臭地在大众面前现身吗?”
白马探思索了一会儿,大概是在回忆那位同班同学的性格:“……确实。”
“虽然从以往的案例来看,基德逃离的方法有一定的随机应变性,但看得出来事先都有所规划,应该至少准备了几条可供逃跑的路线。相对而言,入场的方式就更固定一些,毕竟那时他还占据着信息差的优势……”四十二的目光落到了白马探身上,“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因为他今晚必须来找我。”白马探自然地接过了她的话,“利用这点,我们或许能引导他选择我们预测的那条路线。”
“不错。”她将目光挪回展示宝石的玻璃柜,“为了配合艺术展,这座展馆靠近天台的楼梯是木质的,梅雨季刚过去不久,踩在阶梯上很难不发出动静,从天台进出并不算是一个好的选择。”
在展t示灯的光照下,宝石内交错的白色刻痕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她记得格蕾念给她的时尚杂志里,有一段来自珠宝设计师的评价,这些星光刻痕就像是在黑色子宫里孕育的婴儿,从死亡中孕育出的生命,代表着绝望下的希望。
当时的她对这种肉麻言论直白地表示了自己的不屑,现在却有了那么点不同的看法……不是说那些评论就变得不肉麻了,她只是忽然明白,至少对方有一句话没有说错——即使是在灰暗的死亡国度,也存在着一些美好的事物,也许比世上任何艳光四射的东西都更加珍贵。
如果说在签订合同时,她只是把这次委托当做一次寻常的安保任务……现在的她则产生了别的想法,也许她有了不得不阻止怪盗基德偷走它的理由。
怎么能让奇迹就这样泯灭呢?
“如果试着代入基德的角色,我会选择伪装成一名警卫混入展馆。”四十二沉思片刻,“但我不会立刻就进入展厅中央,因为这次的安保布置里有一支可以自由行动的小队,显然展厅中央的警卫力量不会轻易移动,不能像以前那样用谎称找到了基德踪迹的办法来引开警卫。我会先找到展馆的供电室,在那里安装可以远程操控电源开关的装置,也许再顺带将一段影像预载入中央控制室的播放文件里,然后在展厅外围装上一个发声装置,当时间到了的时候……”
她弹了弹舌,模拟电源开关短路的声音。
“整个展厅都将陷入黑暗之中。”她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向白马探传递一道神谕,“而下一秒,我的声音自展厅的四面八方传来,这场表演就这么开始了, '先生们,女士们'……”
×××
当聚光灯应声亮起时,快斗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展厅角落的白马四十二——寺井老爷子口中“父亲的强敌”——随后才是白马探,一个讨人厌的家伙。
其实快斗现在对前者更感兴趣,可惜他的指纹样本在后者身上。
又过了几秒,他才看到了白马探身边那位戴着眼镜的小侦探……啊哈,那个足球小将(某种意义上),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到场馆里来的,不过快斗总觉得在任何地方看到这位小朋友都不值得奇怪。
“怪盗基德?!”打破沉寂的是中森警官,他从未在让人失望上让人失望过,有时快斗真是爱死他这点了,“快、快抓住他!”
“嘘——”他以食指抵唇,“安静一点,警官。你这样很难听到死亡的脚步声。”
中森警官眉毛一抖:“什、什么?”
“你听不到吗?”他背着灯光露出微笑,声音变得低沉而轻缓,“屏气凝神,仔细倾听那声音,是谁的脚步声?一个女人,美丽而苍白的女人,穿着黑色的礼服,那是她为参加你的葬礼而预先准备的衣服……”
虽然是在对中森警官说话,他的目光却依然停留在白马四十二脸上,后者神色平淡,仿佛不是在看一场魔术演出,一个惊天怪盗的登场,而是一只白色的小狗在追逐自己的尾巴。
这不是快斗想要的表情,但事情到这里还没有完。
他偷偷按了一下袖子下的开关,整个展厅都响起了哒、哒的脚步声,展厅内的黑色墙壁忽地闪烁起来——这是这座艺术馆专门为沉浸式艺术展览所准备的巨型银幕投影。
大部分时间都是信号微弱时的雪花屏,偶尔才会出现几帧画面,一个穿着黑色丧服的女人缓慢地穿过一条走廊,时而行走在月光下,时而没入阴影。
“听说白色哀悼是美索不达米亚神话中死亡国度的女主人,冥府女神埃列什基伽勒的珍宝……看来她要取回自己的宝石了。”
说到这里时,他看到白马四十二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很短暂,但足以让他高悬的心有了一个落点。
昏暗的氛围,视觉和听觉给大脑带来的暗示,再加上一点催眠引导,这不还是被影响了吗?还说是什么老爸最强的敌人,因为和她交锋过所以不会输给任何人……
尽管理智告诉他不要太得意忘形,但快斗还是没能抑制住那种胜利带来的快意,踱步走到了她面前。
反正他本来就要找机会靠近白马探,这就算是……嗯,没错,这是一次双赢。
没有一个警卫动手抓他,甚至没有过来阻拦一下的想法,因为内心的惊慌,他们的注意力已经涣散到无法分辨他的真身和远处屏幕上的投影了——这就是氛围的力量,它使人们的意识集合成了一个不稳定的群体,而在群体之中,人的意志很容易受到某种暗示的操控。单独的个体是难以抵御这种群体性影响的……即使是这位白马教授也不例外。
通过眼角的余光,快斗注意到了那位小侦探脸上僵硬的表情……是被银幕上的人影吓到了吗?也是,他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呢。
“白马女士。”快斗执起她的手,对方没有拒绝,他便向她行了一个吻手礼,“许久不见,你看起来还是那么光彩照人。”
白马四十二打量了他一会儿:“你不该学你父亲讲话的,你们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像。”
快斗的喉咙一阵紧缩——保持扑克脸,他告诫自己:“我有千万种声音,女士,我可以听起来像一位父亲,一个孩子,甚至可以听起来像你。”
“你可以尽情选择一个让你自己满意的理由,基德二世。”对方叹了口气,“说实话,我原本是想把体力活丢给我的助手去做的,这也是我把样本交给他的原因,但现在情况发生了一点变化……哈,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幸好两者的差距不算很大。”
他微笑着回答:“比起像狗一样喜欢跟在身后嗅寻的侦探,我当然更中意您这样美丽的女士……”
一声枪响打断了他的话。
子弹击中了他背后的巨型投影,一阵嘈杂的电流音过后,那块银屏彻底黑屏了……仿佛是某种不详的预兆。
其他屏幕上,穿着丧服的女人依然走在那条没有尽头的走廊里,好似一个在不同屏幕之间徘徊的幽灵。
快斗慢慢地退后了半步,但还是没能离那个黑黢黢的枪口太远。
“虽然我不是一个很有幽默感的人,但我一般也不反感别人的玩笑。”对方冰冷的声音抚平了空气中焦苦的火/药味,“可惜这个玩笑不是……说实话,我现在已经有点恼火了。”
“女士……”他勉强维持着笑容,“您可真是一位直截了当的武斗派……”
“你可以开始思考怎么逃跑了……如果你现在还逃得掉的话。”女士说,“记住,逃跑时要安静一点,否则就听不到死亡的脚步声了。”
第68章
怪盗基德身上总是装着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比如钩索、比如窃听器、比如……烟/雾弹。
其实看到他袖口有什么东西滑落时,四十二就做好了准备——催眠瓦斯、闪/光弹或烟/雾弹,必然是这其中之一——她早就从对方肩膀的偏移和膝盖的转向中判断了他的移动方向,但这种情况下开枪是很不明智的,因为在场还有很多人,她不能预设所有人都能保持理智,不会因这种情况而惊慌窜动。
烟雾还没有散去,但她知道白色哀悼已经被基德二世取走了。
就在刚才, 她的胸口骤然袭来一股剧痛, 有别于烟尘入肺时那种干涩的刺痛,她感觉自己的某个部分被撕去了,感觉自己失去了重要之物,感觉某种感情在身体里支离破碎……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基德偷走了白色哀悼,为什么?
“满盈吧,满盈吧, 满盈吧……”
她感觉心跳停止了一拍:“谁?!”
“……教授?”旁边的男孩拍了拍她的肩膀,四十二记得他, 那个长得很像工藤优作的儿子, 名字也很像是他笔下侦探小说主角的孩子,“请、请别害怕, 这应该只是发声装置和视频自带的音频。”
然而她刚刚的警惕并非来源于此。四十二知道周围那若有若无的摩挲声源自展厅的扬声设备,刚才的声音却更像是有人在她旁边耳语——一个少年人的声音,还没有进入变声期,肃穆地诵读着某种古老的咒语,愈发加剧了她体内那种被撕扯的痛苦……
“吾乃成就世间一切善行者, 吾乃集世间万恶之总成者……”
她试图用更强烈的意t志拒绝那种召唤,少年的声音慢慢消散了, 像是一缕烟,疼痛便也逐渐减缓了,但没有彻底消失,痛楚带来的余悸仍停驻在她胸口。
他究竟是谁?
四十二心中的波澜仍未平息,但她没有表露出来,这个男孩的表情看起来已经非常恐慌了,可还是愿意挤出一点勇气来安慰她,她不能把自己的不安传递给一个本来就战战兢兢的孩子。
“谢谢你,柯南君。”
他的表情中的惊恐似乎更重了,又或许只是银屏的光照让他的面色更加苍白了:“没、没什么!您没事就好!”
烟雾略微散去后,中森警官气急败坏地喊人去追人(尽管他们根本不知道基德往哪里跑了),片刻过后又觉得这样还不够,便请求将现场指挥权交给她,自己亲自带人去追捕怪盗基德。
四十二同意了,并目送他带着部下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展厅。
白马探走到她身边,扶住了她的肩膀:“你的脸色很糟糕。”
她猜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很像幽灵:“这种光线下,谁的脸色看起来都很糟。”
“你刚才露出了非常痛苦的表情。”他担忧地问道,“是偏头痛?过去有过类似的情况吗?我就知道,以你这两年的酒精摄入,不可能一点事也没有……严不严重?这种情况发生得频繁吗?”
“没什么,可能是之前感冒的后遗症。”她挪开视线,“具体的事等之后再说,这里的警力暂且由你负责,我打算单独行动。”
人多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
就是因为旁人的存在,刚才她才不能轻易开枪,而且基德有钩索,能够轻松越过拥挤的人群,带太多人会对她的追捕行动造成阻碍。
白马探叹了口气:“……你五分钟前才从中森警官手里接过指挥权,教授。”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可以等待下一个五分钟了。”
出于某种无端的直觉,四十二觉得自己似乎能感受到白色哀悼大致的方向,而且距离越是缩短,那种奇妙的感应就越是强烈。
她依循这种感觉走到了另一个展厅,两天前TeamLab ①才在这里举办了艺术展,因为怪盗基德的通知函,展会提前一天结束了,但设备还没有撤走,如今已经被启动,许多警卫在里面迷失了方向,有些甚至忍不住和投影做起了互动,似乎觉得能用脚改变投影的流向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虽然视觉上受到了一些影响,但这个展厅有一个好处——它是环形构造,出入口在同一个地方,仅剩的第三条路就是展厅深处的紧急出口。对基德而言,它是一个好的逃生通道,对她而言,更容易判断对方的逃离路线。
她走到紧急出口门前,那里还残留着上一个经过这里的人和投影交互后留下的痕迹。
光影在她头顶交错、流动,如同雨水般沿着临时搭建的墙体流淌到她脚边,流过一张张焦黄的数字照片,让照片上人们的笑脸变得像是一张张掩盖着悲伤的面具。
最后,金色的光线交织了成一股,如河流般潺潺流向远方。
四十二从没参加过什么沉浸式艺术展,但她总觉得自己见过类似的景象。
第三展厅的入口处写着这场艺术展的名字“流金岁月”,她却嗅到了一股潮湿的、类似菌类的腐生植物的气息,皮肤上仿佛附上了一层油膜,粘稠而温热。她感觉自己像是一根点燃的蜡烛,正在一点点融化,一点点变小。
她得找到它——那颗宝石,白色哀悼,死亡女神的星星——那种古怪又可笑的冲动再一次在她心头滋生,而且前所未有地强烈。
不会有人能阻止她找回那颗宝石了。
×××
被迅猛龙追赶是一种什么感觉?
如果放在以前,快斗会劝那个提出问题的人少看点《侏罗纪公园》,现在他认为自己已经有资格在雅虎知惠袋②上答题了。
穿过不知道第几条走廊后,他掀开格栅躲进了地下,刚放松没多久,一道暗影就透过格栅笼罩了他。
他听到了重物踩在金属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先不说她是怎么追上来的——如果可以,黑羽快斗真不想抬头,然而他不能这么做(如果他不想吃牢饭的话),于是他不得不面对格栅上方漆黑的女式皮靴和她审视的目光,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正被她踩在脚下的感觉……
好吧,如果不是情况危急,这种感觉好像也不错。
“呃,晚安?”他讪讪地说道。
“我最近不怎么抽烟了,否则这种情况,烟蒂很容易掉在你的礼服上。”除了呼吸稍快之外,她的语气非常冷静,“这场showtime玩得开心吗?”
不开心,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大笨蛋,如果神明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他那天晚上一定会乖乖给母亲打电话的——快斗当然不能这么直说,否则扑克脸就要变成小丑脸了: “本来确实有些糟糕,但如果和您在一起的话,感觉就好极了。”
“这油腔滑调的口吻倒是和你父亲相差不远。”女士将枪口对准了他,“出来。”
真奇怪,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似乎在月光下渗出了碧光……
这个想法在他脑海中转瞬即逝。
看那个枪口的口径,子弹多半没办法穿过格栅的网格,他需要一个时机……一个恰当的,可以错开子弹,又能在女士因后坐力而僵直的时候逃离的时机,但不能太晚,否则那些被甩掉的警卫很快也会追过来。
他紧盯着她扣着扳机的食指,因为过分专注而几乎忘记了呼吸。
但那个时刻并没有到来,因为对方率先露出了破绽——更准确地说,她像是突发了某种急性病,面容因为某种疼痛而扭曲,身体也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可恶……”女士嘶哑地咒骂,“闭嘴,别再说话了……吵死了……”
她踉跄着扶住了墙,撕心裂肺地咳嗽,好像下一秒就会把内脏从身体里吐出来.
快斗趁这个机会从格栅里逃了出来,和她形成了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但没有立刻离开。
快斗发现,她的皮肤似乎从暖调的白皙逐渐变成了冷调的惨白,眼瞳里渗出了更多绿色,也许是因为光照加深了她的轮廓,尤其是眼窝和鼻梁,她看起来已经有点不像是亚洲人了。
“女士?”他仔细端详她的面孔,确定那种冷调的肤色并非是因为月光,“您还好吗?”
片刻过去,女士的咳嗽声才慢慢缓和下来,双眸中丝丝缕缕的碧绿色调也褪去了,恢复成了纯粹的琥珀色。
“为什么不逃走?”她问。
其实快斗心底也有点奇怪,但确认对方平安无事后,他还是松了口气:“作为绅士,怎么能丢下一位女士擅自离开呢?”他脱下帽子朝她行了一个礼,“何况我说过——和您在一起,我就感觉好极了。”
她看了他一会儿:“你会后悔的。”
快斗听出了其中的潜台词:她不会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关心而放弃自己的责任。
“人的一生总是会因为各种事情后悔。”他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双腿的肌肉已经紧绷起来,为下一次逃跑做好了准备,“但我想应该不会是今天。”
女士盯着他,表情忽地顿了一下,眉头蹙起:“不对,宝石不在你身上……你把它放在第三展厅了。”
“……”不是,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还说得那么笃定。
也许他也应该学着像寺井老爷子那样戴个面具,因为他真的快维持不住扑克脸了。
“怪不得,那个时候明明感觉那么强烈……在追上你之后,感觉反而变弱了……算了,抓住你也是一种解决方式。”她喃喃道,“不过,出于对刚才关怀的回报,我可以给你五秒钟的时间先跑。”
……如果世界上有时光机,他希望能回到几天前,听从老爷子的建议给老妈打个电话,以及那天他绝对会打扫完卫生再走的。
于是,第二轮追逐战开始了。
这一次,女士倒没有再开枪了,但她不开枪的时候也没比开枪时好到哪去——相比其他警卫,她的速度并不快,体力也不算充沛(毕竟她颓废了两年,如果那些狗仔发布的小道消息没错的话),疑似还因为酒精摄入过多而患上了突发性头痛,快斗经常能在一些拐角处脱离她的视线。
往t常进行到这个地步,他就能借助这个时间差藏起来了,惯性思维和肾上腺素会使警卫们下意识地继续“追捕”这个动作,凭借着运气(他们自称为“警察的直觉”)挑出一条他们认为怪盗基德会选择的逃跑路线,如果他再弄一个假人混淆他们的视线,成功的概率就更大了,即使是那个白马探也中过类似的招数。
但女士从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她简直冷静得可怕——用“冷感”这个词来形容或许会更好,否则难以解释“暴怒”和“冷静”两个词为何能如此融洽地同时出现在她身上,她似乎从完全不受外界氛围的影响,当她决定做一件事的时候,好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打断她的注意力,即使他从视线中忽然消失,她也能立刻察觉到他的藏身之处。
除非她的眼珠其实是两颗热感应器,否则快斗实在没办法解释对方为什么能那么快就找到他——不错,白马四十二其实是一个生化改造人,这是一个好答案,所以现在他该怎么摆脱对方呢?
快斗想起了第一次和寺井老爷子见面时对方的隐身穿行魔术……不,本能告诉他这绝对不是一个好选择,他几乎感受到了自己从她身旁穿过时腹肚被重击的疼痛。
也许他应该先想办法绕回去取走白色哀悼,然后去一个能看到得到月光的地方,确认一下这颗宝石究竟是不是潘多拉,如果它不是,他就把宝石还给对方……可如果它是呢?
说实话,快斗也见过不少宝石了,唯独这颗白色哀悼和传说中的宝石潘多拉最为接近。
黑钻内如同星辰般的白色刻痕,和死亡女神有所关联的起源故事,而且据说它从未经过打磨,一经出土就是经过雕琢后的模样。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说明它具有某种独特的力量……
如果他向对方全盘托出实情,女士会体谅他的无奈之举吗?
快斗强迫自己将这种念头抛之脑后……祈求追捕者的怜悯,这绝非一个怪盗应有的想法。
借助一个拐角,快斗直接踢碎了玻璃窗,用钩锁回到了三楼。当他翻身进窗时,耳麦里响起了中森警官的通讯频道。
“全部回防,不要再流窜了,所有警力现在立刻前往第三展厅。”也许是刚才还在被对方追击的缘故,女士此刻的喘息声让他略感奇怪,“即使切断了投影设施的电源,拟声装置也还没有全部拆除,不要被他声东击西的伎俩引走。”
相较之下,中森警官的声音简直要把快斗的耳朵震聋了:“好的,白马教授!”
不过对方那么乖觉的表现真是罕见,明明见到白马探时就摆着一副臭脸……啊哈,差点被女士的外表骗到了,她和中森警官差不多是同龄人,这个只有外表看上去像二十多岁的仿生人魔女。
“不亏是老爸的劲敌啊。”他稍微松了口气,开始寻找下一个可以伪装的目标,“幸好遇上的是退休版本。”如果体能还处于巅峰期,刚才打开窗户的时候他就该被对方抓到了……不知道女士的头痛减轻了没有,毕竟她昨天还卧病在床呢。
虽然对方已经离开了,但快斗依然心有余悸——早知道就不营造那么恐怖的氛围了,他现在感觉艺术馆变成了一条长长的榆树街③,可怜的快斗·汤普森正在被可怕的性转版弗莱迪追得到处逃窜。
第69章
仿生人什么的当然是一个玩笑,但他确实是第一次应付这种类型的敌人。
一般来说,人的大脑对信息的反馈是有限的,而且当情况不恰当时,人类的五感会互相干扰,阻碍大脑处理感官传递来的信息,魔术、催眠利用的都是类似的原理,通过打断、混淆他人的感官功能,在他们注意力涣散的情况下将他们的思绪引向其他地方。
原本这个场合应该是对他有利的, 因为展馆的三层平常是用于举办沉浸式交互艺术展的——换而言之, 本来就是为了让参观者更加身临其境而设计的,集视听体验于一体,而且具有和外界的交互性。
这种爆炸般的信息量会扰乱一个人的判断能力……至少本该如此,可这条定理对那位女士并没有奏效。
他很难确定单凭意志力是否能够克服这种情况,又或是她对信息的反馈时间短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在这种情况下,是什么原因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得避开对方,刚刚试图挑逗她是一个蠢主意,母亲对他的评价没有错,他有时候太容易得意忘形了。
这和以往被任何一个侦探追捕的感觉都不一样,虽然他也曾被逼入绝境过,但那更像是一种双方之间的抗争……而不是像这样,如同被猛兽围追的羊羔一般慌忙逃窜。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警力回调,那位女士也在往三层的展厅中心赶,接下来他该怎么接近那颗宝石呢……
“你果然在这里,怪盗基德。”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快斗过去很讨厌这个声音,现在却觉得它前所未有的悦耳,当白马探从昏暗的楼梯上缓步走下来时,快斗几乎想为对方披上一层圣光。
“真是命运的相遇。”快斗喃喃道。
“我没有跟着警卫一起进你的迷宫。”白马探打量着他,有些古怪地笑了笑,“真是前所未有的狼狈啊,怪盗基德。”
未等他有所回应,他便自顾自地说道:“我在这里等了很久……你会来这里的,我知道。她原本推测你会沿着排水系统离开,也许那是她对初代基德的印象了,我知道你没有那么能屈能伸。基德……不,黑羽君,你的性格太跳脱了,不够稳重,刚才你试图招惹她的那种愚蠢行径更加证明了这一点。我想你也不会轻易允许自己以一种不体面的方式离开,所以我也没有去地下层——既然你总会来找我,比起下水道,何不找一个更适合让'侦探和小偷'的故事发生的舞台呢?”
快斗现在有那么点明白老爸叮嘱一定要保持扑克脸的原因了——不仅仅是因为不能让敌人读懂自己的情绪,也因为这样能保持神秘感,让敌方不禁想象他这么做都是别有深意的……哪怕他只是为了躲避性转版弗莱迪的追捕而刚好来到了这里。
“我不会让你离开的。虽然在过去,幸运女神很多次眷顾了你,但这一次,我有不得不挫败你计划的原因。”白马探叹了口气,“是我事先准备不足,没有把她的健康状况考虑在内……也是,持续两年的酗酒怎么可能不损害她的身体?她总是能解决一切,让我忘了那也是一具血肉之躯。”
“……你到底是在和我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我对你有多么关心那位女士可没有半点兴趣。”基德说,“如果你是想找人阐述自己和她的关系有多么亲近,有多么了解她,麻烦去找别人吧。”
白马沉默片刻,脸上那面具般的微笑渐渐瓦解了。
“你说的不错。”他说,“抱歉,今天遇到了一位小朋友,他让我回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也让我想起……我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独一无二,或不可缺的存在。”
真奇怪,对方好像真的在把他当老朋友似的讲起了自己的心事。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黑羽快斗,就会回答“不要把我当知心哥哥,恶心死了我们关系很好吗?”——然而站在这里的是怪盗基德,他只能保持着扑克脸,一边假装在听对方讲话,一边寻找一条可以绕过白马探的路。
结果在他分神的时候,白马探忽然解开了西装外套的扣子——出于对英国男性的某种刻板印象(也许不完全算刻板印象),快斗真情实意地僵硬了几秒钟,然后看到了对方穿在外套下的肩枪套①。
啊哈,真是见鬼了,仿佛今天每一个追捕他的人都有枪,女士作为前刑事领域工作者也就算了,现在连一个和他同龄的高中生都能随便从哪里掏出一把热/兵/器对着他了。
“请放心,只是麻醉弹。”白马探说,“虽然不太符合我平常一贯的做法……和她不同,我不是一个经常动用武力的人,但这是她时隔两年第一次参与重大案件,我绝不能让她暴露在媒体的鞭笞下。她需要我……这一次,我不会让任何东西再毁了她。”
快斗点了点头:“我能明t白你的心情。”
“被一个小偷体谅心情,我也真是够堕落的了。”白马探苦笑一声,“不过,还是谢谢你的理解。”
不,你根本没有听懂我的话,快斗在心里回答。
他并不是体谅白马探想要保护那位女士的心情——说实话,除了病痛,他觉得对方根本不需要他的保护,她不是那种会轻易被某种外力摧毁的人,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够打击到她,必然是某种东西的出现动摇了她最本质的信念,令她对自己自始坚信着的想法产生了质疑。
信念的动摇和破灭……这不是白马探能够保护得了的,哪怕他们关系有多么亲密。
他只是明白了,只要有感情这种东西在作祟,平常再聪明的人也会做出一些蠢事,有时是出于无限膨胀的傲慢,比如刚才的他,有时则是出于一些容易感动自己的关心,比如……现在的白马探。
“不,该说谢谢的是我。”黑羽快斗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真诚地感谢过一个人,“多亏了你,我终于不是今天唯一的大傻瓜了。”
于是他友好地用扑克手/枪打掉了白马探的麻/醉/枪,然后用催眠瓦斯给他做了一个面部清洁以示感谢。
×××
当四十二回到第三展厅的时候,里面的投影设施已经彻底切断了电源,房间内仅靠室内灯进行照明。相比中央展厅,这里的光线要暗一些,而且灯光是暖色调,视觉上不免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她知道东京国立艺术馆历史悠久——换而言之,这栋建筑比较老,为了保持那种老旧的氛围(他们称之为'古朴之美'),基本只会进行电子设备优化,仅有部分展厅有幸经过翻新,但她也没想到这里居然还在用卤素灯。
四十二扫视了一圈:“探呢?”
一名年轻的警官小声回答:“白马君说自己想单独行动。”他胸前别着安保识别用的证件,套在一个塑料膜的壳子里,上面写着“长川谷太郎”,隐形水印在卤素灯下透出白光。
二十多岁的年纪——搜查二课的警官大多都很年轻,体力充沛,对追捕怪盗这种新奇的案件仍然抱有热情。
这也是搜查二课需要经常调换警员的原因,中森警官应该也很清楚,在同一案件中反复受挫会严重消磨一个人的意志,像他这样能坚持十几年的属于极少数……但这么做也是有代价的,他们是一群依循本能行动、没什么经验的年轻人。
“没有人拦他?”
长川谷讪讪道:“有,但是白马君说五分钟已经到了,就径自离开了。”
看来他确实等来了第二个五分钟——四十二并没有太意外,尽管白马探依然以她的助手自居,但他们彼此都很清楚,他不是过去那个喜欢跟在她身后的小男孩了。再过一岁,白马探就成年了,他已经成长为了一个有自己想法的独立个体。
“不要再搜寻宝石了。”她提高了声音,“现在以抓捕怪盗基德为第一要务。”
长川谷警官明显迟疑了一会儿:“可是,在不知道宝石位置的前提下,进行警备会不会太困难了?而且我们也不能确定宝石究竟是不是在这个展厅里……”
“它就在这个展厅里,我可以保证。”最直接的证据是,她身体里那种撕裂的痛楚减缓了,彷徨的空虚感逐渐得到了填补,她的皮肤也再度敷上了一层温暖的色调,“之所以让你们不要动,是为了防止怪盗基德假扮成警卫混入寻找的队伍里,他可能会避开其他人的耳目悄悄找到宝石,然后随便找些理由离开我们的视线。 ”
又过了一会儿,白马探终于行色匆匆地赶了回来,当他见到她时,第一反应不是打招呼,而是取出怀表低头看了一眼。四十二知道他在这几年养成了近乎强迫症的时间观念,但还是第一见他的病症发作。
他满怀歉意地看着她:“抱歉,我来晚了。”
“是比五分钟要迟一些。”她端详他的面孔,从他身上嗅到了某种惴惴不安的情绪,从他的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来,“你刚才去哪儿了?”
“我去地下层了,你不是说基德有可能从排水系统离开吗?”他将一个黑色的铁盒递给了她,“我没有在那里等到他,不过我找到了一个小型爆/炸装置,用胶带固定在门上,应该是用来炸开地下排水入口处的。”
“白马君?”长川谷警官又小跑过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般如释重负,“你终于回来了,中森警官不在,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显然,他对四十二的指挥调度并没有委付太多信任。
这不奇怪——客观而言,她现在并不属于正规的警方编制,而是委托人的特聘外援,由于搜查二课的人员流动性太强,这次安保行动里和她共事过的警员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相比之下,白马探曾多次参与追捕基德的行动,又是警视总监家的公子,他们有理由在心里更依赖他。
“找到宝石了吗?”
“没有……”说到这里时,长川谷警官下意识地觑了她一眼,“白马教授说宝石就在这个展厅里,但为了防止基德伪装成警卫混进来偷偷取走宝石,所以停止了我们的搜查行动。”
“这种做法是正确的。”他说,“按照她说的去做就行了。”
“以防万一……”四十二忽地开口,“昨天我曾把某样非常重要的东西交给了你,能让我看一下吗?”
“当然,这是合理的怀疑。”他从西装的内袋里取出了取证袋,里面放的确实是她昨天托付给他的指纹样本,“现在你能放心了吗?”
四十二点了点头,将指纹样本放进了大衣口袋里。
对方微微挑眉:“接下来你打算自己保管它?”
“怪盗常用的易容方式通常有三种。”她慢条斯理地说道,“一种是通过高光和阴影改变自己的面部轮廓,再加上一定的妆容,这种通常只是为了让别人看不出自己的真实面目,并不是为了伪装成什么人。”
“第二种是有了既定的伪装目标,专门按照目标制作的人/皮面具,这种定制面具的精细程度更高,拥有完全拟真的皮肤纹理和细小汗毛,还能很好地模拟面部肌肉做出表情时的皮肤褶皱,唯一的缺点是形状固定,没办法根据突发情况进行调整。”
“最后一种也是人/皮面具,但和上一种不同的是,它的制作材料稳定性较低,能在一定温度下进行重塑,只要技巧足够熟练,可以随时塑造出和某个目标相似的面孔……当然,代价是精细度的降低。在自然光下,人/皮面具的胶感会比较明显。好在怪盗的行动时间基本在晚上,光线会影响人眼对面部的辨识,相比这种材料的便捷程度,这些问题可以说是无伤大雅。”
“居然还有这种区别啊……”长川谷摸了摸脑袋,“从来没听中森警官嘱咐过,白马教授不愧是这方面的专家。”
“不过即使是在夜晚,这种面具也有一个非常致命的缺点。在穿透性较强的光线下,胶层边缘的轮廓会显现出来,看上去就像皮肤下的假体一样。”她指了指天花板,“比如说卤素灯。”
听到这里,长川谷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若有所思地看向面前的这位“白马探”,后者则不自觉地退了一步——这基本上是一种默认了。
“你刚才说,只要和我待在一起,就感觉好极了。”她露出了微笑,“请让我回报这份盛情。看到你这样自投罗网似地回到我面前,我也感觉好极了。”
第70章
快斗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第三展厅里逃走的。
起初,他几乎是惊慌失措,心跳快得犹如鼓点,让他几乎没办法分神去思考任何事——好一会儿过去,当他终于能够停下来,倚着墙壁疲惫不已地喘息时,长时间的奔波让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黏腻得像是他的第二层皮肤,空气流入肺腑的声响又盖过了他的心跳声,再度加剧了那种彷徨的感觉。
他静静等待着呼吸的平复,也等待着理智重新回到大脑。虽然黑羽快斗已经把自己的名字调回了他心中“今日超级大傻瓜公信榜”的第一名,但还没有傻到连几分钟前的事都彻底忘了的程度。
是了,他朝女士开枪了,用的是白马探曾经拿来瞄准他的那把麻/醉枪。 @无限好文,t尽在
过去快斗总觉得肩枪套只是一种装饰性用具, 好让出现在影视作品里的角色看起来像是侦探或特工,但现在他得承认这玩意儿确实是有点用处的, 至少女士就没发现他还藏了一把枪。
然而这一枪并没有射中白马四十二——旁边那位嘴角有痣的年轻警官帮她挡住了子弹,他似乎并不知道这其实是麻醉弹, 以至于快斗事后回忆时, 脑海里忍不住为那位警官脸上英勇就义的表情加上了一个慢镜头。
“白马教授……”年轻的警官倒在地上,痛苦不堪地喘着气, “如果我死了……请告诉我妈妈,我是为了贯彻作为警察的义务而牺牲的,她应该为我感到骄傲……以及请告诉我的邻居横枪小姐,我已经暗恋她很久了……”
当时的快斗对此非常感动, 但他不得不提醒:“这是麻醉弹哦, 警官。”
“麻醉弹?”警官倏地睁大了眼睛,摸了摸自己刚刚中弹的部位,这时快斗才看清他胸前的工作证,“话说回来,确实没怎么出血呢……太好了!我还活着,我还能继续孝顺妈妈!”
气氛一下子变得诙谐起来……呃,至少不太像是警察抓小偷了。长川谷的同事甚至戏谑地朝他吹了声口哨:“还能活着向横枪小姐告白呢,长川谷!”
“等、等等——!”长川谷满脸通红,虽然客观上捡回了一条命,但社会评价(某种意义上)已经趋于死亡了,“不、不许你们拿这个开玩笑,我刚才可是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现在回想起来,多半是中森警官不在的缘故——他认为基德按惯例会从天台逃走,坚持要把天台所有可能帮助他逃跑的东西清理干净后再和大部队汇合——否则,很难想象他看到自己的部下们在工作时间嘈杂得像是一群大学生时的反应……
他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了一只暴怒的巨蜥,抓狂地朝小蜥蜴们喷射火焰。
这种氛围并没有保持很久——巨蜥是遥远的,母狮却近在眼前,而比母狮更近的,是她手里的那把黑黢黢的Glock 19 ①:“把急救针交出来! ”
她脸上的怒火是当时的快斗所无法理解的,他还因此生出了微妙的恼意。一来他根本听不懂对方在莫名向他索要什么,二来这本质上是白马探的枪,而白马探刚才还打算用这把枪来对付他,如今他所做的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如果必定要有一个人受到女士的指责,那个人也不该是他。
“不要动。”正当长川谷打算坐起来时,女士猛地按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压回刚刚那个躺在地面上的姿势,“不要乱动,血液循环加快会缩短麻醉剂的制动时间。”
在枪口偏移的瞬间,快斗扔下了一颗烟/雾弹——老把戏,但总是很好用——然后趁着这短暂的时间伪装成了警卫中的一员。
当烟雾散去时,长川谷身上的麻醉弹已然生效,失去了意识,而女士脸上那罕见的动摇,则让他短暂地对自己产生了质疑……一种古怪的认知,如果连她都露出了这样的表情,那多半是发生了什么很可怕的事。
他看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基德,我知道你还在这里,就在驻守的警卫之中。”女士放下了枪,但神情中仍有一种能使他慑惮的力量,“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你使用的弹药是为了压制暴动的犯罪目标而研究出来的警方特供版,它内含的麻醉剂对神经具有强烈的毒性,一般用于对付毒瘾发作的犯人。制动时间为两分钟,对一个身体健康的成年男性,有效时长约摸为十分钟,而且如果这十分钟内没有用急救针进行强制苏醒,这位警官就会产生永久性的脑损伤,二十分钟内没有注射急救针……他就会死亡。”
快斗感觉自己的心跳慢了一拍,紧接着就变得越来越快,几乎让他喘不上气。
当在场的其他人因为吃惊而面面相觑时,他勉强按捺住自己不安的情绪,佯装出和旁人一样迷惘而恐慌的表情。
可当他的目光在途中和别人交汇时,那些人的目光似乎变成了某种无声的谴责,仿佛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的伪装,所有人都在说“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吗?”。在过去,他们视他为一个华丽而狡猾的魔术师小偷,现在他却成了他们眼中的杀人犯。
“现在,所有人都拿出自己的手机。”女士继续道,“基德,既然你能知道我聘请家政的消息,应该也知道我的手机号码。我知道你只对宝石感兴趣,无意取走别人的性命,请你用短信告诉我你有没有急救针,如果有的话,请告诉我它在哪里。”
片刻后,她又补充:“如果急救针就在你身上,也请告诉我,我会让所有人疏散到展厅外,你可以中途将急救针扔到某个角落,然后再把它的位置发给我。”
快斗本能地咽了口唾沫,打开了短信的编辑框:「麻/醉枪是我从白马探那里拿到的,他身上确实还有一些东西,但我不确定那里面有没有急救针。」
女士拿出手机,快斗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珠飞快地从左扫到右,好似复印机里正在运作的扫描模组。
「他身上有没有类似无针注射器的东西?白色或者蓝色,看起来像是大号的涂改液笔。」
快斗回想了一下:「有。白马探和他的东西被我扔在排水系统的第二根排水管道里面了。」写到这句话其实就足够了,可他还是忍不住又添了一句,「我知道你已经预料到我会从那里离开,只要你们沿着我的轨迹追查,肯定能找到他,我是确保了他不会死才把他塞在那里的。」
这种措辞一点也不怪盗——这是黑羽快斗才会说的话,直白又幼稚,像是一个反打了欺负自己的人之后,想要和妈妈解释又满腹委屈的小男孩。
但“妈妈”并没有再回他的短信,她冷静地指挥着现场,把他抛之脑后:“ C组留在这里照看伤员, A组和B组,跟我一起去展馆的排水系统入口。 A组先行,不要发生拥挤, C组通知最近的医院,让救护车尽快在展馆外待命。”
不同组的成员在收到命令后各自展开了行动。快斗目送着那位女士匆匆离开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倏忽消失在转角处,才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
几个和长川谷认识的警卫围聚在他身边,将警服外套脱下来垫在他身下,好让他不至于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他的脸色像石蜡一样白得发青,脖颈上肿胀的淋巴结看起来就像是紧绷而突出的青筋。快斗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也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揉成一团让他枕在脑袋下。
其中一名警卫抬头看了他一眼,因为没想起他的名字,所以只是腼腆地笑了笑:“谢谢。”
“不客气。”他看着长川谷紧闭的双眼,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抱歉。
白马四十二决定离开现场,基本等同于默许基德可以取走宝石。
这并非是出于某种道义——如果女士听到别人说她对小偷还存有道义,估计会笑到把酒撒到地上——而是因为她必须亲自去搜查排水系统,否则以这群年轻警员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在剩下的几分钟里找到白马探的位置,而留在现场的人里,没有任何一个能够阻止怪盗基德把宝石拿走。
快斗很轻易就取走了白色哀悼,没有任何人追赶他,但他还是忍不住逃窜般地从展馆第三层离开,像是要从某种复杂的情绪旋涡中逃离……然而那种彷徨的感觉依然缠绕着他,如影随形,让他的嘴里分泌出焦苦的味道。
过去他也有过狼狈逃走的时候,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让他产生了一种自我怀疑的卑劣感,他感觉自己正在被灼烧。
最好笑的是,当他抵达天台时,中森警官刚好带人从天台撤走。
他是为了抓怪盗基德而来的,最后却只提走了一个爱玩足球的小侦探,就像是他试图逮到一只猛禽,最后却抓住了一只小鸡——多么讽刺啊,如果是以前,他会大肆嘲笑对方一番的,但是现在(至少是今晚),快斗觉得没有人比他自己更值得嘲笑。
呼吸平复后,快斗抬头凝望着迷蒙的夜空,几乎要迷失在这凄冷的月色下。
他喃喃道:“我没有想要害死他……”
可他想要倾诉的人不在这里(她当然不在这里),回应他的只有一阵t晚风,温度褪去后,湿冷的衬衫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理智回笼后,他脱掉了手套——由于汗液的关系,脱掉它们变成了一件有点困难的事。他举起白色哀悼,黑钻内的星光刻痕在月色下熠熠生辉。
快斗甚至感受到了钻体表面传来的暖意,仿佛钻石里真的藏了一颗正在燃烧的天体——如果那个传说不是随便杜撰的,这就是属于冥府女神的星星。
然而女神的星星并没有滴下眼泪,这意味着它并非是他要寻找的“潘多拉”。
快斗感觉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庆幸。
他想起了白马探的话,这是那位女士时隔两年第一次参与重大案件,所以他不能让她暴露在媒体的鞭笞下。
当时他只觉得对方的发言很可笑,因为那位女士明显比他强大得多,根本不需要他所谓的“保护”……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有些人是会因为主动背负了别人的错误而蒙受更多责难的。
快斗将白色哀悼放回了它原本的展示柜,他本想像以前那样留一句话,用属于怪盗的措辞表示自己不打算带走这颗宝石,并且对自己造成的错误感到抱歉……
不过,他很快又觉得这样太啰嗦,也许只要一句简单的“对不起”就足够了,可听起来又很像自己在施舍警方(虽然这是事实),如果对面是中森警官也就罢了,但他不可能这样对待那位女士。
在困扰之际,黑羽快斗想起了白马探——那个导致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忽然有了一种福至心灵的感觉。
于是,为了成功恶心到对方,他在卡片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爱心,然后在爱心中央写上了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