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重启》
虽然中原中也拒绝了见父母的机会, 但冒出一个找上门还要对亲近的人下杀手的“哥哥”,他不可能坐视不管。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双眸如明镜般清透:“BOSS,我想见一见魏尔伦。”
“以你新晋的职位, 想见他自然没问题, 中原干部。”
神宫寺千夜轻缓地强调今非昔比的身份, 他抬着眼皮, 毫不保留地展现自己的不解:“但此事已经解决, 他也没有胡来的意思, 你确定要见他吗?”
——那是人家不想胡来吗?
中原中也按耐住拆台的冲动, 默默在心底吐槽。
深不可测的神明携手两位特级咒术师强行镇压,相当于三只猫围攻老鼠轮流扇大逼兜,这要多肥的老鼠…不对…这要多强悍的实力才能反抗?
一定是烂文入脑,才整天脑子里蹦出一堆小动物。
“他笃定我一定会见他。”
腹诽到了嘴边换了一种说法,频繁冒出不给首领面子的发言太逾矩,除非自己实在憋不住。
但给出的理由并不是搪塞神明的说辞, 他切切实实是这么想的。
尽管他的身份仍旧是个谜题,但将自己当作非人存在的经历绝非虚假, 他嗅到了同类的气息,并轻而易举地猜透同类的想法。
他们都想见彼此一面, 也坚定对方也是这么想的。
神宫寺千夜不再过问,仅淡淡地点了一下头:“好。”
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讲不过就回来告诉我,我帮你找几个辩论高手。”
中原中也嘴角一抽:“你是小学生吗?”
“不, 我是大文豪。”
“……”
得到神宫寺千夜的准许, 中原中也离开办公室就直奔地下室,指尖按下冰冷的电梯按钮, 仿佛按在心脏上,扑腾扑腾地注视着楼层数字有规律地降落。
他设想了无数种“兄弟”相逢的场面,也猜测了无数种见面的第一句话。
可能是质问他怎么执迷不悟地相信人类,可能是探讨人类与非人类的区别,可能是科普他的身份,可能是邀请他一起逃离港书,可能是控诉大文豪的小说太难看了……
但绝对不可能是津津有味地看烂文。
那一瞬间,什么同类啊认同啊全都烟消云散,他只想转身向海里走去。
“中也。”
比花瓣还温柔的声音回荡在地下室,坐在地上的金发男人用不着抬头就准确无误地喊出来者的名字。
他缓缓放下遮盖面目的稿件,慈爱的眼瞳如同将冰川融化的暖阳。
中原中也条件反射地一颤,这是和神宫寺千夜发神经时高度相似的眼神。
下一秒,他的预感灵验。
“我想,大文豪先生已经跟你说过了,你只是一串单纯的字符串。即便你拼尽全力地呐喊,灵魂的振动也无法在浩瀚的宇宙传播,真空无法传播声音,更无法传播孤独。你注定是得不到回应的彗星,再怎么挣扎都是徒劳的,穿过星系、燃尽自我,此乃生而就注定的命运。”
抑扬顿挫的语调像是吟诵古老晦涩的诗歌,狭隘的地下室也难掩金发青年出挑的气质。
他优雅地提起唇角,丝毫没有察觉对面呆滞的眼神,徐徐道出近期被关禁闭的感想:
“我亲爱的弟弟,过去的我一直梦想着与你踏入互相温暖的旅途,无法理解为何你甘愿被困在小小的横滨,但最近我隐隐理解你的选择了,能够治愈彗星的不一定只有并肩飞行的彗星,还有容纳万物的浩瀚宇宙,就像鱼与海洋、鸟与天空,包容也是一种归途,但被接纳的我们往往会忽略承载灵魂的力量。”
“——你觉得呢,中也?”
中原中也:“……”
他终于明白BOSS为什么说没怎么听懂了。
这鬼才听得懂啊!?
能从这一堆废话里提炼出二阶解放和实验代码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他都想鼓掌称赞一句不愧是神明。
彗星?宇宙?
在说天文学吗?还是哲学?
中原中也费劲地理解这一长串难懂的发言:“暗杀失败被关在地下室,就是你所谓的接纳?”
“不,这只是强制我静下心来思考的方式。”
魏尔伦将手搭在身侧的书籍上,稿件整齐地堆了好几摞,最高的一摞和他坐下的高度齐平。
中原中也沉吟不语,那股不好的预感猛地加深。
尤其是一闪而过的“大文豪先生”,配合进来时认真看看文的画面,想要跳入横滨湾逃离是非之地的念头更加强烈。
“被关进来后,我才得知大文豪先生居然是神明。”魏尔伦长叹一声,“他表现得太正常了,我一点也没看出来。”
中原中也木然脸:“他哪里正常了?”
“大文豪先生不是人类,却能完美地融入人类,不仅没有一点破绽和蹊跷,还能饱受人类爱戴。同为非人类,这是我无法做到的难事。”魏尔伦将中原中也的反应归位不够成熟的孩童,无比耐心地解释。
中原中也想张口反驳,但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
仔细一想,说得好像没问题?
魏尔伦懊恼地揉了揉太阳穴:“因为待在这里实在无聊,我便看大文豪先生留下的作品打发时间,只看了一篇,我就意识到了先前的想法有多狭隘。”
中原中也的眉毛拧成一团:“狭隘?”
怎么?
是没想到骨灰能长毛,还是没想到四人合体会变成香蕉?
“和我原本非黑即白的观念不同,大文豪先生对人类与人类、人类与非人类之间的关系理解得太透彻了,既歌颂人性的光辉,又讽刺人性的卑劣,一词一句,云泥之别,世人不过是他笔下的缩影,非人类也不例外。”
“我自以为的孤独,仿佛成了顾影自怜的伪命题,我想要反驳,想要用灵魂对抗神明的垂视,为此,我必须要在文中寻找答案,但这却成了彻底沉沦的导火索。彗星越是迫切,越在宇宙中横冲直闯,反倒成为彼此成全的光景。”
赞美之词滔滔不绝地响彻地下室。
中原中也不禁后退一步,饶是经历过数次殊死搏斗的他也心生畏惧。
如此狂热偏执的状态,让他联想到另一个大文豪的狂热粉丝——夏油杰。
不知道他俩碰上会是什么情况,互相欣赏还是两看生厌?
哪种都很恐怖。
“你说完了吗?”中原中也受够了烂文的话题,忍无可忍地打断,“没有其他想说的,那我就走了。”
“不,等等,弟弟。”魏尔伦赶紧挽留。
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我不是你弟弟。”
“嗯,我明白,出现一个新家人不是那么快能接受的。”魏尔伦善解人意地原谅了自家的叛逆弟弟,“这个问题我早就想到了,我也想好了应对策略,互相了解才能加快接受的进程。”
他温婉一笑,像是对待孩童般充满耐心:“所以,中也,你最喜欢大文豪先生的哪一部作品?”
“……”
中原中也果断扭头就走。
精神攻击也是攻击,再多待一秒,他就要控制不住进行物理层面的正当防卫了。
“中也?中也!”魏尔伦苦苦挽留,“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亲爱的弟弟!”
“吵死了!”
“……呜。”
“去看名字最长的那部!这总行了吧!?”
经此一遭,中原中也彻底明白了。
他绝对是本体。
正常人类怎么可能和爱看烂文的大文豪忠实读者是亲兄弟啊!!?
……
中原中也离开办公室没多久,响起两声敲门声,和节奏一样轻快的是门外传来的少年音。
“BOSS,是我。”
“请进。”
顶着蓬松黑发的风衣少年推开大门,总是缠绕一只眼的绷带在前段时间被取下,结束了港书内部盛行的「太宰治和五条悟谁先露出一双完整的眼睛」的赌约。
他慵懒地环视一圈办公室,最终视线停在坐在办公桌后的神宫寺千夜的脸上:“来晚一步,错过了呀。”
神宫寺千夜歪了歪脑袋,揣摩这句话的含义:“是因为没参加过干部仪式吗?”
“不不不。”太宰治摆了摆手,“是在遗憾没有看到中·也·小·蛞·蝓·得知自己天降哥哥的精彩表情。”
他特意给称呼加重了音。
在BOSS的面前,需要伪装成他俩关系很好的样子,这个亲昵的绰号就是他们和谐友好的证据。
“没什么反应,现在他去找魏尔伦了。”神宫寺千夜如实回答。
“真好真好,阖家团圆。”太宰治笑盈盈地说着违心话,心里最清楚不过魏尔伦被烂文摧残成什么样子了。
他上前一步,将手中的文件递了过去:“回了一趟编辑部拿资料,关于魏尔伦的调查结果。BOSS,请过目。”
神宫寺千夜接过:“辛苦你了。”
“本来以为需要拷问一番,但这家伙的嘴出乎意料的松,我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太宰治无奈地摊开手,特意把他调过去协助,结果充当了一回执法办案民警,像记笔录一样轻松,“他说的那些,后续我查过了,都是真的。”
神宫寺千夜埋头翻阅报告:“说明他只在意中原君,背后没有组织或同盟。”
“啊,说到这个,问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什么?”
太宰治的眼底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虽然他没有同伙,但有一个悄悄给他提供情报还不收取费用的‘好心人’,唯一的条件是给您留活口。”
神宫寺千夜蹙眉:“好小众的条件。”
给他留活口,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完成的吗?
好比现在,他安然无恙地坐在港书首领之位上,活蹦乱跳的。
“那人应该是相信魏尔伦有杀死您的能力。”太宰治眼尾轻轻上挑,深不见底的鸢眸没有笑意,“如果那两位特级咒术师不在,BOSS您恐怕会有危险,欧洲那边的超越者很难对付。”
“不好说,我不清楚目前的实力增长到什么程度了。”神宫寺千夜坦诚地说。
“能不能打赢先放一边。”眼睫略微下垂,半眯的眼睛为太宰治增添几分锐气,“我问了几句关于‘好心人’的事,得到了一条重要线索。”
“请说。”神宫寺千夜淡然道。
“他呀——”
太宰治抬起右手,食指点着脑袋的侧面,嘴角的笑意像晕开的墨水般加深:
“额头有一圈缝合线哦。”
第082章 《重启》
原以为神宫寺千夜的记性早就把关键词缝合线抛之脑后, 没想到他思考了几秒,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眉头微微蹙起,眸子如干涸的颜料般又沉又暗。
“又是缝合线?”
“太好了, 您还有印象, 不用我特意说明前情提要。”
太宰治扬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微笑:“魏尔伦没有和这人达成更深的共识, 不知道真实目的是什么, 而从他的反应来看, 他没有被告知您的神明身份。”
没有起伏的声线冷然地汇报情况, 再次牵扯到mimic事件, 所展现的平静不过是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
自织田作之助险些被摆了一道,太宰治一直在调查缝合线的来历。
在神宫寺千夜的默许下,他联合两位特级咒术师,将手伸到了咒术界,目前已经查到了御三家。
但御三家没那么好查,五条家尚可倚仗现任家长五条悟, 可他想查的是疑点重重的加茂家。
加茂家的污点兼咒胎九相图的创造者,加茂宪伦。
太宰治怀疑此人和缝合线有瓜葛。
百年前的事件, 追溯起来相当麻烦,尤其是封建得被嘲讽一句原始人部落也不为过的咒术师世家, 想调查加茂宪伦的脑袋有没有缝合线,以及他是否认识脑袋有缝合线的人,简直难如登天。
唯一一位百年前存活的千年老古董,那双迷茫得仿佛在说“我不造啊“的紫眸望过来, 道出意料之内的答案:“我听说过, 当时这件事闹得很大,但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如果说这话的不是自家BOSS, 太宰治很想叹息着说一句“真没用”。
但因为是自家BOSS,他只能无奈地摊手道:“猜到了,毕竟您对文学以外的事不感兴趣,听说过这件事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说回魏尔伦。
太宰治不急不缓地爆出另一个重磅炸弹:“中也加入港书没多久,魏尔伦曾潜入港书来到这里,翻阅您没收起来的「荒霸吐」相关资料。”
神宫寺千夜心生不妙的预感:“来到这里?护卫没有上报吗?”
“那晚您不在办公室,他杀了值班的两名护卫,但这件事没有被记录在案,并且所有人对这件事都没印象。更离奇的是,本该死在当晚的护卫,被记录的死亡时间和死亡原因却是第二天的车祸意外。”
太宰治递上一份资料,是已故的成员档案:“BOSS,您对这两人有印象吗?他们的脑袋出现过缝合线吗?”
神宫寺千夜向前探脑袋,呆毛随之垂了下来:“见过,应该没有缝合线。”
“很好,现在可以确定两件事。”太宰治伸出两根手指,“一,缝合线的能力是占据尸体并操控,故而可以解释老首领的尸体为何失踪,还荣登咒术届通缉令。二,护卫是魏尔伦潜入的当晚被夺取了身体,第二天刚好轮班,再用意外将他俩处理掉,为的是不暴露魏尔伦的存在。”
他慢悠悠地放下手,以自信到笃定的口吻说出猜测:“虽然没有准确的依据,但我认为缝合线是一人所为的概率远高于背后是一个组织,并且他活了很久。”
神宫寺千夜垂睫盯着资料上的照片,几秒后,他抬眸望向太宰治的眼睛,本就淡漠的紫眸仿佛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他到底想做什么?毁灭港口Bookshop?还是将新仇旧恨全算在现在的港书上?”
太宰治轻笑一声:“您。”
神宫寺千夜大脑卡壳:“我……?”
听起来是不是太暧昧了?
“您忘了吗?缝合线对魏尔伦提出的条件是留您的活口,而他的能力是夺取尸体。”太宰治从容不迫地说,“但您的能力,连一直跟在您身边的我才只知道稿件投影和防护罩两个,对他而言,不是非要不可得的能力吧?所以,他大费周章地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神宫寺千夜深呼吸了一下,提示到这种份上,再想不明白他就不配自称推理小说作者了:“他想尝试占据神明的身体。”
“Bingo!”太宰治打了一个响指,“我也想知道,这件事可行吗?”
“我不太确定。”
神宫寺千夜用大拇指抵住下唇,第一次听说这种胆大妄为的意图,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他满脸纠结地分析:“神明死后只有两种结局,消散或者换代。我不清楚他是通过什么方式去夺取尸体,就算成功了,能否保留神明的特性是一个未知数。以目前的状态,我大概率被归为能够换代的神明,若是尸体被夺取,我不知道能否换代成功,也不知道成功的话会不会出现世界上存在两位同源神明的情况。”
“难怪他那么想试验呢,连我都好奇了。”太宰治若无其事地说出危险的玩笑话。
神宫寺千夜不会和信徒的口嗨计较,但用实际行动冒犯到他的人就另当别论了。
他放下抵唇的手指,以近似审判的口吻,冰冷地说出从前没有直说过的处理方式:
“无论如何,这样的想法太放肆了,以人类之魂觊觎神明之躯是足以将其抹杀的罪过,更何况他之前还犯下了那么多罪行。”
看着威严强大到忽略身高的白发神明,太宰治笑眯眯地泼了一盆冷水:“您想好该怎么抓住他吗?”
神宫寺千夜面露茫然:“不是交给你负责了吗?”
太宰治无辜道:“但线索又断掉了。”
这是实话,关于缝合线的真身,到现在没有一点眉目,他只能猜测是活了很久的咒术师或者咒灵。
就算加茂宪伦和缝合线有关,恐怕也不是起点。
“你有什么办法吗?”
神宫寺千夜不禁寄希望于眼前的少年,他不是擅长布局和智斗的类型,让他破解数桩悬案未免强神所难。
但他是实现人类愿望的神明,过于依赖信徒是不妥当的做法,甚至可以说是失职。
是以,他按下眼底的焦虑与烦躁,恢复成与往常无异的冷淡。
“罢了,我再想想。”
再这样下去,他只能去找名气大的神明打探一番了,但夺取神明身体的事件前所未闻,更不会在茫茫信徒中留意一个脑袋有伤的人,估计寻不到有用的线索。
说到底,他根本没有可行的妙计。
太宰治静静地看着白发少年的情绪变化。
尽管对方始终都将情绪波动控制在微小的范围内,连被激怒的反应都没蛞蝓大叫一声来得强烈,但回顾认识的三年,这已经是非常罕见的情况了。
说是线索断了,但无计可施是不可能的。
就算缝合线的真身是远古时代的一只三叶虫,他掘地三尺也要把它的化石挖出来。
在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前,他就有了对策,只不过他一直在权衡是否要提出来。
但接收到神宫寺千夜下意识投向自己寻求帮助的眼神,那片紫海中的信赖像是落在水面的花瓣,没有一丝提防,也没有一丝遮掩。
他忽然回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夜晚,月光下传来一声比流光还要清冽的问话。
——“太宰君,你想活下去吗?”
他的答案是什么来着的?
太宰治漫不经心地回忆那段不算美好的回忆,满身的伤痕和血迹痛得他想倒吸一口冷气。
耳边的碎碎念将他从过去拉了回来。
神宫寺千夜在很努力地思索对策:“咒术界追杀那么久都没察觉到一点可疑之处吗?难道他们自我意识过剩地认为人人都想贪图他们那点权利?就没人发现我是神明吗?唯一的突破口是加茂宪伦,硬闯加茂家会不会太莽撞了?就怕闯进去发现他们也是一无所知的笨蛋……”
“——神宫寺千夜。”
太宰治冷不丁地打断了撞入死胡同团团转的絮叨。
连名带姓地被呼唤真名,神宫寺千夜稍许惊讶地抬起头,因为太宰治不是战斗人员,和平的形势遇到危险的次数屈指可数。
上次喊他的全名,似乎是兰堂事件。
太宰治没有解释失礼且逾矩的行为的打算,他弯起一个清澈的浅笑,似湖面荡开的涟漪。
他轻佻得听不出几份诚意:“BOSS,您相信我吗?”
神宫寺千夜眨了眨眼,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你是我的信徒。”
太宰治凉飕飕地送上提醒:“只要是信徒就相信,当心被欺骗哦。”
“我明白,信徒也会面对人性的考验。”神宫寺千夜认真地袒露真心,“但我相信你,不仅因为你是信徒,还因为我了解你的本性,所以我才愿意祝福你。”
太宰治敛眸笑道:“那请您继续相信我。”
……
三天后,编辑部副部长太宰治叛逃的消息轰动全港书。
物理意义上的轰动。
据围观群众回忆,只见同办公室的中原中也刚坐了下去,他的办公桌就“嘭——”地一声小范围爆炸了。
还没想明白怎么会在横滨最安全的地方遭遇恐怖袭击,下一秒,手机铃声响起,来了一个让他的心脏猝停的噩耗,家里的豪车被炸了一辆。
目标如此精准,他瞬间就猜到了罪魁祸首是谁。
“太宰治你这个混蛋——!!”
接下来就是太宰治从任务中溜走的消息。
现场、办公室和家中的多处证据可知,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叛逃,绝不是五条悟那种心血来潮跑去排队买喜久福的不靠谱抽身。
中原中也收拾完残局,立刻狂按电梯按键,一路冲到顶楼的首领办公室。
他气势汹汹地破门而入。
“BOSS!混蛋太宰真的被烂文气走了!?”
中央的办公桌,神宫寺千夜整理着无数份关于太宰治叛逃的报告,他闻声抬眸,堇紫色眼眸闪烁着微弱的光,将来者笼罩在看不透想法的神秘迷雾之中。
“嗯,我已经让五条君和森先生负责此事了,冒犯神明者罪不可赦,应当诛杀。”
后半句的措辞让中原中也觉得有些奇怪,正常来说,应该是背叛组织之类的话术。
但他还没来得及细想,随之而来的提问让他陷入沉默。
“不过,被烂文气走是什么意思?”
中原中也:“……”
怎么又暴露真心话了?
第083章 《重启》
在港书众人看来, 首领安排五条悟和森鸥外处理叛逃的太宰治,摆明了要把他赶尽杀绝。
前者是港书的Top级战斗力,随便甩一下手就能像打保龄球似的炸毁一大片楼房,而咒力和异能力不是同一体系, 太宰治的异能力无效化根本抵挡不住。
后者是港书的Top级智力和心眼, 和太宰治谁更胜一筹不好说, 但绝对不会像中原中也一样被太宰治耍得团团转。
两人联手, 别说被太宰治耍得团团转了, 暴力抓人都不在话下。
至于太宰治, 叛逃理由当然不是被烂文逼走了。
这话放在七海建人的身上才勉强能信, 但放在太宰治的身上,不仅三届文学杯的成绩看不出他的怨念,平常留下的印象还是经常看烂文,图书角能蹲到他的身影。
不管他爱不爱看,总之接受度很高。
目前港书广为流传的一个版本是,太宰治一直在调查mimic事件的幕后真凶, 最近好不容易有点眉目了,但首领满心只有创作, 不想把势力伸到咒术界,便不让他再调查下去, 因此两人闹得不欢而散,再然后他就叛逃了。
“BOSS,我觉得太宰那混蛋只是想独自调查去调查mimic事件,而不是真的背叛您。”
中原中也没想到, 有朝一日自己会给那条青花鱼说话, 但他的本意只是希望神宫寺千夜别太难过。
笨蛋神明成天对着那个白切黑…不…黑切黑泥的绷带精叫好孩子,眼底的赞赏融在那片紫色之中, 甚至连最重要的文学杯都能用来给他过生日。
那次签售会结束后,神宫寺千夜推着那块写满祝福的生日板,在太宰治放弃挣扎的目光下,他拿起马克笔在空白处写下最后一句祝福。
紧接着,礼炮响起,夜斗和雪音迎着彩带窜了出来,将《完全生存手册》造型的蛋糕推到太宰治的面前。
中原中也记得太宰治当时的眼神。
没有嫌弃,也没有欣喜,只是僵硬地盯着那本蛋糕书,迷茫地看着从「自杀」改成「生存」的巧克力酱文字。
在属于寿星的生日帽被小小的神明踮脚戴在脑袋上的那一刻,他眼底的茫然如冰雪般融化,袒露出复杂的情绪,像是无奈、紧张、欣喜和抗拒的混合物,但似乎远不止于此。
反正把中原中也看得狂搓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无论如何,露出这样眼神的太宰治不可能因为那种事就背叛,对信徒爱护有加的神宫寺千夜也不能因为那种理由就阻止调查。
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中原中也深呼吸了一下,他排除私人恩怨和个人情感,尽可能客观地推测:
“如果混蛋太宰想要继续调查下去,私底下借助港书编辑部副部长的身份偷偷进行是最好的选择,况且这届的部长是芥川龙之介,四舍五入等于太宰治是部长,脱离港书、势单力薄地去查咒术界,反而是增加难度。”
他盯着那双平静的浅紫色眼眸,踌躇了一下,硬着头皮将好话讲到底。
“所以我认为,太宰他要么接下来的计划太疯狂,不愿意牵连港口Bookshop,要么他在和……赌气。”
说完,他想纵身一跃的心情都有了。
要是让太宰治知道,他在BOSS面前这么帮他说话,绝对会冒着被当场缉获的风险,特意来笑话他。
神宫寺千夜单手托着下巴,稚嫩的脸庞微微抬起,他盯了浑身不自在的橙发少年几秒,颇为新奇地开口道:“你在帮太宰君说话吗?”
“不是。”中原中也不假思索地否认。
“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是。”
神宫寺千夜看向桌面上的资料,漫不经心地问道:“中原君,你认为太宰君的下一步是什么?”
“追查咒术界,等待或者引导出现破绽,最后将幕后真凶揪出来一网打尽。
说实话,中原中也不知道太宰治的计划,他只能靠着对死对头的了解去揣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如果这混蛋是真心想叛逃,害得神宫寺千夜错付,他说什么也要加入五条悟缉拿叛徒的队伍,抢在被就地正法之前殴打一顿解气。
神宫寺千夜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桌面:“听你的意思,如果太宰君遇到危险,我该出手帮他?”
“需要结合事件本身,交由您来判断。”中原中也谨慎地回答。
赞同太武断,不赞同又推翻自己的结论。
神宫寺千夜垂着眼睫,逆光勾勒他的轮廓,他纹丝不动地坐在办公椅上,犹如一尊威严与圣洁并存的神像。
正当中原中也以为这件事有转机,清亮的童音悠扬地传入他的耳中。
“你分析得很有道理,但这件事没有你想象中的简单,背后牵扯到的不光是咒术界,还有连我都暂时没有窥探到真身的另一股势力。太宰君有他的考量,我也有我的考量,下达的命令不会改变。”
紫眸抬起,背光的角度显得格外深邃,注入一股无法撼动的信念。
“我明白,你和太宰君是朋友,不愿意看到他落入险境,但这件事没有改变的余地。”
“中原君,不要让他为难,也不要让我为难。”
……
此后,不再有人对追杀叛徒有质疑,背叛的罪名如铁钉般牢牢地将太宰治的名字钉再审判的十字架上。
港书内部沸腾了几日,很快便归于平静。
既然首领派出专人负责,那就轮不到他们操心,八卦完了该工作工作,该摸鱼摸鱼,实在闲得没事干就看几篇烂文修生养性。
连特地跑去找神宫寺千夜的中原中也都不再提及此事。
但当他撞见下属们小声议论背后是否另有隐情,那么武断绝情会不会是忌惮太宰治的能力威胁自身地位,他会冷着脸上前呵斥。
“BOSS处置叛徒没有问题,更没有你们想的阴谋论,别再让我听到这种话。”
下属哆嗦了一下:“中、中也干部……”
“太宰治是叛徒。”中原中也沉着眸子,“给叛徒说话,还揣测BOSS的意图,你们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他冷冷地扫过脸色惨白的几张脸:“不想被五条轰得渣都不剩就管住自己的嘴。”
说罢,黑色的衣摆甩出利落的弧度,他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尽管平常总是被太宰治坑得很惨,但中原中也不是傻子,碰到一个智商高于大部分人的死对头,他只能气恼地骂一句晦气。
发生在首领办公室的谈话,神宫寺千夜好像什么都没说,但已经暗示得非常明确了。
那条青花鱼不是叛徒,但必须坐实叛徒之名。
港书上下必须所有人都相信这点,才能让港书之外的人相信。
一看就是以太宰治主导且神宫寺千夜默许的计划。
派出森鸥外和五条悟负责此事,根本不是赶尽杀绝,而是变相保护。
以森鸥外的智商和洞察力,必定早就意识到了叛徒只是个幌子。由他来主导,既能让追杀叛徒演出双方互相算计、僵持不下的逼真感,又能一定程度上保证太宰治的安全。
至于五条悟,明摆着让港书最强战斗力护着太宰治,以防事态超出仅靠智商能解决的局面。
但也能说明太宰治制定了一个危险计划。
恐怕他想以身涉险,把自己当成饵钓出幕后真相。
意识到这点,中原中也立刻选择闭嘴,结束谈话后便将维持港书舆论视为己任。
背后另有隐情?
错了,太宰治是叛徒!
维护首领地位?
错了,太宰治是叛徒!
叛逃是假,阴谋是真?
滚滚滚,太宰治是叛徒!
就连面对被太宰治无言叛逃打击颇深的芥川龙之介,中原中也都不会忘记自封的使命:
“芥川部长,我理解你不愿意相信太宰那混蛋居然做出背信弃义、忘恩负义的事,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多说无益,BOSS被他伤得很深。”
芥川龙之介摇摇欲坠,像是一株随时倒塌的狗尾巴草:“所、所以,太宰先生他真的……”
“没错。”中原中也沉痛地道出说过无数遍的台词,“太宰治是叛徒。”
“……”
晴天霹雳。
中原中也拍了拍芥川龙之介瘦削的肩膀,心中闪过一丝不忍,但他飞速掐灭,演戏演全套,不能在关键时刻产生恻隐之情。
他极力按住翘起的嘴角,故作痛惜地板着一张脸:“看在跟了三年的份上,BOSS应该会让五条给昔日的心腹留一具全尸。”
芥川龙之介快晕过去了。
……
实际上,太宰治至今没有和神宫寺千夜说过自己的计划,那天留下一句“请您继续相信我”,然后他就一言不发地来了一场华丽叛逃。
神宫寺千夜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太宰治。
他三言两句地暗示森鸥外,得到对方意味深长的笑容,便把五条悟一道安排了过去。
名义上是由二人共同负责,实际全部交给森鸥外。
不是不想安排夏油杰,而是一口气派两个特级太显眼了,搞得好像太宰治走之前把祖坟刨了一遍才结下深仇大恨。
但众所周知,神明没有祖坟。
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接下来静观其变即可。
神宫寺千夜还有自己要做的事。
他手握里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限量钢笔,死死地盯着摊在眼前的那份稿件,涂涂改改了好几行,纸张都快被笔尖划破了。
然而,有效内容一个字都没有,全是废稿。
神宫寺千夜长叹一声,他放下钢笔,指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熟悉的无能为力再次席卷而来。
他写不出友人的传记。
只要提笔落下,他就觉得自己写得太糟糕了,如此普通且庸俗的文字不配记录被封尘的传奇。
每写一笔就稀释了那段辉煌的含金量。
千年岁月,有且仅有一次,自诩大文豪的他认为自己写的是烂文。
第084章 《重启》
太宰治一走, 编辑部副部长的工作无人接手。
原先的七人撇去相关人员只剩四人。
刚当上部长的芥川龙之介自己的活儿都忙不过来,夏油杰不可能好心地接手上司留下的烂摊子,织田作之助认为擅自完成超过职位的工作不合规矩,伏黑惠只是一个忙于学业的小学生。
全港书最闲的里苑无疑是最好的顶替人选。
大文豪还没开新文, 她整天无所事事地看剧打游戏, 弥补更新《侦探搭档》的大半年造成的心灵创伤。
安排她去当临时副部长, 她没多想久答应了, 恰好以前她还惆怅过自己的工作只有打字员, 实在有违道标的身份。
结果她屁颠屁颠地来到编辑部, 发现这活儿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太宰治这个玩忽职守的副部长, 居然留了一摊做到没做完甚至没动工的活儿!
晨报观后感、图书角每日推荐、新文直达、第三届文学杯考题分析、读者来信专刊筛选……
一堆乱七八糟的文章和工作等着她完成。
其中一部分还进入了与ddl生死搏斗的阶段。
她深刻地怀疑,太宰治故意拖了三天才叛逃,实际原因是工作拖了三天再不完成就完蛋了,索性溜之大吉,一劳永逸。
“啊啊啊!!太宰治那个混蛋绷带精!一个字都没写!我怎么可能写得出来啊!!?”
编辑部办公室内,里苑抓狂地挠着头发, 发丝挣脱发带的束缚,毫无章法地胡乱翘起, 像是一个被青花鱼扑腾得乱七八糟的塑料袋。
她被今天必须交稿的晨报观后感折磨得想撞墙,隔一阵就发出惨烈的尖叫, 并且尖叫的间隙越来越短。
那篇猫咪打败人类成为星球霸主的文章,她没有一点感想啊!
“里苑妹妹,冷静一下。”
一杯水轻轻地放在桌面上,半披发扎着丸子头的青年露出温柔的笑容, 他像是听到人间苦难的救世主, 及时雨般的出现在深陷泥潭的临时工面前。
他撇了一眼只写了几行的观后感,微笑着迎上里苑满怀期待和求救的眼神:“加油, 大不了晨报印白纸。”
里苑:“……”
那她可能要被自家神明丢出去流浪了。
看着生前和自己关系不错的神器小姐陷入文学地狱,夏油杰收敛起开玩笑的心情,好心地指出方向:
“不妨试着从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角度出发,现实是人类圈养猫咪,凌驾于众生之上,《高级动物》却倒反天罡,这样的写法必然是讽刺现状。”
里苑听得晕头转向:“啊?我以为是童话故事……”
怎么又是现实向?怎么又在讽刺人性?
这个世界确实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但不至于写那么多正常人看不懂的批判文吧!
夏油杰面露诧异,背道而驰的理解能力让他渐渐浮现出怀疑的神色,表情也愈加复杂:“里苑妹妹,作为千夜老师唯一的助手,虽然你不需要像我们一样每年考核,但你的文学素养最好提升一下,不然帮不到千夜老师。”
“你懂什么?”里怨不服气地瞪了一眼,“就因为我的文·学·素·养·不够高,才能和大文豪先生互补。”
她特意强调了一下令人生疑的文学素养。
夏油杰不赞同地皱眉:“你俩是一个整体,你的短板不叫互补,而是木桶最短的一块木板。”
“……和你说你也听不懂。”
就是因为她是正常人,才能精准地意识到神宫寺千夜有多离谱!
不限于写小说,日常也有各种离谱的行为啊!
要是道标也是脑子不清醒的忠实读者,那才叫完蛋。
里苑小声地嘟囔完以后,继续埋头和太宰治留下的烂摊子奋斗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绝望得看不到尽头的工作中,她终于凭借比挤牙膏还夸张的努力,愣是挤出一篇勉强成型的读后感。
她再次庆幸自己不用参加文学杯写作文。
把今天必须要交的稿件搞定,里苑悬着的心终于暂时放松下来,至于其他内容,她和ddl来日方长,不急那么一时半会儿。
万一她全部写完了,太宰治突然回来了怎么办?不就让他白占便宜了吗?
虽然她不知道太宰治在搞什么名堂,自家神明也是一副看似高深、实则一问三不知的笨蛋模样,但直觉告诉她,这位跑路的副部长一定会回来的。
比起封窗也拦不住的太宰治,她更担心另一件事。
“——大文豪先生,你在吗?”
里苑轻轻地扣了扣木质大门,发出两下沉闷的敲门声,由于神宫寺千夜通常白天都在港书,办公室门口不另设值班护卫。
内部传来一声精神气不足的准许,她心中的担忧加深不少,但在推开门的那一刻全都收了起来,换成元气满满的笑容。
“我进来啦!太宰先生的晨报我搞定了!”
她一边宣告自己的成果,一边蹦蹦跳跳地奔向中央的办公桌。
神宫寺千夜端坐在桌前,头顶的呆毛无力地耷拉着,像一根接受不到信号的天线。他抬了一下眼皮,堇眸微微闪烁着亮光,但很快随着垂下的目光消散。
尽管如此,他还在鼓励初步接手编辑部工作的助手:“辛苦你了,做得很好。”
“按照这份情谊,今后你再写新文,太宰先生说什么也要帮我打几篇电子版偿还这份恩情。”
里苑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桌上的稿件,比她上次看多了好几行,心中的忧虑消散几分。
她惊喜地鼓励道:“你都写那么多了?”
自从初代目搭载沢田纲吉的彭格列指环现身签售会,当面催更了一番,神宫寺千夜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虑中,还有日益加重的迹象。
放在以前,这是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要知道,他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坚持写烂文,仰仗的就是那份坚定不移的信念。
里苑当打字员的这几年从未见过见过神宫寺千夜大规模涂改,连改一两个字都是极少的情况,他像一台出错率极低的打印机,将脑袋里的文字以笔为媒介印下来,落笔便是最终版。
结果最近的稿纸被划了一行又一样,比相识至今修改的内容多了百倍有余。
里苑被反常的行为吓到了,初期以为那是新文计划被打乱不想写传记的怨气,但后期隐隐意识到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写不出来,只好强迫自己写,结果不满意笔下的成果。
好在经过几天的思想斗争,他终于接着上次卡壳几天的行数写了下去,看起来写得还挺多。
还没等里苑松一口气,笔尖倾斜着对准干透的黑字,神宫寺千夜面无表情地把刚下写的几行全部划掉,湿润的墨水在纸张上晕染,和老旧的字迹交融在一起。
重新回到起点,一个字也不剩。
里苑的表情裂开了,这一笔一笔的好似脸上的裂缝:“BOSS,又推翻吗?”
“嗯。”神宫寺千夜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皱眉看了眼密密麻麻全是文字的废稿,撕下化成星辰点点,消散在空中:“这版看起来太慷慨激昂了,看着像Giotto某位满嘴‘究极’的朋友,不符合传记,更像是雇了一个托在自吹自擂。”
“你都把各种情绪和角度的开头都快写完了吧。”里苑吐槽道。
最开始她还有心情看开头,后面销毁得实在太多了,这个太严肃,那个太淡雅,这个太随意,那个太浮夸,反正每版都有问题。
她干脆放弃了,写完再来看。
凭良心来说,只评价内容,写得都不错,没有想象中经过美化后的形象,也没有加入奇奇怪怪的反常识现象,纯粹是用不同的感觉在描述过往。
他所说的缺点,她统统都没察觉到。
里苑忍不住直问:“大文豪先生,那位高科技鬼魂给传记定下了很苛刻的要求吗?”
神宫寺千夜摇了摇头:“没。”
里苑没见过Giotto,只好靠三言两语去猜测他的形象:“似乎不是一个很严肃的人,他还会再冒出来讨债吗?”
“不知道。”
“那为什么这次创作那么困难?一直在反复修改?”
“……”
沉默片刻,静得里苑以为神宫寺千夜不会开口了,他突然慢吞吞地解释道:
“我认为现有的水平无法真正展现友人的传奇经历,怎么写都很不满意,不希望我的文字会玷污他的辉煌,毕竟这是会向世人展示的传记,而不是编造的小故事。”
这回轮到里苑沉默了。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表情像是看到恐龙复活般不可思议:“你居然会觉得自己写得不好?”
稀奇,太稀奇了。
向来只会从读者和外部因素挑毛病的大文豪,有朝一日竟然认为问题出在他一直自我感觉良好的作品上。
神宫寺千夜瞥了一眼,淡淡地说道:“人无完人,神无完神,就算是我也没有到那种境界。”
谦虚得有点不正常了。
里苑艰难地合上闭不拢的嘴,思考再三,她决定换一个切入点:“上次你写的传记顺利吗?就是差点跑单没付尾款的那份委托。”
“那个?”神宫寺千夜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挖出关于盘星教的记忆,“和平常写文没什么区别,甚至更轻松,只要把我知道的事和已记载的事按时间线梳理一下即可。”
他蹙起眉头,努力回忆关于那份委托的蛛丝马迹。
“当时接下那份委托,除去赚房租以外,我想写一份传记练手,我以为问题出在我没写过传记。但写完以后,再次翻开我给友人的传记稿件,我发现心情没有任何变化,我仍旧不知道该怎么下笔。”
里苑望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像是冻了一层冰霜的紫宝石,将夺目的光芒遮盖住了,他是神明,但并非没有情感,只是迟钝地被掩埋在灵魂深处。
她无奈地叹息一声,轻而易举地点破非常清晰的原因:“问题出在那位是你的朋友,你提笔的功夫能将他的一生、他经历过的岁月用白纸黑字记录下来,你想尽可能全面地写下他的方方面面,但文字终究是有局限性的,你无法兼顾,所以你犹豫了。”
她走上前去,拍了拍白发少年的肩膀:“大文豪先生,你卡文了。”
神宫寺千夜茫然地仰着脑袋:“卡文……?”
好陌生的词汇。
他只是写不出来满意的文字,不是写不出来文字,怎么能算卡文呢?
但抱着解决百年遗留问题的心态,他谦虚地向道标提问:“助手,你认为我该怎么办?”
第085章 《重启》
能让神宫寺千夜认识到自己写的文有问题, 哪怕只有区区一本,也算是迈出文学史上的一大步了。
问题来了,该怎么把他掰正呢?
里苑回想起她被收为神器的第一天,面临同样的困扰, 当时她想出的方法是写长篇小说。
虽然结局是好的, 但作品还是烂的。
果然, 必须要从源头解决。
不然就是换着法子做饭, 再高级的烹饪技巧, 原材料还是万年不变的一坨。
对上虚心求教的紫眸, 里苑有种上课开小差突然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慌乱, 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让她用疑似高中未毕业的文化程度去指点千年老古董该怎么写文,听起来就很荒谬。
她硬着头皮调用仅有的知识回答:“我认为,真挚就可以了。有一句不是说,「真诚是最大的必杀技」吗?”
“那么简单吗?”神宫寺千夜犹豫了一下,“真挚固然是好事, 我也这么鼓励信徒,但放在创作中就像做菜只撒了一勺盐, 过于朴实无华了。”
里苑强硬道:“别管,你先写了再说, 没写你怎么知道合不合适?”
“行。”
听取有用的意见是神宫寺千夜的优点。
他握起钢笔,偏了一眼习惯性的毛笔姿势,不动声色地转了一下笔身,这才如有千斤阻力般艰难地落下, 一笔一画像是有十个壮汉在扯他的袖子。
没多久, 他放下笔,崭新的稿件上多了几行遒劲的字迹。
“助手, 这样可以吗?”神宫寺千夜扫了一眼新鲜诞生的开头,表情缓缓从纠结变成严肃,“似乎还是不行。”
“别急,我看看。”里苑伸手去取稿件。
「Giotto是一个好人。
他笑起来很好看,说话很温柔,街坊邻居都喜欢他,经常拉着他扯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他从不嫌麻烦。
他的相貌辨识度极高,站在阳光下,他的眼睛闪烁着耀眼夺目的光芒,像是盛着钻石的展示盒。没有阳光时,他便是太阳本身,因为他的额头会着火。
有一年冬天,暖炉的火灭了,潮湿的火柴怎么滑都没有半点火星子。我灵机一动,拿了一根干柴伸向Giotto的额头,果然点燃了,我欣喜地举着一大团希望之火重新点燃暖炉。
屋子里暖暖的,但Giotto突然不怎么温柔了。
我席地坐在炉子旁,烤着被冻得冰凉的手,我最讨厌冬天了,因为被冻僵的手抓不起笔,影响我的创作。
Giotto提醒我还没吃饭,我说我不饿,结果他自顾自地给我剥了一个水煮蛋,递到我的嘴边,说这个有营养,多吃能长高。
我说,我想吃温泉蛋。
Giotto又不温柔了,他露出和往常相似但多了一点什么的微笑,暴力地掰开我的嘴巴,把水煮蛋塞了进去。
我鼓着腮帮子,心想不愧是退役黑手党。
没错,他是从意大利来到日本隐居的黑手党首领,但他依旧是个好人。」
里苑:“……”
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用额头点火这种事,确定可以写进初代目传记并交给彭格列吗?
影响形象是其次,重点是会不会造成不良引导?
而且为什么额头能点火啊!?他是火柴盒吗??
“怎么样?”神宫寺千夜紧张地盯着里苑,小手不安地攥着扭动,再用点力气,办公桌的桌角都能被他掰下来。
“……很温馨,很纪实,用平淡的文字和情感写下一段很美好的回忆。”里苑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词,写过读书感,她也能照葫芦画瓢地点评几句,“但出现在传记似乎不太合适?”
“不适合的点是什么?”神宫寺千夜捏着下巴,不是在反问,而是认真地请教。
“既然是黑手党家族初代目的传记,你想记录他最辉煌的经历,那应该将刻画的重心挪到意大利,而不是隐居后的日常。”
“接下来我打算写过去的经历,以回忆的形式一点点交代他的身份和经历,最后拼凑出完整的过去。”神宫寺千夜道出创作思路。
里苑一针见血地指出:“在大量日常中穿插少量传记?”
神宫寺千夜茫然:“不可以吗?”
里苑吐槽道:“不可以,除非你改名叫《我与友人的那些年》。”
“原来如此,这就是问题所在吗?”
神宫寺千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他拿起笔划掉所有内容,黑漆漆的线条密密麻麻,像是一块刚被犁过的地。
他思索片刻,再次落笔:“稍等,我再写一版。”
里苑有预感接下来会耗费很多时间。
好在即便处于卡文状态,神宫寺千夜硬写的速度也毫不逊色,没等太久就完成一版全新的开头。
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气:“虽然我认为还不够好,但你先看看,有哪里需要改进的。”
里苑接过稿件:“好。”
「月黑风高,正是酝酿罪孽的绝佳时刻。
彭格列的雄鹰潜伏在阴影下,披风的衣角随着侧身的动作微微晃动,像是把影子穿在了身上。
他是当下风头正旺的彭格列家族首领。
“Giotto大人,这会暴露的吧?”
手下不安地看着青年额头跃动的火炎,像是一缕生生不息的信念从灵魂深处窜去,为在战乱中的人民带来无尽的希望,但偏偏在这个时候会招致不幸。
因为它太醒目了,像他一样耀眼,犹如黑夜里的一盏灯,追踪敌方目标过于光明磊落。
“没事。”
金发青年淡淡地开口,金红色的眼眸冷冷地盯着不远处的追踪目标,总被誉为天空、太阳和火焰等一切美好温暖事物的他,此刻眼底没有半点温度,如同坠入寒冷的冰窖。
平静的声音如同定心剂,安抚不放心的手下:“我只是一盏煤油灯。”」
里苑:“……”
还不如上一版呢!
怎么又是额头冒火?这个梗过不去了吗!
从未见过彭格列初代目的里苑不禁心生好奇,究竟是怎么招摇的特征,才让神宫寺千夜锲而不舍地特意提起。
真有人能额头冒火?异能力吗?
“助手,这版你认为如何?”
稚嫩的声音拉回极力脑补Giotto真容的里苑的思绪,神宫寺千夜一本正经地表达自己的看法:“虽然我认为存在瑕疵,但呈现出的效果比上版好,更符合传记的定位。”
里苑木然道:“不,我更喜欢上一版。”
上一版只是暴露Giotto私底下不符合首领刻板印象的居家一面,这一版他像个喜欢在紧急关头讲冷笑话的神经病。
更关键的是……
“大文豪先生,Giotto先生真的说过他是煤油灯?”
神宫寺千夜爽快地否认:“不,那是我编的。”
里苑:“……”
她就知道!
哪个正常人会在那种时候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怪话?只有神宫寺千夜的烂文角色才会!
“没发生过的事不可以写进传记。”里苑苦口婆心地劝说,“你不是搞二创的史同女,你写的应该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神宫寺千夜面露为难:“你说刻画的重心应该挪到意大利,但意大利发生的那些事我没参与过,Giotto避免争执隐退到日本才与我相识。我知道的事只有我俩的共同朋友朝利雨月卖掉乐器前往意大利前,和我提过关于Giotto和彭格列的只言片语,以及认识Giotto后,他口述的那些经历。”
他略微沮丧地垂着脑袋:“具体刻画发生在意大利的事,我只能靠着已知情报进行合理推测。”
——这个也不合理啊!?
看着自家神明这副颓然的模样,里苑把差点脱口而出的吐槽憋了下去。
她忧愁地想,没有参与过那段过往却自告奋勇地提出写传记,她该说他太笨了,还是太自信了?
“难道我要改成全部是Giotto口述的内容吗?”神宫寺千夜陷入创作难题中无法自拔,“但那些都是Giotto单方面告诉我的,顶多我就提问了几句,这么写出来的效果会像大面积对话的剧本……”
里苑突然发现盲点:“对话内容你都记得?”
以神宫寺千夜的记性,别说百年前的对话了,百秒前的对话估计都有点悬。
最开始传记迟迟推进不下去,她还以为是他把那些事全都忘记了,就像自信走进考场开考却大脑空空的考生。
神宫寺千夜“啊”了一声,双目清澈地解释道:“可能,因为那些事是我的创作素材?”
他想了想,打了一条补丁:“虽然做不到一字不差地记下来,但大致内容我都记得,担心忘记我还专门记录过。”
里苑觉得不是创作素材那么简单。
所有细节都指向一个答案,因为他俩是朋友。
神宫寺千夜曾经说过,没有人在意无名神叫什么,是有人问了他真名。
差一点「大文豪」成了他的真名,「神宫寺千夜」成了他的笔名,是有人提议他不要这么做。
这个人应该是Giotto。
对于神明来说,名字既是一道建立联系的咒,又是维持自身在现世存在的基础。
引导无名神拥有真名的友人,是神宫寺千夜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信徒,道出「神宫寺千夜」的那一刻,如雾般依靠稀薄的信仰于世间飘飘然存在着的能量体,终于以神明的身份踏踏实实地踩在这片土地上。
从此以后,咒灵的道路被封锁,他成为了回应愿望的神明。
里苑望着被传记折磨得趴在桌子上碎碎念的白发少年,她喊了一声“大文豪先生”,尖尖的精灵耳动了动,随即,他抬眼望了过来,仿佛进入了倾听信徒的神明模式。
“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
“不写传记了,改写回忆录吧?”
“欸?”
见神宫寺千夜露出踌躇的表情,里苑扬起一个灿烂的微笑,再次点醒身陷难题的神明:
“我猜,Giotto先生只是想你以朋友的身份为他写一点东西,所以传记也好,回忆录也罢,他都会欣然接受。不如说,他更希望你写下你俩共同度过的岁月吧?”
神宫寺千夜悲痛地看向手里的稿件:“那我上一版不是白划了吗?”
“……重点是这个吗?”
第086章 《我与友人的那些年》
改成回忆录的提议没什么阻碍地被神宫寺千夜采纳了, 但他没有立刻动笔,而是秉持着尊重读者的态度,前去联系Giotto留在彭格列指环的意识。
被找上门的沢田纲吉哭丧着脸,就这么沦为了一台信号不好的人形通讯工具。
前几次要么是重大事件, 要么是这位祖宗像鬼似的突然窜出来, 他哪知道怎么主动把人家喊出来?
打电话都要考虑对方接不接, 更何况是灵异现象。
经历一系列诸如双手合十祈求祖宗显灵、敲击指环询问有人在吗、指环前摆俩苹果香蕉、点燃指环等努力, 沢田纲吉唤醒初代目以失败告终。
他紧张地看向波澜不惊的白发神明:“千夜先生, 我努力了, 但……”
他咽了咽。
“好像, 没什么反应。”
即便从彭格列十代候选人升为正式的十代首领,沢田纲吉的日常状态看起来和刻板印象中的黑手党首领不沾边,更符合普通家庭长大的学生。
神宫寺千夜打量着手不知道该放哪儿的棕发少年,不理解友人的后代为何如此慌乱,他只是表明了一下来意,没有要拿对方试问的意思。
思量数秒, 他自认为善解人意地伸出援手:“无妨,你把指环给我, 我试试看。”
出于对初代目友人的信任,沢田纲吉毫不犹豫地熄灭火炎取下指环, 但出于对神宫寺千夜离奇脑回路的理解,他向前递指环的动作停住了。
他谨慎地问了一句:“你有什么办法吗?”
神宫寺千夜泰然自若地说:“把指环劈开,把Giotto抖出来。”
沢田纲吉:“……”
住手啊!
别说初代目了,Reborn第一个子弹上膛给他一枪送自己去三途川啊!
而且初代目不是蛋壳里等待孵化的小鸡仔, 把容身之物敲碎了就能显出原形!和彭格列指环一起四分五裂的可能性更大吧!?
沢田纲吉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恐怕有点难, 这是世界基石的一部分……”
“我记得彭格列指环一分二过,说明不是绝无可能。”神宫寺千夜掏出电话, 仿佛铁了心要执行这种荒谬的行为,“夜斗家的雪音可以斩断世界万物,远古阵法都不在话下。放下,我这就喊他们帮忙。”
“——等等等等!”
沢田纲吉手忙脚乱地阻止,他真怕那位斯巴达式家庭教师把他给劈了。
就当他坚守无果打算和彭格列指环共生死,指环突然亮起淡淡的光,金发青年如救世主般降临,出现在以滑稽姿势僵持不下的二人中间。
“十代目,辛苦了。”
Giotto短短一句话道出沢田纲吉的艰辛,年轻的彭格列首领差点眼泪四溅,心心相惜莫过于此。
他看向仰着脑袋满脸无辜的白发少年,轻轻地扯了扯嘴角:“千夜,突然想起来找我,是终于完稿了吗?”
“没有,还需要一段时间,你再等等。”神宫寺千夜理直气壮地直面空白的进度。
“你知道过去多久了吗?”Giotto无奈地问。
“今年一定写。”
得到信誓旦旦的保证,Giotto非但没有觉得放心,反而把神宫寺千夜幻视成一只雪白鸽子,对着自己一边“咕咕咕”地叫,一边自信地扑腾翅膀。
他也没指望今年能写出来,等了那么久,不差这点时间。
结果神宫寺千夜煞有其事地询问:“传记可以改成我们之间的回忆录吗?”
Giotto颇为惊讶地微微睁眼:“当然可以,你想好怎么写了吗?”
他还以为对方写不出来找他开导。
“试着写了一点,有点头绪了,但我和助手一致认为改成回忆录更贴切。”神宫寺千夜一本正经地说,“所以我来征求你的同意。”
“你是作者,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Giotto露出明媚的笑容,仿佛再寒冷的冰雪世界都能被这份温暖融化并包容,“我很期待你的回忆录,也很期待你笔下所描绘的过往与羁绊。”
他俏皮地眨了一下眼,冲淡沉稳的气场:“不知神明大人眼中的我和我们的相处是怎么样的?”
神宫寺千夜正欲开口,Giotto又悠扬地补了一句:“希望百年内可以看到最终成果。”
“今年就能写完。”神宫寺千夜不服气地反驳。
只要他想好怎么落笔,写文的效率简直是里苑看了都求他慢点,她忙不过来了。
Giotto微微一笑:“我期待着,千夜。”
说罢,影像闪烁,百年前残存的意识消失,重新回到指环中。
留下沢田纲吉和神宫寺千夜面面相觑。
“纲吉,等我写完了交给你,麻烦你收录进彭格列家族。”神宫寺千夜拉开卧室的窗,径直跳了下去。
看着敞开的窗户,沢田纲吉觉得自己像一座电话亭。
……
这些天绝对是里苑当神器以来最安心的日子。
不用每天愁眉苦脸地对着屏幕把烂文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出来,也不用完结期还提心吊胆地担心下一篇端出惊世骇俗的烂文,而是捧着新鲜出炉的回忆录,津津有味地了解自家神明的过去。
可能是因为回忆录出自真实经历,不需要神宫寺千夜二次加工,没有了离谱的设定和神展开,变得可以入眼了。
甚至有点温馨。
回忆录的名字朴实无华,正是上次随口一说的《我与友人的那些年》。
最初的版本是《众人拾柴火焰高》,理由很简单,Giotto额头冒火,还拥有过强大的家族后盾,字面含义和引申义都很合适。
里苑用尽了毕生的努力,才让神宫寺千夜打消这个打算,还特意叮嘱了一句《我和我的煤油灯》也不行。
朴实总比神经好。
平常也就算了,烂文嘛,标题吸引人也是其中的一环,但这次是自家神明和友人的重要见证物,里苑油然而生一股属于道标的责任感。
虽然不用到小说平台上传电子版,但她还是争当第一位读者。
比如现在——
“助手,今天的内容写好了。”
神宫寺千夜放下钢笔,将几页稿件竖起来对齐,呼唤躺在沙发上玩switch的助手。
听闻,里苑立刻把switch甩到一边,起身蹦蹦跳跳地奔向办公桌,身后的马尾辫随着动作活泼地摇晃:“来啦!”
和以前那副要死要活恨不得在办公室上吊的颓废样截然不同。
神宫寺千夜观察片刻,开口问道:“比起小说,回忆录写得更好吗?”
“嗯?”里苑没想到会被这么问,拿着稿纸的手微微一僵,心虚地反思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明显了。
她抬头灿烂一笑,主打鼓励教育:“没有,都不错,只是我对这种题材的作品更感兴趣,你和Giotto先生的相处很有趣,我也能通过文字更了解你。“
“原来如此。”神宫寺千夜不再追问。
里苑松了一口气,把注意力放到回忆录上。
「今天,Giotto又问我叫什么名字了。
我不是第一次被问。
初遇那日,大雪纷飞,路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我仰着脑袋望向被雪花模糊的天空,思考下一步该去哪里找神器,也不知道有没有好骗的新生灵魂和我一起露宿街头。
写文赚不到钱,打工不雇佣童工,若不是我不是人类,恐怕早就饿死在冬天了。
其实露宿街头不是最麻烦的。
像我这种正体不够明确、一厢情愿地自诩神明的存在,神器肯定会担心哪天我堕落成妖牵连自身,可我又没什么解决的办法,光是维持存在就竭尽全力了。
等下还是把我的稿件当传单塞进挨家挨户的门缝吧。
就这么想着,上方突然出现一道阴影,一柄伞从后方撑起,将头顶飘散的雪花全部挡住。
我默默地仰起脑袋,对上伞面下盈着笑意的眼睛,来者是一位金发青年,身高差俯视孩童身型的我绰绰有余,但我却没有因此感受到一丁半点的压迫感。
温柔、强大、成熟、包容,这是我对Giotto的第一印象。
事实证明,我看人的眼光很准。
“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他的眼神微不可见地瞥了一眼我的耳朵,随即转过身,蹲在我的面前,和我的视线保持平视:“是迷路了吗?”
大概看出我不是人类了。
我静静地盯着他,花了几秒推断他不是人贩子,才慢吞吞地开口:“我在找亡灵。”
对方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什么?”
“抱歉,普通人类注意不到我,但你却能看得到我,我以为你是上门推销亡灵的人类。”
当年的我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三言两语地解释完起因经过足以让人家明白情况,换成如今的我,想想确实有几分不妥。
我居然把Giotto当黄牛了。
见对方大脑像是被冷空气冻住了,我以为是解释得不够清楚,继续说明情况:
“我正在寻找可以收复的神器,如果有合适的亡灵,你可以推荐给我。对了,你知道哪里可以打工吗?最好可以日结,我想吃炸虾。”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把我带走了,还请我吃了新鲜出炉的炸虾,但没为我介绍亡灵。
他说他叫沢田家康,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是神明。
他说知道了,继续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是无名神,没有名字。
他说,那你起一个吧,没有名字怎么行呢?以后该怎么称呼我?
其实没有人会称呼我的名字,但他说的有道理,如果我成为了家喻户晓的文学神,应该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
我说好,那我想想。
答应完我就把这件事忘记了,直到我稀里糊涂地被接到Giotto的家中的一段时间后,他又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
“你的名字是什么?”
他给我倒了一杯茶,似乎想伸手摸摸我的头发,但又收了回去,换成了如沐春风般的笑容:“起好了吗,神明大人?”
我迅速头脑风暴:“想好了。”
“什么?”
“大文豪。”
“……换一个。”
我不理解,让我起名字的是他,起了不满意的怎么也是他?
我忧愁地抿了一口茶,深刻意识到人类的麻烦程度:“那我再想想。”
要不起一个当地人的名字吧?」
看到这里,里苑代表广大港书群众对Giotto致以崇高的敬意。
不然遇到危险呼唤真名求救,喊出一声“大文豪”,有一种身虽在但心已死的惨痛。
第087章 《我与友人的那些年》
回忆录很快交代到「神宫寺千夜」的来历, 和森鸥外说的一模一样,「千夜」取自《天方夜谭》,「神宫寺」只是模仿人类加上的姓氏。
所以,「千夜」才是真名。
难怪斩妖他念的台词是“吾千夜神降临于此”, 里苑还以为是名字太长才省略了。
她继续看下半部分。
「我有了自己的名字, 也有了第一位真正的信徒。
——神宫寺千夜。
我心想, 以后招募神器好办了, 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说自己是不会堕落成妖的神明。
我以为无名神注定籍籍无名。
“千夜。”
如泉水般温柔清澈的嗓音从几步外的距离传来, 霎时间,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充斥着我的身体, 我近乎是本能地闪现在Giotto的旁边,从悬浮于空到缓缓落地。
他惊讶地看着我:“这是……?”
我低头看着变了位置的地面,数秒后,抬眼回答道:“你叫了我的名字。”
我以神明的身份,回应了信徒的呼唤。
原来真正的神明是这种感觉。
“叫名字你就能出现?”Giotto新奇地打量着我,“无论多远都可以吗。”
我颔首:“无论多远。”
“因为你是神明?”
“对。”
他笑了笑:“我就说要取一个自己的名字吧。”」
里苑放下稿件, 看向托着腮帮子的白发少年,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明亮的紫眸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安静地等待反馈。
她试探着喊了一声:“千夜?”
神宫寺千夜向左歪了歪脑袋, 呆毛随之晃了晃,但并没有像回忆录里的那般闪现。
也是,他比百年前对名字充满新奇的阶段更成熟了。
“以后我叫你千夜吧。”里苑弯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她早有想换称呼的发展, 但时间久了叫习惯了, “雪音直接叫五元神‘夜斗’,我还一直叫你大文豪先生, 听起来太生疏了。”
神宫寺千夜眨了眨眼:“可以。”
他对称呼没有太多的执着,不然也不会放任那些不省心的家伙一口一个“小作家”或者“小千夜”。
比起称呼,他更在意作品。
“你认为怎么样?有什么瑕疵吗?”神宫寺千夜的口吻难得有些紧张,他不安地抿着指节,一改曾经自信的模样,“虽然我觉得还可以,但总觉得缺了一点什么,尤其是故事本身,似乎太平淡了,没有一波三折的反转……”
“不不不!刚刚好!”
里苑赶紧把邪恶的念头扼杀在摇篮之中,免得她稍后不注意,好好的回忆录就被加入了亿点点烂文因素。
她几乎是用尽了毕生的词汇赞美道:“很温馨,很温暖,用平淡朴实的文字对百年前的场景娓娓道来,让我联想到午后阳光下的老奶奶躺在躺椅上,慢悠悠地向孙女讲述年轻时候的故事——没有说我俩是祖孙的关系!只是有点岁月静好!那种漫长的时光无法洗刷情谊与羁绊的感觉!嗯!我很喜欢!”
神宫寺千夜愣了愣,随即绽放出一个浅笑:“难得见你那么喜欢。”
里苑缓了一口气。
何止是喜欢,根本是感动啊。
誓死捍卫自家神明不写烂文的权利!
她翻了一页,继续往后看。
「今天是Giotto的生日,他做了很多菜,还收到了街坊邻居送来的各种礼物。
我们抱着高高叠起的礼物回到家,开心的同时有点头疼,首饰装饰品这类还好,但食物实在太多了,仅靠我俩很难在变质前解决。
他问我有没有保鲜的技能。
我说有没有可能我是文学神?
他叹了一口气,说好吧,然后头上突然冒火,再然后把那堆食物冻住了。
一个硕大的冰雕伫立在眼前,我惊呆了。
为什么人类可以冒着火把东西冻成冰?如果不是发生在百年前,我肯定会诧异地把他当成森林冰火人。
“这是什么?”我怀疑自己见识太少了,看向Giotto的眼神充满踌躇,“你是……保鲜神?”
Giotto对我微微一笑。
虽然他没有说话,但我觉得我应该闭嘴。
当晚,Giotto做了很多好吃的菜,其中有炸虾,他笑着说我爱吃这个。
我很疑惑,我不记得我爱吃炸虾,而他给出的理由是初遇那天我想吃炸虾。
我诚恳地告诉他,我不爱吃,只是那天心血来潮想吃了。
他又笑着不说话了。
嗯,我该闭嘴了。
我偶尔觉得Giotto很恐怖,根本不像街坊邻居口中传得那么好脾气,比如此刻,我怀疑他要把我剥了按进油锅里做成炸虾。
兴头到了,Giotto从酒窖里拿了几瓶酒。
虽然我不爱喝酒,或者说,从诞生至今没喝过酒,但根据外表把我排除在外很不爽,我极力证明我不是小孩子才得到了饮酒证明。
不知道喝了多久,Giotto醉了,我还清醒着。
他才是小孩子。
活了几十年的人类幼崽竟然敢质疑千年古神的年龄。
喝醉的Giotto变得格外健谈。
他拉着我喋喋不休地讲述自己在意大利发生的事,冒出一堆难记的人名,还有错综复杂的黑手党家族。讲到精彩时刻,他甚至“哇——”地一声号啕大哭,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
我面无表情地给他递纸,其中的关键词吸引了我的注意。
——意大利。
——朝利雨月。
这不是我那位卖掉乐器远走高飞的朋友吗?
所以,那位朋友去援助的人,就是坐在我面前哭得稀里哗啦还会手搓冰块的人类幼崽?
缘分真奇妙。
“千夜啊啊呜呜呜呜——”
Giotto又在哀嚎,结果不小心被呛到了,埋着脑袋咳了半天。
我一边拍他的背部顺气,一边倒了杯酒让他缓缓。
看他面色红润地把杯内的酒一饮而尽,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时候似乎要喝水,而不是喝酒。
思考了几秒,我抓住他的肩膀死命摇晃:“Giotto,快把酒吐出来,你不能再喝了。”
Giotto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堆含糊不清的话,等我艰难地听清楚“停…”、“别晃…”几个字已经晚了。
他哗啦一下吐了我一身。
我:“……”
可恶的人类幼崽。
再也不要和人类一起喝酒了。」
里苑越看越压不住上扬的嘴角。
尤其是这些事配合情绪起伏不大的第一人称,有种说不上来的反差。
“这能写出来吗?”里苑晃了晃手里的稿件,“是不是太影响Giotto先生的形象了?”
“有吗?”神宫寺千夜不以为然,“他平常就是这个样子。”
里苑打趣道:“到时候他又对你笑而不语了。”
本来只是一句玩笑,没想到神宫寺千夜陷入了沉默,似乎在脑补Giotto看到后的场景。
良久,他视死如归地点了点头:“写。”
他只是实事求是地回忆过去,又不是在造谣,有什么不能写的?
他不相信戒指里的人还能蹦出来揍他。
……
近日,首领突然大发善心不折腾人,搞得港书上下人心惶惶,大部分正常人担心首领在攒坨大的,小部分异食癖因为等不到新文而焦躁。
其中一些人跑去询问助手里苑,得到的答案是“大文豪先生在闭关”。
消息很快传开,众人大为震惊。
又不是修仙,怎么还要闭关?不会真在憋大招吧?
但也有些人的想法比较客观,他们揣测可能是心腹叛逃对首领造成的打击太大了。
而这位心腹正在以身为饵的路上。
太宰治没有筹备太精妙的计划,不是他想不出来,而是他认为没必要。
咒术界始终给他一种不太聪明的感觉,包括看似把人耍得团团转的缝合线,不过是占据了夺取身体和身份不明的空子,突然来一下容易措手不及。
真要查不是查不出线索,只是查到关键部分又因为身份的谜团断掉了。
如此反复,饶是耐心十足的他都觉得缝合线像一条滑溜的鱼。
但从魏尔伦一事来看,把幕后真凶钓出来不是难事,只要确定下手的对象是港口Bookshop,缝合线就会像提供帮助的npc似的冒出来自投罗网。
太宰治决定亲自接触缝合线,运气好可以趁机铲除,运气不好至少能套出有用的情报。
前提是他和港书决裂是真,演太假没人信。
问题来了,怎么做才显得比较真?
太宰治很快得出答案,先是在中原中也的办公桌安装了小规模炸弹,又潜入他家的地下车库炸了豪车。
太真了,蛞蝓咆哮一定是真的。
至于神宫寺千夜那边,太宰治至始至终都没有明说,他对这位首领忽上忽下的智商不是很放心,生怕摊牌后,对方呆楞地对前来询问的部下说:“太宰君不是假装叛逃去抓人了吗?”
但又怕这位首领察觉不到端倪,一怒之下就像对待兰堂那样把他扬了。
所以才发生了那日在办公室的对话。
运气不错,他碰上了智商在线的神宫寺千夜。
虽然不知道对方听出来弦外之音了没,但派出五条悟和森鸥外就足以证明他不用担心腹背受敌了。
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快了。
太宰治独自坐在廉价的酒馆里,耳边是热闹的喧嚣声,即便是午夜也坐满了一桌又一桌的顾客。
余光扫到一颗耀眼的光头,他假装无意地勾了勾嘴角,心想这场叛逃大戏居然逼真得把参演范围外的人都吸引到了。
可惜,他没有跳槽的打算,图书角的烂文还没看完呢。
正当太宰治思索该如何稳妥地回绝异能特务科,面前的空位坐下了一位眼熟得令他差点笑出声的人。
他放下酒盅,饶有兴趣地打量对方:“稀客啊,阴间的风把您老人家刮来了?”
坐在面前的正是脑袋有缝合线的“老首领”。
第088章 《我与友人的那些年》
换做普通人, 听到太宰治挑衅意义十足的发言,很难保持友善的态度。
但虚假的老首领——羂索,干过无数缺德事的诅咒师,他听过太多诅咒自己的咒骂了, 脸皮早已比城墙还厚, 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无法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顶多心里暗骂一句, 这小子真不客气。
“太宰治, 原港书编辑部副部长, 现叛逃被组织追杀。”羂索不急不缓地道出黑发少年的身份, 眉宇间尽是掌握事态的自信, “你似乎在查我。”
太宰治笑了笑:“这不是没查出来嘛。”
“现在呢。”羂索挂着意义不明的笑容,“想查的人就坐在你的对面,你打算怎么做?”
太宰治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不怎么样。既然你知道我的来历,那应该知道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职,连自身都难保。”
这是真话。
虽然摸不透羂索的底,但能在咒术界长达数年的追杀下活蹦乱跳, 说明此人实力不俗。
至少不是他能靠「人间失格」解决的对手。
纵使派来五条悟和森鸥外来保护自己,他们不可能二十四小时保护他, 更何况双方没有交流,完全是一方认真逃窜, 一方认真追捕,演得相当逼真。
比如现在,森鸥外正皮笑肉不笑地揣测太宰治又遛到哪里去了。
“听说这次派出了五条悟和森鸥外。”羂索笑眯眯地感慨,“太可怜了, 神宫寺想对你赶尽杀绝啊。”
太宰治快速推测出了两点。
能说出“神宫寺”, 说明此人知道神宫寺千夜是神明。只说“神宫寺”,说明他知道说全名能召唤出神宫寺千夜。
后者不一定对, 但对比喊了全名的两位,概率偏高。
太宰治转了转手里的酒盅,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说不定是想把我完完整整地抓回去呢?”
“那港书还真是出乎意料的温情呢。”
“毕竟只是一家bookshop嘛。”
双方挂着不真实的微笑面具你一句我一句地攀谈着,最终是羂索受不了太宰治捉摸不透的态度,率先把小心思往酒桌上摊。
“我很好奇太宰君叛逃的原因。”
“嗯?”
太宰治改了一下眼皮,刚好对上另一桌暗中观察此处的光头男人的目光,他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嘴边挂着漫不经心的浅笑:
“我以为很好猜呢,毕竟翻一翻那位写的书就能猜到他大概是什么样的性格和脑回路。”
羂索无法反驳。
抱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想法,他把神宫寺千夜的作品全都看了一遍,甚至连图书角他都披着马甲把每本书都借了一份。
虽然从未和神宫寺千夜正面交锋过,但他大致能通过这堆烂文脑补出一个形象。
刁钻古怪、冥顽不化、审美落后、自以为是。
反正没一个好词。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我和他的理念不同,他只把那些破烂废纸当成宝,对其他事都满不在乎,久而久之,冲突越来越大。”
太宰治无奈地倒了一盏酒,即便是胡编乱造,他也没有直接说明叛逃原因:“该轮到我问你了。”
羂索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太宰治抬起眉,眼神锐利了几分:“织田作之助的异能力和西餐厅的位置,是你透露给mimic的。”
羂索满脸无辜:“是我,但我不知道他们的做法会那么偏激,正常人都觉得只要绑架威胁就够了吧?”
——说谎。
太宰治在心底冷笑了一声,以mimic的背景和行事风格,摆明了不会那么温和。
他表情不变地继续问:“中原中也的下落也是你透露给魏尔伦的。”
“我只是帮助一位找弟弟心切的哥哥,助力兄弟团聚。”
“你给出的条件是留活口。”
“毕竟我怕他误会,去找神宫寺的麻烦。”
太宰治举杯喝了一口,廉价的酒味柔和地入嘴,寡淡地回荡在唇齿之间,令他有些想念在港书的日子。
不知道锁在办公室的那几瓶好酒有没有被报复心极强的蛞蝓撬锁偷喝。
他叹息一声:“你真是满嘴谎话,很会为自己开脱,难怪三番五次地从坟里爬出来。”
羂索不怒反笑:“你不也是吗?”
“我只是稍有隐瞒,比不了你颠倒黑白。”太宰治懒散地翘起腿,单手托腮恹恹地说,“到底找我有什么事?我没时间和你在这里耗,到时候两拨人马杀回来,又没有清净日子了。”
咒术界的追杀大队不值一提,但五条悟的存在让羂索眼皮一跳,没了总监部和咒术世家的牵制,就像没有刀鞘的剑,以及没有被关进精神病医院的疯子。
惹不起。
他不再绕圈子,直入主题:“你势单力薄,想要对抗港书不容易。我想知道你叛逃的真实原因,若是能达成共识,我们可以联手。”
“哦?”
太宰治挑了挑眉,酒馆昏沉的光线打在他的眼里,将情绪晕染在一片鸢色中。
良久,他垂下纤长的眼睫,嘴角扯开一个讽刺的笑:“神宫寺害死了我的朋友。”
羂索一副吃到大瓜的表情:“谁?”
太宰治面无表情地说:“兰堂。”
羂索:“……啊?”
“兰堂失忆后被捡回港口Mafia,虽然后续他做的事失之偏颇,但他一直待我不薄,甚至冒着被森医生训斥的风险寻找我需要的药物。”太宰治苍白地笑了笑,“后面神宫寺强势上任,承诺我只要助他一臂之力,就留兰堂一条生路,我信以为真,没想到最后还是……”
他攥紧酒盅,指尖泛白,小臂发颤,像是沉浸在失去友人的痛苦中。
倒也不是悲伤,而是憋笑很辛苦。
太宰治深吸一口气,对上羂索听得一愣一愣的眼神:“明明神宫寺在场,他却无动于衷地放任中也手刃兰堂,事后我去质问他,他用高高在上的态度说这是人类间的恩怨,神明不会插手。”
“此后,我一直潜伏在他的身边,想要得到更多的情报破解兰堂的身世之谜,以及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魏尔伦的出现。”
他顿了顿,眼底的悲戚又重了几分,只好喝酒掩饰自己的狼狈,结果被心底涌起的焦躁呛得咳了几下。
“我去见了魏尔伦,和他聊了很多,也得知此事背后有你的推波助澜,但当我再想去找他求证的时候,神宫寺却下令不允许我见他。再然后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羂索诧异地听完了这段不为人知的小故事,脑袋上的缝合线都要被惊得崩开了。
这……真的假的?
太宰治居然有这么重情重义的一面?
但考虑到他对织田作之助的事那么上心,再多一个兰堂似乎也说得过去。
没想到手段阴狠毒辣的他,居然有一颗棉花般柔软的心?
太宰治闭眼揉了揉太阳穴,将自己从过去的悲痛中解放出来,再次睁眼是调整好状态的清明:“能说的我都说了,你到底是谁?目的是什么?”
羂索定睛观察片刻,慢吞吞地开口道:“我想,我们的阶段性目标是一致的。”
“什么?”
“让港书付出代价。”
这回太宰治是真没忍住笑出声。
好在此时此景笑出来不显得违和,更像听到别人大言不惭地说出不可能完成之事。
“难不成你有办法对付神宫寺?”太宰治好笑地看着自信满满的羂索,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你应该知道他和港书的实力吧?”
“这个办法本来是我打算用来对付五条悟的,但我发现用在神宫寺的身上更合适。至于港书其他人,只要拿下神宫寺就不成问题。”羂索恶意地勾起嘴角,“神明堕落,自然有办法回馈给信徒,比一个一个解决方便多了。”
太宰治冷冷地盯着透露计划一角的羂索:“如果和你说的一样轻松,你就不会找上我寻求合作了。恐怕这是另一个火坑吧?”
“是不是火坑,你只能亲身验证了。”
羂索慢悠悠地站起身,在太宰治前方的桌面上压下一张纸条:“你慢慢考虑,想清楚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他朝某个方向瞥了一眼,露出爽朗的笑容:“毕竟等着挖墙脚的不止我一人,你大可横向对比,然后你就会发现我才是最好的选择。”
说罢,他的身形融入酒馆内的混乱人群中。
目送羂索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太宰治冷淡地收回视线,看向不紧不慢在面前的空位上坐下来的光头男人。
他扯了一下嘴角:“我真受欢迎啊。”
恭候多时的种田山头火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脸上挂着不亚于前一位的老谋深算的笑容:“没想到太宰君叛逃是为了会见死而复生的前任首领。”
太宰治没有顺着这句话说下去,只是冷淡地把玩着酒盅:“什么事?”
“我看你一直没有好的去处……”
“没兴趣。”太宰治不留情面地回绝,“异能特务科什么时候和房地产中介一样了?你们平常的工作就是打电话骚扰异能力者有没有意向领编制吗?”
“……”
种田山头火被呛得一时半会儿没缓过来。
“与其开挖我的墙角,不如想想怎么把安吾从加班地狱中解救出来。”太宰治懒洋洋地推了一把,酒盅停在种田山头火的前方,“说的好像异能特务科有能力庇护我一样。”
他双手插兜站起身,风衣衣摆甩开一道无情的弧度,便扬长而去。
几秒后,种田山头火猛地意识到太宰治没有付酒钱。
他盯着服务员微笑着递到眼皮底下的账单,似曾相识的经历让他不禁心生一个不确定的想法。
——太宰治真的叛逃了吗?
确定不是恶意报复当年他把神宫寺千夜喊来却忘记付茶钱的事了吗?
但那次他补上了啊!
第089章 《我与友人的那些年》
太宰治和羂索碰面的事, 很快就通过森鸥外传给了神宫寺千夜。
“我和五条君赶到的时候,太宰君已经离开了,恰好碰到了异能特务科的种田长官,他刚和太宰君谈过, 可惜态度不是很配合, 没多久账单也没付就离开了。”
“报应。”神宫寺千夜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 “他没让我们报销吧?”
森鸥外微笑道:“太宰君叛逃就不是港书的人了, 轮不到我们支付。”
神宫寺千夜松了口气:“那就好。”
虽然港书不缺这点钱, 但若是把账单送过来, 就有点风水轮流转的意思了。
“种田长官还说, 死而复生的老首领抢在他之前找上了太宰君,酒馆太吵,他没听到具体内容,但看到了头上的缝合线。交流的时间还算长,比半分钟不到就甩脸离开的谈话长很多倍。”
森鸥外拿不准这位脑回路清奇的神明的主意,选择更为稳妥的直接咨询:
“BOSS, 需要继续观望吗?”
神宫寺千夜没什么反应,哪怕太宰治会面美国总统, 他的表情也不会变一下:“嗯,看看他想干嘛吧。”
“您不知道他的计划吗?”森鸥外试探道。
神宫寺千夜摇头:“不知道, 但他一定有他的打算,我们静观其变即可。”
森鸥外忍不住感慨心真大。
换做是他,即便知道太宰治叛逃是为了组织,他也会疑心病极重地忌惮此人, 以免一不留神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如此开怀的胸襟, 除了拥有过人的实力之外,大概还需要对权力和统治地位的满不在乎吧。
森鸥外无奈地看着心不在焉的神宫寺千夜, 对方的视线时不时往桌面上的稿件飘一下,仿佛有一个黑洞死死地把他往文学深渊里吸入。
估计是里苑说的“闭关”。
“那我不打扰您办公了。”森鸥外知趣地挂着礼貌性微笑,“太宰君那边我们继续盯着,有动静再向你汇报。”
神宫寺千夜漫不经心道:“辛苦了,你走吧。”
森鸥外离开办公室的那一瞬间,神宫寺千夜抬眼向门口望去,确定大门在眼皮底下缓缓合上,气息愈来愈远,几秒后,他将罪恶的手伸向稿件。
写作瘾一触即发!
偏偏在他打算创作的时候来汇报,憋死他了!
神宫寺千夜揭开钢笔盖,墨水丝滑地落在稿件上,组成洋洋洒洒的字迹。
今天又是在写回忆录的一天。
「Giotto酒醒后,拒绝承认前一晚的言行,大有一种不失忆就把我冻住的架势。
我说他恼羞成怒,他更生气了。
我不理解,只好照做。
转移话题问起朝利雨月的事,Giotto那张被额头火熏得万年扑克脸终于有了耍酒疯外的裂痕,他微微睁大眼睛,惊讶得暂时失去语言功能。
数秒后,他用怀念的口吻笑着道:“他是我的雨之守护者,也是非常厉害的剑客兼音乐家。”
我更惊讶了:“所以朝利君去意大利做天气预报员了?”
Giotto微笑:“你别说话。”
“……哦。”
“不过,我听雨月提过,家里有个小孩子,他一直放不下心。”Giotto眨了眨眼,“我们一直以为他有弟弟妹妹呢,离开意大利前我还特意问过,但他说自己没兄弟姐妹,倒是推荐我可以住这里,理由没准儿能遇到惊喜。”
他露出狡黠的笑:“原来这个小孩子是你呀,千夜。“
我从不知道与我相遇是一种惊喜。
人类总会夸大一点小事,将其包装成精美的模样,一不留神就会吸引同类或钦佩或羡慕的目光,殊不知里面是再普通不过的石头。
我盯着Giotto的表情看了几秒,思考他这个笑的含义,最后推断出他可能在打趣我没逃过“小孩子”的命运。
他下一句话证实了我的猜想:“你会长大吗?”
“神明会长大。”我解释道,“像一些刚换代的神,最开始是小孩子的模样,然后逐渐长大,变成大人甚至老人的模样,便停止生长了。”
我顿了顿,略微不满地嘀咕:“但我的终极形态似乎就是小孩子。”
千年的时间,要长总该长大了吧?
眼看Giotto控制不住地笑出来,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补全另一种可能性:“当然,还有可能是因为我的力量太弱小了,导致一直无法长大。”
百年前的我对此尚且抱有一丝幻想。
百年后的我深刻明白了,凡事做好最坏的打算。
原来我真的是小孩子体形。
但Giotto不知道,他笑得眼泪快流出来了,还不忘善良地安慰我会长大了的,早晚可以变得和他一样高大。
以自己的身高为标准的模样更讨厌了。
或许是见我不吱声,Giotto换了一个话题:“你和雨月是怎么认识的?”
我从遥远的记忆里挖出那段经历,努力地回想道:“他大晚上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吹箫扰民,把正在睡觉的我吵醒了,我一个暴起斥责他的夜游行为,把他吓了一跳,我俩牛头不对马嘴地交流了半天,然后就认识了。”
那是我第一次碰到那么难交流的人。
我俩的脑回路就像错开的回形针,他说他的,我说我的,明明说的都是日语,却好像在和一个外国人各说各的。
他说我是鬼。
我说我是神。
他说原来是想和他玩过家家。
我说能不能别吹了。
他说不喜欢乐者就换一个身份。
我说当务之急是换一个位置。
他说大晚上的没有好去处。
我说那回家睡觉。
他说不是要玩过家家吗?
我在思考一脚能把他踹到多远。
总之,就是一个交流很困难的奇怪人类,但不知怎么我俩就成为了朋友。
听完我的叙述,Giotto沉默了片刻:“千夜,当时你在哪里睡觉?”
我想了想:“草墩子。”
“那确实有点吓人。”
“?”
难道不是睡得好好的突然有人在旁边演奏更吓人吗?
但事已至此,没有争辩的必要了。
在朝利君卖掉乐器奔赴异国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偶尔会想念从长笛中悠悠响起的音乐,甚至会跑到同一个草墩子里,希望我能在睡梦中再次被扰民的笛声吵醒。
但一次也没有,我睡得很熟,睁眼只有满身的蚊子包。
连神明都敢咬的蚊子实在太放肆了。」
写到这里,笔尖顿了顿。
神宫寺千夜最后一次见到朝利雨月,是离别的那一天,他扬着爽朗的笑容,在船上与自己挥手道别,直到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再然后,连他在意大利还是日本去世都不得而知了。
尽管认识朝利雨月在Giotto之前,但相处时间仅有短短几个月,羁绊也没有和Giotto来得深,于生命漫长的神明而言,就算遗忘这号人物都不足为奇。
但神宫寺千夜还是想再听一遍把自己吵醒的笛声。
既然Giotto可以从指环里蹦出来,那朝利雨月也可以做到吧?
他们挤在同一枚戒指里吗?还是有其他的戒指?
改天再去问问。
神宫寺千夜握住钢笔,继续释放自己的创作欲。
「Giotto喜欢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比如这个——
“千夜,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生日对神明太过陌生,除非是菅原道真这类曾以人类身份活跃过的神明,否则很少有神明知道自己的诞生日,就算是大名鼎鼎的神明也不例外。
更何况我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于世的无名神。
如果我一诞生就去翻日历,那我还有机会得知,可自诞生起我就很虚弱,总是断断续续地陷入昏睡,短则几小时,长则数年,只有微薄的信仰之力注入体内,我才能短暂地苏醒。
我时常怀疑记性不好是那时候留下的后遗症。
所以,某种意义上,朝利君的笛声确实是将我从昏睡中提前唤醒。
也不是我想睡在草墩子里,我只是突然昏了过去。
我把上述内容和Giotto解释了一遍,他恍然地点了点头,又露出了熟悉的表情。
和询问我的名字时一模一样的表情。
“既然如此,那就将取名的那天定为你的生日吧?”Giotto如此建议道。
他笑得像春天拂过嫩芽的暖风,温柔得令人从身心都觉得安心:“拥有名字的那一刻,也能算拥有新生吧?”
我赞同这个观点。
名字与神明高度绑定,我也因此被推向神明的道路,说是从此刻起正式诞生也不为过。
但有一个更麻烦的问题,我不知道取名那天的日期。
完全没有考虑过这种事情。
对此,Giotto稳稳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像是要把全部力量与信仰注入我的身体内,而他说出来的话也确实如此。
“我记得,是八月八日。”
我直勾勾地盯着Giotto的眼睛,看到了倒映在那双温柔眼瞳中的自己,和想象中的一样,我的表情有点呆楞,像是忽然得到了一份猝不及防的惊喜。
我有了自己的生辰日。
——神宫寺千夜,笔名大文豪,诞生于八月八日。
看起来像一位大作家的生平介绍,就差一份代表作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代表作是《我与我的友人》,但我不知道彭格列家族是否会公开这份回忆录,如果不公开,代表作就写《世外桃源》吧。
“Giotto。”
我从震撼中清醒了过来,格外认真地覆上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谢谢你。”
我的友人,我的第一位信徒,他为美好的世界献上了一位神明。」
第090章 《我与友人的那些年》
那日在酒馆见面后, 太宰治悠哉地钓了羂索几天才根据小纸条去了赴约地址。
见面地点在一个特级咒胎的领域内。
广阔无垠的海洋和沙滩看似风平浪静,实际无异于羊入虎口,被关进领域就由不得别人自由进出,必须由领域的主人将其传送出去。
太宰治只身赴敌营, 意味着外界不知道内部发生了什么, 出了事他无法联系五条悟把自己捞出去, 更不可能大摇大摆地领着五条悟当陪同自己的保镖。
除了艺高人胆大以外, 最关键的一点是他拥有比五条悟还靠谱的杀手锏。
必胜法宝是一句咒语——
“「神宫寺千夜」, 救我。”
神明的优先权在人类的法则之上, 这句教诲他牢记于心并身行力践。
但这是走投无路的下下策, 不到决定胜负的重要时刻提前亮牌,就意味着先前的努力全部功亏一篑。
招摇叛逃还坑了中原中也两次,要是就这么一无所获地被救过去,太宰治不敢想象那只聒噪的蛞蝓、那个嘴巴不饶人的幼女控,还有那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特级咒术师会怎么落井下石。
十几岁少年的胜负欲来得总是那么莫名其妙。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太宰君。”
领域内, 遮阳伞下的沙滩躺椅上,羂索闲适地面朝大海, 察觉到逐渐向自己靠近的太宰治,他笑着偏过脑袋, 但放在老首领这张枯瘦的脸上只让人觉得阴森。
他对着旁边的那张躺椅努了努嘴:“留了个空位,坐吧。”
太宰治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他慵懒地往后一躺,丝毫没有身处地方大本营的紧张感:
“那天你说有办法对付神宫寺,现在我来亲自验证了, 是什么妙计?”
羂索不急着回答:“一上来就套我的核心计划, 不太好吧?”
“我都来投奔你了,还藏着掖着。”太宰治嗤笑一声, “谁知道你所谓的计划是不是报警把神宫寺抓起来?难道我就活该在警车鸣笛声中像个傻子似的凌乱?”
“既然是同盟,告诉你也无妨。”羂索慢条斯理地说,“但有一个前提条件,我们需要立束缚。”
“说说。”太宰治平淡道。
“我将计划全盘托出,作为条件,你不能透露给任何人,并且需要全力配合我。”
“有异议。”
“请说。”
太宰治抬起一根手指:“你似乎还有同盟,和那些人讨论计划怎么算?再或者,如果找到魏尔伦这种临时搭档?限定范围需要更精准,我还不想和别人商讨战术的过程中突然暴毙。这是其一。”
他再抬起一根手指。
“其二,你只提供了计划,甚至连计划都没告诉我,就要求我全力配合。我无法在这种被动的局面答应你。”
羂索:“……”
好麻烦的小鬼。
他深呼吸一口气,在这张苍老得像陈年树皮的脸上挤出一个笑:“改成你不能透露给港书的人,不包括我方卧底,如何?”
太宰治漫不经心地用指节敲了敲扶手:“可以。”
“先立下这条束缚,再告诉你计划,如果你认为存在不妥之处可以不参加,但你若是故意挑刺,恕我不能让你活着离开这里。”
太宰治又敲了几下:“行。”
束缚立下,羂索缓缓道出他精心筹备的对策。
“跟在神宫寺的那位助手里苑,是传说中服侍神明的神器,其名为天内理子,生前是「星浆体」。”
“我查阅了很多资料,并做了一些实验,确定神器听到自己生前的名字会回想起全部记忆和遗憾怨恨,与此同时,大量负面情绪涌现出现吞噬他们,最终堕落成妖。”
“神器的负面情绪会刺伤神明,但凡神器堕落成妖,神明不即时解放或者铲除就会威胁自身,甚至一同堕落。”
太宰治面无表情地听着,淡漠的神情仿佛谋害的是萍水相逢的路人:“那不是还有回旋的余地吗?”
“原本是这样,我也为此发愁呢。”羂索露出神秘的笑容,“直到我意外得到了一件咒物,「狱门疆」。”
“「狱门疆」可以封印任何东西,条件是需要逗留一分钟。这本来打算用在五条悟的身上,但困住他一分钟太难了,我的夏油杰身体夺取计划也没成功。”
想到这里,羂索有点憋屈。
他都料定夏油杰多半要叛逃了,接着只要等着两位特级咒术师对上,坐收渔翁之利,一具趁手的身体就送到了眼皮底下。
结果又是港书,又是神宫寺千夜。
不愧是祸津神,扯上他准没好事。
羂索压下事态偏离掌控的不爽,活了千年的咒术师最不缺的就是良好的心态:“相比之下,落下把柄的神宫寺不仅最好对付,还是掌控一切的源头。”
“原来如此。”
太宰治轻笑一声,无比自然地补上计划的后半段:“把里苑单独支开引导堕落,而处于被神器刺伤的状态的神宫寺千夜,很容易将他拖满一分钟,再把他用「狱门疆」封印住,这样他就什么也做不了,接受堕落成妖的结局。”
羂索露出欣慰的笑容:“没错。”
与脑子不好使的咒术师和咒灵打交道久了,很少遇到一点就通的聪明人。
把太宰治挖过来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一分钟依旧是最大的麻烦,哪怕被神器刺伤也不容易达成。”太宰治慢悠悠地指出计划中最难攻克的一点,“神宫寺最常待的地点是港书总部和五条赠予的别墅,无论在哪处出事,都有人能及时支援。”
“不必担心,我一直在寻找合适的同盟,比如我们现在待着的地方就源自一只刚诞生不久的特级咒胎。”
太宰治望着海浪心想,还有同盟啊。
今天没有把他们带出来给他介绍介绍,真是可惜了。
“到时候,这部分战力负责拖住港书,再把「Q」放出来,而在此之前,用里苑把神宫寺引出来,拉远他和港书之间的距离,分割成两个战场。”
羂索的眼底浮现出浓稠的恶意,一张老脸皱得像十年没洗过的抹布,泼半桶水挤一挤就能流出脏兮兮的黑汁:
“到时候他只能听着信徒不停呼唤他的名字求救,自己却像任人宰割的羔羊一样什么也做不了,被无尽的绝望与痛苦吞噬。”
太宰治不忍直视地移开视线。
可能是稚嫩清秀的新首领看久了,他有点受不了看上去就有老人臭的老首领。
反复从坟里爬出来的老东西,果然还是一铁锹砸晕然后重新埋了吧。
明面上达成共识后,太宰治又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尽可能套出更多的情报。
最后他成功得出老首领皮下的真名、长达千年的寿命和正在招兵买马的咒灵盟友,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真正的企图——咒力最优化。
听起来很宏伟但很无聊的目标。
综上所述,可以得出结论,此事牵扯到异能力者纯属意外,关键时间点大概是三年前神宫寺千夜突然闯入港口Mafia。
被送出领域后,太宰治不急着展开行动,他悠闲地找了一家餐厅填饱肚子,顺便理了一下思绪。
尽管他察觉到自己被尾随了——多半是羂索那儿派来的人,但他没放在心上,跑去网咖开了一间独立包厢。
门关上的那一刻,太宰治开口呼唤神明,但这次却不是喊习惯的神宫寺千夜。
“「夜斗」,你在吗?”
话音刚落,身穿运动服的五元神凭空出现在狭小的空间内,险些不小心撞到电脑。
他赶紧调整好降落姿势,堆上灿烂的微笑接待委托人。
“安心便捷的夜斗神为您服务——”
结果一抬头就是太宰治那张看腻了的脸,翘起的嘴角瞬间压了下去,他一屁股挤开鼠标坐在电脑桌上,翘着二郎腿瞅着许久不见的老熟人。
“嘁。我还以为来工作了,搞了半天是你啊。”
太宰治笑眯眯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怎么不算来工作了?”
“!”
夜斗瞬间两眼发光,坐姿端正得可以当军训领队:“任您吩咐!夜斗神使命必达!”
太宰治不急不缓地抛了一下硬币,好笑地看着眼神跟着硬币移动的运动服神明,仿佛他手里拿的是一根逗猫棒。
“我先确定一件事,你是港书的人吗?”
夜斗随着硬币往上看,再往下看:“不是。”
“你不是港书的保安吗?”
“开玩笑的说法,只是寄人篱下的回报。可以理解为临时工和合同工的区别,实际连合同工都算不上,我好歹也是个神明,怎么可能归顺于其他神明?”
“懂了。”
太宰治把自己和羂索立下的束缚复述了一遍,他笑着对上那双立刻沉静下来的冰蓝色眼眸,用笃定的口吻推出结论:
“你不属于港书,也不是人类,所以告诉你依旧符合「不能透露给港书的人」,是吧?”
一些简单的文字游戏罢了。
夜斗瞬间明了:“然后再由我转告给港书?”
“Bingo。”太宰治打了一个响指,“羂索很有可能是他故意设下漏洞等我跳进去——嗯,不排除是他太蠢,毕竟不能太期待咒术界那边的智商。但他派人盯着我,肯定是想掌握我的动向,了解我私下会和谁见面。”
鸢眸中的笑意加深,他轻轻一弹,五元硬币落在了夜斗的掌心。
“但我们不止一位随叫随到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