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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何乐知就这个工种, 不出差是不可能的,就算他近几个月不接新项目,他在推进的那些也需要经常出差, 哪方有困难需要他们到现场, 48小时内设计端就必须有人到位解决问题。

    虽然有时候出差不是他自己的分内事,但干这一行, 也不在意多出两次少出两次了。单位里大家都出差出惯了,数何工最费劲,但凡不是必须要出的差都得领导跟他商量。

    同事不知道何工去年分手的事,总之在他们看来何工人设没变过。

    以前跟周沐尧谈恋爱的时候,异地时不算, 周沐尧从北京回来以后,每次何乐知出差都要哄他半天。何乐知的性格就是不喜欢身边人失望,想让他周围的人都开心, 他自小就是这样, 因此如果一段时间集中加班或者出差,他会因不能好好陪恋人而觉得愧疚。

    虽然之前韩方驰也表达过“别把我自己留在家”,但那是因为韩知遥在这儿,他自己搞不定。现在韩知遥回家了, 韩方驰就回归他从前的成熟稳重。

    至少表面是。

    晚上两人跑完步回来,韩方驰先回去冲澡换了身衣服,之后才来的何乐知这儿。

    “来回航班发给我。”韩方驰开门进来,单手拿着一箱加湿口罩,“之前买的,忘让你拿过来了。”

    何乐知刚洗完澡, 还在擦头发, 走过来说:“这个好舒服。”

    “去机场想着戴, 装包里两片,别往行李箱里一塞忘了。”韩方驰直接从盒里拿了两片,还从兜里掏出几片半个手掌那么宽的创可贴。何乐知要背的双肩包放沙发上了,韩方驰直接把口罩和创可贴放他前面隔层里。

    “放这儿了。”韩方驰回头说。

    何乐知把毛巾往头上一搭,跟在他后面,乖顺地点头,“知道了。”

    “磕碰如果破皮了别沾水,贴上再洗澡,别跟上回似的。”韩方驰说他,“那么大一片不知道疼?”

    何乐知不注意,身上总有磕碰,加上他去施工现场,什么样的环境都有。

    韩方驰去洗手,何乐知在后面亦步亦趋,“你说眼睛吗?我洗脸注意了。”

    “脖子。”韩方驰洗完手,把何乐知头上搭着的毛巾拿下来,用它擦擦手,搭了起来,“破皮就别沾水,上次那一片全红了,你再洗两次要感染了。”

    何乐知想起来了,还不当回事地笑着说:“没事儿,我家里有大夫。”

    韩方驰看他一眼,侧身从洗手间出去,“谁是你家的。”

    “啊……”何乐知仍跟着,“反正有。”

    何乐知回来机票还没订,他之后还得飞别的地方,他就只把去的订单发给韩方驰了。

    韩方驰说:“落地告诉我。”

    “好的。”何乐知蹲那儿收拾行李,说,“这次跟三个同事一起去,不是我自己。”

    “你们怎么住?”韩方驰蹲他旁边问。

    何乐知刚要说他自己住,眼神一转,说:“两两一间。”

    “你跟同事住一间?”韩方驰看着他问。

    何乐知低着头说:“是的。”

    韩方驰回头从茶几上拿了手机,在那儿点来点去。

    何乐知手机一响,他看了眼,失笑:“给我转钱干吗?”

    “你单开一间。”韩方驰把手机往沙发一扔,说。

    何乐知点了退回,笑着说:“我骗人呢,我们一人一间。”

    “我说呢。”韩方驰扫他一眼,“跟我都不能住,跟同事能了。”

    “我天啊,那都几百年的事儿了还记我仇呢。”何乐知眨眨眼,“再说后来不是我留你跟我住的?你说话靠点谱,医生。”

    韩方驰脸上也没个表情,整理行李箱,头也不抬地说:“不记得了。”

    不该记的记一年了,该记的记不住。何乐知隔着摊开的行李箱看他,突然抓了下韩方驰的手,拇指在他手腕上刮刮,笑着说:“你怎么这么好玩儿呢。”

    韩方驰抬起头来,何乐知眼镜后面的眼睛笑得眼尾稍微垂下来。

    韩方驰在恋爱上吃的亏就是他这人太“正”了。

    想想也有意思,每个人跟他的童年时、少年时比起来,看起来似乎不一样了,可实际上芯儿里装的还是当初那个小孩儿。

    何乐知经常能从现在的大夫身上看见十多年前那个规规矩矩的班长同桌,什么事儿都要讲个规矩,老师留的作业不管用不用写他肯定写,也从来不会像别的高中生那样大吵大闹或者开没分寸的玩笑。他就沿着那个相对“正经”的小模样规规矩矩地长大了,现在变成了一个板板正正的大夫。

    如果换个人早把他俩进度往前推了,不管他做什么何乐知都不可能拒绝。

    可在韩方驰身上就得讲个规矩,把自己表达完后就把主动权交给对方。何乐知抱他他就抬手搂一下,何乐知牵他手他就扣着,何乐知说“个把月”他就等着,在正式恋爱前,他不会因为知道何乐知会默许就做过格的动作,顶多就是嘴上说说。

    他这个正经劲儿何乐知一点儿不觉得木,只觉得好玩儿,而且会让人觉得心里软塌塌的。规矩的底下是他的尊重,何乐知也明白。

    但何乐知这次出门必定不会很快回来,他本来下周也要出去,只不过因为出差提前了。这一出门至少十天不回家,何乐知可以不那么一板一眼地讲规矩。

    明天航班时间在白天,韩大夫得上班,送不了机。

    都收拾完韩方驰得回去了,从沙发上站起来,说:“走了。”

    何乐知也跟着站了起来。

    韩方驰走到门口,何乐知突然伸手抓了下他的衣服。

    韩方驰回过头来,何乐知抓着他衣服把他往旁边扯了扯,韩方驰顺着他的方向后退了一步,身后是门边的墙。

    玄关处的暖色小灯开着,从两人头顶洒下朦胧的光。暖光使人的神情更柔和,把眉眼勾勒得更暧昧。

    何乐知站在韩方驰面前,挡着他不让走。

    他手还抓着韩方驰衣服,掐着腰侧那一处,布料攥在手里。

    韩方驰任他攥着,只眸色深沉地盯着他。

    “方驰。”何乐知叫他一声,垂着眼睛。

    一到这种时候,他俩之间这十多年的熟人关系,就会在他俩中间拧出几丝说不清的东西。是一些偏差感,因为太熟了反而带来了陌生感。因此何乐知把眼神落了下去,没直视韩方驰的眼睛。

    “说。”韩方驰后背贴着墙,仍看着他。

    “我要走这么多天呢,”何乐知垂眼笑着,“你有话跟我说吗?”

    韩方驰沉默的十秒里,可能无数话在他嘴边绕了一圈又收了回去。

    最后只说:“你早点回来吧。”语气里好像还带点气。

    “噢。”何乐知先是应了一声,接着放开他衣服,转而把韩方驰搂上了。

    他两手都抱着韩方驰,视线先抬起来跟韩方驰对视了两秒,接着缓缓下垂,而后侧过头,在韩方驰下颌边缘碰了下。

    韩方驰闭了下眼睛。

    何乐知碰完那一下就把下巴搭他肩膀上抱着,听见韩方驰沉声说:“明天要出差了,现在跟我整这事儿,是不?”

    何乐知笑起来,“不出差我还不整呢。”

    韩方驰抬起来一只手,托着何乐知的后背。何乐知的脸就在他旁边,呼吸间都是他那股让人喜欢的味道。

    韩方驰侧过去一点,何乐知的头发蹭着他的下巴。

    在这个相拥的姿势里,韩方驰只要一低头就能亲到何乐知露出来的脖子。

    但最终他只用鼻尖轻轻地碰了一下何乐知耳垂,圆溜溜又薄薄的一小片被硬.挺的鼻子蜻蜓点水地拨了下。

    何乐知不明显地一缩,韩方驰放开了他。

    熟人作案,再对视要笑场了。

    “回来机票订了我发给你。”何乐知也松了手,含着笑意说。

    “嗯。”韩方驰不怕对视,一直看着他。

    走前韩方驰抬了一只手托了把何乐知的脸,用了点劲儿地搓搓,像是发泄情绪,捏来掐去的。

    何乐知自己起的刺儿,自己受着,低眉顺眼地不吭一声。

    由韩方驰牵了个头,两人从朋友身份开始转变。而后关系又被何乐知一小截一小截地拉近,一步步把亲密筑得牢靠又密密实实。

    乐知:到机场了。

    方驰:到早了,睡会儿。落地告诉我。

    乐知:好的,好的。

    何乐知戴着口罩,低头在那儿发消息,等他揣起手机,同事说:“何工一看就心情不错。”

    “怎么说?”何乐知抬头问。

    “一直笑呵呵的。”同事指指自己眼睛。

    何乐知装模作样地说:“还行吧,出差还是有点沉重的。”

    “那是你还没结婚生小孩儿,齐哥和他老婆都抢着出差,谁出差谁不用带孩子,能躲几天。”同事说。

    何乐知心想我这辈子是体会不到了。

    “何工你也谈了好多年了吧?不结婚?”同事热情地问。

    “暂时没打算。”何乐知笑笑说。他没去解释确实谈了好多年,只不过现在换了一个,这些跟别人说不着。

    “也不打算要小孩儿?”同事又问。

    何乐知点点头,回答:“我丁克。”

    “啊,丁克好。”同事附和道。

    一个临时的输变电项目,规模不算大,何乐知跟几个同事一起过来算是先初步收资,能不能中标还两说。

    晚上跟甲方对接人一起吃了个饭,稍微喝了两杯。回到酒店不算晚,八点半左右。

    他洗澡前跟韩方驰说到酒店了,洗完出来见聊天框里有个未接通话。何乐知衣服还没穿完呢,直接点了下,拨出去才发现是视频。何乐知赶紧往后退了一步把衣服都套上,倒是没挂。

    “人呢?”韩方驰的声音传过来。

    何乐知穿好了过来,头探进视频范围,“这里。”

    韩方驰笑了下,何乐知露了个脸就又走了,韩方驰听见他说:“稍等啊,我找找眼镜。”

    “都要睡觉了还戴眼镜干什么。”韩方驰说。

    “我等会儿要看个图,小加个班。”何乐知蹲行李箱前说。

    “眼镜你放充电器那袋里了,我记得。”韩方驰回忆了下。

    “好的我看看……”何乐知说,“找到了,还真是。”

    他戴着眼镜回来,重新出现在画面里,拿着手机趴在床上,一只胳膊垫着下巴。

    “你在干吗?”何乐知看着屏幕问。

    韩方驰坐在电脑前,手机支起来放在桌上,看着稍有点远。

    “看个论文。”韩方驰说。

    “你要不往把手机往前放放呢?”何乐知问。

    韩方驰看了他一眼,手机挪不了了,把椅子往前挪了点。

    何乐知笑笑,之后就老老实实趴那儿。

    韩方驰问:“不加班?”

    “我想先歇会儿。”何乐知说。

    “累了?”韩方驰又看看他,“还是喝酒了?”

    “都有点儿。”何乐知打了个哈欠,看着像困了。

    “图今天要看完?”

    “嗯,明早要给。”

    “那你现在起来开电脑,一会儿更困了。”韩方驰说,“早整完早睡觉,我陪你,去。”

    何乐知把脸埋下去,笑了两声。突然觉得韩方驰这样特别像高中给他讲题的时候,有时候他不想学习,把韩方驰气得脸一拉,跟他生气。

    何乐知笑完膝盖在床上一支,跳下去开电脑了。

    韩方驰一直陪到何乐知加完班,他们多数时候不说话,想聊就聊几句。后来何乐知隔几分钟就打个哈欠,韩方驰笑着问他:“困这样呢?”

    “不知道,就想赶紧关灯躺下。”何乐知说,“一听你说话就更困。”

    可能是因为之前出差他俩睡前打电话的关系,一说话就感觉要睡觉了。

    韩方驰问:“那我不说,你快点。”

    “没让你不说。”何乐知推推眼镜,“想听。”

    韩方驰催他:“别听了,赶紧干活儿。”

    “已经很努力了……”何工叹了口气说,“在干了。”

    韩方驰虽然现在性向不直了,可以前的直男气还没变,他聊天只发文字的时候语气看着硬,且言简意赅。别人光看他聊天会觉得他冷脸,但他一向这样,何乐知看字能想到他语气,就不觉得。

    三天收资结束,同事都回公司了,何乐知自己单独走了。

    落单之后再去的地方信号就不好了,晚上视频也发不了,语音信号也不行,只能发消息聊,消息时断时续,有时候延迟一两个小时才回。

    韩方驰说他:手机揣身上,你总放一边干什么。

    何乐知态度良好地回复:我一直揣着了,就是信号不行,上山了。

    方驰:你别丢。

    何乐知赶紧回:不会丢,请医生放心!

    方驰:放不了。

    乐知:我以前出门不是也一直这样吗?不用担心。

    方驰:以前我管不着。

    何乐知蹲在外面,被风吹得外套都鼓起来,揪揪自己耳垂,倒出手敲敲点点地回:以前反正没丢,以后都归你管。

    第 52 章

    何乐知走之前最开始说要走十天八天, 后来改口说要十天出头。韩方驰没意见,非常成熟地说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然而等半个月了人还不回来,韩方驰的沉稳也开始端不住了。

    “什么差出什么长时间?”韩方驰在电话里问。

    何乐知临时飞趟河北, 已经落地了。这些天他信号不好, 几乎没怎么打电话,飞之前是韩大夫工作时间, 没打上电话,落地了先给何其打了个电话,紧接着马上给韩方驰打了过去。

    河北这趟预计两三天就能完事,何乐知连行李箱都没拿,只背个包就来了, 主打一个速战速决。

    “我也着急,快了快了。”何乐知边在机场快步走着,边打电话。

    “再过一周能回来吗?”韩方驰问。

    再过一周多都快情人节了, 何乐知出个差要把情人节跳过去了, 这可说不过去。

    “能,”何乐知笃定地说,“一周肯定能。”

    韩方驰“嗯”了声,还是说:“实在干不完就慢慢来吧。”

    “嗯嗯嗯, ”何乐知说,“我知道。”

    何乐知要去的地方在县城,从机场过去还得三个多小时,提前约了个车,到那儿也十点了。

    他给韩方驰发了条语音:“方驰我到宾馆了,洗个澡给你发视频, 十分钟。”

    除了刚从家里出来那三天, 之后就没视过频, 等这次视频一接通,何乐知在镜头里看着明显瘦了,嘴唇干得甚至裂了,整个人看着都憔悴很多。

    韩方驰一下就皱了眉。

    “怎么皱眉呢?”何乐知转来转去地收拾,找充电器,找唇膏,手机没放下,一直拿在手里,笑呵呵地问,“看见我不高兴吗?”

    “嘴怎么了?”韩方驰问。

    “风吹的,太干了。”何乐知拿唇膏随便涂涂,“昨天睡一宿早上起来嘴唇出血了。”

    “瘦了?”韩方驰又问。

    “可能也有点儿。”何乐知说。

    韩方驰:“吃不饱?”

    “能吃饱。”何乐知都收拾完了,坐下来好好看着视频,朝他笑笑,“好久不见医生。”

    他看见韩方驰明显很高兴,虽然是在视频里。

    韩方驰在卧室里,这房间何乐知住了两周呢,看着灯光的颜色和床头背景,以及俊朗的韩方驰的脸,何乐知最大的感受就是想回家了。

    “下次你再多带点吃的。”韩方驰说他。

    “没瘦那么多,是不手机给我瘦脸了?”何乐知笑着说。

    何乐知其实吃得不少,他就是长期运动,身体习惯了一个高消耗的状态,三餐都规规矩矩吃饭热量不够他消耗,加上每天动来动去,一出差就瘦点。这无所谓,回去还能补。

    他趴在床上,手托着下巴,跟韩方驰说:“我要你下周末的两天时间。”

    不是问行不行,甚至没问有没有排班,这是何乐知难得地直接命令式提出要求。

    韩方驰也不直接说行不行,看着他问:“你能回来?”

    “能。”何乐知点点头,又说,“那两天可以给我吗?”

    “你回来就给你。”韩方驰说。

    韩方驰的职业限制就这样,他注定不是一个有很多时间能说走就走的人,他能做到的也很有限。以前虽然是个直男,可也不是心里一点数都没有,他会在他能做到的范围内尽量做好。

    他在上个月就报过这两天的假,这月排班出来前就打过招呼了。哪怕何乐知不提出要求,这两天他也会空出来。

    何乐知最终几乎是掐着时间回去的,周三上午才坐上回家的飞机,中间经停转机,第二程延误两个小时,到家快天黑了。

    他这次之所以把自己搞得这么极限,完全是因为他自己错误的预估,以及跟人沟通时双方出现了误解。何乐知又是个不能将就的性格,因此重新测算报材料中间拖了好几天。

    这简直更加佐证了收资时设总要亲自到场的重要性。

    何乐知感叹地想,简直是对专业性的巨大打击,回去得跟于总说,我还是年轻。

    韩方驰下班被叫去吃饭了,何乐知落地开机的时候在群里看见肖遥给他发地址。

    自从有了三人小群,肖遥跟他俩谁都不私聊了,有事直接群里说。

    何乐知在群里问:你们几点吃完呢?

    肖遥先看见了,回他:应该八九点钟?喝着呢。

    何乐知:方驰也喝?

    肖遥:他不喝,他还能喝?他多清高啊。

    何乐知一听这不是好话,发了个[知道了]的表情包,结束了对话。

    韩方驰估计把群免打扰了,没见他回消息,可能嫌平时肖遥话多。

    何乐知回来没告诉韩方驰,回家把自己一身疲惫洗了,换了身衣服,接着开车出去取了束花。

    网上提前订的花,看图看不出大小,去取才发现巨大一束。漂亮是非常漂亮,只是太大了,放副驾上满满当当。何乐知小心地给它系上安全带,心想你这么大一捧,真是让人有点难为情。

    他特意没告诉韩方驰今天回来,就是打算如果赶得上就带着花直接去接医生下班。现在看着副驾这束花,心想幸好航班延误了,方驰也吃饭去了,回家还能先拆出来点插花瓶里,要不这么大一束花稍微正式了点,不太好意思。

    韩方驰看见群里消息的时候,私发给他:我没喝酒,今天忙完了?

    乐知:你们吃完没呢?

    方驰:快了。

    乐知:好的,吃完早点回家哈。

    方驰:好,到家告诉你。

    何乐知笑着回:那倒不用。

    韩方驰家里花瓶还是去年他过来时拿的,何乐知坐地上摆弄半个多小时花,把花束变得小了点。

    窗玻璃像面镜子一样把屋子里的一切映出来,干净整洁的客厅、穿着家居服盘腿坐着的何乐知,还有他旁边漂漂亮亮的花。

    输密码的声音响起,何乐知从地上起来,还顺手抽了枝浅黄色玫瑰。

    “晚上好,韩——”

    带着暖洋洋笑意的声音骤然一停,何乐知看着一脚迈进来的周沐尧,两人错愕地对视着。

    “……乐知?”周沐尧一看就是喝酒了,声音里带着鼻音。

    “乐知??”肖遥推开周沐尧,挤了进来。

    “你俩干吗来了?”何乐知往旁边让了一步,让他们进来。

    “你回来了啊?”肖遥问他,“你不出差了吗?你骗我啊?”

    何乐知问:“方驰呢?”

    肖遥也喝酒了,说话有点拌嘴,跟他说:“停车呢……他车位不知道让谁停个车,等挪呢。”

    何乐知手里的花一时有点没地方放,于是往肖遥裤子侧兜里一插。

    “那你们待着吧,我先回去了。”何乐知说。

    “我们不待,我们上个厕所就走。”肖遥说完把门禁卡往玄关柜上一放就去洗手间了。

    周沐尧还站在门口没进来,倚着门边的墙,他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何乐知,喝了酒的视线又直又沉。

    他堵在门口何乐知出不去,想出去得贴着过。

    何乐知问:“不去厕所吗?”

    周沐尧低头换鞋,他动作慢,他喝醉的状态何乐知非常熟悉。

    以前无数次周沐尧喝多了回来,何乐知就站这儿看着他。

    周沐尧换完鞋的第一个动作往往是胳膊伸直了画个大圈,把何乐知抱住,脸埋在他肩膀上。

    好像上辈子的事了。

    何乐知已经想不起来以前每次他心里在想什么了,此刻站在这儿,心里唯一的念头只有惊讶于这次他竟然能如此平静。

    除了刚看见那一刻的错愕,之后何乐知心里几乎没再起过波澜。依然会因为这些熟悉的动作想起从前,毕竟它实实在在地存在过。但也只是想起来了。

    人的心里就这么大地方,用一段长长的时间把过去涂抹干净,再把另一个人装进来,填满。

    原来曾经的一切真的都能在时间之下被抹平,在这一刻何乐知突然感到一种从心底深处泛上来的轻松。

    此刻的全然平静让他意识到,他的心到今天为止,已经清清楚楚、完完整整。

    在当下这个时间节点,这个认知对何乐知来说非常有价值。这让原本他对自己的判断有了客观的佐证,使得接下来他的承诺更加掷地有声。

    这些想法使何乐知神情也放松下来,眉眼间非常平和。

    八年恋爱不是何乐知自己谈的,他曾经的恋爱对象就在眼前,并且喝了酒,略微有些发昏。

    两个人同时想起了从前,只是心情大不一样。

    一个已经彻底放下了,一个显然还没有。

    何乐知不合时宜地站这儿想着与前任不相干的内容,一个分神,周沐尧突然抱上来的时候没来得及躲,只是下意识屈起手肘挡了一下。

    肖遥洗完手出来,正好看见了,嗷的一声喊起来。

    “你有病啊!”肖遥一嗓子喊得估计楼下都听见了。

    韩方驰从电梯里出来,第一眼看见了还在门口站着的何乐知。

    肖遥背对着门,冲洗手间方向扯嗓子喊:“你抽什么风啊!”

    韩方驰惊讶地看着何乐知,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晚上才落地。”何乐知朝他笑着说。

    肖遥听见声音,回过头,跟韩方驰暴躁地说:“你能不能管管你弟了!他咋跟个狗似的啊!”

    何乐知想把他嘴捂上。

    “他怎么了?”韩方驰进来问。

    “没怎么。”何乐知说,“喝多了。”

    “本来要送他们回家,到附近他俩说要上厕所,正好我懒得送,上完让他们自己打车回家。”韩方驰说,算作解释。

    何乐知点点头。

    “他刚才往乐知身上一扑,好像要咬人。”肖遥一喝多就嗓门儿大,拧着眉喊,“分了有没有一百年了?你说抱就抱啊!你纯是有病!”

    “遥遥……你歇会儿吧。”何乐知踢踢他小腿,想直接把他踢门外去。

    何乐知或许是因为终于回家了,也或许是因为刚才那个令人放松的认知,总之心情一直处在一个相对愉悦的状态下,并没有受到刚刚那个小插曲的影响。

    而且刚才周沐尧刚搭了一下就被他用胳膊肘顶开了,说抱也算不上。

    周沐尧并不是非要缠他,上次见面也表现得很平静,毕竟已经一年了,没那么不理智。只是刚才何乐知神色柔和地站在旁边,让很多记忆被带了出来。那些记忆对一个喝醉了的人来说,简直美得像梦一样。

    被推开了周沐尧就低着头去洗手间了,没再说别的话。

    韩方驰看向何乐知,问他:“抱了?”

    何乐知冲他轻轻地摇头。

    “怎么没有?”肖遥从背后往何乐知身上一挂,胳膊搭前面去,头往人肩膀上一贴,“就这么抱的。”

    肖遥那会儿从洗手间出来根本就没看清,加上他喝多了嘴胡咧咧,何乐知算是说不清了。

    韩方驰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是何乐知摆的花瓶,韩方驰沉默地跟何乐知对视着。

    周沐尧从洗手间出来,几个人一起看向他。他似乎也没什么想说的了,隔着半个客厅,远远地看了何乐知一会儿。

    他似乎有很多想说的话,眼里有着很多情绪。

    何乐知上次之所以想起了周沐尧二十岁时的眼睛,就是因为他现在的眼神和曾经的简单快乐不一样了。那时周沐尧没那么多情绪,眼睛总是亮晶晶地闪着光。

    他俩走的时候韩方驰进去换衣服了。

    何乐知站在门口送了会儿,周沐尧走出去,跟他说:“我走了……乐知。”

    何乐知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今天见的这一面对何乐知来说不是坏事。

    “好好生活。”何乐知最后对他说。

    等人都走了,何乐知过去倚着韩方驰房间门口的墙,等他出来。

    韩方驰一开门,看见何乐知正看着他,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

    “都走了。”何乐知说。

    韩方驰“嗯”了声,开口先道歉。

    “我不知道你在家,我一点儿都没猜出来,对不起。”韩方驰说,“不然我不能让他们上来。”

    何乐知出门这么多天回来,不是为了这些。它不值一提。

    他手上还捏着枝刚才又从花束里抽的花,笑着往韩方驰手里一塞。

    韩方驰问:“都忙完了?”

    何乐知点头,问:“抱一下吗?”

    “不。”韩方驰拒绝得很干脆。

    何乐知微微惊讶,韩方驰掐上他下巴,用了点力捏着。

    “一走就是二十天。”韩方驰盯着他,“回来他俩都抱个够,现在到我了?”

    “我……”何乐知没说出话来。

    “我小心眼儿,”韩方驰说,“我不痛快。”

    两人都看着彼此,何乐知视线渐渐落在韩方驰嘴唇上。

    韩方驰再要开口说话之前,何乐知突然上前。

    如果何乐知这个吻落下去,这将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亲吻。

    真正意义上的、恋人间的吻——

    可韩方驰却侧开了头。

    最终它落在下颌边缘,跟上次何乐知出门之前相同的位置。

    何乐知怔怔地看着他。

    韩方驰微皱着眉,捏着何乐知的下巴,声音沉下去:“别因为他亲我。”

    第 53 章

    如果何乐知能提前知道会发生的乱七八糟的一切, 那他一定不搞那些没用的浪漫。

    他会早早把航班号发给韩方驰,这样韩方驰会下了班来机场接他,然后他们一起去吃个饭, 吃完回家, 顺路去把花取了。

    虽然欠点浪漫,但至少平稳。

    总好过现在这不尴不尬的境地, 说生气了也没有,但又有些不自然。

    何乐知的亲吻被拒绝过后,他没有跟韩方驰解释它与别的无关,因为确实没办法区分那么清楚。

    无论是因为佐证了自己的心,还是因为不想让韩方驰不痛快, 总归都跟周沐尧挂着点关系。

    这让何乐知沉默地垂下视线,什么也没说。

    跟前男友那点事,这八年是怎么谈的、怎么个过程, 对方一清二楚, 它没有一点隐藏空间。

    这是韩方驰第一次表达出他在意,尽管在意的似乎并不是从前,可这依然让人无从解释。

    何乐知回来以后他们俩这亲密度还不如回来之前了。

    何乐知周四晚上回了何其家,回来得晚, 没去韩方驰那儿,直接回去睡觉了。

    韩方驰也没过来,他们俩甚至电话都没打,消息发得也不多。

    原定的周五回来,何乐知熬了几个大夜赶出来的提前两天,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最终赶出来一个被搅和得稀烂的周三, 一个几乎没联系的周四。

    周五上午, 何乐知抱着胳膊坐在自己工位, 越想越不甘心。

    领导敲敲玻璃门,走进来,往他桌上放了一沓餐券。

    何乐知还在沉浸式思考,动作都没换,只说:“谢谢领导。”

    “明天……”领导刚起个话头。

    “明天给我安排活儿我就辞职。”何乐知说。

    领导拿起桌上餐券往他头上用力敲了下,“辞吧,快辞,辞职信给我,我现在就给你批。”

    何乐知笑着说:“下周小何肯定好好干活儿,当牛做马。”

    领导瞪他一眼,气哼哼地问:“明天打算怎么过啊?”

    “还不知道有没有人跟我过呢。”何乐知悲观地说,“不跟我说话。”

    领导恨铁不成钢地说他:“这些年你这家庭地位就不咋地。”

    何乐知先是闷不吭声在那儿坐着,过会儿还是抬起头说:“领导,现在这个我新换的,跟从前没关系,别老放一起说。”

    “意思是现在地位行了?”领导问。

    何乐知想想一上午还没收到回复的消息,坐那儿说:“也就还行。”

    领导看起来有点想八卦,但是何工今天心情一般,于是领导只说:“好好处。”

    领导出去了,何乐知心想这还没处上呢。

    聊天框里早上发的消息都还没回,何乐知又发了条:周末时间还给我吗?

    后面又补发了个[悲伤/]。

    韩方驰午休时间才回:给。

    何乐知问:那晚上一起吃饭吗?

    韩方驰:不,有事儿。

    何乐知:几点回来?

    韩方驰:不知道。

    何乐知下午先回了自己家,韩方驰午休发完消息就没动静了,下班了也没打电话。

    何乐知出去跑了个步,还在韩方驰那边楼下跑了几圈,一直不见开灯。

    晚上九点,韩方驰还不回来,何乐知给他发了消息,让回来直接去他那儿。

    韩方驰直到十点都没回。

    何乐知坐阳台那儿,给自己泡了壶茶喝。这么晚了不应该喝茶,但是今天韩方驰不回来他不能睡觉,喝着等吧。

    何乐知看着没有一条消息的手机,不知道韩方驰是干什么去了。

    韩方驰干什么去了?

    他只是在前天晚上开始突然不满足于一个没有道理做什么的身份。

    他当时想把周沐尧和肖遥都踢出去,但是没个立场。何乐知出差二十天回来让他们俩都抱一遍,他俩想抱就伸手,到了他这儿每次还得问,还得讲规矩。

    这让韩方驰在那一刻突然耐心告罄,不想等了。

    医院有事,韩方驰晚下班一个多小时,从医院出来本来就快天黑了。

    他开车先回了他爸妈家。

    他提前没打电话,家里不知道他要回来,他开门时老韩和庞女士正在吃饭,韩知遥上学了没在家。

    韩方驰跟着吃了碗饭,吃完把碗刷了,出来泡了壶茶,坐下跟他们聊了半小时。

    韩方驰先是道歉,接着开门见山地说:“爸,妈,我以后可能不会结婚。”

    他越长大越没法把“爸”“妈”自然地叫出口,不是因为别的,老韩还好些,庞女士实在年轻,尤其是在韩方驰知道她比身份证上的年龄还要年轻三岁。

    他们实际上只有二十岁的年龄差,也没比韩方驰跟韩知遥之间多几岁。跟别人说话时可以顺畅地说“我爸”“我妈”,但是真正面对庞女士的时候越来越叫不出口。

    此刻他看着这两个长辈,和他们说:“我要谈恋爱了,跟男的。”

    这是一个从小听话、优秀的儿子,在这个家里说过的最放肆的话。

    它必定是一场不欢而散的谈话。

    “让你们失望了。”韩方驰看着他们说,“对不起,爸,妈。我可以为你们做任何事,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只要我能做到。”

    庞女士错愕、不解地看着他。

    韩方驰从小聪明懂事,长大后成熟稳重,一直是个让人骄傲的儿子。

    庞女士颤着声问:“你们是都疯了吗?”

    她落下眼泪,问韩方驰:“是我疯了还是你们都疯了?”

    韩方驰抽了张纸递过去,说:“对不起,妈。”

    “你是挺让人失望的。”老韩在一边说。

    那天韩方驰离开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老韩说的。老韩坐在那儿,抬眼看着他,“当初我就说来路不明的孩子不能养,什么好人能把孩子扔了。谁知道基因有没有问题,你看养出了个什么来。”

    韩方驰手指不明显地一颤,缓了几秒站起来,朝他们深深地俯身,说:“谢谢爸,谢谢妈。”

    韩方驰说完离开了家。

    从家出来后,韩方驰又给周沐尧打了个电话,问他在哪儿。

    周沐尧刚回他自己的住处,韩方驰说过去找他他还很高兴。

    当晚韩方驰看到了第二份眼泪。

    周沐尧从震惊、愤怒到痛苦,他的情绪表现得非常直观。

    这是韩方驰从小一起长大的一个弟弟,因为家里两个都是妹妹,而且年龄差得多,因此在成长过程里,因为相处没有隔阂,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承担了彼此对亲情、对兄弟的理解。

    周沐尧的痛苦都是真实的,他能接受何乐知谈恋爱,但是不能接受何乐知跟韩方驰谈恋爱。

    那是一种不被爱的、被背叛的感觉。

    “你考虑过我吗?”周沐尧红着眼睛问韩方驰。

    韩方驰没跟他撒谎,诚实地说:“没有。”

    周沐尧抹了下眼睛,说:“你好样的,韩方驰,哥。”

    他眯了眯眼睛,突然把这一年来的一切都顺了起来,说:“我说呢,你从来没帮过我,怪不得呢。”

    周沐尧握着拳头但是无处可落,只恨恨地盯着韩方驰,深深的被背刺的感觉快把他击穿了。

    “你他妈就是心里有鬼,你早就等着我跟他分了。”

    韩方驰摇头,说:“你跟他的事跟我无关。”

    接着说:“我跟他的事也跟你没关系。”

    周沐尧声都哑了,点点头说:“你真是绝了,韩方驰。”

    “我对你没有亏欠,所以我不跟你说对不起。”韩方驰站在他身前,说,“但我还是先跟你说一声,在我跟他在一起之前。”

    “以后咱们也别再他妈兄不兄弟了,老死不相往来吧。”周沐尧看着他说。

    “看你。”韩方驰说。

    韩方驰从周沐尧那儿下楼时给何乐知回了条消息,说:要回去了。

    何乐知说:在家等你。

    方驰:嗯。

    乐知:慢点开车,不急。

    方驰:好。

    韩方驰城南城北跑了两趟,今晚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高架上。路灯没有尽头地指向远方,韩方驰只要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南开,家里有人在等他。

    车停回车位,韩方驰再一次走过两个小区之间这几百米距离。

    何乐知听见门响,站起来去门口。

    “你干什么去了啊?”何乐知笑着问他,“我一天都没怎么找着你。”

    韩方驰身上还穿着早上出门上班穿的衬衫西裤,只是一整天下来不那么规整了,有了点褶。

    见他不出声,何乐知问:“喝酒了吗?”

    韩方驰换鞋进来,车钥匙往玄关柜上一扔,进来直接站在何乐知面前。

    “我爸妈、小黑,我都说完了。”韩方驰盯着他的眼睛说。

    “说什……”何乐知问到一半,突然收了声,眼睛瞪圆了看着韩方驰。

    “明天七夕,你让我留时间,我留了。”韩方驰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要确定关系,如果是的话,你顾虑的那些今天我处理了。”

    何乐知怔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韩方驰。

    “我想有一个人完全是我的,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放弃我。我可以对他做任何事,不用顾虑其他。”韩方驰的视线把何乐知困在方寸之间,低声说,“只能看我一个人,只有我自己。”

    如果不是对他足够了解,那么他眼睛里的脆弱会被藏得很好。

    但他们在彼此面前没有秘密,何乐知一眼就能看到他平静背后的所有情绪。

    韩方驰停顿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也带了点哑。

    “你跟我在一起吗?何乐知。”韩方驰说,“没有人爱我。”

    没有人爱我。

    这五个字让何乐知呼吸都顿错了两秒,很多情绪汹涌地一同冲撞出来,把他卷进浪潮里。

    何乐知扣着韩方驰的脖子吻上去时,韩方驰闭上了眼睛。

    第 54 章

    这是一个毫无保留的吻。

    何乐知吻得甚至有点凶,扣着韩方驰脖子,不允许他向后退半分。

    他们共享着呼吸和心跳,从这一刻开始,何乐知也将毫无保留地爱他。

    唇分时,何乐知坚定地看着韩方驰的眼睛,两个人在很近的距离下,用眼睛描摹着对方的五官。

    “方驰”何乐知呼吸不稳,一只手还放在韩方驰脖子后面,拇指轻轻刮着。

    韩方驰抱着他,把他关在怀里。

    第二次的吻由韩方驰开始,他咬住何乐知的嘴唇,掠夺他的呼吸。柔软的舌尖被吮吸、啃咬,如同要被吞下去,何乐知感觉到疼,却不躲不闪。

    韩方驰像一个受了伤的雄性动物,他吻得凶猛、强硬,充满侵略性,可他的动作背后有他流着血的伤处。

    何乐知倚着墙,手有时放在他背上,抚摸他坚硬的肩背,有时放在他腰侧。他知道韩方驰有地方流着血,并不去碰它,只无声地轻拍和亲吻。

    韩方驰侵略着他,他予取予求的同时,是一个保护的姿态。

    他们站在洗手间门口的墙边亲吻,何乐知背靠着墙,韩方驰和他密不可分。

    他们躲着南北两侧明亮的窗户,躲着客厅的灯,在一个相对暗的拐角,完整地看着彼此的脸。

    此刻无关熟悉还是陌生。十六岁的他们也好、三十一岁的他们也好,这一时刻的暖昧光线下,视线相对时,他们只是情人。

    他们再次吻到一起。

    亲吻像起伏的浪潮,时而汹涌,时而平缓。

    两人呼吸都不顺畅,却又难舍难分。

    韩方驰把他抱得很紧,隔着衣服抱他。

    何乐知手在韩方驰腰侧摸了半天无从下手,亲吻间笑着吭了一声,把衬衫下摆从腰带里扯了出来,手指一勾,手得以伸进韩方驰衣服里。他用掌心去贴韩方驰的腰,不隔着任何布料,触摸他滚烫的皮肤。腰背肌肉结实坚硬,何乐知用指肚轻轻捏了捏。

    韩方驰眸色变得黑沉沉的,呼吸灼热地喷在何乐知脸上。

    何乐知迎着他的视线,在他嘴唇上轻轻啄吻两下,接着侧开了头。韩方驰亲吻会落下的位置,由原本的嘴唇,换成了耳朵。

    小小的耳垂坠在耳朵下缘,薄的,圆的,透着光几近透明的。

    被韩方驰一口含在唇间时,何乐知用力闭了下眼睛。

    这是何乐知极敏感的地方,是他的钥匙。

    亲吻如果是情爱,耳朵一咬,那就是情欲了。

    何乐知放任韩方驰用牙齿咬它、用舌尖拨它、用嘴唇含着它。在离耳朵最近的地方,韩方驰每一次呼吸都喷麦一样传进他的耳朵,舌头每一次弄它,何乐知能听见放大多倍的水声。何乐知一只手紧紧地抓着韩方驰腰带,被韩方驰咬耳朵的整个半边身体都酥麻一片,动不了了。

    “方驰”何乐知闭着眼睛咕农地喊他,求饶

    地说,“方驰我快站不住了。”

    耳边都是气声水声,听觉如同失灵了,他不知道自己声音大小,也不知道出声了没有。

    韩方驰听见了,但他含在嗓子里咕咕农农的两声“方驰”,让人很难放开他。

    等到耳垂终于被放开,已经肿起来了,红红的一小片,也比之前厚了。

    何乐知长长地吸了口气,刚才已经有好半天忘了呼吸。他在肩膀上蹭了蹭耳朵,周围皮肤连着片地起了小疙瘩。

    他到了这时候都带着笑、抬手摸摸韩方驰的脸,手指在他脸上刮刮,喘着气问:“我好玩儿吧?”

    韩方驰不说话,只深深地看着他。

    何乐知攥着他的手,带他进了卧室,一手拍开灯,回头说:“我可好玩儿了,来。”

    何乐知从今天开始要给他绝对的爱,今晚也要给他不留缝隙的亲密。

    他身体力行地告诉韩方驰——我完全属于你,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不用顾虑其他。

    何乐知从床头抽屉拿出套和油,往床上一扔。单手抓着后背衣服一抬胳膊,把T恤从身上抽下来随手扔地上。

    他虽然爱运动,但户外有氧居多,因此练不出大肌肉块,而是扒着骨骼结实的一层,肌肉线条修长匀称,看着健康又有力量。

    他抓着韩方驰的手放自己腰上,赤裸着上身,重新抱上韩方驰,和他激烈地接吻。

    这是两个雄性动物的游戏,野蛮中带着莽撞的浪漫。

    砸在床上时,刚扔在上面的东西硌着何乐知的背。韩方驰楼着他让他抬起来点,把东西都拿开,手垫在下面。

    何乐知屈起腿,蹭韩方驰侧腰,亲吻间手伸下去,一颗一颗去解韩方驰的衬衫扣子,像是一点一点撕开他理智的壳,让他露出本性,无论底色是什么样的都会好好地亲吻他。

    韩方驰像是特别喜欢抱着,总是抱得很紧,不愿意松开。

    “唔方驰。”何乐知轻轻推他肩膀。

    韩方驰在他嘴唇上咬了一下,停了下来。他低头看着何乐知,“嗯?”

    “手机。”何乐知轻喘着说。

    韩方驰没问他干什么,支起膝盖起身。

    裤子还板正地穿在身上,衬衫已经被何乐知都解开了,敞着前襟。韩方驰从兜里摸出手机,递给何乐知。

    何乐知一只手拿起手机举起来看,另一只胳膊朝韩方驰张开,示意他回来。

    韩方驰俯身压回来,何乐知抱着他,仰起脖子任他亲和咬,喉咙里逸出深陷情欲的哼声。

    他在手机上点来点去,韩方驰一眼不看。何乐知又被咬上耳朵,颤着声说:“付款密码。”

    韩方驰含着他耳垂说:“跟门锁一样。"

    何乐知迅速敲了进去,付款成功界面一出来.何乐知锁屏扔开手机,同时直接伸手去解韩方驰的腰带。解开了用力一抽,腰带也扔在地上。

    “摸摸。”何乐知轻声说。

    他抓着韩方驰的手,放进自己裤子里。

    韩方驰伸手进去的同时微微挑起眉,何乐知笑了下,在他耳边说:“以后你记得咬耳朵就会流水儿。”

    对视片刻,韩方驰猛地低头咬上他嘴唇。

    当韩方驰把他胸前也弄得乱七八糟的,抬头问他:“这样呢?也会流吗?”

    何乐知摸着他的脸说:“也会。”

    韩方驰手掐着何乐知的腰亲在他下腹,何乐知下腹塌陷下去又颤抖着恢复,韩方驰手按着他肚子,问:“痒吗?”

    “控制不住。”何乐知说。

    韩方驰手按在他腹股沟时,何乐知的腿一下子屈起来。

    “不能碰?”韩方驰低声问。

    何乐知笑笑地说:“碰多了会射哦。”

    他身上控制不住的地方越多,越让韩方驰发疯。

    何乐知已经被“玩”得快不能看了,从耳朵往下都狼狈,他却仍配合地敞开自己,半下也不躲。

    韩方驰手指按在他后面,含着他嘴唇问:“可以做吗?”

    “摸摸里面,很干净。”何乐知眼里布满情欲,却依然带着温柔的笑意,问他,“还是你想看我自己摸?”

    何乐知想要对一个人好是不留余地的,会倾尽所有去爱他。

    而韩方驰享有他全部的爱。

    韩方驰流着血的灵魂被何乐知双手捧着揣在怀里,被他操捏着抚摸,变成柔软的一团,贴着何乐知的心口,那是他的归处。

    韩方驰手上倒满了油,把何乐知下半身弄得泥泞不堪。

    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两人浑身赤裸,皮肤贴着皮肤。

    知识、文化、涵养、规矩都抛诸脑后,一切回归原始本能,理智燃烧殆尽。

    在韩方驰真正进入何乐知身体的一刻,他首先感到的是一股巨大的满足感,何乐知像晒了一天的湖水一样,温暖地包裏着他。

    韩方驰这时是温柔的,抱着何乐知,轻轻地亲吻他。

    在性真正开始前,韩方驰低头和他顶了顶鼻尖,又在嘴唇上贴了两秒,抬起头看着何乐知的眼睛说:“我永远属于你。”

    何乐知对他笑着,韩方驰说:“我爱你。’

    从那之后何乐知除了“方驰”以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韩方驰已经被何乐知烧着了,两人一起卷在火焰里,像灰烬一般不断上升,随着风被吹进海里。

    何乐知受不了了就咬着韩方驰耳朵喊他,痛苦的、难耐的、舒服的、沉迷的等等滋味融在一起,化成一声声“方驰”。

    可他越这么闭着眼睛皱着眉地喊“方驰”,韩方驰就越停不下来。

    窗帘严严实实地遮着,他们的情爱没有藏在黑暗中,卧室灯开得大亮,他们彼此间每一丝表情、每一个反应,都在对方眼睛里。

    韩方驰眼睛都激红了,大脑持续地处在一种类似麻痹的状态下,甚至头皮发麻。

    何乐知眼角断续地流出眼泪,浑身一阵接一阵地起鸡皮疙瘩,全身泛着冷。

    韩方驰沉迷于面对面的姿势,把何乐知两条腿分开置于自己身侧。

    何乐知腿又长又直,常年跑步的关系腿上肌肉不少,小腿线条修长,跟腱漂亮。难耐时肌肉会绷起来,有那么几秒韩方驰停了下来,握着他脚踝,在他小腿上亲了亲。

    “疼吗?”韩方驰声音都哑了。

    “不疼,”何乐知张开胳膊说,“抱着。”

    后来何乐知连着几声不间断地喊他,直接被韩方驰顶了出来。

    何乐知整个人缩起来,下腹深深的凹下去,精液从前端一股股地流出来,他拧着眉闭着眼睛,不吝啬地持续哼出射精时的呻吟声,同时依恋地叫着恋人的名字。

    韩方驰额角青筋爆出,下颌绷出极硬朗的线。直到何乐知射精结束,韩方驰俯身下去抱着他,用力地和他亲吻,像是要把他吞了。

    “爽死我了。”何乐知深吸口气,说。

    韩方驰两只手捧着他的脸,也顾不上手上的油了,拇指沿着何乐知眼眉画线。

    他表达不出此刻的感觉,只是又说了一遍“我爱你”。

    等这几分钟过去,何乐知问:“要换个姿势吗?”

    “不要。”韩方驰摇头,“就要这样。”

    “来。”何乐知说。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做爱,做爽了,做透了。何乐知一直在韩方驰眼皮底下被看着,他们毫无缝隙地贴近彼此,连套也没用。

    韩方驰射精之前,何乐知一口咬在他锁骨上,

    抱着他说:“方驰,射进去。”

    两人同时射出来,那一瞬间韩方驰被何乐知紧紧地裹着,下面如同被吮吸着裹紧。太阳穴处怦怦跳着,韩方驰咬着牙,额头抵着何乐知的颈窝。

    没有任何语言能准确地表达此时的一切,两人沉默地拥抱。

    呼吸和心跳震耳欲聋,他们属于彼此。

    几分钟过后,何乐知揉揉韩方驰脖子后,呼了口气说:“这么棒呢。”

    韩方驰抬起头,执拗地问他:“爱我吗?”何乐知捏捏他的耳朵,话到嘴边换了一句:“不然呢?”

    韩方驰于是低下头,今晚第无数次和他亲吻。

    最亲密的事做完,一切关系落定,他们在七夕这天成了情侣。

    从前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从今天开始,他们是最亲密的恋人。

    驴唇不对马嘴。

    第 55 章

    过于激烈的情谷欠.把两人都卷得大脑泛空, 在长长的一段时间里,只能沉默地抱着彼此,亲吻或者沉静地看着对方, 摸摸眉尾, 摸摸鼻子,摸摸额角。灵魂像是从禸.体分离, 与对方亲.密地裹.缠。

    心跳趋于平静,灵魂却仍汹涌地和对方卷在一处。

    何乐知这一晚上算是彻底豁出去了。

    一个含蓄的人让自己前所未有地浪.蕩,为了给他的爱人最疯的、最极致的、最好的。

    姓.本就是爱的加码,何乐知已经在韩方驰身上加到顶了。

    韩方驰一只手放在何乐知脖子下面,托着, 垫着。不舍得放开,只不断地看着这张脸。

    何乐知吻吻他的嘴,轻声问:“ 咱俩洗澡去?”

    “嗯。”韩方驰用鼻尖又顶顶他。

    何乐知小幅度地晃头, 和他顶鼻子玩儿。

    洗完澡换个床单, 何乐知把他们的手机都充上电,关了所有灯,回来抱着韩方驰睡觉。

    本来洗完澡他穿了条短裤,给韩方驰也找了条。

    韩方驰亲亲他的耳朵, 问:“可以脱了吗?”

    不带其他意味的亲吻,只落在耳廓以上。

    何乐知问:“全部吗?”

    韩方驰“嗯”了声。

    他们像人初来到世上那样赤.躶地抱着,心、灵魂、身体,全都极致地贴近彼此。

    从此他们无限亲密,在恋人的眼里,像婴儿一样透明。

    “晚安, 方驰。”何乐知在他眼皮上轻轻点了点, 说, “睡吧。”

    韩方驰亲吻他的手,说:“晚安。”

    他把何乐知的手攥在手里,还要抱着。何乐知为了让他抱得舒服点,转了过去,让韩方驰从背后抱着,同时还能攥着手。

    韩方驰把脸贴在何乐知脖子上,周围都是何乐知的味道,他闭着眼睛,灵魂舒服得悠悠荡荡。

    这一觉两人都睡得极踏实极满足,是一种既像已经睡了很久很久,也像刚闭眼的感觉。

    早上五点半,床头手机突然振动起来的时候,何乐知睁开眼睛,而韩方驰的下意识动作是紧了紧胳膊。

    何乐知轻轻拍他胳膊,叫他:“方驰?”

    韩方驰不吭声,何乐知就笑着又喊他几声,韩方驰才终于出了个声。

    “得起来了。”何乐知说。

    韩方驰嘴唇贴在他脖子上,说:“不。”

    “得起,一会儿飞机上睡。”何乐知笑着提醒,“不起会后悔。”

    韩方驰睁开眼睛,“去哪儿?”

    何乐知只笑,并不说话。

    韩方驰过了几秒,坐起来,把何乐知也带了起来。

    哪怕还没转成恋人之前,何乐知作为韩方驰这十几年最好的朋友,韩方驰都能随时跟他走,不问缘由,不问去哪儿。

    他一句不问,何乐知怎么安排他就听着。何乐知给他找了套衣服穿,包括内裤。

    “你的?”韩方驰问。

    “给你买的,洗过了。”何乐知说,“我要让你睁眼就能跟我走——”

    何乐知话说到这儿突然卡壳,看着韩方驰眨了眨眼睛,“完了,百密一疏。”

    韩方驰问:“怎么了?”

    “鞋!”何乐知说,“你上班穿的鞋不行,我忘了这个。”

    挫败的表情实在好玩,韩方驰笑了下,说:“你想让我穿什么?我等会儿回去换。”

    他俩鞋差一号,何乐知没办法了,点点头说:“我的计划出现疏漏了。”

    韩方驰捏捏他脸捏捏下巴,说:“我快点收拾回去换,没事儿。”

    “来得及。”何乐知说。

    何乐知带了个双肩包,韩方驰什么都不用带,只要人跟着走就行。

    去韩方驰那儿换鞋的时候,何乐知从鞋架里拿了双鞋出来,说:“穿这个。”

    韩方驰没有意见,站那儿穿鞋。

    他一只手上拿着何乐知的手机,另一只手拎着包,刚要把手机揣兜里,何乐知已经蹲了下去,迅速系好两边鞋带。

    韩方驰低头看着他的时候,想起的是那次徒步何乐知蹲下给他戴髌骨带的动作。

    说话还有白气的季节里,何乐知的橙色冲锋衣又扎眼又热烈。

    何乐知一站起来,还不等说话,即被韩方驰抱着亲吻。何乐知马上环上去,更激烈地亲回去。

    刚确定关系的情侣,这些有点控制不住。

    亲了两分钟,再分开时,两人都有点失控了。

    韩方驰自找的,他呼了口气,背倚着门,问何乐知:“时间够我缓几分钟吗?”

    何乐知看了眼时间,说:“不舍得让你干缓。”

    他再次蹲下去时,抬头看着韩方驰,眼里有着笑意和明晃晃的爱:“咱们最多只有三十分钟,你……注意时间。”

    这半小时本来是何乐知留的让他俩在机场吃个早饭的时间,后来没了。

    韩方驰没让何乐知全程蹲三十分钟,何乐知只蹲那儿五分钟,就被拉起来了。又在玄关柜上坐了不到十分钟,互换了下。

    剩下时间是被韩方驰.用手.掐着表一起过的。

    热恋期如同中毒了,看着眼前英俊的爱人,他做什么动作都心动,想把他揣兜里。

    等到再出门可就从容不下来了,三十分钟后还得稍微用几分钟收拾一番,何乐知叫的车已经到了,他拉着韩方驰一路跑着出了小区,迅速坐进车里。

    “师傅麻烦开快点。”何乐知说。

    “快点开是行,”司机从后视镜看他一眼,麻木地说,“一接去机场的就让快点开,咱说你们非得掐着时间吗?早走半小时啥事都没了。”

    情侣对视一眼,都有点忍不住笑,于是彼此转开视线。

    何乐知笑着说:“师傅您说得对,下次我早走半小时,这次您先快点开,机票可贵了。”

    “要迟到了想起机票贵了。”司机吐槽道。

    “而且我今天买不着别的了,我今天必须飞。”何乐知又说。

    “那你早干什么了!”司机更无语了。

    “五十分钟之内开到给您红包。”何乐知好脾气地说。

    “五十分钟……”司机看了眼导航,说,“给我三十,我四十分钟到。”

    “给您五十!”何乐知痛快地说。

    非工作日,没有早高峰,过情人节的还没出来,司机一路畅行到机场。何乐知多花了五十块红包,司机花了三十五分钟,把车停在航站楼。

    安检完时间还够,他俩一个去买三明治,一个去买咖啡。

    韩方驰早上已经看见手机短信了,知道目的地,但也一句不问。

    机票是昨晚何乐知用他手机买的,软件里默认有韩方驰的身份信息。韩方驰不知道何乐知要带他去干什么,只要跟何乐知一起,就是安稳的。

    买完咖啡出来,韩方驰一眼看见何乐知站在距离二十米的地方笑笑地看着他。挺拔、帅气、阳光,在一个平凡的时刻,韩方驰再一次对他的爱人升起蓬勃的爱意,以及“这个人属于我”的强烈满足感。

    因此韩方驰走过去时胳膊一扬环上何乐知肩膀,毫不顾忌任何人的视线。

    何乐知的包就像哆啦A梦的口袋,他出差出惯了,出门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得足。

    上了飞机掏出两个充气飞机枕,充了气挂在韩方驰脖子上一个,让他睡会儿。

    他俩要在路上折腾大半天,昨晚又睡得少,何乐知提前跟空乘说了,发餐发水都不要叫他们。韩方驰坐在里面,握着他的手,十指相扣放在自己腿上,闭着眼睛准备睡了。

    同性爱人公然牵着手,这放在以前的韩方驰身上或许不可能。可从昨晚开始,韩方驰似乎在试图把他从前的壳扔掉一部分。

    何乐知又掏出两对耳塞,韩方驰塞进耳朵,重新把手牵上。

    前面这一程他俩几乎没怎么醒过,四个小时飞机全睡过去了。

    中转时在机场吃了点东西,之后他们俩就一直在机场闲逛,坐多了想走走。两个飞机枕没收起来,何乐知挂在胳膊上边走边转着玩。包背在韩方驰身上,兜里揣着他们俩的手机和身份证。

    这个机场小孩儿有点多,他们俩没牵着手,只是离得彼此很近。

    韩方驰低声问他:“会不舒服吗?”

    何乐知明白他在问什么,笑着摇摇头。

    第二程飞机不到两个小时,何乐知睡了半小时,睁眼时韩方驰正侧着头,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看多久了。

    何乐知朝他展眉笑笑,带着股刚睡醒的软乎劲儿,像在问一个小孩儿,“看我干吗?”

    韩方驰仍那样靠着,回答说:“想看。”

    “不睡会儿了?”何乐知问。

    韩方驰摇头。

    “累吗?”何乐知又问。

    “你累不累?”韩方驰说。

    “我不累,我习惯了。”何乐知笑着说。

    他出差路上辗转一天是平常事,为了出差都不觉得累,何况现在呢。

    他们要去的这个地方其实也是何乐知之前出差的地点,未来两三年里也不知道还要来多少次。

    目的地在西北山区,离何乐知出差的项目现场不远。

    下了飞机还要坐车到县城,车已经提前约好了,出了机场约的车直接带着他们过去。

    到了县城何乐知看着一点儿不着急,又开始满街转悠,带韩方驰去吃饭。

    韩方驰反正就跟着,让怎么走就怎么走。

    “你怕不怕我把你卖了?”何乐知笑着问。

    韩方驰要不是个成年男性,这还真像被人骗了,恋爱脑泛滥中了感情圈套,马上要被人卖了。

    韩方驰先是摇头,之后说:“如果你把咱们俩一起卖在这儿,一辈子不出来,也没什么不好的。”

    何乐知不觉得这是傻话,甚至点点头,说:“也可以,但是要带上何其,把她一起卖过来。”

    韩方驰笑笑,没有说话。

    之后他们又坐了辆车,把他们送到山区。山路像是开不到头,两旁都是连绵的山。

    韩方驰跟何乐知坐在后座,静静地牵着手。

    “这就是我之前过来出差的地方。”何乐知指指不远处暂时没有开工的现场,说,“住在这里,有时会有牧民来放羊。”

    车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往前开了差不多二十分钟。

    司机最终把车停在一个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何乐知开门下了车。

    这边天黑得晚,这时太阳终于彻底从天空消失,夜晚到了。

    晚上的山里温度略低,即便是夏天也要穿着外套,他们俩都穿了冲锋衣。

    何乐知带着韩方驰沿着一条算不上路的小路上山,这附近的山连草皮都没有,荒芜、坚硬,全是黄色的石头。

    “你小心。”韩方驰说。

    “我没事儿,我熟。”何乐知紧紧牵着他,“你跟着我走。”

    韩方驰“嗯”了声,随着天越来越黑,眼睛能看到的一切越来越不清晰。

    山风一阵阵吹过来,空荡荡的山里一片沉寂,没有杂草,没有生物,这里似乎除了他们俩,再没有别的生命了。

    到得一片平坦的地方,何乐知放开了他的手。

    韩方驰下意识去握他,没有握住。

    何乐知从包里掏出个眼罩,戴在韩方驰脸上。

    “自己站一会儿好不?”何乐知手还放在他的脸上,轻声说,“你一直在我视线里,相信我吗?”

    “好。”韩方驰握着他的手,亲吻他手心。

    “我很快回来。”何乐知说。

    “嗯。”韩方驰回应他。

    何乐知给韩方驰戴好眼罩,一个人走了。

    韩方驰被留在原地,他能听见何乐知的脚步声,以及动作时冲锋衣布料的摩擦声。即便这些声音越来越远,可韩方驰并不担心。他笔直地站在那里,任风吹着他。随着何乐知的走远,韩方驰听到了连续的几声“喀”,接着似乎听到了微弱的电流声,稍纵即逝,像是幻觉一般。

    何乐知跑回来时,韩方驰说:“别跑,慢点走。”

    “怕你害怕。”何乐知笑着撞他身上,韩方驰抬起胳膊接住他。

    “这个要摘吗?”韩方驰问。

    “不能,你把眼睛也闭上。”何乐知上下扯扯,给他戴好,说,“我得带着你走一段,这里是平的,不会摔倒。你只要跟着我、相信我。”

    韩方驰说:“走吧。”

    韩方驰在绝对的黑暗中,被何乐知带着,不知道要去向何处。他听话地闭着眼睛,不让眼罩周围的缝隙泄露何乐知还没揭开的秘密。

    何乐知似乎有点紧张,握着他的手很紧,掌心发烫。

    在这段路程里,何乐知没有和他说话,耳边除了风声和他们的动作声,再没有一点杂声。韩方驰后来能感觉到踩到的不全是石头,开始有了条状的东西,但他一步也没有迟疑,没有一步犹豫。他唯一的倚仗是何乐知的手,那是他的路标,是他的眼睛。

    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韩方驰甚至有了一种他们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的错觉。

    他们到了一个绝对安静的、没有生命的空间里,这里时间静止,被隔绝在世界之外,只有他们俩。

    “到了。”何乐知呼了口气,说。

    韩方驰没去摘眼罩,只是站在那里,等着何乐知的指令。

    “我时间实在有限,来不及了,它不够完美……”何乐知声音里带了点喘,攥着韩方驰的手,“但我还是想让你看看,这是我现在能做到最好的。”

    韩方驰没有说话,轻轻刮刮何乐知的虎口。

    何乐知手再次放在韩方驰脸上的时候,先是两只手托着他的脸,在他嘴唇上轻轻碰了碰。

    接着把眼罩从韩方驰头上摘了下去。

    韩方驰眼睛没有立即睁开,而是继续闭了几秒。

    当他终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一股强烈的眩晕感扑面而来,世界摇晃,不是人间。

    这一瞬间韩方驰感到眼前的一起都不是现实,而是在一段想象里,在梦里——

    目光所及的范围里,全都是星星。

    它不在天上,而是从天空中流下来,无数星河缠绕着流淌到脚边。北斗七星天上一组,面前一组,猎户座的三颗星腰带距他几步之遥,流星画着长长短短的线恒定在眼前。

    风一吹起来,星星还会动,会一颗两颗地从星河里掉队,骨碌骨碌地跳下来。

    韩方驰找不到天空的接口,星星绵延流下来,把他包裹其中。

    “这是我去过的这些地方里,我觉得星星最多的地方之一。”何乐知在韩方驰的身旁说。

    “这里离天更近,没有人,没有污染,没有光,星星不被打扰。”

    他声音轻缓,和星河一样温柔。

    韩方驰像是游荡在一场少年的梦里,只要他想,他就能躺在银河上。

    梦里有他那时最好的朋友,是他现在的爱人。

    “咱们俩第一次看流星那次,你说找不到自己,那之后我每次看星星的时候都能想起来。”何乐知看着他,对他说,“我能找到你。”

    韩方驰侧过头来看他,在无数星星的照耀下,他看见何乐知的脸。

    “这里星星这么多,我一下就能找到你。它们有再多颗,我知道只有一颗是我的。”何乐知笑了下,“也有一颗是你的。”

    他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来,放到韩方驰手里。

    韩方驰低头去看,是一颗发着光的小石头。

    “你抓着我,别弄丢。”何乐知指指韩方驰手心里的小光点,对他说,“只要你不扔掉,就永远是你的。你可以揣在兜里、攥在手里,随时带在身上。”

    韩方驰用拇指轻轻拨了拨掌心的它,随后虚攥着手,把它推到虎口处,抬起手,用嘴唇贴着它。

    这是何乐知花了一些时间,花了他现在手里几乎所有的钱,花了一个工科男能花的全部心思,送给他的爱人一辈子忘不掉的七夕。这是他们爱开始的时间。

    何乐知上次出差看到的这片山窝,三面环山,山不高,坡也相对缓。何乐知曾经坐在这里看过星星。

    当他决定要和韩方驰在一起,他联系这边市网的马工,麻烦马工帮着拍了照片,测了数据。他俩关系非常不错,马工比何乐知还小,听他要用来表白的,便兴奋地一天跑过来三趟。只不过他俩还是沟通出现了误差,马工给少算了一面山,后来又重补的料。

    何乐知用各种灯串、灯带、灯束、灯网,以及零散小灯和夜光石,用尽所有他能用的光点,把星星从天上借了下来。

    蓝紫色的银河逼真地流向脚下,何乐知跟马工一起无数次调配电流,让它处在一个弱电状态,以免灯太亮跟天上的接不上。

    何乐知前面出门的二十天,除了去河北那两天,接下来的时间就往返在这里和项目部,有时晚上直接不回去了,搭帐篷住在这儿。

    口罩早用完了,高原的风把他吹得脸疼,嗓子和嘴唇都干。每天戴着马工给他的巨大的草帽,否则高原的阳光能把他的皮肤晒伤。

    这里所有的星星都是何乐知一片一片铺上去的。他的脚几乎踩遍了这三面缓坡的所有地方。

    “电是我从太阳借的,毕竟专业在这儿,发点电小意思。”何乐知神气地说。

    “这些东西都是我的,现在是你的,这边是无人区,它们可以一直留在这儿,坏了我来出差的时候修。只要你想看,我随时能带你来看。等这边项目结束,我还可以在其他长期项目周围给你做。到我退休前,或者到我爬不动山之前,它们一直在。”

    他说完笑笑,问韩方驰:“星星在我们生活的城市里消失了,但你自己有,厉不厉害?”

    韩方驰说不出任何话,他的灵魂和心都被抽空了。

    他在一个不像在人间的地方,被何乐知托进了一场梦。

    韩方驰手指在控制不住地轻颤,他被如此直观的、汹涌的情意席卷着,巨大的浪潮把他推到岸边。

    “方驰,你看着它们。”

    何乐知的声音依然轻缓,却没有了笑意,盯着他,缓缓道:“你看着它们说,有没有人爱你。”

    韩方驰的眼睛被星星装满了,像是快要装不下了,他闭上眼睛缓了几秒。

    再睁开眼时,他望向何乐知,怔怔地看着。

    “我……”韩方驰像是有些茫然,他攥着手里那颗小石头,“我不知道我能给你什么……除了我自己,我什么都没有。”

    “昨天不是说爱我吗?我就要它。”何乐知说,“还有绝对的信任和忠诚。我不会背叛你,不会骗你,不会怀疑你,我需要你完全信任我,同时担得起我的相信。你能吗?”

    “我能。”韩方驰声音没那么稳,重复道,“我相信你。永远不会骗你任何事。”

    何乐知点点头,抬起手,摸摸韩方驰的脸。

    “我爱你,跟我在一起,方驰。”何乐知看着他的眼睛,站在星河之下、银河之上,站在咫尺之间,坚定道,“我给你最好的爱。”

    我真的很爱他们。

    我讲述他们,他们治愈了我。

    第 56 章

    在一个被星星铺满的梦里, 在何乐知广袤、盛大的爱意下,韩方驰似乎变成了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他像是回到了他十几岁时星河满天的夜里,那五颗人生初见的流星定格在眼前, 也像是回到了更小的时候。

    他坐在地上, 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何乐知在他身旁,紧紧地挨着他。

    韩方驰从周围捡起发光的小石头, 跟何乐知给他的一样。

    “你别把我弄混了。”何乐知在旁开玩笑说。

    “不会,”韩方驰左手里一直攥着一颗,摊开手给他看看,“在这儿。”

    何乐知伸手拨了拨,韩方驰拇指一拦, 怕他给拨掉了。

    “这是什么?”韩方驰问。

    “夜光石,一种便宜的小玩具,白天吸了光, 晚上能亮几个小时。”何乐知笑着给他解释, “我小时候不敢自己睡觉,何其就买了好多这个东西,铺在我房间窗台上,关了灯亮晶晶的, 我就不害怕了。”

    何乐知买了几十箱这个东西,跟农民撒菜籽一样,走遍三面山,让它们零零散散地在山坡上铺开。它的颜色跟灯不一样,起荧光,只能在灯网间颗颗粒粒地点缀一下。

    每一次有风吹进来, 就会有小光点沿着石头缝滚下去。

    夜晚的山风猎猎作响, 两人并肩坐着, 陪伴彼此。

    “摔倒过吗?”韩方驰问。

    “没怎么摔过,毕竟我专业越野的。”何乐知先是笑笑,又说,“我特别注意,我一直跟自己强调,别临到时间了胳膊腿哪儿摔坏了破坏我计划。”

    “你胳膊上有一片青了。”韩方驰又说。

    “啊,那个是磕的,不是摔的。”何乐知不在意地说。

    后来风越来越大,韩方驰就让何乐知坐在身前,抱着他,给他挡风。

    有一段长长的时间里,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但是也都没有睡着,韩方驰在后面时不时用下巴蹭蹭何乐知的头发或是耳朵。

    “方驰。”何乐知叫他。

    韩方驰回应:“嗯?”

    “其实你刚说想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挺怕的。”何乐知说。

    韩方驰说:“我知道。”

    “让你走上这条路,对我来说是一件……罪不可赦的事。”不等韩方驰开口,他赶紧自己补了一句,“我说的是当时的我。”

    韩方驰把头枕在他肩膀上,看着星星,听他说话。经过昨晚和今夜的韩方驰能够平和地面对一切,他的心已经完全宁静下来。

    “可后来我想,如果我确定我能让你过得幸福,那是不是也行呢?”何乐知说,“让你每天在爱里生活,把我有的一切都给你,这能算是把你‘带坏’的补偿吗?”

    “不需要补偿。”韩方驰枕着他说,“是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是你带坏的,这也不是坏。”

    “有些想法一旦开了口,就再关不上了。后来我几乎是在找各种理由说服自己,每想到一点‘不可以’的理由,就马上想出好多点去反驳,为了证明一定‘可以’。”何乐知说到这儿的时候笑笑,“所以你看人多自私,冠冕堂皇地想了好多东西,最后跟自己说,我还是想跟他在一起。”

    因为就枕在何乐知肩膀上,因此韩方驰声音不大,低声说:“谢谢你和我在一起。”

    “不客气。”何乐知抬抬下巴,笑了下说。

    他们在这里坐了一夜,天亮之前,他们静静地接了一个吻。

    天上的星星已经不见了,山上的光点也已经变得很淡。

    他们站了起来,何乐知说:“你先走出去,我再把它们关了。”

    韩方驰摇摇头。

    于是何乐知去断了电,一瞬间,所有光芒在眼前消失了,就像一场梦醒了。

    韩方驰下意识去找何乐知的眼睛,看见何乐知在对他笑着,朝他指指山上。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星星们又一下子亮了起来。

    “它们一直在。”何乐知说。

    当他们离开那片山区以后,尽管韩方驰没有说什么,但他的沉默让他看起来有些失落,是一场盛大的浪漫结束以后的孤单和空洞。

    “等你有假了咱们随时来看,”何乐知说,“一个周末就能跑个来回,你只要能双休咱俩一个月都能看四次。”

    韩方驰终于笑了下,说:“平时为工作出差,放假陪我出差?”

    “这是什么出差,我谈恋爱呢。”何乐知又说,“四次不现实的话,一个月来一次还是没问题的。”

    他一说到“谈恋爱”,似乎把这股空荡荡的感觉扫去了一些,毕竟它们只代表着一个开始。

    一个周末,熬了两个大夜,赶了两天飞机,这个两天的假期已经发挥了它的极限价值。

    周一上班前,何乐知看着韩方驰换好衬衫,一颗颗系衬衫扣子,说:“累的话中午睡会儿。”

    “我不累。”韩方驰不但不累,甚至到了现在似乎还处在兴奋状态,一点儿没觉得疲惫。

    “我今天可能得加班。”何乐知想想他这段时间攒的活儿,眼前一黑又一黑。

    韩方驰说:“那你别开车了,等会儿我送你,晚上我去接你。”

    “不用,我说不定到几点呢,你下班先回来。”何乐知笑了声,“我领导现在恨不得把我锁办公室,我这个月都没怎么好好上班。”

    “我想送。”韩方驰说。

    何乐知看着衬衫西裤穿上身板板正正的韩大夫,毫无原则地说:“请送我上班,医生。”

    何乐知能休这么长时间,全靠跟领导的私交,单位其他人都以为他真出差了。何乐知上班意思意思从抽屉里找出两块糖,之前别的同事结婚给的喜糖,上于总办公室敲门。

    “急事儿找我?不急下午回来说吧,一会儿我要去趟省公司。”领导说。

    “没事儿。”何乐知把两块糖放他桌上,带着笑说,“吃喜糖,于总。”

    于总拧开一块奶糖放嘴里,问:“谁的喜糖?谁要结婚啊?”

    “我的,不结婚。”何乐知说,“感谢领导给的假,助力我谈上恋爱了。”

    “你……”于总这块糖在嘴里都快嚼不下去了,“你是又换一个啊?”

    “不不不,还是这个,之前没正式谈上呢。”何乐知解释道。

    “我说呢,你也不像那样人啊,三天两头换一个。”于总朝他挥挥手,“没正经事儿赶紧走,笑嘻嘻一看就没好事儿找我。”

    不等何乐知说话,于总抢道:“你要请假我就辞职。”

    何乐知“扑哧”一声笑出来,说:“不请假了,我就单纯表达对领导的感激。”

    “拿两块糖谢,太有诚意了。”领导说。

    何乐知笑着从他办公室退出来,回自己那屋好好上班去了。

    认真干了会儿活,又把手机拿起来,给何其发消息:我谈恋爱了。[墨镜/]

    何其估计在上课,没理他。

    等到何其回他已经是午休时间了,回了条:厉害啊。

    何乐知放下键盘,回复:周末带我男友上门拜访,红包就不用了。请给我们蒸条鱼,再给我们炖点排骨。

    何其马上回:收到,一定安排!

    何乐知:[墨镜/][墨镜/]

    晚上何乐知下班前提前二十分钟给韩方驰打电话,韩方驰在电话里说:“已经在你楼下了。”

    “嗯?”何乐知站起来从窗户往外看,惊讶地问,“什么时候来的?”

    “没一会儿。”韩方驰说。

    晚上被急诊叫去做了台颌面外伤手术,之后也没急着走,八点半从医院出来,直接来何乐知楼下等他。

    “再等我几分钟,我马上好了。”何乐知说。

    “不着急,”韩方驰和他说,“你忙你的,我坐这儿感觉挺好的。”

    “等人有什么好的?”何乐知失笑地问他。

    “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挺幸福的。”韩方驰笑了下说。

    何乐知迅速把文件传了邮箱,关好电源锁门走了。

    到了楼下钻进韩方驰的车,伸手递给他一枝非常漂亮的紫色玫瑰。

    “什么?”韩方驰接过来之前还以为是个手工品。

    何乐知笑笑说:“男朋友的爱。”

    韩方驰接了过来,在车里没好意思做别的,只把接了花的手抬起来,用手背蹭了蹭何乐知的脸。

    花是何乐知用咖啡跟同事换的,同事订的每周鲜花,今早送过来他从人那一束花里把最好看的一枝抽出来了,代价是三天的咖啡。何乐知自己找了张彩纸把花简单包了包。

    韩方驰把花暂时放在中控,启动了车,不知道为什么笑了下,说:“男朋友的爱怕是有点小气了。”

    何乐知看向他,说:“小韩你不要这么物质,一朵花就不是爱吗?”

    韩方驰一边笑一边点头,右手往后抬了下。

    何乐知回头看去,才看见他后面的位置摆着好大一束花。紫色的包装,好在里面没有紫色的花。

    “啊!那男朋友承认今天的爱是稍微单薄了些。”何乐知笑着转回来说。

    关系既然已经正式确定了,情侣再分居就不合适了。

    而且以他们俩现在这个情况,也有点分不开。

    白天各自上班是没有办法,下了班的时间彼此要在视线之内,要不然眼睛就下意识去找,找着了才能踏实。

    何乐知抱着花,先跟着回韩方驰这边取了套衣服,把上次他买的花还没枯萎的剪根换水,之后俩人又一起回了他那边。

    “房子还是买远了。”何乐知感叹地说了句。

    韩方驰扫他一眼,像是想说点什么,但是没说。

    何乐知看他欲言又止就有点想笑,韩大夫现在属于是被星星收买了,一切不温和的阴阳怪气自动消了音。

    “不远。”最后他只说。

    何乐知笑了两声,自己主动认错:“那时候也不知道关系会变成现在这样,要不我直接不买了,我就住你这儿多好,我欠考虑了。”

    韩方驰看着他,像是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胳膊一圈勒着何乐知脖子,说他:“我一遍遍让你住,你一遍遍拒绝,现在知道我这儿好了?”

    何乐知就等他这个呢,听见了才觉得舒服了,大笑起来。

    韩方驰捏着他下巴,问他:“知遥来之前你在我这儿住过一天吗?”

    “悔不当初。”何乐知弯着眼睛说。

    接下来还有些甜甜的章节,就当番外看吧。

    第 57 章

    同住了几天, 何乐知把韩方驰上班的衣服往自己这边拿了几套,又把自己的衣服拿过去一些,这样不管住哪边, 不用特意回去取趟衣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适应过两周, 还是他俩本来就足够亲近,总之同居对他们来说自然而然地发生, 不需要任何过渡期,并且都感觉非常满足。

    尽管以前在一块儿待着的时间不少,但那时毕竟不是情侣,即便同在一个屋檐下也不好太随意。通常都是在公共区域坐着,沙发或是餐桌, 各玩各的手机或是看书。

    现在再不用顾忌任何,何乐知其实非常喜欢趴着。因为从小何其不让他塌腰坐,肩膀也不许缩起来, 所以小时候觉得坐着是件有点累的事, 就更喜欢趴着玩。

    晚上韩方驰洗澡出来,见何乐知横趴在床上玩手机,宽松的衣服裤子都蹭得皱巴巴地堆着褶,只是看着就能想到他现在身上那股温乎乎潮乎乎的触感, 还带着浴液的清新味儿。

    韩方驰摞着他趴过去,压着他半边身子,在他耳后亲了亲,又亲亲耳廓。

    何乐知缩了缩肩膀,笑着说:“痒。”

    韩方驰翻身侧躺,不再压着他, 把他衣服在腰部堆的褶抻平, 何乐知配合地拱起来点儿, 肚子下面就平平整整了。何乐知舒服地叹了口气,头往韩方驰那边歪歪,在他下巴上磕了下,回来继续玩手机。

    韩方驰手机也不玩,书也不看,就侧躺在旁边,胳膊拄着看何乐知玩。

    何乐知戴着眼镜,离得手机稍微近了点,韩方驰托着他额头,把他的头稍微往上推推。

    “你就这么近视的。”韩方驰说。

    何乐知配合地把脖子支高点儿,说:“我初中就近视了。”

    “你初中就这么趴着吧,”韩方驰说,“从我认识你你就这么趴。”

    何乐知翻了个身,翻成平躺的姿势,手机高高地举起来,躺着说:“是的。”

    过会儿韩方驰问:“你有照片吗?”

    何乐知问:“什么照片?”

    韩方驰说:“星星。”

    他俩平时都不是爱拍照的人,当晚谁也没想起来应该拍几张,只用眼睛看了。

    何乐知说:“有是有,就是效果不好,手机拍不出来。”

    他当时在竣工以后拍了两张给何其看,随手拍的,天上的星星拍不出那么多,地上的散碎荧光又有点糊。

    他找出来给韩方驰看,说:“你想拍下次咱们带相机去。”

    韩方驰看过实际效果,再看这个也有点嫌弃,把手机推了回去。

    这周韩方驰单休周日,周五下午,何乐知在群里艾特肖遥。

    何乐知:遥遥在吗?

    肖遥:在呢朋友。

    何乐知:明天来我家吃饭?有空吗?

    肖遥:那你给我下个请柬,正式邀请我。

    如果是平时何乐知或许会说爱来不来,这天还真去网上找了个模板,做了张请柬图,邀请肖先生去乐知家共度愉快的周六。

    肖遥:[ok/]我会去的。

    何乐知:等你。

    等韩方驰看见群消息,两个小时都过去了,在群里发了条:你爱来不来。

    肖遥:又没请你,你好好加你的班吧!

    肖遥这段时间好像又谈恋爱了,周末也不经常过来找他俩了,朋友圈时不时更新一条语意不明的话,一看就是网上现搜的文案。

    这一周肖遥都没在群里发消息,估计周沐尧没找他说什么,不然肖遥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这么消停。

    周六一大早,韩方驰刚上班没多久,何乐知正准备支上电脑干会儿活,门铃就响了。

    肖遥一脸没睡觉的样儿从电梯出来,打着哈欠。

    “你是喝酒了还是加班了?”何乐知问他。

    “加班。”肖遥换鞋进来,“活久了什么事儿都能看见,丢了二百台车你敢信。”

    何乐知都听蒙了,“啊?”

    “下面公司丢的,车都到国外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运走的。”肖遥说,“全集团加班,虽然跟我们没什么关系,跟着追一周了。”

    肖遥大学学的软件,现在在一家车企集团做运维,平时不忙,但是会有突发情况。

    “能追回来吗?”何乐知问。

    “没戏。”肖遥耸了耸肩说。

    肖遥从昨天半夜就饿了,本来打算叫个外卖吃,何乐知没让他点,给他做了碗打卤面。肖遥迅速吃完,刷牙睡觉去了。

    何乐知把客卧给他收拾出来,窗帘拉好,出去之前卧室门要关上。

    “别关门。”肖遥抱着枕头说。

    “我怕吵你。”何乐知说。

    “开着就行,吵不醒我,关门我没有安全感。”肖遥说。

    何乐知把门推开,肖遥二十秒之内就睡熟了。

    肖遥这一觉直接睡了一天,中间醒了一回出来上个厕所,接着一觉睡到太阳落山。要不是手机来了个快递电话他可能还醒不过来。

    他踩着拖鞋迷迷糊糊地出来,韩方驰都下班回来了。

    应该也是刚回来,身上的衬衫还没换,正站门口玄关柜那儿拆快递。

    何乐知从厨房过来,小声提醒他肖遥睡觉呢,让他动作放轻点。

    韩方驰“嗯”了声。

    肖遥刚要说自己醒了,突然瞪大了眼睛,话噎了回去。

    ——他看见韩方驰在何乐知腰上搭了一把,接着他俩就在他眼前亲了……好像亲了一口。

    整套动作进行得非常、特别、极其自然,行云流水。

    “不是……”肖遥愣愣地站在客卧门口,傻眼地看着他们,“你俩刚才是……亲……了吗?”

    两人同时看过来,肖遥指指他俩,指指自己的嘴唇,“……我没看错吧?你俩是亲嘴儿了?”

    “醒了?”韩方驰说。

    何乐知说:“你醒了不出个声呢?”

    “也没让我出声啊……”肖遥感觉自己好像没睡醒,“不是,你俩啥意思啊?”

    “不好意思,不知道你醒了。”何乐知抱歉地说。

    “我醒不醒你俩不也是亲上了吗!”肖遥刚醒的脑子有点转不动,他揉了揉自己太阳穴,又捏捏眉心,觉得自己加班加疯了。

    “本来我想好好跟你说来着。”何乐知说。

    “说啥啊!”肖遥崩溃地问。

    “你喊什么?”韩方驰过去洗手,“你不都看见了吗?”

    肖遥只顾给自己揉脑袋,一声不吭了。等韩方驰洗手出来,他进去上厕所,机械地关上门。

    “一惊一乍的,不用理他。”韩方驰说。

    俩人一起回了厨房,等到肖遥从洗手间再出来,终于回过神了,跑到厨房门口嗷的一嗓子:“你俩搞真的啊!”

    他一嗓子把俩人同时吓一跳。

    韩方驰皱着眉,问他:“你有病啊?”

    “我有病还是你有病啊!”肖遥瞪着他,震惊地问,“韩方驰你弯了??”

    “你能不能不喊。”韩方驰说。

    “你俩什么时候搞上……好上的啊!”肖遥的音量稍稍放低了点。

    “就上周,这不就打算跟你说了?”何乐知回答他。

    “我去……”肖遥拉了把餐椅跨着坐,来来回回看他们俩。

    当初知道何乐知跟周沐尧的事,肖遥表现得比韩方驰淡定多了,很快就接受了。现在比那时候见得更多,按理说应该更没什么了。

    可这事发生在韩方驰身上就像搭错神经了一样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而当另一半是何乐知,错乱感就加倍了;更何况中间还有个周沐尧。

    他作为一个十几年的共友,一时间心里感受真是说不清。主要他也从来没往这边想过哪怕一点点,实在是太熟太熟了。

    何乐知还是非常在意他的心情的,今天特意把他叫过来想当面跟他说,没想在手机上随便告诉他一声。

    晚饭前,何乐知问他:“咱们喝点酒吗?”

    肖遥说:“不喝了,熬夜还喝酒,过了三十我不敢了,我怕猝死。”

    何乐知说他:“别把这些挂嘴上。”

    肖遥改口说:“我怕醒不过来。”

    这事对肖遥的冲击还是有点大了,人看着都比平时迟钝,吃饭时说话慢半拍。

    最初的震惊平缓下去后,最先浮起来的情绪准确来说应该是担心。他略微皱着眉,看着他们俩,隔一会儿想要张嘴说话,却都没说。

    等到一顿饭吃完,眉头舒展,突然说了句:“你俩好好处,别的爱他妈怎么样怎么样吧!”

    不等他俩说话,又问:“是不是得保密啊?”

    韩方驰说:“不用。”

    “不藏着掖着呗?”肖遥问。

    韩方驰说“嗯”。

    “那也行,没什么好藏的。”肖遥说,“别人背后怎么说我不知道,反正当我面他们不敢说,谁让我听见一句我不骂死他。”

    “谢谢遥遥。”何乐知对他笑笑,没跟他说不用计较这些,反正肖遥那嘴肯定压不住。

    “别谢了,我真服了。”肖遥无语地说,“你俩一辈子在我面前搞小团伙儿,这回彻底搞一块儿去了。”

    肖遥吃完饭也没走,说今天要在这儿住,何乐知说那正好明天一起回我妈家,肖遥听说没有别人了,也没拒绝。

    晚上往沙发上一坐,端着盘水果,想想自己小时候在他俩身上生过的气,越吃越气儿不顺。

    “别气哼哼的了,你这么想,以后除了对象,你不管跟方驰还是跟我都是最好的朋友,排第一。”何乐知说。

    “这能弥补吗?”肖遥问。

    “能。”何乐知拍拍他。

    韩方驰在一旁没吭声,只听着他俩说话。

    晚上睡前,各自回了房间,肖遥先于他俩关了门。

    灯一关,韩方驰突然压了上来,捏着何乐知的脸,低声问他:“谁排第一?”

    “什么第一……”何乐知让他问得一蒙,一时没反应过来。

    “谈了恋爱我又不是第一了?”韩方驰在黑暗中看着他眼睛,“凭什么?”

    何乐知眨了眨眼,才想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不是恋人吗?”何乐知跟他顶顶鼻子,小声说。

    韩方驰问:“那就不是朋友了?”

    他明显对这事有点在意,对于彼此“最好的朋友”这个身份不愿意放下。

    他不喜欢何乐知因为恋爱而把他这个身份再次拿掉,即便现在的恋爱对象是他自己。

    何乐知刚开始没明白韩方驰在这件事上表现得有些坚持的原因,他沉默地思考了会儿,才轻声说:“因为我以前觉得恋人是恋人,朋友是朋友,我没混在一起过。”

    这个时候提起前任不太合适,但何乐知还是认真地解释:“虽然谈了恋爱……但他从来不是‘最好的朋友’,单论友情的话,他那时候得排在遥遥后面。”

    “后来呢?”韩方驰问。

    “后来他对我来说就不算朋友了。”何乐知回答。

    那些二十出头的韩方驰问不出口的话,好像经现在的韩方驰口中问了出来,即使对三十出头的他们来说,再聊这些显得有点幼稚。

    “所以一直是我?”韩方驰看着他问。

    “是的。”何乐知和他对视着,没有犹豫地回答,“你一直是最好的朋友。”

    第 58 章

    虽然现在回头聊这些已经没有实际意义了, 在那八年里,何乐知曾经主观上拉开了和朋友们的关系。

    可他也没有说谎。尽管不如二十岁之前那么紧密,可在那些年里, 如果和他聊起关于友情, 聊起“最好的朋友”,那何乐知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一定是“方驰”, 不会犹豫,也没有过第二个人选。

    可这也不能补平中间的遗憾,对韩方驰来说,他们的关系就是存在断层,这是不管何乐知怎么说也补不回来的。

    在这件事情上韩方驰到了现在还有点钻牛角尖, 他发狠咬何乐知的嘴唇,何乐知被他咬得吸了口气,却没脾气, 软软地贴着他的嘴唇。

    一段无声的亲吻后, 何乐知轻声说:“要不再咬我两下呢?”

    韩方驰也不咬了,脸往他脖子窝一埋,不出声。

    何乐知摸着他后脑勺,小声说:“我不是恋爱脑吗……以后就只对你恋爱脑, 所有方向都第一个朝向你,这样行不?”

    这听起来还挺顺耳的,韩方驰出了个声算是回答了。

    “但咱们别在遥遥面前强调这个吧?”何乐知笑着说,“省得他叽叽喳喳。”

    韩方驰一下下地亲他脖子,何乐知又说:“咱俩第一好。”

    他俩都不是能在家里还有别人的时候干点什么的人,亲了会儿就抱着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 何乐知出门跑步, 卧室门没关。

    肖遥昨天睡了一天, 晚上又补了一宿,醒得也挺早。

    开门出来一看主卧开着门,床上就一个人。肖遥站门口歪着脖子辨认半天,一看是韩方驰,就不管不顾地过去往他床上一砸,还压住了韩方驰腿。

    何乐知从来不这么上床,这个上床的动静把韩方驰吓醒了。

    他支起头睁开眼睛,卧室窗帘没拉开,光线还很暗,韩方驰眯着眼睛看清是肖遥,一时脸都黑了。

    “你……”韩方驰把他从自己身上掀下去,眉心都快拧死了,“你是不真有病啊?”

    肖遥半醒不醒地在那儿撅着躺,蜷得跟个虾似的。

    韩方驰踢他一脚,说:“出去。”

    肖遥就赖那儿装死。

    韩方驰无语地躺回去,听声音似乎在发怒边缘了,“我找人给你挂个脑科吧,你看看脑子。”

    “真能吗?”肖遥翻身看过来,扒着韩方驰身上的凉被,“那你找人给我看看,我偶尔头疼。”

    韩方驰一个不说脏话的人,此时唯一想说的就是让他快滚。

    “我真头疼。”肖遥说,“你给我挂一个。”

    韩方驰只想踢他,“你多喝酒就不疼了。”

    肖遥赖在人床上不走,把韩方驰烦得闹心。

    “你上别人床是什么毛病?”韩方驰问。

    “我看是你才来的,要是乐知我不躺,乐知是个gay,这样不好。”肖遥还觉得自己心里有数,挺有边界感呢。

    “嗯,我不是gay。”韩方驰坐起来,被子往肖遥脸上一扔,去洗手间了。

    肖遥愣了两秒才扑腾一下坐起来,说:“我靠……对啊,你也gay了。”

    何乐知从小就不太跟他们打打闹闹,洗澡也不跟他们一起洗,所以大家都习惯了不闹他。韩方驰那时还纯直男,闹闹他没关系,肖遥一时还没掰过来。

    何乐知七点多拎着早餐回来,见韩方驰已经洗漱好了在沙发坐着,意外地问:“怎么起来了?这才几点啊。”

    韩方驰黑着脸,说:“问你朋友。”

    “他怎么了?”何乐知问。

    “他有病。”韩方驰说。

    “他吵你了?”何乐知把早餐放餐桌上,走去客卧门口,见肖遥正趴床上打游戏,腿还撅着晃来晃去的。

    几*号*整*理

    何乐知问他:“你干吗了?”

    “我就上他床上躺会儿,我躺五分钟就走了,他自己不睡了赖谁。”肖遥说。

    何乐知进去,拿着床头抱枕往他身上一砸,愤怒地说:“方驰一周就休一天,你不让他睡觉。”

    “谁不让他睡了。”肖遥趴那儿说。

    何乐知早上轻手轻脚走的,怕吵醒韩方驰,想让他多睡会儿。正常韩方驰休息日能睡到八点半,本来这周就只休一天,上周末他俩一顿折腾,等于两周没休了,何乐知原本想让他睡一上午呢。早知道就应该走前把门关了。

    “你是真烦人。”何乐知说。

    何乐知去洗澡换衣服,出来了韩方驰还在那儿坐着。

    “还能睡着吗?”何乐知问。

    韩方驰摇头。

    “那吃点东西,”何乐知说,“下次周末不让他在这儿住。”

    韩方驰站起来,被何乐知带着吃饭去了。

    肖遥自己从屋里出来,“也给我点儿饭吃。”

    “你出去吃。”韩方驰指指门的方向。

    “这是乐知家。”肖遥跨上椅子,“乐知又没撵我。”

    “有区别?”韩方驰问。

    “没有。”何乐知接他的话。

    肖遥撇撇嘴,自己拆了盒粥,喝了口。

    肖遥本来说要跟他俩一起去何其家吃饭,然而上午接了个电话,不知道应了谁的约,说要约会去。

    还穿走了一件何乐知的卫衣,说下次还他。

    走的时候还不到十点,把人家周末上午搅和稀碎,他走了。

    何乐知跟韩方驰也没在家待着,收拾完去何其那儿了。

    何其最近在网上有点小火,她们学校有个账号,何其有两个给学生上课示范的视频点赞数相当高,学校负责管理账号的女孩儿还把一个何其跟她们团建时在ktv里唱歌的视频发了出去。

    何其长得漂亮,又比实际年龄看着年轻很多,学校账号这段时间涨了不少粉。

    何乐知是自己刷着ktv那条的,当时还在下面评论了条:“这不我妈吗!”只不过被淹没在众多评论里了,无人发觉。

    何乐知开门进去,何其过来招呼他俩:“回来了?”

    韩方驰答应了声,没等再说话,何乐知说:“来来,我正式给你们介绍一下。”

    “这是我妈,方驰你叫阿姨。”何乐知先跟韩方驰说,又转头看着何其,“这是我男朋友方驰。”

    “这么帅呢,真是一表人才。”何其配合地称赞道,“看着眼熟,是不跟你有个同学长得有点像啊?”

    “啊,是有一个。”何乐知点头说。

    韩方驰让他俩整得想笑,还因为关系改变面对何其稍微有点不好意思。来过那么多次了,第一次以男朋友身份过来。

    何乐知从鞋柜里拿了拖鞋,何其说:“别穿那个。”

    何其过来给韩方驰拿了双跟何乐知一样的拖鞋,说:“都升级了那不得有自己的,我还给你俩买了两套睡衣。”

    本来家里只有何其跟何乐知有自己的拖鞋,剩下就算是小姨她们来都是混着穿。

    “谢谢阿姨。”韩方驰说。

    “不客气,咱们都这个关系了。”何其哈哈笑着说。

    “那水杯……”何乐知说。

    何其:“准备了。”

    何乐知:“毛巾……”

    何其:“当然了。”

    “碗……”

    “滚蛋,咱们家什么时候分过碗了。”何其笑着骂他,“你上我这儿给我考试来了?”

    何乐知大笑两声,回头跟韩方驰说:“一会儿缺什么东西了咱们就给她扣分儿。”

    何乐知身上爱人的能力是从何其那儿得到的,他们身上有同一种特质,即让他们在意的人感到温暖,时时刻刻都舒适。

    在何乐知跟她说恋爱了当天,何其当晚就往家里补了些东西,毕竟家里多了口人呢。韩方驰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她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可以省去了解的过程直接认定。

    何其并没有专门跟韩方驰说些什么,也没有以家长的身份和他聊几句,他们就跟以前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只是家里给他添了些小东西。

    这些细小的变化,使得韩方驰这次过来变成了这个家的成员之一,而不是客人。

    明天要上班,不能留宿。晚饭后又待了会儿他俩就开车回去了,何其说下周可能有一天都去小姨家吃饭,让他俩有空也去。

    其实他们本来可以再多待两个小时,但是俩人坐沙发上眼神一碰,心照不宣。

    反正就是想回家了。

    这一周韩方驰怕时间太近何乐知不舒服,加上何乐知加班,昨晚肖遥又在,俩人一直也没再做过什么。这对刚进热恋期的情侣来说,时间隔得有点久了。

    晚上一到家,门关上的同时两人吻到一起。

    何乐知在亲吻的时候,一只手放在韩方驰脖子上,拇指先是搭着他的下颌线,后来等亲吻结束,手指肚又在他喉结上轻轻揉了一下。

    韩方驰在黑暗中看着他,突然俯身,把何乐知托了起来。

    何乐知没有他高,可在男生里也绝对不矮,被这么托起来还是挺别扭的。

    他也不挣,被扔在沙发上的时候还笑着,在韩方驰亲下来之前自己把眼镜摘了扔在一边,等韩方驰俯身过来,他就两只胳膊张开,接住他,抱着他。

    “在这儿可以吗?”韩方驰低声问。

    “可以,”何乐知眯眼笑着,“你想在哪儿都行。”

    韩方驰这个性格本来就做不出什么过格的事来,在他能做出的范围内,何乐知根本就不需要考虑,完全配合。

    一对各方面都契合的恋人,恋爱中处处都舒适。

    他们经常能在早上睁开眼睛的一刻,从看到对方在身边的满足感里,感到自己比前一天更爱他。

    何乐知早上醒了,没有立刻起来,看了眼时间,距离韩方驰起床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他今天也醒得比平时晚,索性不着急了,翻身朝向韩方驰躺着。

    韩方驰睡梦中似有所觉,胳膊伸过去,何乐知笑了下,非常上道地躺上去,韩方驰就把他圈过来,胡乱亲了口,也不知道亲的是哪儿。

    何乐知脑门儿贴着他下巴,被韩方驰搂着,又睡了二十分钟。

    第 59 章

    何乐知还把何其的相机给要过来了, 他自己没有相机,以前买过也是给周沐尧买的,他也不怎么会拍。

    想着下次去看星星得拍照, 于是发微信给何其:女士, 下次我回家把相机给我带走好吗?

    何其问:行啊,你会用吗?

    何乐知:我可以学, 网上找找教程。

    何其:镜头你要吗?

    何乐知:那我得先学学,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哈哈哈。

    何乐知原本想自己买一个,但是以他现在的经济条件,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已经有些奢侈了。去年买房清空了存款, 结了几笔奖金后本来又有了结余,上个月再次清空了。

    这是何乐知工作以来最贫穷的一段时间,何其之前要给他转钱, 何乐知不要。

    何其那会儿在电话里说:“算我借你的。”

    何乐知笑着喊:“我不能三十多岁了表个白还得借款啊!”

    何其也笑话他:“我要是人家我都不接受你, 穷光蛋。”

    “别这么伤害我,何总。”何乐知谦逊地说,“我一定好好工作,以后多挣点钱。”

    “那你问方驰同不同意吧, 你这条件的现在搁我面前我是看不上。”何其笑着说。

    何其不等他们再次回家,一起去小姨家吃饭那天就都装好带来了。

    “你要相机干吗?”小安拆开相机包,拿出来摆弄了会儿。

    何乐知说:“我学习一下。”

    小安说:“你不是有吗?”

    “我哪有。”何乐知说。

    小姨吃着橘子,随口搭了句:“之前出去玩不还给我们拍照了吗?一个白色的。”

    “你俩够了,”何乐知哭笑不得,“那是我给你们拍的吗?”

    “啊, 哈哈哈哈, 记错了对不起。”小安把相机装起来, 跟他说,“对不起了!”

    今天小姨过生日,家里来的人多,除了他们两家以外还有姐俩的表姐妹两家。

    韩方驰下了班才来,他到得最晚,快到了何乐知出去接他。

    何其她们总聚,反正以后早晚得见着,那不如借着小姨生日正好见见。韩方驰不社恐,让他来他就来,带着给小姨的礼物和给姨夫的酒,都是何乐知提前帮他挑的。

    何其她们家这些姐妹的特点之一就是话多,都有点心直口快的。何乐知出去接韩方驰了,家里剩下的男的就姨夫自己,没算他,何其跟其他人说:“说话注意点啊,别老提以前。”

    别人都说:“我们提那干吗啊!”

    “我怕你们嘴快。”何其说。

    “我们嘴快,我们又不傻,那么烦人呢。”小姨说。

    周沐尧喜欢聊天也爱笑,就跟个大孩子似的,以前聚会的时候他能带着孩子玩儿。韩方驰跟他完全是两种人,一看就稳重成熟,不是能嘻嘻哈哈的那种年轻人。

    何乐知盘腿坐在他旁边,给他剥了个橘子吃。

    对韩方驰来说,这一大家子身上都有点说不上来的松弛感。也没围着坐一圈问他问题,打了一圈招呼之后就该干吗干吗去了,谁闲着谁过来聊两句。

    何乐知跟他说:“我姥和我姨姥她们就这样,再往上追溯的话我太姥姥是地主家大姑娘,就是挺爽朗的性格,脾气又横,她们一辈一辈的都这样。”

    这种家庭氛围对韩方驰来说有点陌生,不太像家庭聚会,倒有点像朋友聚会。

    吃饭时姨夫问韩方驰能喝酒不,韩方驰说平时不太喝酒。

    姨夫“啊”了声,说:“你不喝啊?”

    本来挺正常句话,但他把重音完全落在了“你”上。点在“你”上就等于在对比,代表着有人喝。

    这屋里除了他自己只有何乐知和韩方驰两个男的了,他俩都不喝酒。

    谁喝呢?还谁能韩方驰形成个对比?

    姨夫说的时候完全没别的意思,就是没想那么多,想到了就说出来了。

    也不知道韩方驰听没听出来,何其端着螃蟹盆过来,往姨夫盘里扔了个螃蟹,说他:“我就把你落下了,是不?”

    小安在对面“扑哧”一声笑了。

    “不常喝,酒量也不行。”韩方驰也笑了下,点头回答。

    何乐知在下面轻轻磕磕他膝盖,韩方驰回了一下。他俩显然都听懂了,对视一眼,因为姨夫小心地看着何其的眼神而不约而同地想笑,因此垂下视线。

    何乐知心想幸好我男友不介意这些,不然你们一家子可真能给我上眼药。

    “方驰开车来的,他不喝。”何其说。

    “没说让喝……”姨夫说,“你可别瞪了,我看你害怕。”

    以前每次过来周沐尧能陪姨夫喝酒,有两回是从小姨家吃完饭喝了酒去找的韩方驰他们。这些韩方驰都有印象,不会把这些当回事。

    他和周沐尧在那次之后再没联系过,估计周沐尧已经把他拉黑了。

    韩方驰没试着找过他,他俩之间的现状就是这样,而且没法调和。韩方驰不介意何乐知和周沐尧那八年,但周沐尧不可能不介意韩方驰跟和何乐知的事。一个是过去,一个是未来。只要周沐尧还放不下,他俩就没法相处。

    以他们对周沐尧的了解,他估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放下。韩方驰跟何乐知在一起的事在一定程度上讲,对周沐尧的打击是摧毁性的,他能一直平静地不作不闹就不错了。

    或许什么时候周沐尧谈了新的恋爱,把过去完全放下了,他们能偶尔联系。但回到从前一起长大的亲近是不可能了,这是在韩方驰决定要跟何乐知在一起前就做的选择。

    其实周沐尧这段时间一直没什么动静还挺让人意外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成熟了。

    连肖遥都私聊韩方驰,问他小黑什么反应,特意没在群里发。

    韩方驰说:你能想到的反应。

    肖遥:你俩算是掰了吧?

    韩方驰:算吧。

    肖遥:没闹?

    韩方驰:没。

    肖遥:不一定,你等着吧。

    事实证明他们还是了解周沐尧。他那口气没咽下去,他清醒的时候能压着,不清醒的时候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以前越在意这两个人,他越难把这事消解掉。

    周沐尧是在一个工作日的晚上过来的。

    韩方驰跟何乐知晚上出去打球了,因为开的韩方驰的车,所以回的这边。在电梯里两人牵着手,虽然没说什么话,但是从下了车在地库就一直牵着。各自一边手上拿着东西,再空出一只手来牵。

    出电梯时两人一前一后,按理说这会儿该松开了,不然都没手开锁了,但俩人都没松,他俩有时就跟刚恋爱的小年轻一样。

    “要不先……”何乐知话说到一半,看着倚在门上的周沐尧,话音收了回去。

    他们松开手,韩方驰过去开门。

    “怎么过来了?”韩方驰问。

    周沐尧往旁边让了一步,动作迟缓,没有回答,只沉默地看着何乐知的手,又直直地看着他的脸。

    韩方驰开了门,周沐尧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他不进去何乐知也得在外面站着,总不能在走廊闹。

    “进来。”韩方驰说。

    周沐尧头倚着墙转了个身,垂着眼进去了。

    他眼睛通红,靠着玄关,轻笑了声说:“我就想亲眼看看。”

    其实周沐尧比起去年已经很少喝酒了,挺长一段时间以来就喝了这两次,每次喝完都痛苦。

    “我到现在都想不通,你俩怎么会在一起呢?”周沐尧的视线分别落在两人脸上,自嘲地笑了声,声音里带着重重的鼻音,“你们要是在一起了……这些年,不就是拿我当傻子吗?”

    他皱着眉,不解地问他们:“那我这些年算什么啊?”

    他是朝着韩方驰说的,何乐知却开了口:“你说你算什么?”

    周沐尧转而朝向他,定定地看着他。

    “当初我追你那么长时间——”周沐尧想想那时的自己,又是一笑,哑声问,“乐知,你真喜欢过我吗?”

    何乐知也看着他,眼神里全是不解,他甚至因为过于错愕而笑了,问周沐尧:“你说呢?”

    一个喝醉了的人,正常不应该跟他计较这些。但他问的这些问题,等于把何乐知的这八年碾碎了,让它一文不值。

    哪怕是因为周沐尧犯了错才分的手,即便因为周沐尧的出轨念头使得这段八年的恋情不得善终,可何乐知直到现在,都没因为结局的狼狈牵连过前面那八年。

    那是何乐知全然投入的那么多年,他年轻的、完整的、炙热的多年时间。

    何乐知手指都有些发颤,重复问了周沐尧一次:“我喜欢过你吗……你说呢?”

    何乐知喜欢过吗?

    周沐尧从那天晚上想到现在。

    何乐知是个透明的人,他的心、他的爱,都是透明的。

    周沐尧不清楚吗?

    他在这些天里自虐一样地回忆何乐知的爱,那些让人心都被捧起来的好,周沐尧没感受过吗?

    他跟过电影一样一幕幕在脑子里重演了那么多遍,何乐知半夜站在他楼下对他笑的眼神,周沐尧不记得吗?

    他无非就是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自己把何乐知弄丢了,也不能接受跟何乐知在一起的人是韩方驰。

    这让周沐尧太痛苦了。

    他俩只要是聊曾经,那就是韩方驰不能参与的话题,那是跟韩方驰完全没有关系的时间,完整地属于他们俩。

    韩方驰倚着墙,沉默地看着他们在面前对视着聊“喜欢”。

    周沐尧像是偏想听何乐知自己说。

    他红着眼睛,问何乐知:“所以呢?喜欢过吗?”

    何乐知深吸了两口气,转开脸,不再看他。

    “差不多得了。”韩方驰沉声开口,“过去的事儿了,喜不喜欢有意义?”

    何乐知看向他,韩方驰仍看着周沐尧,说:“你俩因为什么分的,不记得了?”

    周沐尧看过来,韩方驰盯着他说:“别说这些浑话。我俩当时但凡动过半点心思,都没你这些事儿了。你从我这儿认识他的,你也忘了?”

    周沐尧像是要说话,韩方驰把他顶了回去,视线黑沉沉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呢?心里放一个,身边有一个。我们没那么不干净。”

    韩方驰从小当他哥哥,习惯了照顾他,本来也不是个刻薄的人。

    这应该是韩方驰跟周沐尧说过的最重的话了。

    周沐尧张了张嘴,好半天没出声。

    他眼神里带着陌生,混乱的脑子里是他和韩方驰从小到大的很多画面。韩方驰是完全可以信任的,是可以依赖的。周沐尧朋友那么多,可韩方驰是不一样的。

    可偏偏是韩方驰,周沐尧恨恨地看着他。

    想要让一对情侣一起被刺伤,感情越深刺得越疼,刺得他们流血,最直接、轻易、阴损的箭,就是提及从前的亲密行为。

    情侣那点私密的事儿,前任当着现任的面提一句,无论是概括还是细节,必定会在他们的亲密上割一刀。哪怕他们再不在意、再大方,想把这一刀抚平,也需要时间。

    周沐尧没再去看何乐知,只看着韩方驰。

    不甘裹着恨,无数能刺伤对方的话就在嘴边。

    最终周沐尧笑了声,站直了,盯着韩方驰,咬着牙吐出两个字——

    “孤儿。”

    何乐知骤然瞪圆了眼睛,韩方驰也下意识去看他。

    猝不及防的两个字,措手不及地砸过来,使得韩方驰看着何乐知的视线里带着茫然。

    “你真以为就他自己知道啊?”周沐尧嘲讽地说,“真当是你俩守着的秘密呢?”

    周沐尧点点头说:“的确是孤儿能干的事。”

    “——周沐尧。”何乐知声音彻底冷下来,喊他名字。

    周沐尧转过头。

    “滚。”何乐知没看他,指着门说,“现在,滚。”

    周沐尧又笑了声,开了门,说:“你俩天长地久。”

    门在他话音落的一刻合上,不轻不重的关门声撞着人的耳膜,即使是门响,却在这一刻格外刺耳。

    第 60 章

    高二那年的寒冬夜里, 韩方驰说他没地方去了,何乐知裹着羽绒服下楼接他,用校服挡着他的头, 不让风雪吹他的脸。

    在何乐知温暖的小房间里, 韩方驰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因为别的,坐在何乐知的小床上, 一直在打摆子。

    他失神地看着何乐知,有些无措地说:“我听见我爸说,他跟我亲近不起来……因为我……毕竟不是他们亲生的。”

    何乐知一瞬间把眼睛瞪圆,嘴也张开了,却说不出话。

    “我妈说已经养了十几年了, 让他别把这些挂嘴上。”韩方驰两只手抠着床沿,眼神空洞,眼底却红。

    他低声问:“乐知, 我是谁啊?”

    在一个极为普通的夜里, 韩方驰起夜想去厕所,听见了爸妈的对话。那时韩知遥还小,刚让她自己睡一个房间,因此爸妈不关卧室门, 怕听不见她夜里哭。

    如果不是恰好听见了“方驰”,他不会驻足听那一会儿的,压着声音的那一小段聊天,让韩方驰在接下来的许多年里,再没有过真正的归宿感。

    他妈妈在跟他爸说,别在方驰面前表现得那么明显, 方驰已经够优秀了。他爸说不是亲的总隔着一层, 没办法。

    这也能很清晰地解释通很多事。

    他妈妈不提, 本来就是个性格淡的人,对每个人都差不多;但在爸爸身上对比得就很明显。从小韩方驰就从来没被他爸爸很亲近地抱过,也从不单独带他出去玩,他从来没有骑过爸爸的脖子。虽然关系也还过得去,只是别的父子之间那种像兄弟像朋友的亲近,他们从来没有过。

    而对知墨和知遥就完全是不同的态度,韩方驰一直以为是因为他爸更喜欢女儿,而他是哥哥,所以是不被偏爱的那个。

    当晚韩方驰从家里离开,爸妈知道他听见了。

    之后几天韩方驰住在何乐知家里,没有回家,妈妈给他打电话,让他别多想。

    等到韩方驰回家以后,他们也从来没公开聊过这些,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过。只是他知道了,爸妈也清楚他已经知道了。

    接下来的这么多年,双方心照不宣。不疏远、不亲近,父母知道他优秀懂事,也一直像家人一样接纳他,只是不够亲近;韩方驰感激父母,会尽力回报他的家庭,但他也融不进去。

    别人都以为韩方驰有个完美家庭,和乐幸福。

    只有何乐知在韩方驰最脆弱的那个夜晚,知道了他的秘密。何乐知那晚抱着韩方驰,用他自己暖洋洋的体温去贴近他,把自己的小床让给他。

    何乐知那时保证说,会把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

    可就在刚刚,周沐尧撕破了这层黑布,说这不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韩方驰落在何乐知身上茫然的眼神,把何乐知的心烧了个洞。

    “我……”何乐知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似乎怎么辩白都空洞。

    “没事儿。”韩方驰说,说完朝他张开胳膊。

    何乐知抿着唇走过去,韩方驰抱住他,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

    “我没说过。”何乐知在他旁边说。

    “嗯。”韩方驰闭上眼睛,“它不重要。”

    “不是不重要,”何乐知和他分开,看着他眼睛说,“我没有说过。”

    韩方驰还是说“嗯”,把何乐知抱了回来。

    周沐尧跟韩方驰他们两家挂着亲戚,他知道这事不是不可能。可周沐尧知道这是韩方驰跟何乐知之间的秘密。

    如果不是他们俩私下聊过,周沐尧最多自己知道,他不会点出何乐知也知道。这让何乐知解释不清,也很难自证。

    与此同时,何乐知难免自责。无论周沐尧是怎么知道的,他今天说出的这两句话,都代表着何乐知没有把那份独有的信任保护好。

    表白时的那一切犹在眼前,何乐知坦坦荡荡朝韩方驰要的忠诚和信任,化成今天的一个巴掌,扇在他自己脸上。

    韩方驰显然不想聊这个了,何乐知也没有更能解释得清的话说,如果只是一遍遍重复“没有”,这也没有意义。

    当晚,两人收拾完回了房间,却什么都没做。

    这一晚不论对他们俩谁来说,冲击都不小。他们各自沉默地睡了,只是一直牵着手,韩方驰牵着何乐知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睡着之前一直捏他手指肚玩。

    第二天一早,何乐知睁眼时两人是背对背的姿势。

    这好像还是在一起之后第一次醒来时他俩离这么远。何乐知翻过身去躺了会儿,手指沿着韩方驰脖子和肩膀的弧线轻轻画了一条线。韩方驰没像平时那样抓住他的手,或是转过来把他搂过去,可能是没醒。

    何乐知在背后看了他几分钟,接着放轻动作下了床。

    不等走到门口,韩方驰出了个声。

    何乐知停下脚步回头,韩方驰依然还是刚才的姿势没回头,何乐知却秒懂,绕过床去到韩方驰那侧蹲下。

    韩方驰没睁眼,只说:“让你走了吗?你就走。”

    声音里是还没醒透的哑。

    何乐知笑了下,在他脸上亲亲。

    “醒了挠我脖子一下就要走,就这么敷衍我。”韩方驰说。

    “我什么时候挠你了……”何乐知失笑地说,接着又亲亲他下巴,说,“没敷衍你,我以为你没醒。”

    “没醒不能抱?我每次抱你都醒了?”韩方驰睁开眼睛,明显气不顺。

    何乐知也不跟他说了,在韩方驰这侧重新躺下,把自己塞进韩方驰胳膊范围,笑着问:“这样可以吗?”

    韩方驰也不说话,收收胳膊,又把眼睛闭上了。

    以他们俩的性格和感情基底,加上对彼此的足够了解,想让他俩闹矛盾不太容易。既吵不起来架,也生不起闷气。

    但周沐尧折腾的这一趟,似乎还是在他俩之间留了痕迹,虽然接下来的几天彼此都表现得无事发生,可跟之前的那些天比起来,还是有点区别。

    不到有隔阂的程度,但显然也没能立刻从心里放下。

    比如睡醒了常常没在抱着,比如睡前他们会亲吻,但是这些天都没有做.爱。

    韩方驰尽管已经把情绪隐藏得很好了,但对情绪感知细腻而敏感是何乐知的特点。他隐隐约约地感到韩方驰还是有气,可他又不知道怎么把它消除。

    听到耳朵里的话擦不掉,而他除了“我没跟别人说过”以外,没有任何能证明自己的话了。在前面那些年里,他和周沐尧才是最亲密的人,在别人眼里,他们之间才应该“没有秘密”。

    何乐知的情绪也有一点复杂,既有种挫败感,想到方驰当时的眼神就觉得非常心疼,在这些以外又不免有些无力,因为他本就是坦荡的,此刻却陷入了无法自证的处境。

    但无论如何,何乐知不能允许他们俩带着小疙瘩过日子,它必须解开。

    一天晚上,韩方驰有急诊手术,说不一定几点回来,何乐知就自己先回了家,之后出去跑步。

    看见韩方驰的消息说快到家了,何乐知才回去。

    他到家时韩方驰刚到,衣服还没换。

    何乐知刚跑完步,一身速干衣上都是汗,他也没像平时一样进门先洗澡,而是就带着那一身汗往韩方驰身上一扑。

    韩方驰没防备,差点没接住,往后退了一步,手一直搂着他腰,说他:“摔着你。”

    何乐知不管不顾地吻上去,拖鞋也没穿,白袜子直接往韩方驰脚上踩。

    何乐知向来干干净净,总是带着点香味儿。像现在这样的时候少之又少,比平时愣多了。

    韩方驰刚开始怕他站不稳,抱着他怕他摔,后来托着他腰把他放料理台上,手拄在两边,沉声问他:“你要干吗?”

    何乐知也不说话,露在短裤外的两条长长的小腿抬起来夹着他腰。

    “跑兴奋了你?”韩方驰托着他的脸,擦掉他额角的一小层汗。

    何乐知“嗯”了声,笑着侧过头,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每当何乐知表现出跟平时有反差的特质,就格外吸引人,能让人发疯。

    他们甚至没回卧室,韩方驰不让他从料理台上下来。

    房间里所有灯都关掉,这样从外面看就完全是黑暗的。他们避开厨房的窗户,何乐知被困在方寸之间。

    当一切平息,何乐知腿后侧红了一片,在理石台边上硌得一条一条的。

    韩方驰手垫在台面边沿,以免他硌,呼吸还没喘匀,静静地和他接吻。

    “今天怎么了?”韩方驰眉眼间还有没平息掉的温度,问他。

    “哄哄你,”何乐知腰要断了,手向后拄着借力,腿无力地垂着,他长长地呼了口气,笑了下说,“怕你不愿意跟我好了。”

    “我怎么了?”韩方驰不承认。

    何乐知抬起一只手,摸摸他的眉心,又顺着眼眉摸到额角。

    他的眼神认真下来,跟韩方驰说:“我从来、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何其也好,周沐尧也好。”

    韩方驰“嗯”了声,垂着视线,“我知道。”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但不是……”何乐知的话没有说完,被打断了。

    “——不想说这个。”韩方驰说。

    在极度亲密后最温情的时刻,韩方驰还是拒绝这个话题。

    何乐知的话被堵了回去,小疙瘩依然没解开。

    两人沉默半晌,韩方驰手动了动,想把他抱下来。

    何乐知歪着头,轻声问他:“方驰,你是不相信我吗?”

    “我相信。”韩方驰皱了下眉,又说,“但它不重要。”

    “那为什么皱眉?”何乐知紧接着问。

    皱眉就代表这里还是有让他产生烦躁情绪的东西,既然它不重要,韩方驰不应该皱眉。

    韩方驰说:“我就是不想聊这个。”

    “我不想攒个小疙瘩在这儿,咱俩才在一起多久,现在就开始攒吗?”何乐知说。

    “没有疙瘩。”韩方驰看着他说。

    “你感觉不到吗?”何乐知也皱了下眉,“我们别这样,方驰。”

    韩方驰沉默了几秒,亲了亲他的嘴唇,说:“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何乐知抱着他,在他耳边说,“不是想跟你吵架。”

    何乐知摸摸他的背,和他说:“你有任何情绪都可以告诉我,像平时那样说我两句也行,你别自己消化。这几天咱俩稍微有点别扭,你感觉到了吗?”

    韩方驰说:“对不起,本来再过两天就好了,是我的问题。”

    “不用道歉。”何乐知仍抱着他,下巴抵着他的肩膀,说,“告诉我你怎么了?生气了?”

    韩方驰把脸埋下去,“嗯”了声。

    何乐知在心里松了口气,问他:“因为周沐尧?你觉得我跟他聊过你的事?”

    韩方驰摇了摇头,只说:“你不可能。”

    何乐知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睛。

    “它真不重要,”韩方驰语气完全不在意,“知道就知道了,无所谓。”

    何乐知放开他,看着他问:“那你气什么呢?”

    韩方驰又把他抱回去,声音闷在他肩膀上,“你当着我面跟他说喜不喜欢的,我心里不舒服。我本来不介意,但这几天我就是拧着劲儿,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何乐知都傻了,这几天里思维被另一个角度困住,完全没想到这个。

    韩方驰接着说:“我知道都过去了,以前再喜欢都没有意义,因为这个生气不应该,也没必要。过几天我自己能消化完,你还非得问我。”

    他说话时把嘴唇抵在何乐知肩膀上,声音闷闷的,何乐知心都被他攥紧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何乐知想给自己两下,他抱着韩方驰,亲亲头发亲亲耳朵,“对不起方驰,我当时气急了,我没考虑到。”

    韩方驰“嗯”了声,说:“原谅你。”

    “对不起对不起。”何乐知心都被搓得稀巴烂了,后悔没再早点问出来,也庆幸没真让韩方驰自己把情绪消化下去,“是我欠考虑了,我保证再没有下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