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午饭,郝瑾瑜要庆云铺床扫地,自个带着小悦出门,寻找李县令。
李县令成婚多年无子,为人正直谦和,受百姓爱戴,定会是个好父亲,是收养小悦的最佳人选。
在破败的房舍前,找到了李县令。他正与工人商量,如何把无主的房舍改建成灾民的收容所。
郝瑾瑜蹲下身,小声道:“小悦在此处等哥哥,哥哥一会儿过来。”
小悦乖巧地点头。
郝瑾瑜走到李县令面前,简明扼要地说明小悦的身世,希望李县令可以收养她。
李县令瞧见小姑娘乖巧,喜不自胜,爽快地答应了。
“李大人稍等,洒家征求小丫头的意愿。”
郝瑾瑜说罢,朝小悦走去。之所以如此麻烦,不领着人当面讲,一来是商议对孩子来说,未免太冷酷。二来也给双方留有余地,万一有一方不愿意呢。
就在他往回走时,房屋横梁突然砸下,正冲小悦的方向。
郝瑾瑜脸色骤变,想也没想地冲过去,把小悦护在身下。
横梁被一脚踢飞,郝瑾瑜抬头,刘子骏一脸怒容。
“为了区区小丫头片子,不要命了!”
郝瑾瑜不满嘟囔:“什么叫‘区区’?”
“你的生死关系到朝堂动荡,国家安危,你的命比这小丫头珍贵百倍千倍,孤说区区丫头有何不妥?”
回想刚才的一幕,刘子骏的心快要跳出来。见郝瑾瑜不以为意,怒火更胜。
郝瑾瑜回道:“我比她大二十岁,她若活下来,便能比我多活二十年,如何不比我的命贵?”
刘子骏内心激荡,反驳道:“哪有这么算的,你这是狡辩!”
“在我这就是这么算!”郝瑾瑜眼神坚定地回道。
两人剑拔弩张,互不相让。
“哥哥……”小悦拽了拽郝瑾瑜的衣袖,又眼巴巴看向刘子骏,“叔叔……不要吵架,好不好?”
郝瑾瑜霎时哈哈大笑,指着刘子骏道,“叔叔……哈哈哈哈哈叔叔……叔叔……”
刘子骏颇为无奈地觑小丫头一眼。
“妈耶,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哥哥没有白疼悦儿,眼光毒辣精准。”
手指亲昵地点点丫头的鼻子,郝瑾瑜笑得牙花都龇出来了。
傻气十足,刘子骏想。
插曲过后,郝瑾瑜寻了位置坐下,从怀里掏出蜜饯,和小丫头一人一块。
他告诉小悦自己要四处奔波,很危险,没办法带着她一同走,为她寻了位父亲。可能接受?
小悦看了眼指挥众人的李县令,李县令冲她略显局促地笑。
她回李县令甜甜的笑容,道:“小悦答应。小悦知晓哥哥很厉害,需要到处赈灾。小悦不能帮忙,就在此处祝□□日平安,长命百岁……”
郝瑾瑜的泪水蒙了眼,捏捏小悦的脸:“好孩子。”
他与小悦闲聊一会儿,逗得丫头哈哈大笑。
再一抬头,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
刘子骏手拿铁铲,动作熟练地和熟石灰泥。李县令在一旁干站着,擦着冷汗。
他牵着小悦,走到刘子骏面前,叹道:“小悦快看,叔叔真厉害,还会砌墙。”
刘子骏无语地白他一眼。
他何止会砌墙?少时被抓壮丁修河坝,他还懂得如何调制出最粘稠的米浆筑坝。
三日后,他们离开凌云县,百姓夹道相送,颇为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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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走停停,调粮、派米、“打劫”豪绅……赈灾事宜颇为顺利。
走到江淮用了月余,路过大大小小十座县城。
快到播种冬小麦的季节,刘子骏勒令周遭郡县救济一批麦种,陆续派发到各灾区。
京城来信,三十万两白银悉数运出,郝瑾瑜派出去三十余人,进行接应,送抵给柳闵。
路锋派人跟踪,调查得一清二楚,立刻回禀给刘子骏。
刘子骏手指轻叩桌面。
郝瑾瑜调人,提前给他通过气,说是帮助工部运送木材。他觉得有些蹊跷,命路锋去查,没想到查出这桩子事。
郝瑾瑜好大的胆子,私自动用皇帝私库,诛九族的大罪!
路锋道:“阉狗之所以能如此嚣张,全系于圣上的信赖。此事若抖给圣上,郝瑾瑜必死无疑。”
刘子骏眉心微皱。听到他人骂郝瑾瑜‘阉狗’,他心里猛然涌出“旁人也配”的想法……
“到时机成熟再说。帮郝瑾瑜处理干净,莫留什么尾巴。”刘子骏道。
路锋:“殿下放心,阉狗……”
突然接收到冷冽的眼神,路锋吓得顿住。
“以后称呼‘郝大人’。”刘子骏淡淡道。
“是。”
太子心思诡谲,路锋猜测不出缘由,只胆战心惊道,“郝大人处理事情干净利落,若不是派出去二十多人露了痕迹,众人必都蒙在鼓里。”
刘子骏眉心渐渐舒展,温和道:“即便如此,你也仔细些。再去探探柳闵的底,看此人是否忠心堪用。”
有勇气接收这笔银子,柳闵的胆量确实不错。刘子骏最欣赏胆大心细、为民请命的人才。
路锋从房内退出,迎头撞见郝瑾瑜,顿时僵直在原处。
郝瑾瑜手里握着玉骨扇,眼皮撩了撩,似笑非笑。
“路指挥使另谋高就,怎不请洒家喝杯酒庆祝庆祝?”
路锋噗通跪地,头垂得很低,臣服道:“属下不敢。”
“不不不……你敢得很。”
扇骨若有似无地敲了敲路锋的脑袋,郝瑾瑜阴阳怪气道,“洒家觉得甚好,路指挥使请继续。”
路锋头皮发麻,眼前浮现郝瑾瑜翘开犯人的头皮,浇灌水银的残酷施刑画面,浑身抖成筛子。
直到郝瑾瑜从他身旁经过,进了太子的房门。
路锋泄了劲,瘫坐在地,眼眸闪过杀意。迟早有一日,他要这狗阉人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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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找您汇报个情况。”
郝瑾瑜边说,边从腰间拽下香囊,抛给刘子骏。
刘子骏接过香囊,打开一看,满满的麦种。
“何意?”刘子骏不解道。
郝瑾瑜摇晃着扇子,轻笑道:“殿下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您要不猜猜?”
刘子骏倒出麦种,手指撵了撵,面色一沉:“这是两三年的陈麦……”
郝瑾瑜眉尾一挑。小太子果真藏而不露,麦子的新旧也认得。
“是的。各州接济的麦种里发现了一批混杂陈麦的。”
“他娘的!”刘子骏气得拍桌,“陈麦发芽率远不及新麦子,这是在谋财害命!哪个州郡做的事?孤要杀了他们!”
郝瑾瑜道:“青州府,知州李钰知,郑国公的宗族,论辈分,三皇子要称呼为‘堂哥’。”
刘子骏转怒为喜,笑道:“真真是迎头撞来的大肥鹅。”
“青州为三皇子的宗族所在,乃世家望族。想从中查出点什么,绝非易事。”郝瑾瑜道。
“先生以为派谁暗中调查合适?”
郝瑾瑜微笑道:“锦衣卫指挥使路锋,再合适不过。为人谨慎,性格阴狠,极善侦察。”
刘子骏眸色微变,轻声道:“孤越过先生,同路锋交往,先生可怪孤?”
“非也非也。”郝瑾瑜笑眯眯道,“洒家说过,殿下想要什么尽管拿去。哪怕是洒家的性命,洒家也绝不说半个‘不’字。”
刘子骏手掌摁住桌面,陈麦颗颗压进肉里,起身微微前探,眼睛紧盯郝瑾瑜。
“先生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值得先生豁出性命!”
这话说得既有恼怒,又隐含期待。盘根交错的情绪令刘子骏自己也不明白,究竟在问什么,又在寻求什么答案。
郝瑾瑜正声道:“但求河清海晏,物阜人熙。”
刘子骏缓缓坐下,冷嘲道:“先生清高。
郝瑾瑜挺胸抬头,道:“那是。”
太子不信,他亦不恼。身为现代人,他心胸宽广,格局大得很哩。
郝瑾瑜走后,刘子骏摆着脸摆弄麦种,把麦子从香囊内全抖了出来,细细抚摸香囊上的绣花样式。
双蝶振翅,翩飞于兰花丛。
郝瑾瑜那么多心眼子,为何偏用双蝶绣的香囊?
蝴蝶成双成对,兰花自古象征忠贞的爱情。他此番又说愿意舍弃性命给自己……
拐着弯在诉情说爱……
刘子骏眼睛弯了弯,仔细拂去香囊内的残留灰烬,把香囊揣进怀里。
郝瑾瑜出了房门,摸摸下巴。
锦衣卫指挥使借催缴各州赈灾物品的名义调走了,露出这么大的安全疏漏。
他就不信了。三皇子能沉得住气,还不乖乖上钩?
刘子骏发现,这两日郝瑾瑜跟他,跟得特别紧。
他外出,郝瑾瑜紧随其后。他在书房办公,郝瑾瑜也要支张桌子,在旁边噼里啪啦打算盘,核准账目。
时不时瞥向自己,露出志在必得的浅笑。
像黏人的小狗似的,寸步不离。
刘子骏面上不动声响,心里爽得一批。果然,果然……香囊的双蝶刺绣,分明就是向他表白!
经过最近一段时间的观察,刘子骏认为:郝瑾瑜并非传言中无可救药的大奸臣,相反可以说得上为民着想的好官。
他决定了:只要郝瑾瑜愿意交权放手,留他一条性命,也不是不可以。
实际上,郝瑾瑜在一日日蹲守中逐渐咸鱼。
三皇子能不能搞快点?老子要罢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