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51.盐边县众士卒们

    秦朝阳俩兄弟回到家时, 秦柳氏与秦晚霞正在给家中的几人缝制着衣衫。

    她们俩坐在小凳子上,襦裙下摆侧,则是摆放着两个箩筐。一人一个箩筐是用来放置布料与服饰的, 随手从其中拿起来便能裁剪与缝线。若是遇到有事需要停一停手中的活,直接把针线与布料放回箩筐内即可, 甚是方便。

    当看到秦朝宁回来了,秦柳氏与秦晚霞才放下手中忙活了半天的针线, 起身喊她们兄弟俩的名字,让秦朝宁、秦朝阳过去量量他们身量。

    登时, 兄弟俩脸上挂着一模一样的粲然笑脸,大声应道,“嗯!”

    秦朝阳放下背篓就跑了过去,秦朝宁哒哒哒也跑了过去。

    一会儿后

    “这光阴当真无声无息地溜走”, 秦柳氏眉眼带笑地看着自己指腹捏住的量衣绳, “你们三人皆长高了。”

    家中两个儿子比之上一年,都长高了一寸有余,二女儿则是长高了半寸有余。对此, 她的心里甚感欣慰。

    子女们都在茁壮成长呢。

    “娘,幺儿无需新衣裳”, 秦朝宁靠近秦柳氏乖巧地挨着, 抬手比划自己的脑壳与她的身量差距,信心满满地告诉她,“指不定幺儿过年前就能长到娘的手臂这里了, 现下给幺儿做新衣裳的话都穿不了多少天。”

    “此番岂不是不美了?不若年后再给长高后的幺儿做。”

    闻言,秦朝阳“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他没忍住伸出双手揉了两把秦朝宁的小脸蛋, “对对对,幺儿年底就能长多七寸了。”

    这是, 夜里梦会周公才能成真嘞。

    闻言,秦柳氏与秦晚霞也跟着掩嘴笑了。

    秦朝宁瞬间意会,此刻被他们打趣得脸颊微红,便跑去抄起挖蚯蚓用的竹筒、竹片,朝屋子外落荒而逃。

    待他跑出屋子后,秦朝阳伸了伸腰,把他的背篓放回他的房间里。随后,他挽起袖子就去打扫家里的两个鸡笼。

    而秦柳氏与秦晚霞把箩筐收好后,才坐在天井这,开始清洗他们兄弟俩带回来的白肉、五花肉、猪大骨、猪下水。

    “……怎么买回来这么多肉?大哥,你莫不是把幺儿上次给的铜板都花光了?”秦晚霞不解地朝她大哥的背影问道。

    好家伙,这当真吃两日都吃不完。

    听罢,秦柳氏不由得放下手中切肉的菜刀,看向秦朝阳规劝道,“朝阳,切莫花钱大手大脚的。”

    “你若是这般惯常花银子,日后可如何娶媳妇过小日子。”

    这话让秦朝阳听得耳郭都红了,他转过身解释道,“这是幺儿抄书所得,他自个要买的。”

    二虎他大哥过完年就十五岁了,他们家近日里就在给他相看对象。秦朝阳现在是知道媳妇是什么了的。

    “娘、二妹,这些肉你们就放开手脚可劲地造!幺儿可会挣银子了!”他转移她们俩的注意力说道,“咱们家,怕是做得最正确的一桩事,就是送幺儿去进学。”

    话说到这里,他突然心灵所至想了想,自己幺弟至今给家里的那些营生点子所挣的银两究竟合计有多少了?

    等秦朝阳回忆了一遍,他才蓦然发现,年仅五岁的幺弟,至今已经给家里挣了七百多两银子!!还是短短几旬赚出来的!乖乖哦,这莫不是财神爷座下的招财童子命?

    “你作为兄长,也劝着幺儿些”,秦柳氏与秦晚霞俩不认同道。

    可不能因为幺儿要买便不拦着些,幺儿才五岁能有多少成算,还不是小稚童一名。

    作为话题中心的秦朝宁,此时此刻在离家不远的地里和大胖、二虎一块玩泥巴,顺便挖蚯蚓。

    两个小伙伴多日不见秦朝宁,热情得不行,一见到他就拉着一块玩。这会,他们三人打打闹闹玩得不亦乐乎。

    待玩累了,他一身泥地抱着一竹筒的蚯蚓归家,秦柳氏这才逮着他说教,明言不许他花太多精力在抄书一事上面。

    秦柳氏的话语里,意思大差不差就是,让秦朝宁专注做学问,莫要为了银子分了心神,家中存的银子够他们家一家子用好些年了。

    何况,待家里的母鸡们再过四五日,孵出了小鸡崽们后,家里迟些日子又能赚些卖鸡的银子。

    听完她的话,秦朝宁乌溜溜的眼睛眨了眨,用沾满泥的小手从怀里掏出三两银子放入秦柳氏手中一两。

    接着他又跑去给了秦晚霞与秦朝阳分别一两,才跑回来告诉秦柳氏,“娘,幺儿是为了更好地记下书籍内容并理解书中其意才抄的书。”

    他给秦柳氏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保证,自己没有过分辛苦劳累抄书拖垮身子,也没有为了挣银子就荒废学业,“娘您放心,幺儿并未占用做学问的时间。”

    为了增加说服力,他还让秦柳氏抱起他,掂掂手里的重量。

    他在书院里可是一点儿没瘦,还结实了!

    “幺儿的抄书不过是顺便而为,娘、大哥、二姐你们请放心。”

    他只是想做学问期间,顺带地给家里人攒点私己钱,让他们有一点想买什么便买什么的自由。

    家中的银钱都归公中,算是一家子的银钱,他们三人平日里压根不会给自己花点银子买点什么。

    秦朝宁希望他们手头宽松些,遇到喜爱的小物件不必再三衡量后,依旧空手而归。

    经过他的解惑与保证,秦柳氏才放下心来。

    他们三人把秦朝宁分别给的一两银子反复把玩,一整晚下来,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老秦家的几人就这样无甚波澜地过着小日子,一直持续到了九月底。这时候的宣朝南方境内,田地里的稻谷开始成片成片地熟成了金黄色,枝枝稻穗沉甸甸弯下。

    九月下旬的倒数第三天,盐边县的众百姓如常地重复着自己的小日子,忽然被驻扎在临聿府城的盐边县军营众士卒拔营归来赶秋收的消息,给惊讶得一哄而起,继而纷纷抛下手里的活计跑上街去围观这些士卒们。

    不看不知道,多日不见,当真刮目相看!

    今日拔营归来的士卒们与之当日脚踩草鞋、衣着破烂、身背箩筐家当的可怜模样完全不一样!眼下的他们,各个精神抖擞,手持长.枪,脚踩皮靴,身上统一服饰,甚是有气势。

    整齐划一的队伍,让围观的百姓们都仿佛感受到了那股热血澎湃。

    盐边县军营的士卒们途径盐边县县里的主街道,整个队伍走了几刻钟才离开的县里。

    而另一边的军户营区里的百姓们,现下对此毫不知情。他们是直至这些士卒们下了半坡山,一行人走至田边,大家才发现他们的家人归来了!!

    于是乎,各家各户都停下手里的事情,纷纷从家里跑了出来。整个营地里人声鼎沸,无论老少,都跑去队伍里寻找自己家的亲人。

    众士卒们与家属们四目双望,大多数人均是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士卒们悄悄告诉家里人,让他们且先行散去,他们晚些便归家去。

    这些家属们听话至极,自觉离开队伍。

    盐边县众士卒此趟之所以得以归来,还是军营的贾廉贾军师的功劳。

    这事还得从贾廉翻查临聿府城倭寇入侵的事件记录簿说起。他有一日挑灯夜读中发现,在记录簿中,临聿府城以往的倭寇们来犯事件竟然均集中在三、四、五月为主。

    这使得他心下既震惊又怀疑。

    怎会如此有规律呢?

    经过翻找各类地域志,他才得知,原是在这三个月中,沿海多刮东北风。只有在此条件下,倭寇们的海船才能够顺着东北风,无惊无险航行至宣朝海岸线上。

    这之后,他又整理了近乎二十年的倭寇上岸事件记载。有了充分的举证,贾廉才向姜子钧提出让盐边县军营的众士卒们拔营回归盐边县休养生息。

    这次拔营回归,不仅能够把营地里所有军田的三成粮食收进军营的粮仓,还能在军户营区里更好地整顿军营,勤加练兵布阵。

    此外,贾廉给姜子钧提议道,可趁此机会征募士卒,让盐边县军营顺势壮大扩营,并且集体养精蓄锐,静待明年再重新拔营回至临聿府城。

    至于临聿府城接下来十月至来年二月的护防,则转交回经过了换帅的南大营分营。

    毕竟现在朝廷上下所有军营,都得到了姜家分享的抗倭心得、抗倭阵法、抗倭兵器制作方子。所有军营的实力,近几旬皆肉眼可见有所提升。哪怕真有倭寇来犯,亦可抵挡一二。

    在诸多举证下,姜子钧想了没多久就同意了。

    原本经过此前几场战役的军功,朝廷已经下了诏令要嘉赏他,准备让他官复原位,即日返回冀州,最后是他自己放弃了。

    姜子钧上奏京中表明心迹,他愿意在临聿府城此处,为宣朝守好沿海防线,直至扫清倭寇,巩固海防!

    而京中的姜家老爷子在收到他的家书后,只是连说了三个“好”字。没两日,他就吩咐儿子,儿媳,让他们吩咐次孙媳妇与他们一房的子女们,看看哪些想去临聿府城的可择日出发。

    以上,这才有的今日盐边县军营的士卒们归来。

    这时候的秦柳氏、秦晚霞、秦朝阳与营地里其他户人家一样,正焦急地站在家门口等着自家的亲人归来。

    在士卒们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小道上时,各家各户瞬间炸开了锅,有的喜笑颜开的,有的喜极而泣的,有的泪流满面,痛哭流涕的,也有的老泪纵横的……

    此次归来,士卒们少了好几百人。而平安归来的士卒们,有的人一身伤痕累累的疤痕,也有的缺了几根手指,缺了半个胳膊……还有的出去时是父子几人加上弟兄们一道出的门,归来就剩其中一、二人。

    总之,有人欢喜有人愁。

    当秦石的身影出现时,秦家三人都跑了上前去迎接他。

    “爹——你终于回来了!”

    “当家的,你可总算平安归来。”

    “嗯,我回来了”,秦石与妻子对望了一瞬,抬手摸了摸自家大儿子与二女儿的脑袋,“爹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秦柳氏抬起宽袖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哽噎道,“咱们家今晚杀只鸡,一家子好好吃一顿,你们快快进家门。”

    闻言,他们迅速归家,并关上家门。

    千言万语,彼此还有许多话想说的,想问的。

    外面,整个军户营区里,皆呈现出一片欢喜。家家户户炊烟起,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团聚。

    而身处东篱书院的秦朝宁,这会刚写完一道经义题,一道史书题,一篇策论。

    放好纸张在书案的一侧,他爬下了床,穿好草鞋走到房间的中间活动手脚,放松放松眼睛和大脑。

    对面床上的梁梓稳和柳三郎每每这时才开始玩闹。因为他们知道,幺儿这会这般是忙完了的信号,他们就不用克制自己保持安静了。

    近日的学堂里,孙夫子在举试班教授学业的重心转变为了要众学子学会融会贯通已学过的书籍。

    因此他布置的课业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巩固基础知识,让众人对于四书五经烂熟于心的,譬如经义题、史书题;另一部分则是力求变通应对,运用已有知识点为主的,以布置策论、八股文的课业为核心。

    另外,除了严抓这两部分以外,孙夫子还会给举试班甲乙班传阅历年县试、府试的试题,让他们按照试题题目自行作答,再上交答券。

    从这时开始,秦朝宁这才真正开始接触到宣朝的科举题目。为此,每日的课业,他都十分认真对待。

    第052章 52.秋收

    士卒们拔营回来的翌日, 东篱书院开始放九月底的旬假。

    秦朝宁所在举试班,下堂的时间会比启蒙班稍晚些。待到下课了,众位学子仍旧会滞留在学堂里, 要把孙夫子留下的课业理出个思路再离去。

    这些课业是他们后天返回书院的时候要上交的。若是他们没想好思路就空手归家的话,当真出现写不出来, 压根写不出来的状况。

    为此,众人此时挠破了头, 你一言我一语地热烈讨论着,非要搞清楚题目再走。

    而作为甲乙两班年纪最小, 个头最不起眼的那个学子,秦朝宁这会儿悄悄爬下椅子,脚步轻轻地溜走。

    实际上,关于九月旬假的课业, 他有了大概想法了的, 不过还没细想。他打算归家后,傍晚时再在家里写便是了。

    眼下,好不容易放假了, 归家要紧!

    秦朝宁的小短腿在书院里狂奔,先回舍号取回了背篓, 再朝着书院大门哒哒哒跑去, 那迫切的小模样身后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追似的。

    待他急急忙忙跨出书院门槛,抬眸就见到他爹、他娘、他大哥、他二姐都在不远处的木棉树下。

    秦朝宁:“!!”

    他难以置信地顿了顿,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待看到他们几人朝他招手喊他名字, 他才惊觉是,竟然真的!不是做梦!他爹回来了!

    登时, 秦朝宁立马跳下台阶,朝着他们飞快地冲了过去。眨眼间, 他就径直地扑进了他爹娘怀里。

    “爹!娘!——”,他的声音清脆又响亮。

    秦石被他此番撞得一踉跄,待稍稍站稳后,才蹲下身子把幺子抱起来。

    手中沉甸甸的重量,让他对于大儿子昨晚说的,幺子在书院里混得如鱼得水,人都胖成小彘了的话,才信了。

    看来,家中确实一切安好。

    他眼下霎时间,再无甚牵挂在心头。

    “下次慢慢走嘞”,秦石抬手慈爱地摸着秦朝宁的脑袋叮嘱他道,“事事不疾不徐,方显持重。这样你的同窗们才会日积月累对你愈加信任。”

    “爹,幺儿可想你了”,秦朝宁朝他憨笑着,直白表达自己的情感。

    秦石听得心下一软,“爹也时常想念你们。幺儿你们把自己照顾得都很好。”

    秦朝阳上前接过秦朝宁后背的背篓,接话道,“幺儿现在这分量,放到战场都能撞倒几个敌人,能不好么。”

    他敢说,养猪崽都没他弟能长肉!

    “大哥净胡说”,秦晚霞嫌弃道。

    幺儿要举试,才不会上战场。

    看着家里人都在自己左右,秦朝宁嘿嘿一笑,开心得见牙不见眼。

    他乐呵了一瞬,才问他们怎么一块来接自己了。还有,家里和营地里怎样了。

    闻言,秦石他们便告诉他,盐边县军营从临聿府城拔营回来了。这次归来,预计明年二月份才会重新启程过去那边。

    当下,他们这些士卒们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秋收与交粮。为此,姜子钧大人等下令给所有士卒们,即日起休秋收假半旬。半旬后,则是挨家挨户需排队上交晒干了的稻谷三成进入军中粮仓。

    此外,经过临聿府城的几次抗倭,他此次归来已经升迁为盐边县军营的千户长之一,隶属卫镇抚柏虎大人。

    而今日一家大小之所以来县里了,一是想从书院里接上幺子,二是他们一家人需要一道分别去一趟柳家和钱家报个平安。

    由于柳家相对钱家而言较远,他们一家子先屠夫那里割了五斤五花肉,打算过去柳家一趟先。

    在他们上门时,柳大郎跟商队去跑商了,柳二郎此时又在祥记当店小二,柳家二房这边变剩下柳老爷子、柳老夫人、两个柳家嫂嫂以及几个娃。

    柳老爷子与柳老夫人对于秦石能够手脚健全,平平安安地归来,感到甚是宽慰。

    他们俩老问过女儿一家的情况后,就把秦朝宁抱在怀里逗他,一口一个姥姥/姥爷的乖乖哦这般喊着。

    甚受长辈们喜爱的秦朝宁,对两老十分有耐心,任由他们薅脑袋,或是投喂糕点。

    “爹、娘,幺儿近日可是长了不少肉,你们且放他下来吧”,秦柳氏对柳老爷子与柳老夫人说道,“省得累了手,累了腿。”

    闻言,秦朝宁赶紧把小嘴巴里的风消饼吞下,抬眸看着柳老爷子与柳老夫人说道,“姥姥、姥爷,幺儿想去找三郎表哥玩。”

    他不想累着他们。

    “好,好,那便去吧”,柳老爷子与柳老夫人听罢,遂放下秦朝宁这个小外孙。

    柳三郎在书院里和秦朝宁玩得好,时常呆在他舍号做学问的一事,由于柳大郎、柳二郎归家后时常拣点书院的趣闻讲给他们听,让他们俩老在家都有所耳闻。

    见秦朝宁往外跑,秦朝阳与秦晚霞便也跟上了。

    正厅里,这会便剩下了他们几人聊些正事。

    柳老爷子问秦石日后有什么打算,毕竟几个外孙现在的户籍都自动变更为军余,再无后顾之忧,他对几个子女有什么安排?

    他还直白问秦石,要否考虑置办一间院子,让秦柳氏带着三个子女搬到县里来。

    落座在下首的秦石想了想,把家里的一些情况简单给岳父、岳母说明。

    在三个子女的安排上,他基本上都听他们三人自己的想法为主。

    譬如大儿子秦朝阳,虽然眼下是军余,但是他却更喜欢往士卒堆里凑。这两天他还瞧见了他缠着柏虎和贾廉,自荐给两位大人当跑腿。

    像二女儿的话,虽从未和家里说过想如何这般那般,但是她手中的细致活,一件不落都学得甚是周全。

    至于幺子,朝宁的主意比周遭的人都正得多。这使得他对于秦朝宁的将来,无任何干预的念头。

    方今,他只好给两老保证道,搬不搬来县里,他都听秦柳氏与三个子女的。

    至于子女们的那些前程,当前的他也没有更多的能力与支撑给到他们。本着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只能看着他们些,不让他们行差踏错,误入歧途便是。

    柳家两老听罢,想了想也只能如此。他们自己一家子的事都没操心得过来,实在无法为子计之深长。

    待到临近晌午,柳王氏与柳何氏热情地想留他们一家子吃晌食,他们几人还是以有事为由离开了。

    离开柳家后,他们又去了屠夫那,同样割了五斤五花肉,才去的祥记。

    当钱掌柜见到他们一家子的到来,高兴得立即套上襜裳就要去庖厨做几个菜招待他们。

    秦石见状,即刻挽起袖子与他一道去庖厨忙活。

    待他们乐融融地在祥记吃完饭,秦石才带着妻子与子女们返回军户营区。

    因为他们回到军户营区后,还得去田地里收割稻谷,多少干些活。

    为此,他们这会儿的步速都不慢,几人轮流抱着秦朝宁赶路。

    他们一家经过军营重新均田,现在户下有十亩水田。如果他们全家人除秦朝宁以外,都下地收稻子的话,目测也得割四天左右才能搞完。

    而割下的稻谷要捆绑好晾晒四五天,才能进行击稻脱粒。等脱粒后的稻子,还要经过几日的晾晒,彻底晒干其中的水分,才能装进箩筐里抬去交军粮。

    而剩下的七成稻子,不同于往年收成了还要拿出一半去换粗粮才够度日,他们家今年打算都留作给家中的米粮。

    若是想留作口粮用的话,那么这些稻子还得找石磨研磨,然后用筲箕杨筛稻壳稻屑,再拿土砻或是木砻二次筛掉剩余稻壳稻屑,最后才会得出白花花的大米。

    以上这般合算下来,在不停歇地干活的情况下,军营的半旬秋收假只是堪堪够用。

    所以,他们要抓紧点时间才行。

    待他们一家子到家里,几人就立即去找出镰刀、箩筐、水囊装好,然后还找一些绳子用来绑好袖子与裤脚,才出门去割稻子。

    至于秦朝宁,就被他们留在家里看家了。他们让幺儿明日再和大胖、二虎他们出去捡地里的稻子。

    听他们这般说道,秦朝宁才应下来,打定主意明日再去田地里。

    在秦柳氏他们出门后,看了看天色,还不过是未时左右,秦朝宁便关上家里的木门,转身回房先把书院的课业做完先。

    孙夫子今日给举试乙班留的课业是一道作诗题,一道诗赋题,一道史论题,一道截搭题。

    前三道题对于秦朝宁而言都不算难,不过他的诗赋总是被孙夫子点评为毫无灵性,只是为了举试而写。

    思及此处,秦朝宁抬手挠了挠脸颊,毫无办法。

    至于史论题,就是他的强项了。由于他能够记住每本看过的书,在史论上,从不会出现偏题或是漏答。

    眼下,他选择先把容易做的题目先做了,再留时间给到截搭题。

    截搭题是科举考试中的怪题之一,产生于所有举试题目均需出自四书五经,而在众多题目都出过了后,为了能够出具别出一格的题目,就有了截搭题这类拼凑的怪题产生。

    它的题目本身,每个字同样是来自四书五经,只是都是由不同的句子抽其中一二个字组成。遇到这样的题目,就需要学子们真能把四书五经烂熟于心,才能分辨其字出自哪里,然后才是展开作答。

    堪称,审题不对,努力白费的典型。

    而眼前的这道截搭题,就是难道举试班众学子的题目了:

    王公其善也。

    秦朝宁翻找了脑海里的所有记忆,认出这道题出自《中庸》,[1]原文是,子曰:“武王、周公,其达孝矣乎!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

    其中释义讲的是孝道,那么选题、破题就不能脱其核心。

    秦朝宁理清了思路后,才提笔开始写,同时,他还要把这篇八股文的字数控制在五百字以内,前后呼应。

    待他写出来一篇自己稍稍满意的八股文,他才收拾好书桌上的纸张笔墨。

    第053章 53.都过个好年吧

    秦朝宁在秦柳氏他们归家前, 自己盛米,把米淘洗干净,然后去灶间烧火把它蒸上。

    随后, 他再把从灶间挖出来的一筲箕草木灰,拿来洗猪肚、粉肠和猪大肠。而猪肝, 他就只拿井水冲洗了几遍。

    待把这些弄干净了,他把它们放在竹篮子里, 归置在水井的一侧,等秦柳氏他们回来后再处理。

    没一会儿后, 秦石和秦朝阳就回来了一趟。他们是为了先背一趟稻谷回来。

    在他们卸那些连着秸秆的稻谷的时候,秦朝宁正在天井洗胡瓜。

    “幺儿,若是你还要温书,这些就等你娘她们回来再弄吧”, 秦石抬起手臂拿衣衫擦了擦汗, 温声对秦朝宁说道。

    他不懂其他读书人是怎样安排做学问的时间的,但是他知道,大多数读书人十指不沾阳春水。

    秦朝宁摇了摇小脑袋, 把手里的胡瓜再冲了一遍水。

    然后,他起身朝着他爹和大哥走过去, 把手中的胡瓜掰了一节喂给他爹, 又掰了一节喂给他大哥。

    他解释道,“幺儿今日的课业做完了的。爹和娘、大哥和二姐,你们早些忙完归家哦。”

    听罢, 秦石就没再说什么,他和秦朝阳便继续出门, 要重新赶去田地里收拾那些割好了的稻子。

    待到临近太阳下山时,他们才大汗淋漓地每人背了一大箩筐的连杆稻谷回来。

    割完稻谷后的脸和手有些发痒, 他们卸下稻谷后就在水井侧拿葫芦瓢冲洗。

    秦朝宁去灶间给他们每个人都冲了一碗糖水,一一端给他们。秦柳氏几人便干脆坐在天井这歇歇,各自接过糖水喝着,缓口气。

    待歇息片刻后,一家子又忙碌了起来。家里的活,还得干。

    见秦柳氏拿过砧板和菜刀,秦朝宁上前告诉他娘亲,晚上可以试试用腌菜炒猪肚、粉肠、猪肝和猪大肠。锅里放油放蒜蓉爆一下后,倒入上述的猪下水和各式腌菜,酸酸辣辣地炒一锅,这样既省事还让能刺激大家的食欲增加。

    闻言,秦柳氏应下了。她收拾了几个喝过糖水的碗后,和秦晚霞一道忙活晡食。

    秦朝阳这会便带着秦朝宁出去给家里的大公鸡、两只母鸡、一窝小鸡崽挖蚯蚓。

    秦石则是去清理后院,稍后还要把杂物间堆放的那些竹篾找出来洗干净铺在地上,这样明日才能晾晒稻谷。

    一家人分工明确,各自去忙着手上的活。

    秦朝阳和秦朝宁这会快去快回,顺便还给几个鸡笼里的鸡弄了些菜叶子吃。

    忙完喂鸡的事,他们俩趁着秦柳氏还没喊吃晡食,秦朝阳便带着秦朝宁一起把鸡笼里的鸡粪清理干净,再出门拿去沤肥。

    当他们兄弟俩出门时,刚好碰上从田地里回来的大胖和二虎家的婶子、叔伯们。

    这些婶子和叔伯们看到挽起了袖子和裤脚,同时身上沾了不少泥,眼下还和大哥一块拎个粪桶的秦朝宁,均是一脸惊愕。

    “幺儿,读书人哪有拎粪桶的,你爹娘怎会让你干这些呢?”

    “对呀,读书人的那双手可金贵着呢,你怎么把自己弄成泥猴子似的,莫不是在书院学不到什么?”

    “可需婶子叔伯找你娘说道说道?”

    他们就没听说过读书人还要干活的,还是这种脏活累活。

    此时此刻,他们的话让秦家兄弟俩都愣在了原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在他们再次开口前,秦朝宁反应过来了,立即回话道,“谢过各位婶婶和叔公。幺儿干这点活并没什么,是幺儿自己想做些的。”

    “家中事务多,幺儿做得很少了的,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接着,他们就听到了秦朝宁解释说,书院里从未教过读书人就不能够下地干活。

    书院只给学子们教过粒粒皆辛苦,要珍惜粮食;教过学子们《弟子规》等,教导他们要言行有道,对父母孝敬,对兄弟姐妹友爱等等。

    经过秦朝宁这般引导,这些邻里觉得,他的话似乎还挺有道理的。确认过老秦家的幺儿并不需要帮忙,他们才自行离去。

    不过,秦朝宁的这个读书人也是人,也要吃大米饭,也要睡觉,要出恭,那么常人能做的事,为何读书人就不能做了呢的思想,对他们这些邻里还是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在这个微小的影响下,以至于多年后,但凡从盐边县军户营区送出去念书求学的军余幼崽们,归家后都是得帮着家里干农活的,无一例外。

    凡是这些学子想反驳反抗的,他们的话就是,你们有老秦家的幺儿念书厉害,举试厉害?幺儿都能做的,为何你们不能做?你们就比幺儿金贵了?

    不过,眼下对于将来的事半点不知的秦朝阳兄弟俩,还是得快点儿处理完手里的粪桶,再飞奔归家吃晡食。

    秦家今晚的四方桌上,简简单单只有一大盆酸辣腌菜炒猪下水,一碟蒜蓉辣椒凉拌胡瓜。

    不过,他们一家子都吃得特别香。

    酸酸辣辣的腌菜炒出来的猪下水,得益于猪肚、粉肠、猪肝、猪大肠每种的口感都不一样,让人入口皆喷香酸辣,随即层次丰富,实在是特别下饭。

    待晡食过后,他们各自收拾、洗漱,尔后才一家子坐在天井纳凉。

    三个子女对秦石在临聿府城的抗倭经历都十分好奇,秦石便挑些励志热血的讲给他们听。一家子伴随着蛙声虫鸣,温馨地聚在一起。

    是夜,众人皆睡得香甜,一觉至天亮。

    翌日,他们家的朝食都还没吃完,大胖和二虎已经来敲他们家的门了。他们俩在木门外,声音洪亮地喊着,“幺儿,幺儿。”

    闻声,秦朝宁快速喝完碗里的米粥,返回房间背上秦晚霞给他缝制的碎步斜挎布袋子,穿着裋褐,赤着脚就哒哒哒地出门了。

    今日,捡稻子在营地里的一众孩童间可是大事!

    任谁捡得多,不仅归家后能够得到夸奖,在稚童之间也会倍有优越感、自豪感,那可是是一件值得吹嘘一两旬的事!

    由于营地里所有割了稻子的田地,是默认他们都可以去捡稻子的,不存在只能在自己家中的地里捡。所以,这当真能者多有收获的事。

    为此,这一场在三到八岁间的幼崽们之间的竞赛,就这般激烈地在营地里展开了!

    不过,秦朝宁只参与了一天的捡稻子就要返回东篱书院。

    大胖与二虎当天傍晚只好含泪依依不舍地给小伙伴许诺,他们定会把他那份“荣耀”挣回来的!

    “嗯!”秦朝宁表示自己对他们是信心满满的!他鼓励他们务必力争上游,成为捡稻子标兵!

    这可把大胖和二虎感动怀了,被煽情得满身都有使不完的劲。

    几日后,等军户营区里都忙完了秋收,家家户户储藏的粮食均是罕见地满满当当,连军营的粮仓也装满了稻谷。

    与此同时,朝廷选在这个秋日,给盐边县军营发放了抗倭的军功银两,也给战殁士卒们发放了抚恤银两。这使得整个军户营区的状况比之早几年而言,好了不少。

    现下,营地里人人的脸上都充满了生气,有了生活和人生的盼头。

    老秦家今年也是这些年来的第一次家中不缺粮食的情况。

    而秦石由于升迁了千户,还有杀倭贼三十余人的军功,朝廷按照每个人头二两银子来发放给到他。

    他当天放班带回家交给秦柳氏的钱袋子里一共是六十八两。

    这可把秦柳氏和秦朝阳兄妹俩都高兴坏了。

    其中,最高兴的是秦朝阳。在他眼里,这下,原来当士卒也还是会有“钱途”的!

    他顿时半点都不再苦恼自己日后究竟要不要从军了。将军梦还可以继续做!砍倭贼人头挣银子!

    随后的时日里,整个盐边县县城与盐边县军户营区都度过了相对平淡,安稳的一段日子。而临聿府城那边亦无倭贼来犯。

    从秋收到年末期间,若是说整个盐边县能有什么新鲜事,那便只有盐边县军户营区募兵扩营了两千余人这件事。

    这之后的没多久,整个宣朝迎来了正历三年。

    在这个春节里,宣朝境内北方因大雪冰封,被匈奴、突厥袭击抢掠了好几拨,但是由于沿海岸线抗倭的显著成效,内忧外患仍旧相对往年有所减缓。

    临近过年,普天之下的宣朝老百姓们,无论当下身处于何种境地,家家户户皆竭尽全力,为了稍微好点地过个年而忙碌着。

    东篱书院这边,启蒙甲乙班的蒙童们在年十五开始就休假了。而举试甲乙班的学子们,则是年二十五才休的假。

    孙夫子在举试班的学子们离开书院前叮嘱他们,这个春节至年后正月十五返回书院期间,他们仍旧要沉下心来温故而知新,莫要因为休假松懈修学。

    这是因为,他们这一批,甲乙两班共十四人,除去过了府试的钱勤学和另外一位学子,其余人若无意外情况的话,年后的二月均要下场县试。

    听罢,众学子们纷纷表示自己会牢记夫子所言,并提前给夫子行礼拜个早年。这之后,他们才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陆续离开书院。

    秦朝宁的背篓这次归家塞满了自己的物什,这会重得几乎要压断他的小脊梁。

    等他慢吞吞,艰难走到书院门口,早早等着的秦石即刻上前拎起他的背篓从他身上卸下。

    秦朝阳也在,他登时把身上的箩筐与他爹手拿的背篓换了一下。

    “爹!大哥!”秦朝宁粲然笑着喊道。

    “走吧,咱们采买些年货就回家。”秦石的大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嗯!”秦朝宁这会把冬棉衣穿得严严实实,整个人显得圆滚滚的。

    秦朝阳见此,忍不住抬手掐了掐他的小脸蛋。

    随后,父子三人走在县里的道上,看着街上热热闹闹的人来人往,心中对于早点回家的念头更强烈了。

    此前,秦柳氏交待他们要买的年货和物什较多,他们这时便不敢停留多看,匆忙赶着路,要去各个摊子和铺子尽早买好东西。

    待他们傍晚前回到军户营区,秦柳氏和秦晚霞已经做好了晡食等着他们。

    秦朝宁一回来,秦晚霞就给他塞了红鸡蛋,“大胖的小叔生了个崽,给大伙派的,幺儿沾沾喜气,年后一考便过!”

    “嗯嗯”,他立马双手接过红鸡蛋,满脸笑容地找了个小凳子坐着剥鸡蛋壳,吃鸡蛋。

    而秦石和秦朝阳归置好箩筐的东西,放好秦朝宁的背篓后,俩人还去忙活了一下家里的杂事。

    等到秦柳氏喊他们吃晡食了,他们父子三人才去净手,往灶间走去。

    他们家里今晚的饭桌十分丰富,有熟地红枣猪骨汤,有腌排骨炖萝卜,有五指毛桃清蒸鸡,有炸小鱼,有蒜蓉油渣炒胡豆,还有腌肉焖饭。

    秦朝宁被香得迷糊,快步走过去立即坐好。他龇着一口小白牙,笑嘻嘻地招呼秦柳氏他们,“娘,爹,大哥,二姐,快快吃饭呀。”

    众人眉眼带笑地紧接着坐下,在秦石喊“吃饭吧”三个字后纷纷起筷。

    一大桌子的菜,无论哪种,秦朝宁都很喜欢。

    他端起碗,喝了一口熟地红枣猪骨汤,整个身子都瞬间暖和了起来。

    等他抬筷夹一条酥脆的小鱼放进嘴里,这炸得恰当好处的小鱼喷香得鱼刺都能轻松嚼碎吞下。

    而腌排骨炖萝卜则是另外一种咸香,其中,腌排骨让人啃得十分有滋味,而充分浸入了腌排骨肉味的萝卜就十分香中带鲜。

    至于五指毛桃蒸鸡,不仅肉质十分嫩滑,待放进嘴里一嚼,满口都是五指毛桃的香气。随即若是再扒拉一口腌肉焖饭,能让人的食欲满足感霎时达到顶峰。

    随后的几天,他们家的饭菜天天都是做得如此丰盛。

    这都是全赖了祥记钱掌柜那边的菜式分成,以及他们家年前卖了一批鸡的收入,让他们家今年过年的日子显得尤其宽裕。

    第054章 54.过年

    年二十八这天, 整个营地里家家户户都开始大扫除,大人小孩皆忙得团团转。

    秦朝宁一家早早就起来洗漱,接着开始干活。

    南方的冬日里是不下雪的, 但是湿冷刺骨。这种气候,幸好井水暖和, 让老百姓们干起活来,双手不至于很难受。

    他们把家里的各个角落都清理了一遍, 桌椅碗筷都刷洗了,被单这些也洗了拿出去晾晒, 而甚是破旧的衣物这些,则堆放进某个箩筐里,等待日后再想想拿来做点什么。

    待忙了一整天下来,他们把自家的土胚房, 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往常有些乱放的物什现在都归置得齐齐整整。

    接着,秦石搬过灶间的四方桌到天井,秦朝阳把前些天从县里买来的红纸摆上。

    秦朝宁就从自己房间里拿出笔墨砚, 准备在这里写对联。

    在他写对联之际,秦晚霞去灶间盛了一碗糯米粉, 准备熬点浆糊备用。

    随后, 秦朝阳去忙活喂鸡的事,秦石去营地里借石磨要磨米浆,秦柳氏则是要去地里拔些菜回来。

    秦朝宁写对联的手速很快。他给正门写的是:[1]天地和顺家添财, 平安如意人多福,横批四季平安;灶间写的是:[2]精耕细作丰收岁, 勤俭持家有余年,横批福喜盈门……不仅每个房间都有, 连几个鸡笼都写上了几副:六畜兴旺。

    等他把对联的墨稍微晾干,他便取了些许浆糊把鸡笼那边的对联先贴上。

    至于其余的,身高不够,还得他大哥和爹回来后再贴。

    忙完这事后,秦朝宁跑去灶间找秦晚霞问道,“姐,还有什么需要幺儿做的么。”

    听罢,秦晚霞继续手里的活,把砂锅先置在灶上,然后看了看底下的柴火烧得正旺,才回他话,“咱们一道洗菜,淘米?”

    闻言,秦朝宁点头应下。

    他们姐弟俩搬过一堆食材到水井侧,接着找来几个小木盆,坐在小凳子上开始忙活。

    除去煲汤的材料洗干净后就被秦晚霞先放入了砂锅炖着,其余的食材他们就摆放好在天井这里,等秦柳氏归来后再料理。

    没多久,秦石和秦朝阳忙完回来了。他们先把家里的对联都贴上,继而才去帮忙一块做晡食。

    因为他们吃过晡食还要开始炸过年的零嘴,蒸过年拜神用的年糕,事情还有一堆,所以他们都加快了速度,什么活都一起干。

    当天年二十八的晡食,他们家做的是豆腐酱炖鲥鱼,紫苏焖鸭,白灼芥菜和鸡骨草炖猪脊骨汤,此外秦柳氏还盛了点腌萝卜干当小菜。

    趁着天色未暗,他们一家人就坐在还留有烧火余温的灶间里吃饭,不时还聊一聊饭后炸年货如何分工,还有后日的年三十要做什么菜等。

    秦朝宁在他们聊天的时候,伸手夹一块鲥鱼籽放进嘴里。待他抬眸,只见家里几人的脸上均是眼笑眉舒,神色放松,他不由得满心欢喜地龇牙笑。

    待到晡食过后,他们几人把家里仅有的两口铁锅都用上了。

    其中一口锅要用来炸物,另外一口锅则是用来蒸年糕。

    在炸物这一块,他们家打算做些糖环、糖角、空心油糍、麻枣、煎堆。年糕的话,他们家打算做的是红糖年糕、萝卜糕、芋魁糕三种。

    提前在灶间点上油灯,在四方桌摆上洗净晾干了的圆簸箕。等秦柳氏往其中倒入糯米粉,再加适量的水和白糖,他们便可以开始揉面团。

    秦柳氏带着三个子女做炸物。

    像糖环、糖角、麻枣这些简单的就由秦朝阳和秦朝宁来动手做,空心油糍与煎堆这些就只能秦柳氏和秦晚霞二人来做。

    秦朝阳和秦朝宁的手上活计不太漂亮,糖环做得歪歪扭扭,糖角大小不一,唯一做得好的是麻枣。

    见此,秦柳氏让他们兄弟俩只做麻枣好了。等他们爹蒸上了年糕后,他们兄弟俩就去烧火,换他们爹来做。

    这些炸物和年糕,不仅仅是他们家过年期间的零嘴,也是走亲戚,去别家拜年必带的年礼。所以,做出来的外观不能太丑,若不然拿出去会被笑话的。

    秦石这时候自己一个人把下午去磨的米浆抬了进来,然后将其分开几份,分别加入萝卜丝和腌肉碎,或是芋魁丝和腌肉碎,或是红糖和占米粉等,把米浆调制成三种不同的调味浆。

    做完这些后,他再将其分批倒入锅里的木盆里蒸。然后,他就和秦朝阳兄弟俩换了位置。

    有他帮忙,糖环、糖角这些做得飞快。而且,他的双手捏出来的糖环、糖角这些几乎是一个模子出来似的。

    秦朝阳兄弟俩这会时不时看一下炸东西的那口锅的火有没有烧过了,免得秦柳氏她们一放东西进去就焦了。现下他们只负责烧火,倒也干得挺好的。

    忙了大半夜,他们才把所有东西做完。炸物用油纸垫在缸里,把这些炸物分别放了进去。年糕的那些拿盖子盖好,放进灶间的柜子里放好。

    这个夜里,整个军户营区都飘着油炸的香气。盐边县的各家各户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把这些年货做的分量颇多,县上的情况也差不多如此。

    待到了年三十,他们在家里祭拜过祖先和各路神仙后,就要开始忙活年夜饭了。

    这一顿作为一年到头来最丰盛的晚餐,对于所有老百姓而言都十分重要。

    宣朝的每户小百姓都使出浑身解数阖家齐心来准备。

    老秦家这边,秦柳氏一大早先让秦石给杀了一只鸡,一只鹅,待到烫熟后就放一边下午备用。

    然后,她在煮过整只鸡和整只鹅的汤里,加入切过了的鸡杂和鹅杂,等汤煮开后,再倒入她拿糯米粉搓的圆仔糍。

    接着,在出锅前,她往里洒入胡荽碎和葱碎。如此这般,一碗热乎乎的上汤圆仔糍就做好了。

    作为盐边县这边过年必吃的朝食,圆仔糍入口糯叽叽,汤汁鲜中带甜,不仅扛饿,还暖身。

    他们几人呼噜噜地吃着,对其中滋味喜欢得很,每人最少都吃了两碗。

    待吃过朝食,他们才继续忙活。

    因为大年三十的晡食,盐边县这边通常家家户户都是吃得比往常早差不多一个时辰。所以,下午未时过后,军户营区的各户人家就已经在外头喊那些出去玩的崽们回家吃晡食了。

    老秦家这边也同样如此。等秦朝宁和秦朝阳从外头跑回来,他们兄弟俩净过手就直奔灶间。

    灶间里,他们家今晚的饭桌甚是丰富,足有八菜一汤,取的数字九,长长久久的意头。

    秦朝宁站在桌前,目光定定地看着桌面上的砂锅焖鹅、姜葱白斩鸡、清蒸鲈鱼、清蒸腌排骨……姜蓉油渣炒芥菜、红枣党参煲瘦肉汤,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

    秦朝阳这会一进来就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

    家里这般丰盛的年夜饭,还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

    “都快快坐下来吃饭”,秦石喊他们兄弟俩道。

    随即,他又朝三个子女说道,“吃过饭后,你们还需早些洗漱干净,换上新衣裳知道吗。”

    “嗯!”他们三人立即应道。

    是夜,这一顿年夜饭由于实在过于丰盛,分量极多,最后他们吃到撑了,也还是剩下不少。

    待到子时,军户营区里的各家各户陆续开始放起了炮仗,“噼里啪啦”的炮仗声一直持续到天亮。

    老秦家一家子是天亮后才放的炮仗,然后才开始朝四面八方拜祭神灵。

    秦朝宁跟着大哥和二姐身后,与他们一道诚心祭拜。

    等祭拜过后,秦石与秦柳氏挨个给他们三人发了红封。新一年新气象,他们一家子就这般精神奕奕地迎来了宣朝的正历三年。

    这之后,从过年到正月十四期间,秦朝宁在家里都没抄过书,而是把已经学过了的四书五经和对应注释拿出来反复思量。

    在正月十五这天,秦朝阳和秦柳氏早早出门,一道把秦朝宁送回东篱书院。

    这次返回东篱,举试班甲乙两班的全部学子,在县试结束前均不会休假归家。为此,秦柳氏他们给秦朝宁准备的物什十分的多。

    等学子们陆续返回书院,这些学子们与家人一道先去交过新一年的束脩、米粮等,才去清理自己的舍号。

    当秦柳氏带着两个儿子到了书院,他们三人一块去交的束脩和米粮。秦家这次交的束脩数额与其他学子一般,缴纳过后取过凭证便去打扫舍号。

    没一会儿,后院的孙夫子从管事那边已经得知秦家交的全额束脩一事。

    他沉思了一瞬,才告诉管事的,“无妨,且收下吧。”

    对于此事,他顿时还挺欣慰的。他底下的学生,有能力时并不贪图几两银子的便利,细节可见其家教与人品。

    梁梓稳和柳三郎在此之后没多久也回来书院了。他们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秦朝宁。

    “幺儿,我们俩可想你了”,他们俩在舍号里一人拉住秦朝宁的一只胳膊喊道。

    “……”

    秦朝宁他们一家子其实年初四、初五期间才分别去了柳家、钱家、梁府拜过年。

    面对俩人这般反应,他这时挠了挠脸蛋,试探道,“我也很想你们……?”

    闻言,梁梓稳与柳三郎登时高兴坏了。秦朝宁便在舍号里陪着他们玩了一阵子。

    实际上,他呆在家里的日子里会帮忙干活,然后就是自己要看的书,要思考的知识点也多。真实情况是,他的脑子在那段时日里,除了书籍便无其他。

    接下来,对于启蒙班的蒙童们而言,新一年的东篱书院的生活与对上一年并无什么不同。为此,梁梓稳与柳三郎便如常快快乐乐地地该做学问就做学问,该玩耍就玩耍。

    而对于举试班全员而言的话,则皆进入了紧张的备考阶段。在临近一月底之前的这十来天里,他们面对的都将是沉甸甸的课业。

    这和孙夫子从不押题也有关,他信奉的是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所以,他们这十四个备考的学子只能往死里念书,疯狂日夜查漏补缺。

    待到二月初二,距离县试还有十天左右,孙夫子带着他们一行人出了门。

    他们此时此刻要赶去别的书院,找对方的夫子保举。

    盐边县县内,除去东篱书院,是还有三所别家的书院的。

    往常的县试,四所书院里都有不少学子会下场应试。不过这些学子们加起来,对于盐边县整个县而言还是人数太少。据记录,盐边县县试的录取名额往往只有十名至二十名左右。

    在保举环节这里,依照惯例,四所书院均是相互的夫子们轮换着给对方的学生作保。

    孙夫子今日就是带他们去的王举人办的明德书院。

    这所书院目前是盐边县最大的书院,里面不仅有王举人这位老爷,还有两名秀才授业。

    第055章 55.县试第一场

    明德书院位属于县衙后方那一带, 离位属商铺末尾那一带的东篱书院有些许距离。

    孙夫子带着众位学子步行赶过去。

    一行人里面,个头矮得突兀,长得白净可爱的秦朝宁就显得特别引人注目。

    他昂首挺胸, 努力迈着小短腿跟上众师兄们的步速,觉得自己此时此刻也是和师兄们一般儒雅风流, 翩翩少年。

    实际上,他们一行人在路人眼里则是, 一位精神抖擞的老夫子带着一群清秀,朝气蓬勃的少年。其中, 还有一名年纪不大,看上去费了吃奶的劲,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队伍的蒙童。

    等他们到了明德书院,他们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这座有些许古朴气息的院子, 就被门房恭敬地带进了院内。

    他们安静地跟在孙夫子身后, 不时地,悄悄打量这一路从外院到内院沿途的园林景观。

    秦朝宁个子小,仰着脑袋观察四周。

    这所书院和他想象中的相差甚远, 处处细节都稍稍精致,从假山到花木到路上的一颗小石子, 均像是经过一番风雅的安排刻意设计, 有种苏州那般的园林观感。

    待他们一行人走到了内院,抬眸可见几个学堂里的学子们坐得密密匝匝。他们的服饰如一,皆是青衿套棉衫, 头戴四方平定巾(一种方形软帽),目不斜视。

    孙夫子看了一眼, 便抬手捋了捋自己的白须,目光又往队伍里穿得最厚实, 圆滚滚的秦朝宁看了看。

    还是自己书院的学生们穿得暖和。

    有一些罪,其实并不是非吃不可,他如是想到。

    这时,一位与孙夫子年纪相仿、微胖、脸色红润的夫子走了出来。

    他径直朝东篱书院一行人走过来,给孙夫子问候道,“孙夫子别来无恙。”

    “鄙人见过王夫子”,他朝对方行礼道,然后带着举试班的学子们一道走了上前。

    来者便是明德书院的院长,王举人。这位王夫子把他们一行人带到内院的正厅里。

    这会,正厅里除了他们一行人,早已有十几个明德书院的学子在此等候着。

    孙夫人与王举人在厅内寒暄片刻后,便各自坐在了正厅提前备好的书案前,抬手让对方书院的学子一一上前来问话。

    随即,他们在裁好的纸张上,分别把这些学子的姓名、年龄、籍贯、三代写上,末尾备注:[1]此子性资敦厚、文行可称者,今XX年秀才/举人XX为该学子保举,然后在其上盖上私印。

    等到了秦朝宁上前时,王举人停下了手中的笔。他与秦朝宁四目相对了一瞬,侧过身问孙夫子道,“今年,你们启蒙班的蒙童也要下场?”

    县试的报名费是一两银子,过去也有家境优渥的蒙童每年的县试都参加,权当试试。

    王举人疑惑的是,面前这个憨态可掬,眼神澄澈的小子是不是也要下场。他是否需要为此学子保举,还是说他只是跟着夫子和师兄们来明德书院看看而已。

    闻言,孙夫子抬头扫了一眼脸上笑容灿烂的秦朝宁,“……”

    这小子当真常年虎头虎脑哇。

    他顿了顿,告诉王举人道,“此子今年亦下场,劳烦王夫子帮忙保举。”

    “好”,王举人顿时应下,把眼前的小子当成了花钱体验的蒙童。

    直到秦朝宁把个人的三代信息说完整了,王举人才神情恍惚地看向孙夫子,“……”

    军户营区军余幼丁???

    所有人都知道,整个盐边县的百姓里头,前些年都是军户最穷,现在也不见得富裕。这孩童如何得以下场应试?

    而且让他着实纳闷的是,他总感觉这秦家的信息有些眼熟。

    见状,孙夫子与他对视了一霎,语气平淡地说道,“咳,信息确实如此,其中无误。劳烦劳烦王夫子了。”

    谁能想到幼丁会下场举试呢?说实话,这也是他平生第一次遇到。

    王举人:“……”

    他只好抬笔把秦朝宁的保举文书写完。搞完后,他的整个人仍旧疑惑不解。

    待东篱书院一行人都离开了明德书院,他才想起来,此子不就是前年柳家给他推荐的义男书童。当时柳家他们明言此子聪明伶俐,性情质朴,他还不太相信来着。

    今日这般看来,这小子怕是当真聪颖,有过人之处。这孙老头可真藏得深!刚才竟然半点不动声色,按捺得住!

    于是乎,王举人接下来对自己明德书院这帮即将要下场应试的学子们,要求更严格了。

    县试的名额就那些个,僧多肉少。你不用功,总有别人用功。

    二月初八这天,盐边县所有需要参加的学子们都前去县衙报名县试。

    这天的一大清早,东篱书院举试班里,除了钱勤学与另外一名童生外,其余十二人都跟着孙夫子前往县衙。

    在他们抵达县衙时,县衙门口已有不少学子在排队。孙夫子让他们跟在队伍后方,叮嘱他们入了县衙后,在主簿与衙役面前如实登记便可。

    然后,他自己就去找别的书院的夫子叙旧去了。

    县试的登记流程不复杂,首先是登记个人信息,如姓名、年龄、籍贯、以及祖上三代信息,接着上交保举文书与缴纳一两银子考试费,然后签署一份个人承诺函,保证信息属真便可。

    所以,被留在原地排队的秦朝宁他们倒也不慌。

    在午时前,他们一行人都办好了手续。

    出了县衙后,秦朝宁拿着自己的考引,即“准考证”,有些傻乎乎地发着呆。

    只因上面有关于他的相貌描写是:虚岁六、身高三尺五寸、肤白、面憨、五官标致、长相中上。

    秦朝宁:“……”

    所以,入考场时,那些考差是仅凭这寥寥几字来判定有无冒名顶替吗。

    他的容貌描写辞藻,让他总觉得这是普通得县里的街上一抓一大把的孩童。秦朝宁忽然有种自我怀疑,自己是否长了一张大众脸。

    不过,一会儿后,他就接受了这件事。因为他的这些师兄们的相貌描写同样半斤八两,唯一一个描写鲜明点的,就是把鼻尖一颗小痣给写上了的那位学子。

    待到二月十三至十五,宣朝全境内的县试陆续开始。

    盐边县的县试随南方各县,定的日期是二月十五,应试地点就在县衙大堂,主考官是知县大人为主,县丞、县尉、主簿为辅。

    县试一共考五场,共考五天,期间是每隔一天开考一场。每场开考,所有学子需要在丑正二刻,即四更天开始排队检查入内。

    县试中的每场考试的时间会从寅正四刻,即五更天,黎明时分开始,然后到戌时前缴卷结束。

    若是学子们早早答完,需要提交缴卷亦可,只要不超过戌时就不会被作废答卷。

    这天的丑时,东篱书院的举试班学子们提上各自的考篮,齐齐出发赶往考场。孙夫子与书院的管事,也一道与学子们前往县衙。

    丑时一刻左右,摸黑在县衙门前排队的考生已经不少,大多年龄不一。

    秦朝宁在队伍里,能够看到前面有几位而立之年了的模样的学子,同时也有头发灰白的学子。

    他看得入神,他前面的师兄便告诉他,“这些人年年考,年年不中。”

    “执着如斯,又家贫无以进学,这般年年考不是白费银子么。”

    “倒不如归家老老实实地种地,省下点报考费补贴家里。”

    “命里无仕途,盲目坚持不可行。”

    ……

    其他的一些学子闻言,开始小声议论道。

    秦朝宁没参与他们的议论,自己踮起脚朝队伍前面与后面都仰起脑袋张望了一下。

    看完后,他心下感到甚是诧异,盐边县小小的一个县城,竟也有几百人参考。

    日后府试那些,岂不是人山人海?

    县衙门口的考差们,对学子们的考篮查得仔细,让他们一个接一个上前,反复确认考篮没有夹抄逾矩后,才转给后面的考差带进去脱衣检查,核对长相和考生考引上的信息。

    待轮到秦朝宁的时候,由于他年幼,在一众学子中甚显突兀,对方便多看了他几眼,还伸手把他的头发都仔细盘查了一遍。

    待确认一切无问题,考差才给了他一块上面写着丙乙的牌子,告诉他到了县衙大堂后自己找到自己的座位号落座。

    秦朝宁谢过对方就往里走。

    他的衣服穿得厚,步速不是很快。

    关于分配的座位号,接下来这几天,不仅仅是他们这些学子们应试的位置序号,还会是每场考试结果张贴在告示栏上的考生号。

    所有的考试结果,是以座位号的形式,在次日便会张贴在县衙前的告示板中。

    只有在该告示上有写的座位号,该名学子才能有继续参加下一场考试的资格。

    秦朝宁贴身带着自己的牌子,沿着县衙的廊檐走到了县衙大堂,花了一小会儿在各个木板隔间中找到自己的号房位置坐下。

    由于考生众多,县衙大堂与县衙内院安置了不少木板,作为简陋的隔间以作房号。

    来得早的学子,领的号便靠前,能够坐在县衙大堂内应试。来得晚的学子们,基本上都在内院露天的隔间为主。

    盐边县二月的天气依旧湿冷,在大堂内会比在内院暖和,且不必受冷风干扰。

    若是答卷期间,天气突变,露天的考场容易让学子们难以应对。

    而且,每个隔间为了节省位置,均摆放得十分逼仄。这使得后面来的学子实在懊悔不已。

    不过,对于眼下年仅六岁的秦朝宁而言,这个隔间的空间是够了的。哪怕是他在这个号房里起身,在原地伸展手脚都无碍。

    趁着其他人还在慢慢排队进来,他把自己的考篮放置在桌子底下,把笔墨砚摆放到桌上,然后把府衙分配给各个隔间的小瓦盆(尿壶)放在号房的最后面。

    搞完这些后,他拿巾帕擦了擦手,才从考篮里拿出书院发的两只鸡蛋,一个馒头开始吃了起来。

    等吃过朝食,喝了两口水,他就专心等考题的发放。

    临近寅正四刻,考场内开始有监考衙役经过,逐一发放第一场考场的试题。

    没一会儿后,秦朝宁也同样拿到了自己的考题。

    他缓缓把手中的几页纸张在考桌上摊开。

    第一张是今日县试第一场的考题;第二张与第三张是考题答卷,需要在上面填写姓名、年龄、籍贯等信息后,才能开始在空白处作答;其余三张空白纸张,大概就是草稿用纸了。

    盐边县县试第一场,考的是出自四书五经的八股文两篇、五言六韵的试帖诗一首。

    题目一:[2]年饥,用不足,如之何?

    题目二:[3]“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

    题目三:以惜春命题赋诗一首

    第056章 56.过了县试第一场

    秦朝宁看着三道题, 定定地思考着。

    第一道题:[1]年饥,用不足,如之何?

    他记忆中的原文是, [2]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 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不足, 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 君孰与足?”

    本意是遇到闹饥荒,朝廷储备不足该如何处置?然后原文上下便是鲁哀公与有若,针对此问题展开的对话。

    秦朝宁自身是赞同有若的观点的,只有百姓富足, 朝廷才会富足。[3]民如水, 君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论点便是源自《荀子·哀公》, 其中孔子与鲁哀公的对话。

    所以其中破题,不能偏离先有民, 才有国富君富。

    待想好了第一道大题, 秦朝宁继续往下看第二道题。

    [4]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 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

    这一小段的释义, 他是记得的。其中内容是有人问孔圣人为何不从政?孔圣人表明自己的态度,点明难不成只有做官才叫从政么?

    如果按照秦朝宁自己的个人理解, 确实只有在官场内做事才叫从政。不过,《论语》本书是存在各个儒家观点来传道的,所有释义皆围绕着儒家思想出发。

    而对于秦朝宁自己而言,相比起儒家那一套,他私底下较为认可法家的思想:富国强兵,依法治国。

    不过,眼下这些均是不能写到纸上,亦不能宣扬于众。

    秦朝宁想了想,为了不偏题,决定遵循儒家的思想破题,从为孝即为政入手,以认可该观点的句子来破题,以引用《书》的原文来承题,以引入史例论据来起讲,其余则围绕着中心往下写便可。

    理清了两道大题的思路,他往下看了看第三题诗赋题。

    惜春的题材好写,与眼下二月末也应景。这题不难,太有灵气的诗词秦朝宁没有,中规中矩应试的,还是能写一写的。

    于是,他把答卷先卷好放在一侧,免得弄脏了。随即,他才提笔、点墨,在草稿用纸上开始答题。

    因为他写得认真,以至于县令大人一行人巡查而过的时候,他都没半点反应,仍旧埋头书写。

    县令等人倒是因为他的年幼而止步,稍作停留片刻。

    他们就站在离秦朝宁考桌一步之遥的位置,往他的草稿上看了几眼,确认其字迹清晰,娟秀工整,这小儿专注的神色似半点没被题目难倒的模样才离去。

    这一幕,使得他们几人均满意地笑了笑。

    这小儿如此这般流畅地答题,对于他们而言,亦算是教化之功。这都是说明他们把盐边县整体治理得还不错,才会如今有眼下举试的学子们这般多,其中还有这般年幼的。

    几位大人这会,倒无一人想过眼前的孩童是否有机会会考中,均是默认他只是来参与应试,增加经验。

    许久后,秦朝宁把三道题都在草稿用纸上写完整了。

    当他准备检查之际,忽地一道惨叫声从县衙内院传来,把他吓得手都颤了颤,险些撕了手中的纸张。

    他不解地抬头,只见不远处有衙役与考差已经往外跑了出去。

    随着内院那厮哭天抢地,又传出好几个学子怒吼,“竖子——害我也!”

    “如此这般倒霉,教我如何归家与父母亲交待!——求县令大人开恩呀,求大人体恤学生十年寒窗苦读,今日这一两银子亦是掏空家中银钱。”

    外面又哭又闹,坐在自己号房内的秦朝宁有些许不安,发着呆细细听着。

    等这番骚动被衙役们与考差们镇压了下来,秦朝宁才从传过来的声音里面,在混乱几方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了大概的情况。

    原来是内院蓦然刮起了风,那名学子写了大半的答卷稍有不慎就被吹到了砚台上,眨眼间答卷就沾染了墨。

    对方见答卷顷刻间就此一毁,心态便崩了。

    接着,他制造出来的骚乱,让别处几位学子猝不及防地突如其来受惊,手中刹那间执笔不稳,个别不是错了笔画,便是散了墨。

    如此下来,他们也同样算是毁了卷面。

    这才有的前面闹哄哄的一场。

    秦朝宁眼下被此事惊到了。他在心中小声告诫自己,日后无论哪场考场均需早些到场才好,同时对于答卷的保护,定要万分小心。

    缓了缓思绪,他才开始把草稿上的两篇文章与一首诗,一一抄到答卷上。

    待申时一刻左右,秦朝宁答卷上的墨都干透了。他再次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姓名、籍贯等均是无误,才将其卷好,起身朝考差们举手示意要交卷。

    一会儿后,一名考差带着装考券与草稿用纸的箩筐上前来。把秦朝宁的答卷与草稿用纸都收走后,对方叮嘱秦朝宁需安静地离开府衙,不许四处张望弄出什么动静。

    秦朝宁应下,快速收拾好考桌上的笔墨砚,放进自己的考篮,然后放轻了脚步离开。

    有沿途隔间的学子看到这个“蒙童”的身影,不由得笑了。

    小儿,真儿戏呐,就这般来考场上体验一场,家中一两银子便没了。

    他们还得抓紧时间斟酌辞藻,务必把文章做得尽善尽美。

    对于旁人如何作想,秦朝宁倒是半点没有思考过。当他的小短腿跨过县衙大门的门槛时,他还朝大门两侧站着值班的衙役灿烂笑着。

    两位衙役见他长相讨喜,便帮忙把他抱到台阶下,顺口嘱咐他,“你快看看家中长辈何在,莫乱跑,早些归家。”

    闻言,秦朝宁憨憨笑着,朝他们挥手再见。

    他这会小肚子在咕噜噜地作响,已是饿了。等他提着自己的考篮在临街张望,都没找到书院的师兄们,幸好看到了书院的管事。

    秦朝宁立即朝对方小跑过去。

    管事看到身着厚棉衣,圆滚滚的秦朝宁,眉目间甚是慈爱。说起来,秦朝宁比他自己的亲孙子都还年幼。

    “幺儿慢些,不急。”管事的对他说道,“东篱书院最早就属你先出来呢。”

    在他看来,秦朝宁出来得这么早,约莫是没考好。不过,他就不打算戳他心窝子,去提考得如何这种事了。

    管事的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在秦朝宁之前,也有一些学子陆续从县衙里面出来了。但是那些学子们的神色,不是悲怆欲哭,就是苍白懊恼。

    眼下,管事的见秦朝宁笑容依旧,脸上无半点烦心,亦不哭不闹,心中暗暗称赞道:此子性情好,心宽。

    “好的”,秦朝宁朝他嘿嘿一笑,乖巧地站在他身侧一同等待各位师兄考完出来。

    在酉时二刻前,东篱书院的十二人终于全部集齐了。管事的才带着他们匆匆往书院赶回去。

    他们一行人饥肠辘辘,回到书院后,便都先去公厨吃些热乎的垫肚子。

    孙夫子期间过来看了他们一下,叮嘱他们吃过饭后仍需继续看书,背诵。明日下午,管事会带着他们再去县衙看告示。

    如若榜上有名,便继续下场应试,若是榜上无名,回来继续苦读备考明年便是。

    众人应下,“是!谨遵夫子教诲。”

    秦朝宁吃饱了便去了藏书室看书,直到太阳下山才回的舍号。

    舍号里的梁梓稳与柳三郎知道他去应试了,现下保持安静默写自己的课业,不去闹他。

    没多久,秦朝宁看他们俩抓耳挠腮,被某段圣人言难住似的,便停下自己手中抄书的笔,主动给他们详细解答。

    “我们会否耽误到幺儿你了?”

    梁梓稳与柳三郎事后心中感到稍稍不安。

    秦朝宁抬眸,朝他们龇牙笑道,“怎么会呢。”

    “读书之道,非一朝一日之事,又怎么因一时半刻便有所妨碍?十年磨一剑,何须争须臾。”

    他告诉他们俩人,不必过于克制本性,若是遇到不会的问题还是要张嘴问的。倘使张嘴问问就能有答案,又何必浪费几刻钟苦恼呢?

    为了减少他们的胡思乱想,秦朝宁把自己抄书的纸张递给他们看,示意自己刚才不过是在抄书。

    这下,梁梓稳与柳三郎对于下场举试这件事,没那般畏惧与紧张了。他们三许久没一块玩,便嬉闹了一会。

    翌日上午,举试班的众位学子在学堂里,如往常一般听孙夫子授课。

    孙夫子并未因为他们这几日要下场应试就停止了讲课。他把以往讲过的课业随机抽一些出来给他们重新讲,亦或者讲一两偏八股文范文。

    待到下午未时,好些个学子在学堂里已经心不在焉了,管事的才终于来接他们。

    于是,他们促忙促急地出了书院,就往县衙快步走去。

    县衙这会儿看告示的学子们散得七七八八了,前面只有零零散散几人站在告知木牌前。

    东篱书院的管事带着他们上前去,让他们各自在告示牌上贴着的红纸上,认真查找自己的座位号。

    秦朝宁个子矮,管事的便把他抱了起来。

    见此,秦朝宁朝他笑了笑,“谢过管事。”

    “无妨,快看吧。”管事的应道。

    闻言,秦朝宁便看向红纸。他粗略看了一眼整体的情况,发现上面只剩下二百人了。这意味着,第一场考试便筛掉了一半的学子。

    接着,他再从上往下看,发现自己的座位号被圈了出来,在前二十座位号里。

    虽不知其是何意,秦朝宁觉得,过了便行。

    看完后,他就让管事的把他放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近日壮实了不少,不想劳累他人太久。

    这会,秦朝宁静静地站在管事身侧,耐心地等各位师兄皆查看完毕。

    片刻后,他们脸上的神色不一,有几人面露喜色,有几人情绪低落。

    管事的见状,心下了然,把孙夫子每年勉励学子们的话拿出来安慰他们,什么君子不在乎一场考试的成绩,来年再站亦可诸如此类。

    随后,他说道,“倘使你们的座位号有被提号的,明日记得不要坐错了号房,往前二十的号房找到自己的位置。”

    “我们返回书院吧,各人把自己的情况与孙夫子禀告一声。”

    “是”,众人应道。

    顿了顿,秦朝宁这才猜测自己怕是被提号了。

    提房号这种事他是知道的,他只是此前并未往这点想过。

    实际上,这是宣朝举试中,县试与府试常见的一种做法。

    由于县试与府试对答卷并不会糊名评卷,是由地方官作为考官评卷,为此,常见在县试与府试中,考官会针对那些答卷出色的学子提房号。这般操作是为了让考官们可以近距离观察该学子。

    一是观察该学子的才学是否有作假,二是观察该学子日后有否再往上冲刺的可能。

    依照惯例,每一年里,每个县每个府城,能出多少个童生,多少个秀才,多少个举人都会是该地方官重要政绩的一笔。

    等他们一行人都回到了东篱书院,孙夫子早在学堂里等着他们了。

    这会儿不分甲乙班,他们都往孙夫子所在的书案走去,各自排好队,按序上前禀告自身第一场应试的结果。

    “乙班张初,第一场已过,排名五十七。”

    “不错,且用心备考。”

    “甲班赵明,第一场已过,排名四十九。”

    “可。”

    “乙班柳大志,第一场已过,排名一百九十。”

    “好。”

    ……

    待轮到秦朝宁时,前面十一甲乙两班的学子们,有七位过了一场的应试,其中排名最靠前的是第三十六名。

    孙夫子问完他们,才喊道,“朝宁。”

    “学生在”,秦朝宁上前禀告道,“学生第一场已过,排名前二十,具体排名不知。”

    该告示上唯独前二十的未列明排名。

    闻言,孙夫子面露惊讶。其他学子们同样甚是吃惊,他们定定地看着秦朝宁,那视线热烈得仿佛能把人灼烧。

    “确认座号无误?”

    “学生不敢妄言。”

    “甚好,勿骄勿躁,后面还有四场考试”,孙夫子叮嘱道,看秦朝宁的眼神满意得不行。

    他捋了捋自己的白须,让他们各自回去看书,过了第一场的学子明日继续上考场。

    待夫子走后,秦朝宁一瞬间被众师兄给抱了起来。

    “好你个幺儿,平日里不声不响,原来藏得如此之深!”

    “不愧是我们东篱书院的小仲永~”

    “呸,哪里来的仲永,幺儿要当也得是小彦霖。”

    ……

    [5]王岩叟,字彦霖,宋代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据记载,此人自幼聪颖,十八岁乡举、省试、廷对皆第一,因此又称三元榜首,生平官至丞相。

    第057章 57.县试第二场

    次日丑时, 举试班甲乙两班中过了第一场应试的七人,加上秦朝宁,在东篱书院管事的带领下继续前往县衙参加第二场应试。

    第二场的应试流程与第一场无二, 均是各个学子需早早来到县衙排队,等候考差的检查, 检查通过者入县衙备考。

    今日的学子队伍,肉眼可见少了许多人。

    秦朝宁等人默默跟在队伍后面排着队。

    忽地, 一阵齐整的脚步声、马蹄声传来,顿时惊得众学子那一点点仅存的瞌睡都飞走了。

    在场的所有人, 包括衙役等皆伸长了脖颈往临街看去。

    等一会儿后,他们终于看清了前方何事。原是盐边县军户营区的士卒们在拔营,途径县衙所在的这条临街。

    这些士卒们分列三队,动作整齐划一, 外貌英姿飒爽, 看上去纪律严明,勇猛非常。在他们进入临街,途经这些学子的队伍时, 士卒们依旧目视前方,步履不停。

    在学子队伍里的秦朝宁睁圆了眼, 多次踮起脚朝这些士卒的列队里面四处张望, 一心想要找到他爹的身影。

    这几队士卒列队的后半段,此时此刻坐在马背上的姜子钧,柏虎等人, 倒是距离百米外就看到了左顾右盼的秦朝宁。

    无他,全因秦朝宁的个子矮得突兀也, 十分显眼。

    姜子钧在马背上和柏虎打趣道,“没想到这小子今年就下场应试了。”

    他的语气里有几分欣慰。

    “指不定还能捞个状元回来, 日后就是大哥你我等人的同僚了”,柏虎哈哈大笑道,话语里还有一丝为之自豪。

    他的笑声如洪钟,霎时间吸引了学子们的目光,纷纷扭头朝他们看过去。

    秦朝宁这时也看到了他们,急忙跳起挥手,“叔!——”

    他的这一声“叔”,让自己刹那间成为了众学子们的好奇围观对象。

    众多考生们纷纷转身看向了这个蒙童:“!!”

    难怪年幼如斯便下场举试,把银子不当银子,原是出身于武官之家。

    秦朝宁被他们这般注视着,手臂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直到柏虎驱马朝他过来,下了马拍了拍他,秦朝宁才回过神来。

    “叔!”

    “你这小子”,柏虎无视那些打量的视线,弯下腰摸了摸秦朝宁的脑袋,“好好考,迟些日子便来临聿府城参考,叔带你进军营参观。”

    “嗯!”秦朝宁双眸明亮得恍若有星辰,甚是认真严肃地回应道,“幺儿记住了!”

    这会,他哪里还有心思留意别人的目光,满心满眼都是临聿府城的盐边县军营。

    “你爹在后面,待会你别进去县衙那么快,指不定还能见他一面。”柏虎悄悄告诉他道。

    秦朝宁:“!”

    他的小脸蛋瞬即满脸笑容,“谢谢叔!”

    柏虎同样笑了笑,开怀地跳上马背,驱使马匹调头,回到士卒们的队伍里。

    随即,秦朝宁和东篱书院的各位师兄换了个位置,排到了他们的最后面。他急切地盯着士卒队伍的后方,生怕错过了与他爹相见一面。

    而甲乙班的学子们皆是等柏虎离开了,才敢凑上前和秦朝宁讲话。

    “幺儿,你是盐边县军营的人?”

    “嗯”,秦朝宁毫无半点迟疑应道。

    县衙门槛的考差适时喊道,“下一位上前!”

    闻声,举试班甲乙班的这几位学子本来有很多话都想问秦朝宁这个小师弟,但是反应过来现下的场合不合适,只得在心底里先忍着。

    待过了一会,秦朝宁当真看到秦石了!他即刻连蹦带跳挥手,“爹——爹——爹!”

    清脆响亮的童声响彻临街,列队中许多士卒忍不住往这边看了过来。

    认出自家幺子的声音,秦石猛地转过头来,登时也看到秦朝宁了。不过,现下的秦石不能离开队伍,他只能抬手和秦朝宁笔划。

    秦朝宁按照自己的理解看完了他爹的手势,随后朝他爹喊道,“我会努力的!然后我就去临聿府城找爹您!”

    幺儿定会好好应试的!爹,你要等幺儿呐!

    他瞬时之间热血沸腾,眼眶微热,有一点可怜地吸了吸鼻子。

    而实际上,只是单纯想让他注意保暖,示意他站在师兄们身后躲躲风,可别被冻伤寒了的秦石:“……好!”

    他这一刻无比感激祖先们让他拥有这般好的三个子女。

    父子俩远远地看了对方一会,心中均甚是不舍,却依旧只能随着各自的队伍前行,就此离别。

    甲乙班的学子们此时的内心是麻木的。

    皆因他们亲眼目睹了秦朝宁和他爹互动的整个过程后,他们才惊觉小师弟竟是军余幼丁。他们在前不久那位骑马的将士出现时,还以为秦朝宁怕是出身自武官之家的,眼下岂能料到,竟是出身于老百姓中最差的军户。

    东篱书院的“小表弟”幺儿,身上可是半点没有贫穷压身的行事瑟缩,小家子气。并且,六岁的这小子做学问都比他们做得好!可恶!!

    这使得他们眼下的心情均是十分复杂。

    不过,还没等他们表示同情、深入思考或是疑惑发问,就陆续被县衙的考差点名让他们上前验明正身,准备进入考场了。

    在他们身后的秦朝宁,因为已经有了固定的房号,这会等师兄们都进去了,才轮到他上前被检查。

    这时,核对他座位号牌子和考引的老考差,确认一切均无问题后,不由得抬头多看了他两眼,然后勉励道,“好好考。”

    “谢过叔!”

    秦朝宁看到秦石的高兴劲还在,又犯起了逢人便喊叔的小毛病。

    闻言,对方笑了笑,就让他赶紧进去。

    等秦朝宁到了县衙大堂里面,他走到前排寻找了片刻,才在第一排第三个号房看到对应的丙乙牌号,便自行走了进去。

    在他进入房号时,位于上座的县令大人、县丞、县尉、主簿皆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眸往他那边看了一眼。

    其中,梁县丞与老主簿瞬间就把秦朝宁认了出来的。

    他们一个是因为这小儿是自家儿子的同窗,另一个是因为曾经给这虎头虎脑的孩童上过幼丁户籍。

    他们二人对于秦朝宁,算是印象深刻,现下心里皆是甚是吃惊。

    梁县丞恍惚了一瞬,情不自禁心中感到啧啧称奇。

    他虽知道梁梓稳的同窗性情持重,人也聪慧。但是,他真没料到此子竟是这般聪明睿达。

    要知道,秦朝宁此时的号房,就是上一场应试第三名的意思!

    而这个号房的考卷,昨日可是曾被县令大人糊了名字来找他们几人皆问过,此卷该当几名。

    他和县尉、主簿当时看完考卷后,毫不犹豫的回答都是“此卷当得第一!”

    梁县丞现在的心情真的很复杂。

    他虽不知眼下为何最后县令大人把秦朝宁放到了排名第三的号房,但是那答卷当真对答得甚好,在他看来理应第一,堪称案首之才!

    梁县丞之所以这么想,也是有缘故。

    按照惯例,县试最难的一场应试就是第一场,尔后的第二场考的[1]是八股文一篇,律赋或是孝经论一篇二选一,再者默写《圣谕广训》指定部分内容;第三场考的是八股文一篇,律赋一篇,试帖诗一首,默写《圣谕广训》指定部分内容;第四场与第五场考的内容一致,主要考四书五经的默写。

    因此,真实情况就是,第一场的成绩是大抵上决定了县试的结果,已经最能够看得出该学子的学识水平。

    后面几场考试不过是筛掉人所用,但凡不要作答得太差,第一场结果里的前二十的学子排名基本不变。

    所以,梁县丞的心情别提多七上八下了。他都有点儿想立马回家揪着自家儿子的耳朵问问他,你舍友兼同窗这般堪称神童,你都不知道沾点光吗?

    与此同时,底下的秦朝宁这会正忙着啃鸡蛋和馒头。待吃过两个鸡蛋和一个馒头,他又拿起水囊喝了两口水。

    此外,他还藏了一个鸡蛋在考篮里。这是他早上问管事多要的。那时,他直白告诉管事他考完试就饿得很,所以他想向书院多要一个鸡蛋,日后待他们家送他返校时再补回鸡蛋给到书院里。

    听罢,管事的没半点迟疑地应了声好,便多给他一个。

    其他举试班甲乙班的学子们见状,纷纷也多要了一个。

    说实话,待到下午时分,他们也饿得慌!

    管事的都一一应下,把鸡蛋给他们分了下去。

    县衙大堂里没一会儿,考差们陆续发下第二场的考题,底下的众位学子窸窸窣窣地开始动了起来。

    秦朝宁接过考卷后,小心翼翼地打开自己手上的考券。待他粗略地把题目看完后,他才在考桌铺上草稿用纸,然后将正式的答卷仔细卷好,放置在考桌最左侧备用。

    这之后,他目光专注地二次阅览考题,一字一字地往下看。

    县试第二场的考题同样是三道。

    题目一:[2]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题目二:

    可选一:以山村野趣为题作律赋一篇。

    可选二:[3]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复坐,吾语汝。”以出自《孝经》此句作经纶一篇。

    题目三:默写《圣谕广训》重农桑以足衣食篇。

    秦朝宁面对这三道考题思考了一阵子,才在脑海里定下来了答题思路来。

    题目一的出处,他记得源自是《论语.学而篇》,[4]其中原文是,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曾子曰:“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这篇其中的重点,是孔子提出了君子应有的品德是哪些。

    秦朝宁打算从君子的仁、孝、信等道德标准破题,不深究曾子所言。

    题目二这里,他选择写律赋一篇。因为《孝经》,他压根没看过。

    秦朝宁在孙夫子的藏书室看了很多书,但是还没看过《孝经》。今日的考题对于他而言,警醒到他了。

    他差点儿就一身冷汗。

    为了预防日后府试等,同样会遇到此类考题,他得找时间查漏补缺,尽快看多些书。

    至于题目三,默写一事则是他所擅长的。而《圣谕广训》全书,他是看过的,现下哪怕全文写出来都不是难事。

    确认自己整理好了思路,秦朝宁便开始提笔、点墨,行文流畅地在草稿用纸上作答。

    在他认真书写期间,县令大人、县丞、县尉、主簿都悄悄走到了他的号房侧,安静地看向他的草稿用纸。

    他们驻足看了许久,直到秦朝宁写完了第一篇八股文才离开。

    此场考试里,秦朝宁依旧是把三道大题在草稿用纸写完,待检查无误后,才转抄至正式答卷上。

    不过,今日的他,答题结束得比上一场考试还要早。这让他着实犹豫了,自己究竟要不要先缴卷。

    想了想,他把考篮里的鸡蛋掏出来,慢悠悠地剥壳,小口小口地啃着。

    一直有留意这边动静的县令、县丞、县尉、主簿:“……”

    哪怕再颖悟绝伦,也确实不过是个六岁稚儿。

    秦朝宁吃完了鸡蛋后,见仍旧无人缴卷,他只好自己举手示意考差。

    于是,他作为这场第一个缴卷的学子,在他起身提着考篮离开号房时,就被周围号房中的学子注意到了。

    这些学子们疑惑地打量着他的身影。不仅仅是因为他缴卷快,而是因为他是从前二十的号房出来的,并且还仅仅是个垂髫小童!

    怀疑的念头,不由自主地在部分学子的脑海里扎根。

    第058章 58.奇怪的华风书院学子

    在次日, 县试第二场的结果,便如第一场应试结果那般,在告示牌上张贴了出来。

    这时候, 平日里人迹罕见的县衙门口,人头涌涌, 热闹非常。

    而东篱书院的众人,依旧是当日下午才一行人来的县衙大门前, 然后各自在红纸告示上查找自己的座号。

    不过,他们今日的状态放松了不少, 没前几日那般紧张不安。

    秦朝宁没一会儿就看完了。他县试第二场的应试结果同样在前二十内。

    不过,举试班甲乙班的学子们,在第二场应试结果中,由原来的七名, 剩下了六名, 其中有一名学子被筛掉了。

    该学子甚是乐观,未等他们几人安慰,便笑嘻嘻地说道, “明年再战!明年一定考过!”

    “定然会的!”秦朝宁与举试班甲乙班的学子们毫不犹豫响应他道。

    待他们返回书院后,孙夫子对他们的叮嘱如此前两场考试的话无异。甚至, 他还让他们无需太刻苦, 可以适当休息一下。

    这之后的翌日,这些学子们就迎来了县试的第三场。

    当天丑时,东篱书院的一行人继续早早来县衙排队, 等待接受考差的检查。

    他们今日的神色比较放松,不再一声不吭地排队, 而是互相之间小声交谈。

    当秦朝宁在和师兄们嬉笑之际,蓦然有几个学子径直朝他们走了过来。

    这几人的年纪相仿, 看上去皆是弱冠之年,身上的服饰甚为崭新。

    两厢对比下,东篱书院的举试班甲乙班的学子们,比对方均年轻好几岁。

    他们突兀地止步在举试班甲乙班的学子们面前,一副从容地行礼道,“我等见几位颇有风采,不知可否互通姓名,结识一番?”

    “相识皆是缘分,同是同考场的学子,日后还能多加往来。”

    闻言,举试班甲乙班的几人俱是愣了愣:“?”

    每个字都听懂了,连起整句来就不理解了。

    他们疑惑地朝四周看了看,结果确实是朝着他们几人而来。对方口中颇有风采,当真指的是他们自己,他们脸上的神情不由得从惊讶转变为欣喜。

    举试班甲乙班的学子们颇羞涩地应道,“风采倒言过其实也。”

    “兄台尔等才是一表人才,气质翩翩呢。”

    对方几人听罢,脸上刹那间露出了颇为满意的神色。不过,其中有两人莫名把视线往下,看向了东篱书院几人中最小的秦朝宁。

    秦朝宁原本一直站在师兄们中间,仰着脑袋围观他们来着。突然地这么一刹那,他猝不及防地与他们二人的目光对上。

    他睁圆了双眸满心眼的疑惑:“??”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面对秦朝宁懵懂清澈的目光,这两人仿佛被烫到似的,即刻扭过头去,移开了视线。

    秦朝宁疑惑地抬手挠了挠自己的脸蛋,纳闷道,难不成幺儿又胖了吗?!

    “咳,我等乃东篱书院的学子们,不知兄台尔等是?”东篱书院的学子友好地问道。

    这五人其中一位应道,“我等是华风书院的学子,至于中间这位,乃此次县试案首无疑的卢忠贤卢兄。”

    而被点到名的卢忠贤,从旁人眼里看上去,是颇为相貌堂堂的。

    他们的话刚说完,不仅东篱书院的几人愕然了一瞬,其他在队伍里排队的学子们纷纷也看了过来。

    只见名为卢忠贤的学子连忙摆手,谦让道,“哪里哪里,未到最后放榜如何得知?”

    “李兄、陈兄亦有大才,指不定县令大人就心喜李兄、陈兄的瑰丽辞藻,满腹经纶。”

    听罢,队伍里的那些学子们有人轻哼,有人不屑地嗤笑……也有人直接明言,“哪里来的楞头青,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此般只言片语,华风书院的几人自然是听到了。

    顿时,他们脸色涨红,朝那些人怒目而视,辩驳道,“尔等井底之蛙,便看别人亦如尔。”

    “卢兄的座号可是第一场过后便被提号,此后的号房乃县衙大堂第一排第一间。”

    “尔等不会从未被提号过,因而无知至此,不知前二十的号房排序便是第一场应试的结果吧。”

    随着对方的嚷嚷,东篱书院的几人都霎时明白了过来。他们立即抱起秦朝宁七嘴八舌地问他号房是第几来着。

    秦朝宁:“……”

    三?

    没等他张嘴回答各位师兄,风华书院有人抢先回到了这个问题,“这位蒙童的号房在第三。”

    东篱书院的几位学子:“!”

    哇,不愧是他们书院的小彦霖!!

    他们真心挺开心激动的,没忍住薅了秦朝宁几把。

    不过,对方的话讲完后就沉默了片刻,加上那副欲言又止的神色,让秦朝宁与几位东篱书院的学子均感到一丝别扭怪异的感觉,道不清说不明。

    他们就安静了下来,没再闹了。

    这时,对方其中那位,号房第一的卢忠贤看向秦朝宁问他道,“不知尔全名是?可是自幼师从名师?”

    这话问得唐突,东篱书院等人:“??”

    “何出此问?”东篱书院的几位学子下意识问道。他们把秦朝宁放下,往身后塞去。

    见他们表现得有一丝警惕,卢忠贤语气温和地解释道,“我等罕见世间神童,不过是好奇之心罢了。”

    在他说话的时候,秦朝宁在师兄们的身后,定定地看着他。

    待发现对方言语与姿态虽表现得十分友善,眼睛却往右上方转了好几次,他便适时提醒他们道,“考差们正抓紧检查学子,各位师兄还是尽快回归队伍吧。”

    闻言,华风书院的几人仍旧继续追问道,“不知尔等这位小师弟出身哪个世家?我等观之不俗。”

    东篱书院的几人:“……”

    与此同时,考差真喊他们这群人了,秦朝宁立马提着考篮小跑着上前。

    这些人奇奇怪怪的,他直接先溜为敬。

    作为今年县试里面年纪最小的学子,检查他的考差现在已经能够认出他来,循例检查就放了通行。

    秦朝宁快步走到县衙大堂,找到自己的号房就立马进去坐好。然后他迅速摆放好物品,接着从考篮里拿出鸡蛋和馒头,认认真真地吃了起来。

    位于上座的县令大人、县丞、县尉、主簿:“……”

    不得不说,这小子吃得可真香!心态、状态也比寻常学子稳。这当真初生茅庐不怕虎了。

    一刻钟后,大堂里的考差们才开始陆续发放县试第三场的考卷。

    等秦朝宁拿到考卷后,他的操作与前面两场考试一样,先认真阅题、审题。

    这场应试考的是八股文一篇,律赋一篇,试帖诗一首,默写《圣谕广训》指定部分内容,并无偏门的题目。

    题目一:[1]子罕言利,与命与仁。

    题目二:以川流为题作律赋一篇。

    题目三:[2]以“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为题作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

    题目四:默写《圣谕广训》务本业以定民志篇。

    他对着考卷思考片刻。

    题目一是出自《论语·子罕》,其中深意是孔子表达己身对于“利”的轻视,对于“天命”与“仁”的推崇。

    秦朝宁回想《四书章句集注》有关利与义的观点,其中有的解释s是,[3]“义者,天理之所宜。利者,人情之所欲”。此言意思是,利是人欲是人性驱使而已,朱子并未对此多加批判。

    而孔圣人的观点是[4]“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大意差不多就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之意。

    他停顿了一瞬,脑海里定下来要将其两者的想法结合,先以《四书章句集注》原句破题,在承题处引用孔圣人的话转折,尔后才阐明自己的观点。

    这里面,他自己是认可利益会被人性趋之若鹜,他也同样认可钱财取其道才长久。他需要的是,把其中内容上升至家国情怀,无小利不可驱其往,无大义不可立其根本,达到升华立意。

    而后续的三道考题,他就打算中规中矩作答即可。

    秦朝宁确认自己心中有了答题的思路脉络后,他才在草稿用纸上下笔。

    不出意外,他今日同样是早早答完考卷了。待墨干透了后,他轻轻卷好正式的答卷放置一侧,再把其余物品收拾好,才拿起水囊喝了一小口水润润喉。

    这次,为了能够在号房里多呆一点时间,他在考篮里掏出一个鸡蛋和一个煎饼开始慢慢地吃了起来。

    煎饼是孙夫子昨日吩咐公厨那边提前给他们几人做好的,是书院奖励他们进入第三场应试的奖品。

    秦朝宁的小手捧着油纸,低头将其大口咬了一口。一瞬间,葱油的香气溢满他的唇齿。

    虽然饼已经冷冰冰的,但是由于是白面加了鸡蛋加了鲜葱做出来的饼子,此刻入口仍是软绵绵的,美味犹存。

    秦朝宁吃得心满意足。

    而巡场了几周的县令大人、县丞、县尉、主簿刚坐下就看到了第三间号房的一幕:“……”

    说实话,他们的肚子也有些瘪了。

    等秦朝宁吃完了鸡蛋和煎饼,他就乖乖地坐在号房里,直到看到不少学子缴卷,他才跟着举手示意考差他也要缴卷。

    这是举试班甲乙班的几人前天教他的。

    这样的话,他就无需呆在外头吹冷风等他们了,而管事的也可以稍晚些再来接他们。

    收拾好自己的考篮,秦朝宁兴高采烈地小跑着,哒哒哒往县衙大门赶去。

    县试连续三场难度递减,不难猜出第四场与第五场会更简单。他有点迫不及待想把这个消息分享给几位师兄们了!

    第059章 59.举试是只是考试么?

    待秦朝宁他们回到书院给孙夫子禀告了相关事宜后, 孙夫子便让他们自行离去继续温书或是去内院打打五禽戏,八段锦。

    他们这批应试的学生,已经好几天都没参与到书院学生们的集体晨运活动里。

    晨运这个词, 是在东篱书院学子们之间流转起来的,偶然被孙夫子听到了, 他觉得倒也贴切,便也延用了。

    这之后, 孙夫子在藏书室沉思了许久。

    他的学生们今日回来告诉他有关华风书院的学子们的事情,让他想起了一些尘封多年的事情。

    翌日, 他决定把举试班甲乙班全员都喊到了一起。

    看着底下青葱,精神奕奕的少年们,孙夫子的目光顿了顿……咳,其中还有一个垂髫小童。

    真是让人看着就操心的崽们。

    “……今日为师不讲课业, 为师打算给你们讲讲为师自身举试的曲折经历。”

    孙夫子拿起书案的戒尺拍了拍桌面, “你们务必认真听,且记下其中要点。”

    “是!”底下众人齐声应道。

    接着,孙夫子喝了一口茶后, 才开始把自己举试的经历,还有县里王举人以及其他几位秀才的经历娓娓道来。

    他先点明, 很多学子刚开始走上举试这条路, 会对很多事情具有美好的幻想,总以为自己有才学就足够了,定能科举一片坦途, 甚至于官运亨通。

    这是错的,纯做大梦。

    实际上, 真正踏上科举这条路后,从中能够脱颖而出的人, 身上所具备的特质,定然不仅仅只有才学这一项。

    自身的学识,只是科举的基础必备条件。

    在扎实的才学之后,是大智慧、心智、认知、城府、随机应变的灵活性、自身运气、个人身体健壮程度……这其中,若有过分缺失者,注定不可能成事,更别谈成就大事。

    孙夫子今日准备给底下学子们讲的旧事有好几桩。

    他最开始讲的,是在他自己身上发生的旧事,发生于他去南州城参加院试期间的两桩遭遇。

    当年就是因为这么两遭,让他的院试考了三次,足足费了九年才考上的秀才,让他们阖家同样受了不少罪。

    其中第一遭事,是在他第一次赶考院试,长途跋涉赶到了南州城后所发生的。

    当时,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了一所破旧的客栈大通铺入住。当晚住下,他就被同一间下等客房的学子们热情邀请一块做学问,交流应试心得。

    只身在外,弱冠的孙夫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这般热心的学子。他们不仅会在学问上互相帮助,在生活小事情里也热心得很。

    这里面譬如,日常打个热水,去买些吃食回来,倘若他们自己要去做的事情,均会随手就帮其余人做了。

    接连半旬的日夜相处下来,他们这个普通廉价客房里的二十余个学子,自然而然地感情好得都快要结契似的。

    要知道,大家都是孤身来到大州城的贫穷子弟,下意识就更加惺惺相惜,更能主动理解对方境况中的不容易。

    而他们之中那几位多年考不中的学子,他们这些新来的学子还会竭力宽慰对方,开解对方,诚心祝愿对方逢考必中。

    结果,直到院试应试那一天,他们这个客房里的学子们都出事了。

    他们一觉醒来已经是日落时分,任凭他们狂命往贡院赶去,院试第一场已经与他们无缘。

    当他们六神无主,惊慌失措,惶然无助地跪坐在贡院门前,痛哭流涕地跪求考差开恩,都于事无补。

    错过了这一遭,就得又三年。这般令人不甘地错过应试,个中苦楚,只有他们才能体会。

    待当天晚上他们回到客栈,他们才惊觉自己客房里少了两名三十几岁的学子。

    这才让他们幡然醒悟,平日里都十分警醒自律的他们,为何次日竟是睡成了死彘似的,原是人为,非偶然也。

    最后查明,他们是被人下了迷药。

    这以后,他们才得知,他们这些年轻的贫寒学子在那些多年未中的学子的眼中,是一个威胁,他们觉得年轻的他们少一人,那些大龄学子便多一个机会。

    可笑、可悲、可叹!

    实际上,哪怕没了他们这十来个学子,那几人也不会中。

    就南州城而言,一场院试就足足有一万五千余人参加,而取录者仅七百余人。

    他当时真无面归家,识人不清的悔恨侵蚀了他许久。

    接着,过了三年,他又一次鼓起勇气,踏上了从盐边县往南州城的赶考之路。

    这一次,为了避开那些险恶人心,学子间的互相倾轧,他选择了落脚在南州城内的寺庙里。

    按照他的计划,他是打算在临开考前,都几乎只呆在寺庙里,闭门不出,早晚书不离手。

    他半点都忘不了家中老父亲老母亲为其节衣缩食,一文钱一文钱地抠出赶考银子的身影。自责使得他更小心谨慎了。

    偏偏,在院试前一天,他在寺庙内就碰上了一件“人间惨事”。

    往日里平静的寺庙,这一天人声鼎沸。借宿在庙中的许多学子都被寺庙前发生的碧玉年华少女卖身葬父一事给吸引了过去。

    该名少女容貌不俗,我见犹怜,发髻上插了一根稻草,跪在寺庙前满脸泪痕。

    在青年时期的孙夫子同样走到了寺庙大门前时,而此时,这名少女正被几人调戏中。

    围着她的几位学子争相嚷嚷着要买下她,带她归家做个小妾,等玩腻了再卖去烟花之地。

    这一年,不过二十三岁的孙夫子见状,登时怒火中烧,他上前制止他们几人的言语调戏,行为轻佻之举。

    然后,他自己是万万没料到,该名女子就缠上他了,不仅要卖身予他,还在他拒绝后竟是污蔑他举止轻浮于她,找来多人威胁他掏空身上的银子才不去状告他。

    他这才惊觉自己怕是中了仙人跳的圈套。

    而这些人,年年都会找赶考的学子下手,往往距离院试前一个月就开始下套,行情好的时候一天能逮住几只“肥羊”。

    所以,这一年,他身上仅有的十几两银子就这样被抢走了,还差点儿落得个牢狱之灾。

    这变故使得他立马就大病了一场,幸好有寺庙的住持心善,给了汤药,又派了小僧照料,他才捡回了一条小命。

    待他康复后,他连回盐边县的路费都只能靠在寺庙里帮香客写了四个月书信挣回来,这才赶在过年前能够回来了。

    三年又三年,其中心酸当真道不完。

    待白发苍苍的孙夫子讲述完自己的应试经历,底下的举试班甲乙班的学子们皆目瞪口呆,久久不能言。

    连秦朝宁都是一副呆若木鸡的小模样,双眸瞪得浑圆。

    孙夫子歇了几息,喝了一口茶,尴尬地“咳咳”一声。他才继续往下说道,“好了,咱们继续且听王举人等人的应试经历。”

    盐边县县里的秀才、举人们早年都会常联系,多有诗会聚会。他们之间都这把年纪了,便除去聊聊自己书院的情况,偶尔吟诗作对,便是忆当年了。

    明德书院的王举人,当年能够中举,同样也是历经波折苦难。为此,孙夫子私底下对其甚是佩服的。

    话说王举人本人,他在第一次赶考府试就遇到了同客栈的学子给整个客栈的庖厨里下巴豆粉。

    等他熬过这一遭,第二次赶考府试就有学子强拉他去烟花之地,他苦苦坚持自己的原则,避开了这事。

    而他所在那批赶考的学子却有不少人在开考前一晚上被灌醉得不省人事,以至于翌日缺考,或者状态不佳。

    待他熬到了院试,竟然还有人收买乞儿偷其中优秀,有些许名气学子的行囊包袱,让其丢失钱财与考引。

    而终于过关斩将,得以赶考乡试,各类事情就更加五花八门,其中譬如考篮被做了手脚就甚是恶毒的一种。这使得这些赶考的秀才当场就被考差逮住,押到考官面前剥夺秀才功名。

    王举人能够中举,从府试到乡试,花了十五年。其中被耽搁的那些年,与其自身才学皆无半点关系。

    孙夫子花了半个时辰才学生们讲完王举人。

    他歇了歇,继而还把其他几个相熟的秀才的经历也同样讲给了底下的学生听。

    举试班甲乙班的学子们这么半天下来,神色迷茫、不安、疑惑、不知所措……他们一时间失去了语言能力一般。

    “今日之所以给你们讲这些,只是为了让你们知晓,科举一途并不是饱读诗书就能走到底。”孙夫子语重心长道,“死读书要不得,防人之心不可无。”

    “若是尔等不开窍,科举与官途怕是无望。”

    他的目光扫过底下年轻的脸庞,看着他们的各式反应,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他当年也是这般不信世间险恶,对这世道有一股天真的信任与盲从。

    只是自从那两遭院试的事情发生了,才让他有所改变。于是乎,在第三次赶考考中后,他就迫不及待熄了那股科举仕途之心,一心一意回到盐边县当个夫子,再也不愿踏入那些事了。

    坐在一排的秦朝宁把夫子的话认真听完后,小脸沉思着。

    他觉得自己从中似乎看明白了点什么:

    像孙夫子第一次赶考被下迷药的事件里,他发现那两个下药之人是用了并不短的一段时日里来谋划此事。

    他们日常就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才会让同一客房内的众多学子毫无半点戒备之心。

    实际上,他觉得也有可能这两人在期间就有露出过马脚的。

    只是夫子他们这些受害的学子们被对方日积月累的行为迷惑到,哪怕对方露出马脚的时候,也归之于无心之失,才放松了防范。

    这是否说明,只要一个人长期做别人眼里正向的事情,哪怕哪天这个人有意做错了点什么,世人皆会自动为其开脱,觉得他是无心无意之举?

    秦朝宁觉得自己好像顿时知道了点什么,学到了点什么。

    他的小脑袋瓜子思考的内容与孙夫子本意想灌输的作为赶考之人必须要自我保护,科举路途险阻,需要时刻不松懈防备之心……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台阶上的孙夫子看着底下的他们,忽然有点愁。

    都说三岁看到老,底下学生们的性情似乎一眼都被看透了。

    他这些年教过的学生那么多,其中也不过,屈指可数地出过一两名秀才,其他人大多数都止步于童生之前了。

    眼下这一批青葱学生,给他的感觉亦没有一位能混官场的料子。

    思及此处,孙夫子无奈地轻叹一声。

    难不成他这一辈子,就真的教不出一位为官从政的学生了么。

    越想越心酸,孙夫子把手里的茶碗一口喝光。

    第060章 60.六岁的案首

    等县试第三场的结果张贴了后, 他们这些学子就迎来了县试的第四场与第五场。

    期间,华风书院的学子们仍旧找上了东篱书院的举试班甲乙班的学子们两次。

    但是东篱书院的众人,自从上完孙夫子那一半天的课, 已经不太愿意和华风书院的人来往了。

    受孙夫子“熏陶”,华风书院这几人的行径, 在他们细想之下,总感觉哪哪都有一丝不妥当。

    其中譬如, 大家素未谋面,当初队伍里参加第三场县试的就一百余名学子, 如何就他们东篱书院的独一份风姿灼灼了?

    这几人还总是末尾就把话题引到他们书院的小师弟身上,这同样让他们越想越不对劲。

    而华风书院的人三番两次凑上来,自然能看得出来自己几人都被东篱书院的学子们冷待了。

    为此,在第五场应试排队当日, 他们找上了别的学子们。临进县衙前, 他们都聊得热火朝天,真真相见恨晚。

    东篱书院的众学子发现,县试的第四场与第五场的应试, 果然如小师弟秦朝宁所想,确实难度有所下降。

    这两场的考题均不过是默写四书五经中的原文而已, 都是他们会的。

    而对于秦朝宁而言, 这样的考题其实相当于是抄书的乐趣,甚是信手拈来。

    他连草稿用纸都无需打开,抬笔、点墨, 就直接在答卷上流畅书写。

    这两场应试的话,县衙里提前缴卷的学子们很多, 秦朝宁混在其中并不打眼。而东篱书院这次参加县试的学子里,含秦朝宁在内共剩余七人, 皆考完了县试的第四场、第五场。

    待盐边县的县试一结束,多日未曾归家的举试班甲乙班的学子们,终于等到了与其他学子一般,迎来了东篱书院惯常的旬假。

    秦朝宁已经一个半月未曾归家了。他一大早就迫不及待收拾好自己的背篓,还带到了学堂里。

    等孙夫子授课完毕那一刻,他就迅速跳下了椅子,利落地把书案底下的背篓背上,小短腿哒哒哒加速往外跑。

    这会的孙夫子本人,还在台阶上收拾书籍:“……”

    而其他仍旧不敢动弹,要维持稳重姿态的学子们眼睁睁看着小师弟半息都等不及地溜了:“……”

    此时此刻,从他们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只行走的背篓,渐行渐远。

    而秦朝宁刚跑到书院大门,秦朝阳就上前接住了他。

    不得不说,秦朝阳觉得自己的幺弟,当真一天天地愈发结实。虽然小脸蛋和四肢不显胖,但是一身的肉都很结实,身子沉手得很。

    他早上从家里出门时,他娘亲和二妹还十分担心幺儿此次应试会受了大罪,恐消瘦,恐生病,恐伤了元气……他现在恨不能立马告示她们俩,日后还是少担忧点吧!

    没必要,完全没必要!他弟恐怕被扔进军营都能浑圆浑圆地出来。

    把幺弟的背篓换到自己身上后,秦朝阳抬手掐了掐他笑得龇着一口小白牙的脸蛋,“走!去屠夫那割肉去。”

    “嗯!”秦朝宁一蹦一跳地跟上,别提多欢实了。

    秦朝阳在路上告诉他,家里前两天买了些油纸回来,打算重新做些油纸伞,在春末与清明之间再次在祥记里寄卖些许。

    他们做得不多,权当日常闲暇时间做点手工活。

    秦朝宁觉得可以,忙不迭点头,嘿嘿笑着。

    因着家里的鸡卖得不错,他们家还找营地里的人帮忙在后院搭了个鸡棚,再把后院原本只有门槛高的“围墙”加土坯搭到了五尺高。

    现在家里的母鸡们已经又开始抱窝了。

    讲完家中琐碎的事务后,秦朝阳犹豫了稍许,才告诉秦朝宁,爹已经拔营去临聿府城了。

    闻言,秦朝宁抬起小手,牵上他哥的手,“嗯!幺儿在县衙排队应试时见到爹了!”

    “爹还让幺儿好好考,日后去临聿府城找他!”他的眼神亮晶晶的,露出几分热烈的期待。

    秦朝阳一听:“!!”

    他挠了挠脑袋,咧着嘴大笑道,“那幺儿好好温书!大哥到时候陪你赶考!”

    他也要去临聿府城!

    “好耶!”

    他们兄弟俩口头上互相达成了共识,丝毫没有想过会不会到了临聿府城后,存在一定的几率会挨老父亲的揍。

    待回到军户营区,秦朝宁真发现今年的营地里,比对上一年可热闹太多了。

    二月末,天气还冷得很。军户营地里却是家家户户有事可干,大人孩童的身影都忙碌着,充满烟火气。

    这一幕幕的,看得他高高兴兴的,更加心切飞奔回家。

    而秦柳氏与秦晚霞早早在家里盼着他回来了。这段时日,可是他第一次离家这么长的时日!

    待秦朝宁一进门,她们俩几乎立即就放下手里那只烫过热水,已经拔毛了一半的公鸡,起身朝他笑道,“幺儿回来啦!”

    “娘!二姐!——”,秦朝宁笑容灿烂地冲了过去。

    不过,他脚步停得很稳,没有撞到秦柳氏与秦晚霞身上。

    秦朝阳是紧随其后迈过门槛的,他把家里的木门顺手关上。然后,他把手里提的肉条、白肉、猪蹄子递给天井里的秦柳氏与秦晚霞。

    “好”,秦柳氏看着幺子神色如常,并无半点憔悴,眉眼瞬时染上笑意,随即她接过长子买回来的肉。

    秦朝宁此时蹲下了身子,抬手按了按她们在处理的大公鸡,好奇问道,“娘,这么多的肉都是打算做给今日的晡食么。”

    这只大公鸡怕不是得有十斤重!!

    闻言,秦柳氏笑了笑,顺手放下秦朝阳带回来肉条、白肉和猪蹄进天井这里摆放的其中一个木盆里。

    顿了顿,她才告诉他们兄妹三人,二月底仍旧天气冷,肉菜放得住,家里哪里会一天就造完了。

    听罢,他们三人更乐呵了。

    真好,家里接连几天都可以吃肉!快乐瞬间加倍!

    秦朝阳放好背篓后,就带着秦朝宁去家里的菜地里,摘老菜叶子,给菜地里浇水,挖荠菜,挖蚯蚓等。

    秦柳氏与秦晚霞则继续在家里忙活,还要处理天井摆放的这堆肉。

    差几刻到未时时分,秦朝阳兄弟俩才回来家里。天气虽冷,他们俩倒是干活干得小脸红扑扑的。

    他们先把荠菜从木桶里倒在天井的木盆里,然后就各自拿了一块砧板,搬过小凳子坐在天井里把另外一桶老菜叶子剁碎。

    待剁出来两个半桶碎菜叶子了,他们拿葫芦瓢就往其中加一点水,再倒入米糠搅混。

    这之后,秦朝阳自己拎着两桶饲料去后院喂鸡。秦朝宁就拿过木盆来,开始清洗荠菜。

    在台阶上往下看了一眼盆里的鲜嫩荠菜,秦柳氏打算今日晡食的晡食给三个子女做个荠菜油渣薄撑当主食。

    想好了如何安排,她这时就要先把白肉熬了油先。

    一边想着,一边着手做,她让秦晚霞帮忙给她拿了些盐出来,让把木盆里的大半盆肉都抹点盐先简单腌上。

    随后,她自己则捧着一小盆切碎的白肉快步走去灶间。

    待把柴火烧起来了,她往铁锅里倒入些许井水,随即把整小盆白肉都倒入其中,盖好锅盖就任其熬煮。

    接着,她就再去盛糯米粉来调配米浆。

    而秦晚霞在其走开后,从木盆里拿出了半块嫩肉,准备用来切肉片的,然后再拿出了半只公鸡,想着今晚要炒的。

    其余的,她都将其挂在了屋檐下,在能避雨、时常会有风吹过的位置。

    与此同时,秦朝宁也洗完了荠菜了。他起身看了看四周,没想好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秦晚霞随即接过这盆荠菜,准备来切。见此,秦朝宁就跑去后院找他哥帮忙。

    当晚,他们家的晡食,在四方桌上摆放着一盆姜葱炒鸡,一碟胡瓜炒肉片,一盆荠菜油渣薄撑,还有一锅鸡蛋花虾米汤。

    在秦柳氏喊吃饭后,秦朝阳就把鸡肉和胡瓜肉片卷进咸薄撑里一大口塞进嘴里嚼着。

    这么一卷,咸口的薄撑可香得他满足得眯了眼。

    他这口没吃完,手里就着急准备卷下一口的薄撑了。

    而秦朝宁就把每个菜都分开夹来吃。不过,待尝完每个菜后,其中荠菜油渣薄撑最深得他心。

    油渣的香脆,荠菜的鲜嫩,咸口的薄撑外皮脆得“咔咔”地,内里则非常糯叽叽,每一口都是多重滋味。

    他觉得自己今晚可以不吃肉菜,只吃这个都能吃到饱!

    由于他们兄弟俩的模样实在是吃得太香,连带着秦柳氏和秦晚霞都吃多了不少。

    夜里,秦柳氏带着秦朝阳、秦晚霞在灶间点着油灯,一起听秦朝宁讲着自己在书院里,在县试期间的经历。

    灶间尚有傍晚做饭后的余温,他们呆在这里聊天,再加盆炭火在四方桌下,每个人都暖洋洋的,甚是舒坦。

    “幺儿你可得多向孙夫子请教经验,免得日后到了临聿府城、南州城遇到歹人。”秦柳氏叮嘱秦朝宁道。

    这举试可真不易,让她都有点儿想让幺子不如再年长些再应试好了。

    秦柳氏叮嘱的话,让秦晚霞与秦朝阳听得均点头如捣蒜。

    他们此前真没想到过,读书人里还能有这么多心黑手狠的。

    谁能想到,读书科举这件事竟然是高危一途,所以那些顺风顺水的才子佳人话本……怕不是都是假的。

    这使得,秦晚霞在这晚过后,对各类书生佳人的美好爱情故事,再也不信了。

    她觉得,从幺儿口中的那些夫子们的经历里,不说举试的这些人在比才学,且说他们各自玩的心眼子就多如筲箕上的细孔,这样境况下过关斩将突围而出的书生,又怎么会有多沉溺于情爱之中!

    真是半点都不淳朴!她幺弟除外!

    和她想得如出一辙的还有秦朝阳,他同样也是认识到了,这世间但凡能一步步走下去的学子,踏入官场的那些,怕是少有蠢的。也可能,世间最聪明的那些人实际上十有八九都挤进了官场。

    他日后要是当武将可得防着点那些文官!他幺弟除外!

    实际上,只是单纯地想把这些天的见闻和家里人分享一下的秦朝宁,自己本身是真没想过,会因为他的故事分享,让大哥和二姐日后的人生都避开了不少坑。

    他今晚吃得饱饱的,饭后又满足了倾诉欲,回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没一会儿就暖和地沉沉睡去。

    翌日,秦柳氏带着他们三人就在家里呆着,没出去营地里梁府的作坊接活。

    他们就自己家的几个人在灶间里烤着炭火,暖洋洋地坐着,时不时就唠嗑一下,手里也可以不急不慢地做点油纸伞的活计。

    秦朝宁的话,他自己就在四方桌上抄书,偶尔抬头接一下他娘亲、大哥、二姐的话。

    县试结束了,抄书一事就要继续了!

    他想攒银子去临聿府城给娘亲、二姐买首饰、买好的衣服料子、买胭脂水粉!

    至于赶考费用,他知道家里定然早早给他备起来。这部分,他就不打算操心。

    等到秦朝阳送他返回东篱书院的那天,他临出门前提醒他娘亲道,“娘,幺儿想了想,这油纸伞若是能够多做些,倒也无妨。”

    “咱们家卖得实惠,待三月底大哥与我一同去临聿府城应试,幺儿和大哥顺道把油纸伞卖些也好。”

    府试刚好就在四月雨纷纷的时日里,不愁卖不愁卖。

    他已经想好了,打算把这些油纸伞就卖给那些赶考府试的学子!他们家的油纸伞可是比别家的油纸伞便宜一半呢。

    秦柳氏闻言,想也不想就应下了。

    幺子念书多,想的总归有道理的。她对秦朝宁开始有些许不问缘由的信任。

    等秦朝宁回到东篱书院的第二天,县试的结果终于公布了!

    县衙大门前人挤人,东篱书院的管事带着他们几个学子等了许久都无法突破人群。

    他们几人只好先退至一旁,想着静待那些挤在告示牌前的人潮散去些许才再上前。

    可是,不知为何,告示牌前的学子们不仅没有散去,反而越聚集越多。

    他们一脸义愤填膺,嗓门越来越大,嚷嚷着“县试不公!”“县试有内幕!”“定然有作弊之嫌!”……“暗藏污垢,贪污腐败!”

    没一会儿,争得面红耳赤的他们,其中还有人一手揭了告示的红纸,朝着县衙大门就冲了进去。

    就在东篱书院的众人一脸懵逼至极时,华风书院那几位学子突然“剑指”他们,喊道,“那六岁的案首就是他们东篱书院的秦朝宁!”

    “快快带上他去见县令大人!——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