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181.六部

    发生在顺天府衙的事, 当日有不少官员都知晓了。

    东厂那边也急急忙忙给历帝汇报了此事。

    这个时候,要是那些朝廷命官们再闹出什么幺蛾子,对于他们东厂而言, 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对此历帝没说什么,倒是没表态要惩戒秦朝宁或者那些副主考官、闹事的学子们。

    他带着倪敏与邱道长以及他底下的道童们, 在绛紫宫一同热情高涨地研究长生之道,抬手挥退了东厂来报信的人。

    见状, 东厂蔡总管太监底下的二头目薛承德心下对于秦朝宁的掂量稍稍忌惮了些。

    他低眉顺眼,笑得极尽讨好, 半弓着腰道,“奴才这就离开。”

    待一踏出绛紫宫前门,他就朝冲上来喊他“薛爷”的小公公抽了一巴掌。

    动完手,他的几分烦躁下去了不少。

    来绛紫宫传话上眼药这重任, 是他从蔡总管太监手里讨来的。

    东厂这些日子里与朝廷官员们斗得狠, 东厂内部蔡总管太监派系与周总管太监派系又争权争得厉害。

    前两天他们东厂呈递给陛下的百官监察录刚得了脸,正想乘胜追击,把那些阴险小人文官们再压一头来着。

    呸!秦朝宁那厮, 他迟早要让他好看。

    薛承德觉得自己没办好蔡总管太监交待的差事,心里想着事, 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

    被打的小公公右手捂着脸, 面不改色地小心翼翼奉承道,“薛爷能打小的,是小的荣光, 嘿嘿。”

    他的余光瞥见薛承德黑着脸,当下极有眼色地没打听绛紫宫内的情况, 而是提及最近给薛爷物色到了几个貌美的宫女。

    薛承德闻言,神情稍微和煦了些, 睨了他一眼,吩咐道,“晚上送两个到我那处。”

    “小的谨遵薛爷吩咐!”小公公笑得见牙不见眼,急切应道。

    外廷那边,临近正午时分之际,六部中的五部尚书周知临等人联合去内阁找上了刘旭。

    凑巧的是,曹明洋今日不在内阁。

    他与大皇子领了历帝的手谕出了京城。

    于是,在内阁这,刘旭便和韦之贯一同见了六部其余几位尚书大人。

    他们相互之间寒暄过后,由户部尚书周知临与兵部尚书晋鹏率先说明来意。

    “韦阁老,您兼任刑部尚书,刑部与东厂那边势同水火,想必比六部其余部门对于东厂的越权,更是深有体会。”晋鹏看向韦之贯说道,那语气颇为同情。

    “东厂尝到了权力的甜头,野心不再遮掩,现在是不满足仅仅插足司法权,连兵权与财政都起了苗头。”

    京城内现有的兵力主要是以五军营为主,其次是顺天府衙的衙役、刑部的衙役与皇城的守卫兵卒等,而东厂这几日竟然公然招募锦衣卫。

    倘若他们组建的锦衣卫兵团落地,那么对于现有京城的兵力布防,绝对会造成意想不到的一系列影响。

    没有兵权之前的东厂都那么嚣张,无视礼法。待有了兵力在手,岂不是横行霸道,无所畏惧?!

    周知临补充道,“不仅如此,蔡总管太监那边的义子们打着监察百官的名号,还想抽走户部官吏收支账簿。”

    简直荒唐!

    第182章 182.恩科秋闱

    他们几人忿忿不平地把东厂近日来目无王法的言行一一道出来, 越说越内心烦闷。

    无他,谁都能看得出来历帝是东厂那些阉人的靠山。

    刘旭与韦之贯听得眉头都皱起来了,连腹中的饥饿感都没在意。

    “陛下这些天都流连在绛紫宫, 那边的宫墙上日出东升便黄烟渺渺,宫人们日夜奏乐, 淫靡之音不断。”礼部尚书适时插话道。

    历帝最近对那位从民间找来的邱道长很是宠爱,每日必会传召。

    那厮就差进入乾明殿了。

    前有东厂无下限媚上, 现有乱七八糟的道士妖言惑众。

    历帝对朝堂官员们的信任大不如从前。

    自古求仙问道,炼丹吃药的帝皇, 哪有几个真正实现长生的。

    几位尚书大人与刘旭、韦之贯,对此心里都知情,均是觉得历帝误入歧途。

    其余的信息都互相交待一番后,刘旭与韦之贯一同前往公厨。

    “砚之, 今日之事, 你可有什么想法?”刘旭的双手在后背交叉垂放,语气无奈道。

    韦之贯顿了顿,眉间蹙得更紧了。官服的宽袖下, 他的指尖摩挲了片刻,淡淡道, “炼丹长生一事, 怕是比东厂更难处理。”

    历帝性子里的执拗,是从他幼时登上皇位,朝臣们就有目共睹的。

    闻言……刘旭长叹了一声。

    宣国自下而上刚有的欣欣向荣的苗头, 正当蓄力上下齐心,共创太平盛世的始发阶段。陛下, 糊涂呀……

    十一月二十,京城城内下了好几天雨夹雪, 人在外头赶路都能冻到脸颊如冰。正历十八年的秋闱,在这一天拉开了帷幕。

    当日的三更天,东厂周总管太监底下的内侍们,就听从阮储指挥,抬着一箱箱的纸张笔墨,各式杂物,均安静跟在抽调过去贡院的五军营兵卒与顺天府衙役的队伍后面,按序陆续进入贡院。

    四更天始,则是秦朝宁与副考官们,带着一众内帘官们、外帘官们开始进入贡院。

    天气寒冷,他们的马车带过来的物什不少,衙役们不敢懈怠,早早候着。

    等这些大人们到了贡院大门,便一一上前搬运那些行囊。

    正门处,赶早的考生们已经在排着队,也在陆陆续续检查入内。

    整个贡院外墙挂满了灯笼,在地面上的积雪的光线反射下,这条街道倒是明亮。

    只是,冷风凛冽,使得赶考的学子们并不好受。长长的队伍里,时不时就传出喷嚏声、咳嗽声。

    秦朝宁他们在贡院内安顿好了之后,所有人就各就各位,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在阮储也想退出去时,秦朝宁把他喊住了,让他安排贡院公厨熬些姜汤派发给外头排队的学子。

    另外,贡院几个考场区域布置多些碳炉子,做好通风和保暖。

    “下官领命”,阮储听令,立马去执行。

    这次秋闱,他与东厂这批内侍说白了,就是来“镀金”的。别说是做好这些庶务杂事,哪怕是让他们东厂掏钱来伺候这批举子们,他们都是愿意的。

    而秦朝宁与几位副主考官在后院考署的主厅喝过生姜糖水驱了寒后,便都落座了,开始出具秋闱第一场的考题。

    其中一位副主考官请示秦朝宁道,“大人,不知第一场应试,您希望四道考题的方向是什么呢?”

    过去的一个多月里,秦朝宁让他们上交了各式各样的考题,有关启民智的、有关修水利的、有关修路的、有关发展农业的、有鼓励商户发展的……也有紧扣四书五经的,使得他们现在反而拿不准秦朝宁想要怎样的考题。

    乡试第一场,他们只需要定下两篇八股文的题目,一篇诗赋的题目,一篇策论的题目即可。

    至于,杂文,乡试第一场倒是可出可不出,权看主考官怎么想。毕竟,杂文按照惯例,多在第二场以及后面几场为主。

    闻言,秦朝宁抬眸,对他们几人吩咐道,“八股文,几位大人均需出题。其中一篇从四书五经着手出题,不得与此前上交过给本官的题目重复。”

    “另外一篇,以如何振兴宣国,让百姓们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的主旨命题。”

    “诗赋则几位大人随心出具。”

    “待几位大人的考题都写好,便让东厂带队的阮大人、外帘官带队的白大人、内帘官带队的明大人过来旁观,以抽签的形式抽取考题。抽取出来的考题便是今日秋闱第一场的试题。”

    “下官领命!”几人应下。

    至于策论,秦朝宁抬笔写下,“税改”二字。

    在考署外,外帘官们与内侍们,在衙役们的协助下,把整个考场所需的一应杂物布好。

    他们这几方人员虽立场不同,互相防备着,但却默不作声地做事。

    出其不意地,他们把整个贡院安排得井井有条,让所有人都闹不出半点儿幺蛾子来。

    没多久后,贡院的大门被上了封条,内外各个门都有兵卒把守,把贡院围得铜墙铁壁般严实。

    乡试期间,入内的所有人都不得离开贡院。

    寅时一到,贡院内的几千余名的举子们,逐一从考差手里拿到了本场乡试第一场的考题、答卷等。

    等他们拆开封条看到了此场乡试考题,顿时考场内哀嚎一片,还有的学子抽泣上的。

    “肃静!——考场内不得喧哗!违者剥夺乡试资格!”考差们立即出列敲锣警告。

    举子们很快就安静下来了,不少人不由得愁眉苦脸,抓耳挠腮。

    他们早该知道!小秦大人的手底下,怎么可能会在考题难度上放水!!

    整份考题看上去,真的规规矩矩的。实际上,这都是表面的!!

    第二篇八股文的考题,那命题主旨宽泛得,真是一点点儿边界都没有,所有人都可以发散来写。但是想要写好,要言之有物,那可真是太难了!

    最后一道的策论就更加不用说,全开放的命题,却是难度最高的。

    税改?举子们中的大多数人连宣国目前有多少种税收名目都说不清!!!

    从这些税收的由来,目的,作用,目前的效果和弊端是怎样的,到户部的权责,国库与税收与百姓与商户等的关系……那些能够扯进文章框架的内容太多太多了,反而让人无从下手。

    谁能想到,这两个字的题目,让他们这些赶考京城考场的举子们瞬间就后悔了!!

    呜呜,他们还不如去冀州考场,他朝过了乡试、会试,等有机会入朝为官再去瞻仰小秦大人!!!

    众人心里委屈得泪流成河,看上去蔫了大片,直把那些考差们、内侍们看得很是惊奇。

    少数上了年纪,白发苍苍的学子脸上的悲伤不似作假。只是他们的神色,悲伤中又有种释怀。

    在负责考场纪律与巡逻的考差们、内侍们看来,则是感觉这一届的学子们不太行呀,才第一场下场便这般垂头丧气。

    卯时起,秦朝宁与诸位副主考官们开始在考场内巡视。

    他长得又高又俊朗,站在官员们的首位,特别容易让学子们辨识出来他就是秦大人。

    沿途号房里面的不少举子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均是抬头好奇地看向他们本场乡试的主考官。

    那些眼神和视线夹杂太多情绪,有敬慕的,有委屈巴巴的,有郁闷的,有嗔怪的,有幽怨的……

    见此,几位副主考官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颇心虚地往秦朝宁身后挪了挪,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房梁,避开学子们的目光。

    说实话,要是他们当年乡试遇到的主考官是小秦大人,可能他们也要返乡再熬三年……

    秦朝宁没觉得自己这般安排考题有什么问题,轻声“……咳。”

    随即,他扫了扫这些学子一眼,示意他们集中精神应对考题。

    顿时,举子们大多数脸上一红,立马慌慌张张地继续埋头苦干。

    只是,有时候想努力也有心无力。

    好多人觉得自己过去那么多年读了那么多书籍,眼下在这份考题面前,那可是没半点儿用处。

    他们哪怕掏空腹中笔墨,都改变不了他们对于制度、民生、各类杂科信息匮乏的事实。这般缺乏实质性认知的情况下,如何能够让他们言之有物!!!

    写不出来!

    完全写不出来!苍天呀!!

    不过,还是有极个别少数的学子不管考官巡视,不管别的学子怎么哼哼唧唧,他们心无旁骛地落笔,用那点笔墨写尽胸中良策。

    这次乡试,京城贡院很多细节都安排得十分妥当。

    下场的学子们其实都清楚,这寒冬之下,他们所处的考场已经很好了,肯定比其他考场的环境都要好。

    他们这几日不用担心感染伤寒,或是受冻难以支撑整场秋闱!

    待到了正午时分,东厂的内侍们与考差们还为所有学子都派发下去一碗热姜汤,一个热乎乎的杂粮馒头!

    这可是自他们为了科举下场应试以来,从未有过的待遇!!真是让人既心生感激,又苦恼至极的一次赶考体验!!

    特别是寒门学子们,他们大口咬着杂粮馒头,大口喝着热姜汤,眼眶都湿润了。

    这点姜汤和馒头对于他们这些身上棉衣都是又黑又硬的人来说,说是救命都不为过也。

    要是他们将来有一日也有机会,他们也要造福天下学子、天下百姓!

    傍晚,等戌时的锣声响起,所有学子的考卷、草稿用纸等都被收走。

    学子们迎来了第一场应试后的休憩时间。考署那边则开始灯火通明,全部官吏都忙碌起来。

    第183章 183.恩科秋闱结束

    外帘官们弥封的弥封, 誊写的誊写,内侍们在一旁给他们递东厂裁剪好的纸条,做好的浆糊, 统一的宣纸和笔墨,还帮忙整理考生原卷, 又称墨卷,以及誊录官们誊写好的卷录, 又称红卷。

    随后,对读官们与内侍们, 以二比一来分组,检阅墨卷与红卷是否有出入或者误录信息。

    所有检查确认无差错的红卷,由考差与内侍一同搬去内帘官们所在的考署内厅。这才到了阅卷的环节。

    秦朝宁、几位副主考官、二十名内帘官这时候已经分别在几张长案桌侧依序就座。

    从考署外厅搬运过来的红卷,会先由内帘官们初阅初评, 他们打分过后, 再传递到几位副主考官们手里。

    其中,这些红卷中倘若有答得十分优秀的考卷,则由外帘官在红卷卷面空白处写上荐语, 等到了副主考官们手里的时候,他们就会着重审阅这些考卷。

    若是副主考官们亦对该答卷同样十分欣赏与看好, 则也需要在空白处写上他们的荐语。随后, 这些有双重荐语的答案,就会被呈送到秦朝宁面前,由他这位主考官定夺名次。

    本场秋闱, 应试学子共六千三百二十一人,整个考署忙碌到二更天, 也不过是处理了三分之一。

    这还是因为是第一场乡试,众人的精力好, 才这般高效。

    深夜时分,秦朝宁让众人喝过公厨送来的羹汤后,在内侍们与五军营兵卒的护送下,前往考署后方的大通铺歇息。

    而那些未处理的答卷,则会在东厂内侍、五军营将士、顺天府考差三方的见证下入箱封存,贴上封条。

    待到翌日白天,再拆封,继续弥封、誊写、评阅等。

    后面几日的乡试,流程与第一场的相差无几。整个贡院内,所有事情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偶发有几名学子身子不适这种,也有考差、内侍带着贡院指定的大夫在考场内该学子的号房就诊。

    最后,这些学子是否选择坚持应试,还是提前离场,皆有考差、内侍协助与监察。

    等乡试结束后,京城贡院的许多事情传遍了整个冀州。

    无他,考题实在是太难了!!

    但是,考场环境与各种对考生的安排又太有朝廷对老百姓的关爱!!真是……让人既爱又恨。

    这些考题还被学子们拿来与冀州考场的考题做对比,又和以往的乡试试题对比。

    一对比,学子们就知道问题点出在哪里了!

    秦大人注重实事与实务!!

    他们敢说,本次乡试排名靠前的那些举子们,要么是读书破万卷的世家子弟或者官家子弟,要么是行过万里路阅人无数经历沉淀过的。

    只有那些世家与官家才能提供那般丰富的藏书供子嗣后代学习,知识一代传一代。

    也只有那些有着厚重的切身经历的人,才能眼里心里有着天下事,百姓事。

    而其他平平无奇,凿实中规中矩一步一个脚印读书的那些学子,在这次京城考场的秋闱中,确实难以交出一份有深度有实用性见解的文章。

    本场乡试又怎么会有好名次?

    这些事,哪怕贡院的考署仍旧在封闭状态,阅卷评卷未结束,也早早被呈到了厉帝的案桌上了。

    他看得好笑,特别是看到那些学子们聚在各个文社里面嗷嗷叫的趣闻,心情好得不行。

    秦朝宁这么做,厉帝不觉得有任何问题,内心甚至还有几分欣慰。

    宣国历史上最年轻的状元郎,当年就是他钦点的。

    他选出来的状元郎,出点儿难题,还不是为了帮他这个皇帝筛掉那些草包,甄选出有真才实学的能人来!

    待到贡院那边所有的阅卷评卷结束,那些外帘官们、内帘官们,无一不是看上去老了好几岁的模样,身上的官服也是皱巴巴的,隐约还有股味道。

    秦朝宁也是面色憔悴。

    他把本次乡试的上榜名单依照名次抄录好之后,让副主考们在奏折上同样签下名字,盖上官印,才宣布考署解封。

    所有人按序离场,他则在内侍与五军营的将士护卫之下,入宫把名单交给礼部、内阁与陛下。

    一同带过去的还有几箱墨卷与红卷。

    这些是京城贡院乡试前一百名学子的答卷。礼部、内阁、厉帝都可随时抽查。

    与此同时,回到东厂的阮储,马不停蹄地就去他干爹面前尽孝问安。

    周总管太监见他虽然疲惫,但精神气甚佳,便知晓他们此次秋闱的差事做得不错。

    于是,他便交代他,“秋闱一事已结束,这些就该上了。”

    他的双手有些干枯,还有不少老人斑,只见他抬手点了点那个鸡翅木做的小匣子。

    阮储愣了愣神,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把小匣子拢入怀里。

    他放低了嗓音,环顾四周,确认只有自己和干爹二人在此处,才求教道,“干爹,此事没其他人知道吧?”

    他怕惹急了蔡总管太监那些人。

    锦衣卫的人数,在东厂这里,那边占七成,他们这边只有三成。他怕那些人狗急跳墙。

    周总管太监好笑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脑壳,“你当你干爹三岁小儿,那点尾巴都收拾不干净?”

    “还不是蔡大那厮失人心,底下只要不顺从他作奸犯科的内侍也讨不了好。要不然,你以为仅凭你干爹和你那几个义兄,能这般轻易搜集到蔡大的罪证?”

    “别贫嘴,入夜后,谨慎地送到韦之贯韦大人的府上,务必亲自交到韦大人手中。”

    “儿子定当把事情办妥!”阮储拍胸脯保证。

    另一边,京城西街的一处三进宅子里,蔡大与他的干儿子们正在逍遥快活,沉迷酒色。

    蔡大身居总管太监之位,年纪倒是比周伯通小上许多,如今不过年过五旬。

    这几年养尊处优,让他整个人都大腹便便的。

    他底下的太监,东厂他这一派的二头目薛承德匆匆赶到这处宅子,火急火燎找到他给他告密道,“蔡总管大人,咱们威胁收买的那个御史传信,刑部与一些官员明日会在朝堂上再次参咱们。”

    闻言,蔡大顿时变了脸色。

    他让身边的几个美娇娥把他从软榻上扶起来。

    抬手挥退这些人之后,他让薛承德把他的十八个干儿子叫进来。

    周伯通这辈子认了七个义子,他就认够十八个,从人数上就要压对方一头。

    后来在东厂的争权,以及在陛下那边的争宠,事实证明他都是对的。

    他的这些义子们可是帮他做过不少事,又擅长钻营。

    其中,他们做过最好的事,便是把邱道长找来给他。

    现在的邱道长可是厉帝跟前的大红人,不仅自己有能耐,还时常拉扯他们这些人一把,在陛下面前多有美言。

    “义父!——”十八个高低肥瘦都有的公公涌入,皆是十分谄媚地冲上去蔡大面前。

    蔡大拉着他们,以及薛承德,针对那些“不安分”的文官们、武官们,嘀嘀咕咕地商议该如何解决他们。

    他的义子中有人建议私下派出锦衣卫去刺杀的,有人建议宜早不宜迟弄几个仙人跳的局去套住那些人的,有人建议先下手为强他们先去厉帝跟前告状的……

    一旁的薛承德不知为何,越听越有一股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

    换做平日里,他们这般做,都有十成十的把握了。除去那些十分硬骨头的官吏,均是无往不利。

    蔡大一抬头就看到薛承德走神了,不似他的义子们那边讨论得热火朝天。

    他不满地问薛承德,“承德,你是有更好的法子?”

    闻言,薛承德立即反应过来,顷刻间挂上讨好的笑容,“小的才智不足,哪里有什么旁的想法。”

    “小的还指望蔡总管大人您指点,带着小的过好日子呢。”

    听罢,蔡大的脸色和煦了几分,不再计较薛承德态度不敬的事。

    经过一下午的商议,蔡大把他们需要做的事吩咐下去。而他自己,在夜里独自神神秘秘地带着几个宝箱入了宫。

    翌日,到了朝会时间,厉帝仍未见人影。

    文武百官在太和殿内站了半晌,殿内依旧没半点儿动静。

    刘旭皱了皱眉,朝龙椅前的内侍请教道,“这位公公,不知道陛下何事耽误了上朝?还望帮本官与众官员解惑?”

    这几位公公态度恭敬回话,“小的回刘首辅的话,今日一大早邱道长那边因为炼制仙丹有很大的进展,急匆匆派小道士过来请陛下过去察看。”

    文武百官一时间哑然:“……”

    这,这……!何其荒唐!!

    瞬间,百官皆炸开了锅一般,七嘴八舌说着话。

    大皇子、二皇子对于他们父皇近日沉迷炼丹一事有所耳闻,但是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们父皇会因为妖道而不上早朝呀!

    见下面的官员们乱哄哄地,还有好多人朝他们二人看了过来,他们二人也慌了。

    这种情况,他们也没遇到过呀!

    “首辅大人,这,这该如何是好?”他们二人站到刘旭身侧问道。

    曹明洋朝大皇子看了过去,提醒他,“大皇子殿下,这会儿怕是殿下忘了朝会一事,您不妨往绛紫宫跑上一趟,提醒陛下一番?”

    他并不觉得厉帝已经糊涂至此了。

    那边怕是有事情耽搁,要是大皇子跑上这么一趟,不仅能够在厉帝面前刷个孝子的好感,还能在文官百官这里留下有担当的形象。

    闻言,暨元望迫不及待就想应下。

    可是,就在他想出言之际,刘旭发声了,“这事,还是先让公公们跑一趟看看是发生了何事吧。”

    第184章 184.历帝与道士

    刘旭对于绛紫宫有些忌惮。

    对方上位得太快了……前两日历帝才传令内阁, 让内阁想想要是封赏邱道长为国师要何章程。

    大皇子人是稍蠢钝些,截至目前倒是没霍乱朝堂。他就出口制止了曹明洋的提议,免得暨元望触了历帝的霉头。

    那几位公公面面相觑, 刚想应下,大皇子暨元望主动请缨, “刘首辅,此事还是让本宫去吧。”

    他给出的理由很正当, 前排的朝廷重臣此时听见他说道,“要是父皇发怒, 这些内侍怕是就性命不保。而本宫,倒是无碍。”

    闻言,刘旭、韦之贯、秦朝宁、周知临、晋鹏等人:“……”

    这个理,大家倒是都知晓。可是, 不让你去, 还不是为了不让历帝迁怒于你。既然你自己都这般积极,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可就真不劝了。

    曹明洋刚才一瞬已是想明白了刘旭为何出言制止。眼下, 却是无法再拦着大皇子去一趟绛紫宫了。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还有一丝懊恼, 看向刘旭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打量。

    曹明洋心想, 看来这厮并未站队二皇子暨嘉祯。要不然,刚才那一瞬,他不会这般护了暨元望一下。

    不过, 刘旭这人并不是他想拉拢就能拉拢过来的。

    所以,这会儿他把那点儿心思抛开, 语重心长地对暨元望说道,“那么, 便有劳殿下快去快回了。”

    事已至此,他也没辙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暨元望有几分兴冲冲,积极地快步离开了太和殿。

    后宫的绛紫宫内,邱道长正带着一群道童,还有一群长相清丽脱俗的道姑,围着历帝,用尽浑身解数表演他们研究出来的最新的炼丹术,名为祭天乾坤八卦术方。

    这名字还是他绞尽脑汁,用仅有的一点儿《易经》的知识给现编的。

    昨夜里,东厂的蔡大抱着几匣子珠宝金条找到了他,让他想方设法拖住了陛下去上早朝。只要事成,事后那边还会给他十倍的酬劳。

    听罢,邱阳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本来,他为了让陛下能够再去催催内阁那边把他封为国师的流程走得快些,他这几日就是打算给历帝来一波大的来着。

    为此,他还提前让人搜集了九十九个童男童女的心头血,外加天上雪莲、深海鲟龙骨、紫金粉、百年老山参、鹿血、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等上百种材料,准备给历帝炼制一炉圣金丹。

    至于功效,他更是半点儿不担心。

    他觉得自己自从出山以来,还挺有运道的。

    无论他炼制出来的是什么丹药,确实都有让人身体发热、神经亢奋、体能突增、心情愉悦等作用。

    有幸吃过这些丹药的小道童、道姑、内侍、后宫妃嫔、陛下等人,无一对它们不由衷地感到信服。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丹药里面的秘方是“钟乳、硫黄、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这五味材料,或是“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这五味材料。

    而这两者,皆有个隐秘的名字,五石散。

    此时此刻,绛紫宫前院的祭坛上,九个黄铜炼丹炉,以先天八卦图为指引摆放。

    邱阳云挥着佛尘,跳着自创的祭天舞步,神色庄严肃穆地朝乾一方位的丹炉,兑二方位的丹炉,离三方位的丹炉,震四方位的丹炉……巽五方位的丹炉,依次放入炼丹的材料。

    然后,诸位小道童,仙气飘飘的道姑便依序上场,站在祭坛外侧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乐声起,在小雪纷飞之下,他们不仅衣衫轻薄,更是像完全感知不到寒冷一般,激情挥着长袖,浑身使劲跳着一曲向天祈福舞。

    北风吹过,祭坛下方身披狐裘的历帝都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他身后的那些宫人们,在露天的院子里站了那么久,更是冻得脸颊生疼,手脚僵硬。

    而祭坛上的那些小道童们和道姑们,还在忘情地全然投入到舞步当中,那状态那仙气模样,看得历帝和宫人们心血澎湃,恍若修仙大道就在脚下,长生的大门已经朝他们打开。

    暨元望赶到绛紫宫的时候,就是看到了这么一幕。

    天地似乎都在吟唱回应,适时还有一只丹顶鹤从天而降,姿态优美地在丹炉之间转悠。

    待它秀美修长的脖颈仰起,朝天鸣叫,几个丹炉同时“砰——”地一声,灰黄色的烟雾飘出。

    顷刻间,奏乐停,舞步止,天地间瞬间肃静了下来一般。

    “丹成!——”

    邱阳云像是费了大力气,消耗殆尽自己的生机一般,脸上挂着慈悲为怀的神色,清声道。

    他不忘结了个复杂的手势,把佛尘甩了甩再盘踞在手臂上。

    这架势,倒是把在场的人都唬住了。

    暨元望围观得心头一震,这场面很是冲击他的心灵。

    他纳闷想到,这妖道莫不是真有什么神仙本领?难不成,舅舅对他的判断不对?

    这般想着,他在一侧没有声张,把邱阳云、那些小道童、道姑、他父皇和宫人们的情况都仔细打量了一番。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的父皇,竟然看上去脸色红润,可比那些冻得脸色发白的宫人们瞧着强上不少!真没看出来磕丹药后会坏了身子骨的苗头。

    暨元望心动了,想着要不自己也去求个丹药试试?万一,他也能万寿无疆呢?

    邱阳云实际上,在大皇子暨元望带着两个内侍进来绛紫宫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了。

    不过,他没想过要半途停下做法,反而表演得更起劲了。

    几位貌美的道姑虔诚地手捧檀木盒子,葱白如玉的手轻执金镶玉的药勺,把几个丹炉内的圣金丹一一捡入盒内。

    邱阳云接过这几个丹盒,缓缓下了祭坛,走到历帝面前毕恭毕敬下跪呈上它们,“臣,不负陛下所望!圣金丹已成!”

    “好!好!”,历帝龙心大悦。

    他身侧的太监倪敏立马上前,“奴才愿为陛下试药!”

    闻言,历帝调侃他道,“我看你这皮猴子是自己想吃邱道长的丹药了。”

    倪敏为他成倍药量地试药了好长一段时间,每次吃过丹药后都龙精虎猛很久。要是长时间不吃丹药,反而会精神气不如从前。

    所以,每次邱道长这边炼制出了新丹药,他都积极得不行。

    “陛下英明!奴才就知道,这天底下就没什么能够瞒过陛下这双睿智的眸子的。”倪敏顺势拍马屁道。

    “那便赏你继续试药”,历帝笑了笑,发话了。

    在倪敏跪下谢恩后,大皇子暨元望上前朝历帝行礼。

    “父皇,太和殿上,文武百官还在候着您上朝。还望,父皇与儿臣一同回去。”他说明来意道。

    历帝得到了新丹药,药效未知,还需等身边的宦官试药,眼下没别的事了,他才想起来上朝一事。

    在他正想应下时,邱阳云笑着插话道,“陛下,圣金丹的服用,需要配以七日净身礼佛,诵经熏香。只有这般,才能让身体通体污垢,筋脉充满灵性,让丹药的药效发挥到极致。”

    暨元望:“……???”

    历帝皱了皱眉:“……”

    这事,让他犹豫了。

    他自登基以来,一直是勤勤勉勉,秋来冬去,为了朝政之事从未歇过半天。

    如今边境安定,百姓的日子也开始好起来,刚有了国富民强的迹象,他也有了成为千古明君的机会。历帝私心是不愿当下就荒废朝事的。

    见历帝这般神色,邱阳云便知这事怕是不成了。

    他不能操之过急。

    “陛下若是不能亲自闭关七日,若是有血缘关系之人代行,怕是也有几分效果的。”邱阳云主动把台阶递给历帝,目光朝大皇子看过去,“臣看大皇子殿下面相有几分仙缘,倒是可以替陛下您祈福呢。”

    被他从头到脚打量,暨元望莫名打了个寒颤。

    他下意识,并不觉得这个道士嘴里说的是什么好事情。

    “仙缘”二字让历帝的眉心跳了跳。于是,他看向自己大儿子的目光便带上了几分审视。

    顿了顿后,他还是接受了邱阳云的建议,吩咐暨元望,“那么,皇儿你便留在绛紫宫内听从邱道长安排,这几日帮朕在丹药面前念经祈福。”

    闻言,暨元望脸色一僵:“……!!”

    他只是过来喊他父皇回去上朝,并没有想过要把自己留在绛紫宫呀!!文武百官们此前在太和殿上说了那么多话,傻子都知道他们不待见炼丹吃药的!!

    还给丹药焚香沐浴祈福?!要是传了出去,他这不是平白无故败自己声誉吗!父皇是一国之君,朝臣们不敢妄议。他仅仅是个皇子,那些人可没那么多顾忌呀!!

    可惜,历帝才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安排下去就带着一众内侍匆匆离开了。

    他努力了那么多年,可不想自己正值壮年就被冠上“昏聩”的名头。

    待到历帝到了太和殿,那日头都快正午时分了。

    底下的文武百官站得腿麻。

    这是他们正历十八年今年上朝以来,站得最久的朝会了。

    “陛下到!——”内侍传话道。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免礼。”历帝在龙椅上落座,“诸位爱卿有事启奏。”

    闻言,刘旭瞥了身侧的韦之贯一眼,在他想出列之前,自己先手执笏板出列,“启禀陛下,臣有事启奏。”

    “刘首辅,且说。”

    “陛下,北方边境几个军营所在之地这些年粮食都十分紧张,如今隆冬之际,正是规划明年春种大事的时候。”

    刘旭直言上谏,“边境战事减少,兵将与百姓难得迎来休养生息,还望陛下下旨屯田司早日派人前往边境指导春耕大事。”

    第185章 185.参东厂

    对此, 历帝立马就允了,让工部听令,三日内派人出发。

    在刘旭启奏之后, 曹明洋也站了出来。

    他对历帝启奏道,“启禀陛下, 臣与大皇子南下,不负圣望, 终是查明正历十五年涝灾赈灾灾银的去向。”

    曹明洋从宽袖里掏出一沓纸张递给内侍,由对方接过呈上给历帝。

    历帝看过后, 瞬间就明白了曹次首辅想给暨元望讨功劳的心思。他转念一想,大儿子接下来要替他诵经祈福的,给些奖赏倒是无妨。

    这会儿,他很爽快地下旨给予大皇子与曹明洋赏赐黄金百两、玉如意等。

    接着, 韦之贯正想出列, 刘旭悄然状作不经意没站稳踩了他一脚。

    一刹那间,韦之贯动作一顿,脚步微微收回。在其他人看来, 他像是为了站稳身子一般才有这么一下子。

    韦之贯把弹劾东厂蔡总管太监与他底下那些义子们的心思收了收。刚才的一瞬间,他懂了刘旭的制止之意。

    而刘旭之所以有这么一个动作, 是因为从历帝踏入太和殿起, 他就看到了历帝身侧的一名内侍在宽袖下抖了好几次小拇指。

    这是周总管太监那边暗地里和他约好的信号。

    倘若历帝身边发生什么大事,他们的一些计划有变化需要暂停的,那一刻只要历帝身边有他们的人在, 便会不顾一切地给他们传递消息。

    而历帝这几个月里身边伺候的内侍,不是来自蔡总管太监那边的人, 便是来自周总管太监那边的,都是些筛选过的人。

    这直接导致了, 历帝的很多消息传得飞快,变相半点秘密都无,多方势力都能有途径获取到。

    一开始,刘旭是从未有过“勾结”宦官的念头的。

    他自己都身居百官之首了,历帝身上那些动静,他既不好奇,也不探究。

    更何况,与宦官往来过密,对于文人而言,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他这把年纪,还想日后光荣致仕,留下清名。

    可是,自从被动与周总管太监这一派系的搭上之后,他就白得了这么一张消息网了。

    如今,对于这张信息网,他倒是越用越熟了。

    刘旭暗自在心里感慨着,莫名有股无处诉说的酸爽感。

    不得不说,信息多了,用处自然就多了。而风险,也并存就是了。

    他堂堂一个当朝首辅,还和东厂私下合作了起来,要是历帝知道,岂能饶了他。

    而眼下,这内侍又确实是帮了他们这批人了。

    待到散了朝,韦之贯便快步跟上刘旭,两人前后脚一道离开太和殿。

    稍慢些的曹明洋与其他几位阁老注意到他们这般行径,皆有些纳闷。

    这两人倒是要好,啧。

    “没想到,韦大人重新回来朝堂才大半年,就和刘首辅这般亲密了。”其中一位阁老笑着说道,语气像是开玩笑似的轻描淡写。

    闻言,曹明洋无所谓地瞥了他一眼,脸上的笑容却是笑得比他更加忠厚老实,语气还诚恳地附和道,“确实,刘首辅与韦阁老的政见那些也是合拍得很。”

    大家都混到内阁了,谁还不会说点敞亮的场面话。

    那点儿小心思,还拐弯抹角的,没得丢份。

    你倒是有本事直接张嘴说他们二人穿同一条裤子呀!这点儿挑拨离间的手段有什么用?都千年老狐狸了,玩什么聊斋!

    曹明洋对这位靠熬资历运气好上位,在内阁混好几年日子的阁老看不上,也不怕得罪他,说完话甩了甩袖子就走了。

    秦朝宁听到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心下觉得好笑,加快了步伐离开太和殿。

    因着秋闱的事,他都好些天没给五公主与六皇子授课了。现下秋闱结束,还得赶紧补上。

    待他在上书房给两位小殿下上完课,五公主与六皇子都缠着他,要他给讲讲读书人科举的事。

    见他们两个好奇得很,秦朝宁便讲了点他认识的人那些求学的故事。

    像当年在南州城秋闱的亚元廉侃,比起读书人更像是庄稼汉,是因为他上有老下有小,他不得不背负起自己身上的责任,有农活他是真的干。

    如今离乡试都过去了十一年,家中父母无病无灾地离开了,儿子们也都长大成人,个别人还成家了,妻子也安顿好了,他才打算进京参加会试。

    他挑着些平凡普通的人的事来给两位殿下讲。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一刻钟半刻钟的话,是那些人的几十年岁月。

    秦朝宁语气淡淡,却很有感染力,让五公主和六皇子听得有些揪心。

    他们不知道为何那些人的人生,会各有各的苦,还那般用尽全力去向阳而生。

    “捐官不好么?”六皇子暨明钰疑惑了,天真地问秦朝宁,“或者,他们就没有一个好舅舅吗?本宫听外祖家的表姐说,小表哥今年得了个官职,就是因为他有个好舅舅。”

    五公主暨明昭清秀的五官皱了皱,她总感觉六弟弟说的话不像是好事情,但是又想不明白哪里不好。

    凭白得来的官职按道理是好事情,怎么怪怪的呢。

    秦朝宁浅笑了一霎,抬手摸了摸两位小殿下的脑袋,叮嘱道,“这些话,莫要在外面提及了。”

    随后,他把秋闱的试题给他们二人给默了出来,当成是课外的功课,对两小殿下问道,“两位小殿下,可想感受一番那些学子的经历?”

    “这两份考题,殿下们上的课虽还未涉猎那么多内容,倒是不妨去找其他殿下一同琢磨琢磨,尝试一同完成答卷。”

    他就此结束相关话题,与二位小殿下告辞。

    其他的,像科举的选拔用途,科举的利与弊……秦朝宁都没有提及。

    皇权就是目前宣国最高的权力,集兵权与财政在手。现在的宣国国情,科举本质上还是离不开为皇权服务。

    傍晚,皇宫内大多数官员都放衙离开了。内廷、外廷少了些人气,多了几分寂静。

    内阁这里,除刘旭以外,其余阁老们亦离开了。

    这时候,刘旭才拿起一匣子朝乾明殿的方向出发。

    这个匣子是韦之贯交到他的手里的。

    今日朝会散了后,他们两人就碰了碰。

    事后在得知厉帝耽误了早朝是因为炼丹,而且在邱道长那边因为炼制的新丹药更加看着邱道长,他就没由来地知道他们不能再在太和殿上公开地弹劾东厂蔡大那些人。

    他就让韦之贯把相关证据转交给他。

    这事由他来做。

    蔡大等人的罪证,定然是要呈上去的,但是得换一种方式。要不伤及厉帝颜面,又不刺激他的神经的情况下,以他能够接受的方式去弹劾。

    为此,刘旭打算私下,在只有他与厉帝君臣二人的时候,把蔡大等人犯过的事摆在厉帝面前。此时,他就是为了这事临近天黑跑一趟。

    他要让厉帝知道,东厂那边已经出了岔子,事态刻不容缓。要不然,以后越演越烈,那些宦官内侍无人约束愈加放肆无法无天。那么,在外面造成的影响可就不仅仅是各种作奸犯科,草菅人命,而是败坏他这个圣明君主的名声。

    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他完全可以自己亲自收拾干净。

    有时候,百姓与官吏的生死和受罪,在帝皇的眼里,还不如他的名声重要。

    刘旭想让厉帝对蔡大等人重新审视,且在心里种下一棵刺。

    他要让厉帝知道,这些他提拔的人,享受着他给的权力,却并不感恩戴德。

    这小匣子里,有蔡大那些义子们混迹风月场所醉酒后的一些大放厥词,什么陛下好糊弄,陛下就是喜欢他们等大逆不道的话。

    而这些证据给到厉帝后,则全凭他处置。

    厉帝若是处理得当,事后他依旧会拥有他无条信任的东厂。日后只要东厂那边再无蔡大他们这样的内侍,就没有朝臣会再拿东厂说事。

    厉帝创立的东厂,也就无人诟病,无人能够质疑他的英明与杀伐果断。

    他还会拥有他自己亲手组建,最信任的机构。

    从翰林院内阁到乾明殿的这一段路,刘旭把心中的谋算反复理了理。

    此前的乾明殿内,厉帝埋头批了很多案桌上的奏折。

    作为皇帝,他每天要看的奏折都成小山似的。随着年纪上来了,他的视力早就不比年轻的时候。

    待到内侍进来传话刘旭刘首辅求见陛下的时候,他因为看累了,正靠着龙椅闭目歇着,让一旁的太监给他念奏折。

    等刘旭进来殿内行礼后,他就让殿内的内侍和太监退了出去。

    厉帝打量着刘旭严肃的神情,问他,“爱卿,何事这么紧急,等不到明日的朝会呀。”

    虽然他是这么问,但是他是一丝丝都不希望有任何大事或者天灾要呈报上来。

    刘旭言简意赅地把事情说明清楚,然后就亲自把小匣子呈递到厉帝的案桌上。

    厉帝听完后的脸色很差。

    蔡大和他底下的内侍,大多数都很能讨他欢心。他倒不知道,这些人的野心已经这么大了。

    他与刘旭对视,“刘旭,你可知你所说的话,有多严重?”

    刘旭面不改色,“臣,字字属实,所言无半点虚假,还望陛下明鉴!”

    第186章 186.刘旭

    刘旭被历帝直勾勾冷冷地直视了半刻钟, 后背依旧挺直,没一丝动摇。

    君臣之间,疏离地无声较量着。

    最终, 历帝看着头发发白的刘旭,态度还是软和了下来, “刘旭,你容朕想想。”

    “这个小匣子就留在朕手里。”

    刘旭这个老臣, 不像当年的杨誉良那般结党营私,贪污受贿, 连府里的子孙都是被他约束得老老实实的。

    现在,他没有想动他的想法。

    “在朕未做出决策之前,朕不希望有你我之外的人对此知情。”历帝的右手摩挲了该木匣子粗糙的四角,有些疲倦地吩咐道。

    他有些烦的同时, 还产生了想吃丹药的念头。

    “臣, 领旨。”刘旭听罢后,便行礼回话。

    他知道点到为止,现下不能再说下去了。

    待他走出了乾明殿, 他的身子才放松了下来,后背瞬间佝偻了些。

    在殿内的时候, 历帝犹而不决的态度, 让他不由得有些许愁绪。

    陛下,当年可不是这样子的。

    唉……

    刘旭的思绪繁杂,记忆如走马观花一般。

    想想太祖在位期间, 丰功伟绩多如牛毛,最后却因沉迷美色, 放纵过度,乱了朝政, 才留下太后与年幼的历帝。

    厉帝自小勤勉,熬到如今宣国有了蓬勃发展的迹象,却信了妖道与东厂,开始有了行径荒诞的苗头。

    难不成这暨家无论谁继位,骨子里就是这般虎头蛇尾的下场吗……刘旭在心里暗自吐槽着,脸上愁到皱成了苦瓜。

    而他去乾明殿这一趟的消息,没一刻钟已经被人通报到了蔡大面前了。

    包括殿内隐约被殿外小太监听到的“蔡大”,“东厂”字眼,也都被蔡大他们得知。

    顿时,蔡大直觉自己有种天降横祸的感觉。

    他可是,从未对刘旭和他的长子刘勉等人下过毒手!相互之间,称得上无冤无仇!!

    蔡大能好好地活到今时今日,哪些人好惹哪些人不好惹,他也是有点眼力见的!他一直想给刘旭这些硬骨头卖个好,结果,刘旭竟然对他下手了!

    简直,好得很!!

    而蔡大的几个干儿子对此,直觉那匣子有问题。这会儿,他们对于刘旭插手他们和刑部之间的恩怨恨得牙痒痒的。

    刘旭这个糟老头子,他们不去对付他,他竟然还插他们一刀!!

    现在天都黑了,他们的人此时还未窥探到那个木匣子装的什么,只传回来话历帝自从见完刘旭后心情就很不好,对伺候左右的内侍也很不满。

    这使得他们都有些慌了。

    厉帝对于近身伺候的内侍,一直是知晓他们哪些是来自蔡总管太监那边的,哪些是来自周总管太监那边的。

    他身边伺候的百来人,两边几乎是平分占据。

    陛下心情这般糟糕,是不是在隔空敲打他们?

    实在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后,蔡大的义子们便提议,不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刘旭现在离开皇宫回府的路上,让锦衣卫的人把他给杀了。

    闻言,蔡大摇了摇头,连说了三次“不妥、此事不妥。”

    “爹,刘旭此人没什么把柄在我们手里,又与那韦之贯一丘之貉,咱们可没招惹过他,他都有意图对咱们下手了!”蔡大的义子直接喊他爹,连“干”字都省了,表明彼此之间的亲近之意。

    “把刘旭杀了,对于所有朝臣都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还能让内阁和文官各个派系立马乱起来。”

    “到那个时候,陛下能用的人就更少了,不就更加依赖咱们了吗。”

    这人说着说着,自己越说越坚定了想法。

    可是,无论他怎么苦口婆心地劝说,蔡大仍旧没拍板。

    他没那个胆子。

    刺杀朝廷命官和平日里拿着栽赃的证据是弄些小官吏,是完全不同的。

    这个时候,他清晰地意识到,要是他干了这事,他的项上人头可就岌岌可危了。

    他不能这么干。

    蔡大心里想着,哪怕是刘旭搜刮了他很多罪证摆在厉帝面前,厉帝也会因着多年伺候的情分,留他小命一条。

    他最多失去的只是权力。

    这些年,他给厉帝做了那么多隐秘的事,念着他没功劳也有苦劳,怎么着晚年肯定是无忧的。

    然而,他虽然口头制止了他的义子们这样去安排,让他们都等到明日查探到究竟何事再应对,他的那些义子们却没听他的话。

    他怎么都想不到,他底下的这些宦官们的心都被他养大了,竟然会大胆包天,以他的名义去调遣锦衣卫追杀刘旭,还想着事成后再来他跟前邀功。

    刘旭的马车是很普通的一辆,平日里往返皇宫与刘府也就只有一个车夫一个管事跟随伺候。

    他放衙放得晚,离开右掖门的时候,街道上已经没多少人影。

    待他的马车远离了皇城,在长安街与永兴坊的交界处,一群蒙面黑衣人横空出现,手持锋利唐横刀拦在了他们的路中间。

    马屁受惊被逼停,把车厢里面的刘旭给晃得摔倒一侧。

    他有些艰难地扶起自己,车厢外就传来车夫结结巴巴的声音。

    “大、大、大人……有、有贼人拦路!——”

    “尔等何人!胆敢拦截当朝首辅大人的马车!”刘府的管事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对那些黑衣人怒斥道。

    实际上,这阵仗把他吓得手抖得厉害。他、车夫、加上首辅大人三人,都毫无武力可言,哪里是这些贼人的对手!怕不是,被对方一刀一个脑袋!!

    而他身侧稳住了马匹的车夫现在身下已经尿湿了,哆哆嗦嗦直发颤。

    “管、管事的,你带着大人逃吧,这些人由小的这条贱命来阻拦!”他已经怕得要死了,却选择挡在主家的面前。

    车厢里面的刘旭对于外面的情况,凭着几句话已经摸清楚了。他拨开车厢的布帘,把外面来者不善的黑衣人们都看在眼里。

    只见这些黑衣人一点点向前包围他们的马车,大刀已经举起,大有将他们三人围剿之势。

    “皇城脚下,尔等竟胆大如斯,当街刺杀朝廷命官?就不怕朝廷查明,株连族人?!”刘旭的心脏猛地一滞,捏紧车厢门边的木栅子的指尖用力得发疼。

    “各位,本官可不知哪里得罪了谁,不知可否为本官解惑?好让本官死也死得明白。”

    突然间,他心头里悲哀之际,觉得自己在劫难逃。

    这些黑衣人闻言,阴冷地看向他们,“少废话,今日你们的命,我们收定了!——”

    瞬息之间,这些人的大刀就朝着马匹和车厢劈去,那管事与车夫失声惊叫,喊着救命,拼命抽着鞭子激起两匹骏马奔逃。

    混乱中,黑衣人的速度奇快,好几刀都砍中了马和车厢,把管事的一只手臂都一刀砍下了。

    刘旭立即让管事躲进车厢,他自己接替了管事的位置,与车夫一同赶马逃命。

    他一身的老骨头被受惊了马匹震得像是要散架似的,却只能咬牙握紧缰绳。

    他们一边逃一边呼喊,希望能够吸引来附近夜里巡逻的兵卒,或是东厂那些日夜窥探官吏的内侍,来帮他们解围。

    秦朝宁的马车则是这个时候也驶入了这条安静的巷子。

    刘旭的声音,他认得出来。

    顿时,他心急如焚,让车夫和书童下了马车用尽全力飞奔去喊顺天府衙巡逻的衙役、右掖门的兵将、五军营的士卒前来营救。

    而他自己则驾驶马车朝着那些求救的声音赶去。

    不一会儿,他就看到刘旭被追杀的惊险一幕,“!!!”

    “师傅!——这边!”秦朝宁朝刘旭大喊。然后,他自己使出巧劲,鞭打马匹让其加速,半点儿不减速地朝着那些黑衣人冲上去。

    刘旭是想制止他的,这可是他最骄傲的学生!是宣国最年轻有为的状元郎!他不能让他出差池!!“朝宁!——不可!”

    可是,秦朝宁压根没有丁点儿停顿转向调头的意思!

    他隔着老远就认出他制造出来的唐横刀!

    是什么人?竟然在京城明晃晃地当街刺杀!

    能够用得上兵部北都军器监分署炼制的武器的,他一瞬间想到了几个地方。

    排除掉刑部、兵部这些……东厂!!

    秦朝宁气极!这些人怎敢!!!

    眨眼间,刘旭那两匹不断流血的马匹,有些癫狂状态似的狂奔,把他们就带飞得直接和秦朝宁的马车擦肩而过。

    这可把刘旭吓得真的目眦欲裂,他嗓音都喊破了,“朝宁!!——”

    此时此刻,秦朝宁的马车和那些追上来的黑衣人已经直面了,就差那么一刀的距离就能被砍掉马头!

    千钧一发之际,秦朝宁猛地拉起缰绳,利用惯性一个大甩弯,硬邦邦的车厢带着冲力把好几个黑衣人给扫了出去。

    还有十几个黑衣人见状,也不管秦朝宁是不是他们的目标,打算把他也杀了。

    “兄弟们!——上!”

    “可不能误事!必须不留活口!”

    这些黑衣人眼下已经被秦朝宁耽误了时机,就怕待会就有救兵过来,他们刀刀致命地对着秦朝宁的方向砍去。

    第187章 187.受伤

    瞬息之间, 秦朝宁被反射的刀光激得心脏都几乎骤停。

    生死存亡的霎那,他凭求生本能地往后方侧了侧身,躲过了从他鼻尖擦过的大刀, 后背却被“刺啦——”一声砍中了。

    顿时,他就痛得岔了气, 牙龈一瞬就咬出了血,后背的铁锈腥气弥漫鼻间, 伤口溢出的鲜血浸湿了大片官服。

    黑衣人们这下挥刀更凶悍了,势必要把他的脑袋砍下来。眼看着前面刘旭的马车开始跑远, 他们一怒之下下手更加狠了。

    他们接的命令是死令。

    今晚这两辆马车的人都不能留活口!不是刘旭他们死,就是他们这些兄弟们没活路!

    这一刻,被当成目标的秦朝宁,手下的缰绳使劲拉紧。然而, 后背剧烈的痛觉加上失血, 让他的反应比之此前还迟钝了些许。

    好几把唐横刀朝他劈去,眼瞧着要刀刀到肉了!

    慌到手都抖的刘旭强行让马车调头,就看到后方那惊险至极的一幕, 他拼命扯着嗓子喊过去,“刀下留人!——本官刘旭的人头在此!”

    与此同时, 五军营的庄元洲带着一小旗的士卒已经快马加鞭赶到巷子口, 在刘旭刘首辅那一声大喊的时候,他的红缨枪已经朝着那几个拔刀的黑衣人扔出。

    “大胆贼人!——天子脚下竟然如斯罔顾王法!”庄元洲怒吼道。

    他的声音穿透力极强,不仅让那些人下意识动作一滞, 连街上附近的宅子都有人慌忙点亮了灯笼。

    “不好!——”黑衣人们本来听到疾速的一阵马蹄声就知道救兵来了,已有有些慌。

    待他们转头一看那么多将士冲过来, 更是自乱阵脚。

    “杀!——我们没有退路了!”他们其中一个看上去像是领头人的黑衣人目眦欲裂,咬牙下令。

    而秦朝宁, 是在他们朝着自己砍下来的那一瞬间,自己松开了缰绳,主动滚落马车。

    事到如今,他只能赌一把了。

    唐横刀有多锋利,他这个协助北都军器监锻造司做出来的人可太清楚了。要是这几刀落在身上,他的小命怕是真要交代在这里。

    唯有掉下马车,他才有一线生机。

    这个局面,只要他尽量蜷缩着身子避开自己这两马车的马蹄和车轮子,利用马车车厢底部的空间,就能给自己争取到片刻的时间。

    而黑衣人们的马匹依照惯性会继续向前冲。

    他们接下来无论怎么选,是继续向前奔去,去对上师傅的马车,亦或者是调转马头冲着自己而来,这里面都有足够的缓冲让五军营的将士飞奔过来了。

    他的心脏跳得激烈、错乱,像是随时随地就要跳出胸腔。

    生死一刻,他的大脑反而很是清醒。

    “砰”一声他就跌落在地。

    冲击力使得他的后背的伤口似乎二度撕开一般,让他不由得闷哼一声,浑身的汗毛都痛得竖起来了。

    为了活命,他立即收缩双臂抱头弯腰,双腿也合拢收缩。

    只要没升到脊椎和脑袋……一切都还不是最差的结果。

    恍惚间,秦朝宁脑海里走马观花一般闪过了许多人的记忆,爹娘、大哥、二姐、钱大哥、有福叔、孙夫子……

    庆幸的是,马匹的四个蹄子都没落在他身上,只有其中一个车轮子擦着而过了他的手臂的背部。

    尽管如此,木刺和砂石也在刹那间刮掉了他手臂的一层皮,疼得他咬破了下唇。

    那几个贴着马车追击的黑衣人,见那几刀就这般没砍刀人,而是砍中了马车的木板和马匹的股部,顿时咒骂,“该死!!!”

    而马匹须臾间受惊过度,前肢收缩,顷刻间使得整个马车侧翻。

    “嘭——”地一声巨响,马车的车厢散开,它还凑巧撞倒了右侧三个黑衣人的马匹,让那三人连人带马飞出几尺外。

    此前庄元洲的红缨枪只投中了其中一个黑衣人的唐横刀,在秦朝宁倒下的时候,他的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了!

    大胆狗贼!!他们怎敢!!!

    小秦大人生死不明,庄元洲更是猛地冲锋,即刻挥手让一小旗,一百四十名将士进攻。

    他自己就朝着秦朝宁狂奔而去,要先确认他的生死。

    两边人数悬殊,黑衣人们很快地,直接被五军营的将士们包围。

    刘旭距离他们还有几十米的时候就拉停了马车。

    见到五军营的将士包围了黑衣人,他颤颤巍巍大喘着气下了马车。随即,他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小跑,沿着外围绕过去寻秦朝宁。

    在五军营那些将士与黑衣人们对战之际,庄元洲探了探秦朝宁鼻间,感受到微弱的气息,一颗心好歹放下了半颗,连忙抱起躺在地上的秦朝宁退去一边。

    秦朝宁后背大片的血液浸湿了衣衫,湿漉漉黏腻腻的触感让庄元洲暴躁极了。

    这些人,要是被他逮到幕后之人,他定不会留对方全尸!!

    跟随过秦朝宁好几年的他,深知秦朝宁对于天下百姓,对于朝廷来说多么重要!

    今晚要不是他值守,换做其他人,还要去请示上峰耽误一下,岂不是小秦大人和刘首辅大人就遇害了!

    片刻后,刘旭终于艰难赶到。

    “朝宁如何了?性命可堪忧?”他的声音都是发抖的,慢慢跪在秦朝宁身侧,抬手小心翼翼地碰触他的心脏位置。

    确认还有心跳后,他整个人才敢大喘气。

    庄元洲一边简单地帮秦朝宁包扎止血,一边回刘旭的话,“首辅大人,小秦大人这情形虽然活着,但是伤得甚重。”

    他无奈道,“现在十万火急,下官先把他送太医院请太医救治,那些贼人还望首辅大人指挥五军营的将士们看看后续如何处理。”

    “好,庄大人去吧,这里有我”,刘旭缓了缓,催促他架势自己那辆马车出发,别把秦朝宁的伤口颠簸出血。

    等庄元洲带着昏迷的秦朝宁的离开,五军营的将士们已经把黑衣人悉数拿下,无一人逃脱。

    他们还在这些黑衣人想自尽之前就卸了他们的下颌,把他们藏在牙龈下的毒药给拿了出来,顺手撕下他们身上脏污的布料就塞进了他们嘴里。

    “卑职请首辅大人明示接下来该如何处置这些贼人”,庄元洲底下的副将上前朝刘旭行礼请示道。

    刘旭发话,让他们押这些人到刑部审讯。

    他在劫后余生的短短的一会儿里,想了很多,把自己生平里算得上政敌的对象都在脑海里拿出来鞭打了一遍,衡量着他们会不会丧心病狂至此,来搞刺杀他这把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两败俱伤的把戏。

    没几息之间,他就想到了东厂,察觉到自己之前,可能进入乾明殿时就已被盯上了。

    所以,他让该副将带着五军营的将士把这些贼人送去刑部,而不是顺天府衙。

    刑部会比顺天府衙更适合审问,他需要韦之贯他们在天亮之前给他整理出来有用的信息和证据。

    “卑职遵命!——”该副将领命,一行人护着刘旭,押着贼人们前往刑部。

    而韦之贯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连夜赶回刑部。

    他把自己用得顺手的几名官吏也召唤了回来,从五军营的将士手里交接过犯人,签过相关文书,就让人把那些贼人押入水牢。

    “刘大人,夜深了,不如您先回府里找个歇歇?”

    “其余事宜就交给下官,下官上朝前再把供词交给您。”韦之贯见刘旭的脸色不好,怕他这身老骨头不经造,便劝他先回去府里。

    闻言,刘旭才反应过来,一时间又饿又累,还浑身酸痛。

    他府里的车夫和管事被五军营的人送去就医了,还得找人送他回府里才行。

    思及这里,他便对韦之贯点了点头,领了对方的好意,托对方安排人送他回府。

    另一边,庄元洲拿自己的腰牌,在月上中天前顺利过了右掖门的盘问,驱使马车直奔太医院。

    太医院这边,值守的太医和医监看到秦朝宁的惨状,皆吓了一跳。

    他们不清楚为何一个文官会被砍成这样,那刀伤从他肩上直接划到腰间,几乎横跨半个身子。

    但是,他们不敢多言,生怕这里面有许多内幕或者各方牵连其中。

    翌日天还未亮,刘旭就准备去上朝了。

    他的精神有些不振,脸色还不太好。

    见状,他的长子刘勉执意要送他去上朝,刘旭便没拦着。

    刘府的马车停在右掖门这里后,韦之贯就下了马车匆匆走了过去。

    两人碰面,没多说什么。

    韦之贯把手里的证词交给刘旭之后,他抬手捏了捏眉心。

    刘旭见他的脸色,便知晓他彻夜呆在刑部。

    他一目十行地把证词看完后,心中有了成算。

    “砚之,辛苦你了。”刘旭对韦之贯说道。

    他知道,朝会的时候,只要他提出此事,历帝定会问话砚之。所以,当下他也说不出让韦之贯他告假半天,回府里歇一下的话来。

    “无妨,大人您也辛苦了。”韦之贯应道。

    而东厂的蔡大这时候还不知道底下那些人干了什么事,他正让内侍去盯着今日的朝会,看看那些文官想干什么。

    昨天刘旭呈递给历帝的小匣子,究竟有什么门道,他还没弄清楚。

    第188章 188.判决

    今日朝会的太和殿, 气氛莫名有些沉闷。

    大皇子、二皇子对此一脸茫然。

    他们参与朝政的时间也有两三年了,这阵仗一看,便知道是出事了。

    只是, 他们二人手里面能用的那些人,其中并没有范围广泛的消息网, 此时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暨元望偷偷看了一眼身侧的二弟暨嘉祯,对他一副清风明月, 温润如玉的状态在心里暗暗诽腹装模作样。

    然而,一想到他自己还要要替父皇焚香沐浴, 诵经念佛好几日,他的心情瞬间就不好了,希望朝臣们并不知晓,让这消息烂在后宫里。

    一会儿后, 历帝来到殿内, 如往常般在龙椅落座。

    这时,底下文武百官眼观鼻、鼻观心,行礼后皆安静站着。

    不少人心里有些嘀咕今天许多大人的表情好生奇怪, 面上却是无人吭声的。

    那些早些来的官吏可都发现了,前面第二排, 秦大人的位置空着呢。

    没多久, 历帝也发现了秦朝宁没上朝了。他看向刘旭,好奇问道,“秦爱卿这是有事告假了?”

    这些臣子里面, 秦朝宁的长相好,他有时候看着都觉得悦目。现在他的位置这么空出一块, 还挺明显的。

    闻言,刘旭持笏板出列, “启禀陛下,臣与小秦大人昨夜在长安街与永兴坊的交界处,遭遇歹人刺杀。”

    “小秦大人为了让老臣逃命而被贼人们围攻重伤,如今人还在太医院。”

    他的话音一落,大殿上的官员们都猛地顿了顿,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这,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

    大皇子:“!!”

    二皇子:“!!”

    曹明洋:“!!??”

    ……

    历帝同样也很是震惊,他瞬间就愤怒狠了。

    秦朝宁对他而言,和其他文官是不一样的。

    他为什么要把秦朝宁放去翰林院当掌院学士,又让他给五公主和六皇子当太傅,那是为了让他多熬几年,再历练历练呀!

    等秦朝宁再沉淀积累几年,他就能把他送进内阁了!

    像秦朝宁这样出身寒门,这些年入朝为官,不贪污受贿,不结党营私,不行差踏错,至今还没见他与哪位皇子走得近的官员,堪称相当忠君爱国的好官!

    这样有为的臣子,对他而言,可是可以留给子孙后代的!

    要是秦朝宁长寿些,别说做个两朝元老,三朝元老都有可能!!

    他的子孙后代都能在这个能臣身上受益!他们暨家就有了一位忠仆!!

    “何方贼人如此目无王法!”历帝看向刘旭、韦之贯、戈晁睢、晋鹏,点名冷声问道。

    “刘大人、韦大人、戈晁睢、晋大人,此事为何昨夜里不上报?!贼人可有抓拿归案?!”

    天子一怒,诸臣伏地。

    刘旭、韦之贯、戈晁睢、晋鹏几人跪得极快,“臣知罪!——”

    这件事,实际上他们之中就数刘旭最清楚其中枝末,其次是韦之贯,然后才是晋鹏。

    晋鹏还是天未亮被庄元洲上府里上报,才知道昨日这桩案子。

    东厂和当朝首辅、朝廷一品大员对上,真是无法得知历帝最终会如何取舍了,是严惩还是大事化了,不好说。

    而被点名的几人里面,官位最小的戈晁睢就慌得六神无主了……

    这事,他压根不知道呀!!昨夜里根本无人去惊动顺天府衙,他这个京兆尹是在府里睡饱了才来上朝的!!此时此刻,他半点儿都不敢吭声,把脑袋恨不能埋进胸前。

    在他忐忑不安煎熬的片刻里,刘旭代表他、刑部关联的韦之贯、兵部五军营关联的晋鹏,向历帝呈上犯人审判后的口供。

    “此事事关重大,还望陛下明察!”刘旭请命道。

    听罢,历帝身侧的内侍反应极快,立马从左侧一角快步走下汉白玉阶梯,迅速过去刘旭跟前,随即恭恭敬敬地从刘旭手里接起一沓纸张,再急匆匆返回把东西呈给历帝。

    历帝把这些轻飘飘的纸张拿在手中后,一张一张地看过去,越看脸色越黑。

    他现在很为难,五指便不自觉地用力得把纸张都揉皱了。

    见状,下面的官员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曹明洋的脸色变了好几轮。

    他心中大概有了猜测,便在大皇子暨元望朝他看过来的时候,朝他摆了摆手示意待会别参与其中。

    暨元望这会儿极有眼色,顿时读懂了他舅的意思,在朝堂一侧站好当背景。

    暨嘉祯有样学样,但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时刻留意着殿内其他官员的反应。

    待历帝思考了好一会儿,他神色复杂地问还跪着的刘旭、韦之贯、晋鹏,“刘大人、韦大人、晋大人,此事三位爱卿怎么看?尔等觉得朕该如何处置妥当?”

    他私心,是想保下蔡大的。

    这些年,蔡大和他底下的内侍,在后宫真的很会讨他欢心。

    可是,证据确凿,刘旭等人怕是不会允许他含糊带过了。

    更何况,这些人确实无法无天了!谁给他们的胆子这般行事,还砍伤了秦朝宁。

    于是,他把问题抛给了刘旭几人。

    他倒是想听听,他们怎么说。至于受重伤的秦朝宁,他事后再补偿他吧。

    历帝这么一问,刘旭、韦之贯、晋鹏均眉头一皱。

    陛下是何意?是想轻拿轻放么?事到如今,东厂犯下这般重罪,难不成还要他们几人给掩盖过去??

    瞬间,他们均沉默了一刹那。

    晋鹏的大脑乱如麻,他一想到秦朝宁至今还不知是否脱离危险,心下就沉了沉。

    这种时候了,他只希望刘首辅和韦大人心中有章程才好,可千万吃了大亏还什么都捞不着。

    秦朝宁与他们兵部有交情,在这件事上,他肯定是希望东厂那边能够被从重发落的。

    顿了顿,刘旭与韦之贯同时向历帝说道,“启禀陛下,臣有事启奏!”

    在东厂这个初具庞然大物雏形的机构,他们本来的计划就不是全数歼灭。

    “两位爱卿,请讲。”

    刘旭与韦之贯二人,便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他们想要的处置结果明明白白地摆在历帝与文武百官的面前。

    他们知道历帝舍不得一锅端了东厂,也不会这么做。

    而他们要的,也不是完全让东厂消失,免得历帝日后弄出个西厂来。

    事实胜于雄辩,蔡大等人罪不可赦。

    一众刺杀朝廷命官的犯罪者应当处以极刑,其余人等按照犯罪轻重处以相应刑罚。

    东厂并不是全部宦官罪该万死,无罪者赦免,即日内予以整顿,日后需以今日之事引以为鉴,严加约束。

    这般的陈情与请旨,对历帝来说好接受多了,也比他想象中的要交代好多了。

    他就怕刘旭几人会带着诸多朝廷命官闹起来,逼他弄死整个东厂的宦官。

    “晋鹏听令,朕令你即刻前往东厂,抓拿一应犯事的内侍,与刑部一同严刑审讯!”

    “韦之贯听令,朕命刑部与兵部协同处置东厂一事,三日内呈上结案陈词!”

    “下官听旨!——”

    韦之贯与晋鹏行礼领命,立马离开太和殿前去办事。

    “宣太医院院使”,历帝紧接着下令道。

    很快地,太医院院使就被带到了大殿上。

    “刘大人,小秦大人的身子如何了?可有得到有效救治?”历帝问道。

    太医院院使刘大人万分紧张地拘束回话道,“启禀陛下,小秦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今日四更天的时候已脱离性命之危。”

    “后续,若能好好养上几个月,身子骨定然恢复如初!只是,那刀伤实在过大,怕是会留下伤疤。”

    历帝一听“几个月”,“会留疤”,内心产生了一丁点儿愧疚感。

    毕竟,他最信任的东厂对他最心喜的爱卿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他眼下也只能给他多些赏赐,下旨让太医院的人尽兴医治,让翰林院给他登记病假等了。

    刘旭也被放了三天假,让他回去好好歇歇。

    等秦朝宁在太医院清醒过来,已经是两天后了。他恍恍惚惚了许久,才想起来遇刺那些事儿。

    在得知他醒了,阮储、刘旭、韦之贯、晋鹏……许多人都迫不及待赶过去了太医院探望。

    他们把一些信息稍微同步给他,免得他还担心。

    见蔡大等人的事情尘埃落定,秦朝宁就只剩下好好养伤这个念头了。

    实在是,这次受伤真的太遭罪了。痛,全身都痛!清醒了之后,后背更痛了!

    直到十二月下旬,秋闱张贴榜纸,秦朝宁都还告假在府里。

    放榜那些后续的事情,他早早就都交给了几位副主考官。所以,京城里的热闹,没他啥事。

    秋闱的结果有人欢喜有人愁。

    秋闱考得名次好的那些,好些个欢天喜地回去备六礼了,打算去拜访秦朝宁这位座师谢师恩。

    秦朝宁还是经太医院过来给他换药的医监提醒,才想起来有拜访座师这么一出,还有鹿鸣宴等着他去主持大局。

    “此次据说全部取录的举子,都很期待到秦大人您的府上拜访您这位座师呢。”换药的医监笑着说道。

    闻言,独自在秦府养伤、府里没几个仆人的秦朝宁:“……”

    他的府里,顾不上几百人的吃喝和落脚……

    第189章 189.鹿鸣宴与后宫

    次日一大早, 几位副主考官就来秦府拜访秦朝宁了。

    鹿鸣宴一事,他们需要看看秦朝宁这边对于那些章程的制定有没有意见。

    秦朝宁对此倒没什么好想法,让他们按照惯例即可。到时候, 他再过去一趟露个面。

    “诸项事务就有劳各位大人费心了。”

    “秦大人客气了,这些都是下官们该做的。”几人应道。

    他们这是第二次上门秦府, 知晓这府里只有秦朝宁一人居住,家中父母与大哥一家都在南方的临聿府城, 府里简陋得半点儿不像朝廷一品大员的府邸。

    没等秦朝宁留客吃便饭,他们就各自起身告辞了。

    待到了鹿鸣宴那天, 秦朝宁随其他官员的大流到场即可。

    筵席上的大小事情都不用他操心,一堆人还担心他的伤势,怕筵席上有什么差错会影响到他。

    等官员们都落座后,大皇子与二皇子也都来了。

    在场的人见状, 对筵席上的所有人伺候得更加用心, 做事更加仔细注意 。

    奏乐过后,秋闱中举的举子们按序上前给考官们行礼。考官们这时候就能够看到自己所选拔上榜的学子长何模样了。

    此次秋闱的解元能俊悟是个而立之年的学子,身上的衣衫洗得发白, 面容坚毅。

    他规规矩矩行礼过后,目光充满敬慕地看向了诸位官员之中首座的秦朝宁。

    “这就是今年的解元吧, 看着就是个持重的性子。”有的官员笑着道。

    没法子, 有秦朝宁在,年轻有为几个字他夸不出。哪怕而立之年中举其实也很了不起了,何况还是解元。

    “能解元的文章如其人, 那些民生观点字字句句踏实可靠。”

    “能解元对于冀州北边的情况了解得也多,看得出来是深入百姓的生活现状, 不是纸上谈兵。”

    ……

    秦朝宁对能俊悟的文章印象颇深,觉得他是个做实事的人。

    现在见到他的本人, 对于他文章那些见解倒是很理解了。切身走过那些路,更能体会底层百姓的苦。

    “本官很期待你日后的春闱表现,希望能解元坚持不懈向前走吧”,他对能俊悟勉励道。

    “学生,谨记秦大人所言!”能俊悟声音有些许激动,连忙应下。

    随即,亚元邰鲁,三名经魁也一个接一个上来行礼。

    官员们按照传统,照旧勉励了他们。

    后面,大皇子、二皇子在筵席的下半场,想让大家活跃起来,没那般拘谨,便主动出了几个彩头,让这些中举的学子们表演特长。

    写诗、写赋、作词、画画……不拘泥于任何形式,喝彩声高者,便都有赏赐。

    秦朝宁没呆到筵席完全结束就离开了鹿鸣宴。

    他趁着出来了,让车夫送他去找太医换了后背上的药再回府。

    翌日,能俊悟几人拎着六礼和各自的文章,去了秦府拜访秦朝宁这位座师。

    秦朝宁见过他们后,把他们带过来的文章都看了一遍。对于那些文章,他没太多想说的,只是简单地针对文章引用的典故和文章结构点评了一番。

    春闱的主考官是曹次首辅,对方的才学很高,有自己独特的文风。

    他对能俊悟几人提醒道,“你们几个,若是这几日还在京城,不妨去各个书坊找些文章注集,多看看也是好的。”

    有些话不能明言,点到即止。

    “学生们记下,谢谢座师!”他们几人应道。

    几日后,东厂蔡大那些人的判决都下来了。

    蔡大与他的十八个义子全部判抄家、斩立决,九族流放。而那些刺杀朝廷命官的锦衣卫们同样被判抄家、斩立决,但是不牵连九族。

    整个东厂内部权力变更就在一夕之间,周总管太监等人很快就接手了东厂的大小事务。

    他带着阮储等人把蔡大那些人安插在后宫的钉子们都梳理出来,把蔡大等人遗留的一些烂摊子也都整理清楚,均很迅速地呈递到厉帝面前。

    这里面最让人瞠目的是有关于邱道长的信息。

    由于邱阳云最近是厉帝跟前的大红人,周伯通等人不敢擅自主张,都交上去后,就看厉帝自己是否追究了。

    谁能想到,这位即将成为一国国师的人,压根不是什么山野高人,而是一个因为德行有亏、招惹寡妇被赶出道观的道士。

    他得以进宫的这件事,是蔡大看在他确实有些炼丹的手艺在,又是个能装神弄鬼唬得住人,有野心,不怕死的,才把他献给厉帝。

    两人臭味相投,本想来个里应外合,互相成就。

    没想过,这高台搭起来没多久,倒得这么快。

    追溯邱阳云的来历得知,他出身的那道观建观也不过数十载,都没到百年,而里面最长寿的道长也就年过五载。

    想也知道,邱阳云修的长生之道,毫无根据,比仙人托梦还要缥缈。

    周伯通感慨万分,叮嘱自己的几个义子做事有分寸些,以前者为鉴。

    自此后,东厂与朝堂各部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那些锦衣卫不再让人闻风丧胆,像二流子似的,隐隐有些正规模样了起来。

    京城里监视百官的那些内侍不知不觉撤了大半,不再盯着官吏们后宅那些破事,变成有目的地去做事,正向发挥东厂的监察职权。

    这些事,与秦朝宁关系都不大就是了。

    那段时日里,都是刘旭、韦之贯他们应对处理。

    为此,刘旭和韦之贯忙得分身乏术,已经一段时日没和秦朝宁碰过面。他们送到秦府的药材补品,还都是府上夫人安排管家送过去。

    待到临近年关的时候,陆杰修和秦晚霞带着二子一女上门探望秦朝宁,顺便把一些过年要用的肉菜布料等给他送过来。

    她不知道自己不安排这些的话,她的幺弟会不会过年前几日才带着管家去西街买肉菜。

    秦晚霞如今很有嫡长媳的气派,行事利落,大小事皆十分有主见。

    到了秦府后,她和陆杰修所生的二子一女就有些不习惯了,有点儿小别扭劲在身,喊舅舅都有点儿不情不愿地。

    陆杰修当场就严肃脸看着他们,吓得他们立马就端正了态度。

    秦朝宁笑了笑,分别摸了摸他们三人的小脑袋。

    秦晚霞的做法就更直接了。

    她没惯着子女们的习惯,也不理会他们说舅舅府里啥都没有,不好看还无聊什么的,训了他们几句后,逮着他们就一起帮忙收拾府里。

    等她带着从仆们和二子一女把活干完,秦晚霞才把从集贤堂书坊买回来的各类小玩具发给他们后,就让他们自己去偏厅或者是院子里玩耍。

    这么一通下来,三个小的还一副开开心心的样子,已经忘了此前干活多累。

    陆杰修对此倒没说什么。

    他平日里本就除去指点子女学问上的事情以外,府里其余的都不会过问太多,皆听他妻子的为主。

    他觉得秦晚霞把孩子们教得挺好的,不仅机灵,还不骄纵。那点儿活干点怎么了?他们的爹,他们的舅舅们,哪个没干过活。

    正厅里,打发了三个小的后,秦朝宁他们三人也整好坐下歇歇。

    秦朝宁给他们夫妻俩添了热茶,“朝宁给阿姊添麻烦了。”

    “陆府事务那般多,还劳阿姊费心来给小弟打理府里的事。”

    “你能想到这点,怎么至今不相看相看呢?”秦晚霞气呼呼地抬手揪了揪秦朝宁的耳朵问道。

    她今年都给秦朝宁留意了好些个好人家的小姐,画像也给他寻摸过来了。结果,看过后一个都没点想法的。

    幸好这事只有自家人知道,要是传了出去,外面的人怎么看他?

    还不得说他这个秦大人,眼睛都长天上去了!别人府里的那些好女郎,缺了你一个出身军户的文官不成?

    过完年后,她这个幺弟也要二十二岁了,真叫人愁呀。

    这个年龄,在宣国的男子里面,大多数都当爹了。

    顿时,秦朝宁就求饶了,“姐,姐,轻点。”

    等他把自己的耳朵从秦晚霞手里救回来后,无奈解释道,“朝宁无心这些事,也不想祸害别人府里的闺女。”

    在宣朝,他没打算成家。

    他想做的事情很多,唯独除了娶妻生子。

    “你自小的主意正得很,怎么就在成家这事上这般执拗呢。这事要是爹娘知道了,还不知道多担忧。”秦晚霞轻微叹了叹气。

    幺弟不想做的事,她也没法强迫他。牛不想喝水,哪里摁得下牛头。

    秦朝宁抬手挠了挠脸颊,实话道,“给大哥也添麻烦了,大哥身子上的责任又多了些。”

    他自知理亏。

    一旁的陆杰修知道妻子着急,便在桌子底下伸手悄悄拍了拍秦晚霞的手,无声安抚她。

    秦晚霞捏了捏眉心,“罢了罢了,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要是需要银子,记得和我说一声。你姐我别的说,几万两总归不会少你的。”

    “嘿嘿,我就知道二姐你对我好。”秦朝宁立即应了,笑容璨烂得没心没肺没烦恼似的。

    陆杰修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摇了摇头也笑了。

    相看对象这事,他们不再提,陆杰修夫妻俩和孩子们在秦府吃过了晡食才离开。

    又过了两日,从南方临聿府城托镖局送往京城的两车过冬过年的物什就被送达了秦府。

    秦朝宁这下,过年什么都不用自己准备了。

    爹娘、大哥大嫂、二姐二姐夫送过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因为府里没有女主人来处理人情往来那些年礼,秦朝宁便亲自带着府里的管事和书童一起来做这件事。

    他收的年礼不少,要送出去的年礼也很多。

    这两日,他就得赶紧把托镖局送南方的年礼给整理出来。

    现下,他打算只带着管事和书童做一次,后面府里的各种人情往来就交给他们二人了。

    认识他时间长的,都知道他府里人口少,又是一个大龄不娶妻的,做事粗糙些也无妨。

    年关的时候,二皇子暨嘉祯带着五公主和六皇子两人,来了秦府给秦朝宁这位秦太傅拜个早年。

    秦朝宁见他们二人这般乖巧、尊师重道,心情颇好,在府里正厅给他们讲了半天故事。

    那些故事,有趣的很,连暨嘉祯都听得入神。

    他一个半大少年离开秦府的时候还意犹未尽,两个小的就更别说了,完全想在秦府里住下来的架势,要陪他们的秦太傅过年。

    要不是暨嘉祯吓他们不在太阳下山前回宫里的话,以后再也不能出宫了,他们才不情愿离开。

    这之后,就没什么人来访秦府了。

    待到了年初六那天,秦朝宁往韦府跑了一趟,去给韦之贯拜年。年初七那天,他就去了刘府,给刘旭拜年。

    期间,韦府和刘府的一堆半大小子都排着队让他指点学问,讲故事,讲杂记那些。

    这也算是秦朝宁拜年的老传统了。总而言之,宾主尽欢。

    等到了正历十九年元宵后,秦朝宁便重新上朝。

    新一年开启,朝堂上每个官员的精神面貌都不错。

    紧接着,朝廷上的大事就是各地春耕、各地军营春练、春闱、各项税收……都要开展起来。

    此外,对于大家来说,还有一个大事是,厉帝正式下旨钦点了邱阳云道长为国师。

    作为一国首辅刘旭:“……”

    过个年,他就只放了几天假,怎么那妖道又复宠了?还直接上位了?这消息,怎么他现在才知道?

    年前,厉帝经东厂一事,对邱阳云晾了一段日子。

    没想到,现在过个年,对方的国师之位就被定下了。

    太和殿上的官员们皆一脸懵,不知道过去几日发生了何事。

    历帝身侧的内侍洋洋洒洒地念着圣旨,在那妖道邱阳云身上堆砌了许多优美的辞藻,把一块石头都要夸出花来那种。

    韦之贯:“……”

    曹明洋:“……”

    周知临:“……”

    晋鹏:“……”

    ……

    诸位官员均觉得头疼。

    秦朝宁听得眉间微蹙,觉得这事发展得有些过于迅速。

    上一年他就听过厉帝在后宫炼丹吃药,眼下看来不是小打小闹了,可能已经沉迷进去了。

    古往今来,磕丹药的,哪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这事真的很麻烦呀。目前,他真没有换个老板的想法。

    过去几年,他觉得厉帝挺英明的,各种帝皇之术不在话下,还敢想敢做,有开创山河和变革的胸怀。

    在这样的皇帝底下干活,他把实事做好,结果就不会太差。

    他抬眸看了一眼前排参与朝政的大皇子和二皇子,感觉现在还是厉帝对于现在的宣国来说会更靠得住,且不会引发动荡。

    要是厉帝不在了,这些皇子们怕是就要开撕了。

    一瞬间想了想之后,秦朝宁都发愁了。

    等散朝之后,秦朝宁回翰林院乙字号房就提笔写了一篇关于磕丹药危害的文章。一气呵成写完后,见时辰没到中午,他就把文章送过去了内阁。

    与此同时,炼丹这事死灰复燃,让内阁的几位阁老也心烦得紧。

    荒唐,糊涂!

    太医院的那些院使和医监都吃干饭了吗,每旬对陛下龙体的按时诊看就没发现些异常吗?!现在还没事,等那些丹毒日积月累,怕不是来势汹汹!

    实际上,这事真怪不了太医院。

    厉帝自从磕丹药之后,就觉得自己身体倍儿棒,太医院那每旬的身体检查,他就叫停了。

    他觉得,自己身体好不好,难不成自己不知道吗。他都壮到可以打到一头老虎似的,还看什么太医。

    所以,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定时让太医过去给他诊断。太医院主动找过来,他也拒绝了。

    而秦朝宁把文章留在内阁后,就去忙翰林院的事了。

    新一年伊始,上一年翰林院众多官员的考核还没整理出来。他要干的活还很多。

    内阁那边,刘旭、曹明洋几人都看完秦朝宁的文章后,就打算稍晚些直接把这个文章夹在奏折里面交给厉帝。

    一是,这文章里面已经把磕丹炼丹的危害写得够清楚了,他们也没什么可补充的了。

    二是,秦朝宁下了朝就回去写了这篇文章过来,可见有了当出头鸟的觉悟。

    他们思及厉帝对秦朝宁的几分喜爱,便放心任由这篇文章出现在厉帝的案桌上。

    毕竟,让秦朝宁的文章去探探路,不会累及性命。他身上的伤还不算痊愈,厉帝不会重罚他的。

    这事的后续,也确实如内阁众阁老所想,厉帝并没有严厉惩罚秦朝宁,只轻拿轻放地罚了他几个月的俸禄。

    对于炼丹药吃丹药这些事上,他觉得秦朝宁太年轻,不懂。

    这个中的好处,秦朝宁这个后宅连通房小妾都没有的小子懂什么呢。这个冬天过去了之后,他的后宫可是又要添几个小皇子小皇女的。

    至于秦朝宁作为他重视的臣子,写篇劝诫文章,能有什么坏心思。这个臣子可是忠心耿耿的,只是关心他在追求长生的道路上出了岔子而已。

    但是,作为臣子敢置喙他这个君上,不给他点教训他不长记性。厉帝就这样罚了秦朝宁的俸禄。

    内阁与其他官员见状,对于后宫那一堆炼丹的事没再轻举妄动过,主打一个不弹劾、不硬劝。

    对此,秦朝宁暂时也没什么好办法。

    他只能在给五公主、六皇子授课期间,就给他们多灌输喝牛奶的好处,希望他们能够在后宫造成些影响,带动起后宫喝牛奶的风气。

    牛奶这样易吸收、高蛋白质的食物,是可以缓解重金属中毒的。

    厉帝如今已经吃进去那么多丹药,五脏六腑多少已经沉积了不是毒素。

    听闻,厉帝还把丹药作为赏赐,给不少宫妃和宦官都发过。后宫的人里面,吃过丹药,还产生了丹药瘾的已经不少了。

    这会儿,五公主和六皇子自然是秦太傅说什么就信什么。

    为了自己可以长高高,长壮壮,长聪明小脑瓜,他们回到各自的宫里就让宫人给他们准备热牛奶来喝。

    由于二皇子时不时会过来上书房接弟弟、妹妹下学,他对于秦朝宁的牛奶营养论也听进去了。

    他当天回去之后,也把每日牛奶喝了起来,想要趁着自己离弱冠还有几年,把体格给养起来!

    就在朝臣们与厉帝在磕丹药这件事无声拉锯时,后宫发生的一件事引爆了彼此平衡的事情。

    这事是发生在平平无奇的一个夜晚里。

    厉帝如常带着他最近最宠爱的内侍倪敏,前去后宫某个新进宫很得宠的婕妤宫里。

    倪敏和那个婕妤近日都是很得历帝欢心,历帝自然有给他们赏赐丹药。

    倪敏作为试药的第一勇者,整个后宫就属他吃进去的丹药最多。其次,就是历帝了。然后,才轮到各个宫里的嫔妃。

    第190章 190.历帝出事

    这个婕妤, 觉得自己这般得宠,也该是时候被升一升品阶了。

    动了这个心思后,她就找了点途经, 让那些有法子自由出入宫门的内侍给她带回来了些民间助兴的药物。

    这天夜里,她就用上了。

    一开始, 历帝和她确实尽兴。

    那些甜腻的声音和动静,听得外面伺候的宫人们都面红耳赤, 心跳加速。

    可是,胡闹了半个时辰后, 历帝和这个婕妤都突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顿时,整个后宫都慌乱了。

    皇后被内侍匆匆过去禀告时, 脸色登时有些不大好, 甚是糟心地吩咐人赶紧去传召太医。

    她有时候真的难以理解历帝,这把年纪什么事都经历过了,在后宫又不缺女人, 怎么能搞出这般丢人现眼的一出事儿来。

    这事要是传出去了,让朝臣们怎么想, 怎么看帝皇家!宫内那些年纪小的皇子皇女们会怎么看他们的父皇!

    另一边, 皇贵妃那边听闻此事就气狠了,当场就把屋内许多贵重的器皿都砸了来发泄。

    等发泄了好一会之后,她才换了衣衫首饰, 带上一群宫女和内侍赶去后宫那小小的储秀宫。

    至于大皇子、二皇子与其他皇子皇女们,就都被皇后和皇贵妃下令呆在各自的行宫, 由宫人们看顾好,而后宫其余妃嫔则在各自的宫内不得随意出入。

    在历帝未曾醒过来之前, 整个后宫的消息都被封锁了起来。

    与此同时,太医院基本上全员赶过去了储秀宫。

    所有人忙到三更半夜,给历帝和温婕妤喂了不少绿豆汤,才帮他们稀释了毒性。

    太医院院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忐忑地对皇后、皇贵妃复命道,“启禀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陛下和温婕妤因为助兴的香过度激发了今日吃过的丹药的药性,才会毒气攻心昏迷。”

    解释完原因后,他又继续说道,“太医院这边以绿豆汤先稀释毒性,再辅以解毒药剂和养身汤药给陛下和温婕妤喂下去,明日陛下和温婕妤大概就会醒过来。”

    “只是,这次引发毒性的事件后,后续陛下与温婕妤的身子怕是得养上好些时日才行。而温婕妤的身子伤了根本,日后怕是不好受孕。”

    “那个贱人,谁会管她还能不能生。胆敢祸害龙体,本宫都还没找她算账。”皇贵妃气得胸脯起伏,玉葱般的手指上戴着的护甲指着后方的床榻,恨不能戳到温婕妤的脸上似的。

    皇后听完太医院院使的话,半颗心刚提上来又沉了下去。

    在这几句话里面,她听出了些许别的意思。

    太医院院使没说陛下后续调理得好的话能够恢复如初。

    现在陛下和温婕妤的急病发病原因是因为助兴的药物刺激了体内的毒性,这岂不是说明陛下求仙问道吃的丹药都是毒物吗!

    陛下现在吃丹药吃到体内积了毒素,长生之道又是骗人的。等他醒过来之后,又会是怎样的雷霆震怒!

    思及此处,皇后莫名一冷,双手没忍住搂了搂身上的雪白狐裘。

    她的目光看向床榻上脸色苍白,眼睑发青的历帝,心脏慌得怦怦直跳。

    陛下如果现在身子骨就出了问题,她的皇儿,她的好皇儿暨嘉祯才十四岁。她的小六才六岁。

    她们在朝堂上的帮手只有内阁大学士谈涿。

    皇贵妃那边呢,大皇子年十九了,几乎弱冠了,已经娶了皇妃,皇妃还有孕了不说,他们那边背后站着的可是曹明洋和他底下的一大片千丝万缕的官吏。

    这可如何是好!

    皇后现在整个人都心乱如麻、如坠冰窟,只能祈祷历帝务必过了此劫,再多活几年,好让他们母子几人有充足的时间经营到自保和对抗的能力。

    这会儿,皇贵妃在储秀宫这里大发牢骚,威胁太医院院使和各个医监,一定要治好陛下,至于温婕妤,管她去死!

    吵吵闹闹之间,历帝艰难地悠悠转醒。

    他以往身子的底子不错,现下倒是比太医们所推测醒过来的时间早了好些个时辰。

    他一醒来后,皇贵妃就哭得委屈得不能自己,朝床榻就扑了过去。

    她跪在床榻边上,脑袋挨着历帝的手掌,一脸梨花带雨般,甚是惹人怜爱的模样,“陛下,您可让臣妾担心死了。您怎么能这般糊涂呀,呜呜呜。”

    历帝的脑子嗡了片刻,才搞清楚现在他的处境和情况,他的神色瞬间就很冷,“温婕妤的人呢?来人呀,给我查清楚温婕妤给朕下了什么药!”

    皇后见这宫里又乱糟糟了起来,她深呼吸一口气后上前应道,“陛下,温婕妤还未醒过来。她做过的事,本宫已经查明,待陛下您再缓缓,明日再看看如何处置温婕妤吧。”

    “眼下哪有什么事比得上陛下您的龙体康健重要。”

    闻言,历帝的脸色缓和了稍许。他抬眸看向皇后,温声道,“辛苦皇后了。”

    随即,他对皇贵妃耐着性子道,“雪儿,朕的身子无碍,你先回宫吧。这里的后续事项,有皇后在就可以了。”

    “陛下~臣妾也是可以帮上忙的”,皇贵妃穆雪儿不依,有点儿不满道。

    历帝胸口的气闷得要死,见她这般不识趣,太阳穴突突地。

    他沉重地呼出一口气,对皇后使眼色,示意她把人给弄走。

    见状,皇后觉得自己舌尖都苦涩了,但是很有眼色地按照历帝的意思来“劝”皇贵妃离开。

    等她把人劝走了,历帝才让人扶他起来。

    他要亲自问太医等人,他自己的身子是何情况。

    等他逐一问过太医院院使和几位医监,他沉默了很久。

    这使得太医院院使、几位医监们在这寒冷的夜里硬是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不知道历帝会不会迁怒于他们,让他们见不得新出的太阳。

    皇后找了张椅子落座,就看着历帝,看看他怎么说。

    她不知道历帝自己是怎么想的,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听他的话,一如既往,像过去十几年那般地听话。

    历帝这状态,让储秀宫的宫女和内侍都惶恐得要死。偌大的宫里,安静得喘气都会显得突兀。

    许久了之后,历帝才发话,“朕的身子,太医院全员好好找找法子,帮朕调理好。”

    “关于朕的身子的状况,若是有半点消息传出了这储秀宫,朕拿你们是问。”

    太医院院使和医监们跪下领命谢恩,急急忙忙地撤了出去,去煎药的煎药,去翻医书的去翻。

    待屋子里就剩下了皇后和他自己,历帝无奈叹息一声。

    “朕,没料到会这般状况”,历帝对皇后说软话道,“皇后,朕给你添麻烦了。”

    皇后听到他的话,微敛了眉睫,半垂着脑袋,双眸不自觉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她的心情很复杂。

    “你信朕,朕会帮你安排好日后的各种事情。”历帝难得掏心掏肺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皇后愣了愣,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疑惑和不确定,还有些许不信任。

    历帝的嘴角顿时浮上一抹苦笑。

    他没再说下去了,干脆重新躺下阖目睡过去。

    次日,他已经好了不少,收拾整理好仪容后,如常去上朝。

    朝堂上的官员们不知道历帝在后宫发生了什么事。

    等朝堂上知道相关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散了朝会后,历帝下的那道圣旨,不再任命国师一职,撤销此前的恩宠。

    后宫绛紫宫内,邱阳云和一批道童们、道姑们全部被宫廷侍卫拿下。

    整个绛紫宫被包围,历帝亲自审讯。

    寒风萧瑟,历帝让人把邱阳云他们的厚衣服全部剥掉,全员押到露天的祭坛处审问。

    这阵仗,把邱阳云都吓尿了。

    他身上的厚衣服又全数被去除。这下子,他的尿一刹那就结冰了,就死死黏在皮肤上。

    侍卫把他一脚踢得双膝跪地,把他痛得五官都变形了。

    那些道童道姑们就更加脆弱,几乎不用侍卫们用刑罚道具,吓一吓就全盘托出了。

    邱阳云亲眼目睹这一幕,心知自己在劫难逃,放弃了反抗和狡辩,老老实实地如数交代,只求陛下不要牵连九族。

    历帝听完了全部证词后,愤怒得差点儿昏过去。

    这贱民竟敢对他下五石散!!该死!!九族都该死!!

    他浑身上下都气炸了,上前朝着邱阳云就狠狠地踹了好几脚。

    直到他的大脑发晕,他才停下来。

    这一刻,他真的很清晰地认知到,自己的身子真的出问题了。

    他对江山社稷的雄心壮志,被他自己蒙蔽了双眼,搞砸了。

    “来人,把贱民邱阳云押入天牢。绛紫宫所有道童、道姑杀无赦!”历帝下令。

    “卑职遵命!”侍卫们领旨,纷纷行动起来。

    没几刻钟,这热闹了几个月的绛紫宫就遍地鲜血,把积雪都染红了。

    乾明殿伺候的内侍里面,历帝把倪敏也处置了。

    从其,这位试药的宦官就消失在皇宫里。

    几天后,文武百官都知道后宫拉历帝误入歧途的那些妖道被解决了。

    君臣之间,又一片和睦景象。

    然而,没吃丹药的历帝,没几日就出现了问题,形容枯槁,精力大不如从前。

    自打储秀宫一事后,历帝接连多日歇在皇后的坤德殿,没再去后宫别的嫔妃那。

    他试了好几天,不再复用任何丹药的情况下,每晚都会浑身如万千蚂蚁啃噬,直把他折磨得要死要活。

    现在的他,简直进退两难。

    继续复用五石散和戒断五石散,两个选择看上去都会让他死得快点。

    慢慢地,不少官员开始上奏,希望陛下保重龙体。

    对于这些奏折,历帝都是随意地敷衍过去,不让他们再提。

    他肉眼可见情绪暴躁了很多,这些琐碎的破事比以前更难忍了。

    大皇子这边,因为从皇贵妃那里已经知道了历帝身上发生了何事,连带着曹次首辅曹明洋也知晓了许多消息。

    曹明洋明确告诉大皇子,历帝的龙体怕是出了大问题。

    他的大好机会,要来了。

    大皇子半信半疑,什么都不敢做,一天天地去观察着历帝的情况。

    二皇子暨嘉祯从他母后那里也多少知道了点消息。

    为此,他最近都没睡好,脑子又想不出好的办法,半大少年的人看上去染上了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