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第24章(入v三合一)
江敛望向李嬷嬷, 重复前些日子的话:“陪他玩,陪他闹,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殿下到了叛逆的年龄, 喜好尝试新东西, 不用拦着,他玩腻了自然就不玩了。”
李嬷嬷迟疑道:“可若有些东西……殿下玩不腻呢?”
骑马只能说是个运气好的例子,万一沈无霁真的爱上了骑马,那不就违背了圣上的旨意了?
“那就不停地给他新鲜刺激。”江敛轻描淡写道,“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只有那些事能做, 等行宫玩腻了, 就带殿下去夏江城, 那些个富家子弟有的癖好,殿下也该试试。”
李嬷嬷被他的大胆发言惊得瞠目结舌。
但认真思索也不乏一个好主意,陛下要养废三皇子,谁说一个纨绔子弟不是养废呢?
江敛继续道:“陛下旨意只是让殿下于行宫修养,没说是禁足。小孩子天性难改, 侍卫们偶尔松懈了让殿下偷溜出行宫, 是正常的,嬷嬷您说呢?”
李嬷嬷咽了下口水, 叹道:“世子真是胆大心细, 种种情况都设想到了。”
江敛淡笑一声, “李嬷嬷不用太过担心, 该教的该学的不能做得太过明显。殿下毕竟有安妃的血脉, 安妃当年是草原雌鹰,一手长鞭让当朝诸位将军都连声称服, 若是殿下连骑马都不会,您做为外人会不起疑?”
“这倒是。”李嬷嬷琢磨道,“确实不能压得太明显。”
江敛颔首:“等卫统领休假回来后,让他教给殿下一招半式,京城富家子弟多多少少都会点花架子,咱们随大流便是。”
卫云平也接到了旨意,李嬷嬷倒不担心他会阳奉阴违,当即称好。
于是在沈无霁带着忧愁进入梦乡的时候,江敛已经在背后给他把武课都安排妥当了。
第二天。
沈无霁带着哈切开始上文课。
孟平担忧道:“殿下昨晚没睡好吗?”
沈无霁又打一个哈切,嘟囔道:“不是,我只是睡不醒。”
他在心里撇撇嘴,昨天江敛就说他会一觉睡到天亮还嫌睡不够,果然说对了,现在腰酸背痛哈切连天,给他一个床榻他就能直接睡过去!
旁侧的李嬷嬷闻言心一动,睡不醒是那慢性毒药的症状之一,看来世子有定时下毒。
她对江敛的认可度再度加深。
行宫的人少,可去的地方少。
沈无霁天天在自己的寝宫、学堂、江敛的寝宫、温泉宫四处反复横跳。
管事李如曾经很隐晦的暗示江敛:“您天天将侍卫和下人们拦在屋外,是不是有些过了。”
大家都要分开给皇帝做汇报呢,江敛一个人占了沈无霁的全部时间,他们这些人天天在外面打转,笔杆子都咬破了,一份监视报告都写不出来。
对于其余人的质疑和埋怨,江敛淡定道:“不是我要拦,是殿下要拦,你们大可试一下硬闯。”
李如对此表示怀疑,结果第二天他派去的人就被沈无霁十分不留情地用泥巴给砸出来了。
江敛施施然走出来,对李如道:“李管事,殿下爱上了瓷艺,这里有能烧瓷的吗?”
李如闻言气笑了,“世子,这里是行宫,行宫内怎么可能有烧瓷的!”
沈无霁从屋子里探出头来,不满道:“那就弄一个呗,反正我要玩。”
说完,他又继续钻进屋子里去捏泥巴了。
李如差点气结巴,压着声音埋怨江敛:“世子都给殿下说了些什么东西!尽整些不着调的。”
江敛挑眉:“这可不是我提起来的,是那位夫子今日随口一提,殿下便好奇上了。”
李如:……
他捂住胸口直喘气。
这夫子是他家亲戚,向来都是按照他的要求办事,确实怪不到江敛身上。
江敛抬手拍一拍他的肩膀,同情道:“殿下现在就是看什么都感兴趣的年纪,要么让他玩到腻歪,要么让他不爽连着你也不爽,李管事自己选择吧。”
李如磨着牙齿恨声道:“这样吧,夏江城里有陶瓷作坊,但肯定不能说去就去。下个月安排妥当了,便让殿下去看一看。”
江敛笑:“劳烦李管事了。”
李如同他假笑:“不麻烦。”
说完就走了,他怕自己多看一眼这儿的泥巴团会气背过去。
李管事跑了。
巡逻的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颇有些眼不见心为静的意味,在外面绕一圈了事,也不管里面再闹出什么大动静。
等终于把所有无关人士打发走后,江敛进屋,拿手帕给辛苦蹲马步的沈无霁擦汗。
经过昨天的一件件事情后,沈无霁再也没有站一会儿就叫唤,顶多是忍不住了才开口说想听江敛念书。
江敛带来的人在屋子四周干活,把四面八方的死角都监视上,江敛毫无顾忌地给沈无霁读那些沈周如一辈子都不会让他碰的书。
如此一晃又是六七天,起先李嬷嬷还每天都来问江敛做了些什么,后来就越来越放心。
卫云平休假返回行宫,李嬷嬷和江敛一同去请他给三皇子上课。
大家都是皇上的人,具体上什么内容、能上到什么程度,卫云平心知肚明。
李如不赞成额外给沈无霁开武课,但看了下卫云平用一天时间编出来的速成招式后,他也妥协了,这几个动作纯粹是好看,最多带点炼体的作用。
李嬷嬷拿江敛的话解释:“世子说得对,万一这行宫里也有不属皇上的人呢?要是殿下天天吵着要习武,我们反而不给安排,也不合理。”
李如勉强应了:“反正这事儿是世子和卫统领决定的,出不出事我都不掺和。”
李嬷嬷不置可否地离开。
论明哲保身,谁也比不上一路躺上管事的李如。
第一天武课。
李嬷嬷在旁边看了全程,见殿下就是像木桩一样被卫云平摆弄着练姿势后,她更放心了,又向卫云平要来‘武课’内容,仔细抄画了一遍。
江敛日复一日给沈无霁上药浴排毒,排毒后的沈无霁天天昏昏欲睡,再加上蹲马步后的酸软感,几乎与李嬷嬷手上的毒药效果一致。
在江敛和沈无霁的刻意配合下,李嬷嬷写下了送往京城的第一封信。
她将信交给驿站,一刻钟不到,信便混着当日的份例回到江敛手中。
江敛当着沈无霁的面把信拆开,又当着沈无霁的面现场学习李嬷嬷的笔迹,一比一写下大体相同的内容。
沈无霁双手搭在椅背,反着坐在椅子上,边看江敛改东西边疑惑道:“你这不还是李嬷嬷那封信里的东西吗?”
这几天他在苦练认字,这封信他已经能认全了。
江敛细细写信,冷静道:“李嬷嬷已经放下戒心,信上都是些平常的东西和猜测,光是猜测还不够,要再添点你每天学的具体内容和毒发情况,不然沈周如还是会派人过来看情况,七分真三分假最易迷惑人。”
听到‘毒发’两个字,沈无霁就有些不舒服,他抿住唇,低声问:“如果彻底毒发,我会怎么样?”
“眼瞎耳聋,四肢瘫痪,神智不清。”
沈无霁微微打颤,呼吸滞了几瞬。
江敛写完了,抬头望他,“只靠药浴还不够,下个月去陶瓷作坊的时候,会有大夫再给你看看,不用担心。一年不行就再治一年,总有根治的时候。”
沈无霁问:“这个毒是不是要连续不间断的喝?要离开皇宫的时候我把药都倒了,当时就觉得好很多了。”
“那几天是下的猛药,正适合在极怒极悲的情况下用,那钱嬷嬷当时是存了让你起不来的心思。”江敛声音渐冷。
沈无霁深呼吸,闭嘴不问了。
江敛装好信,做好标记,一份信按原路送往皇宫,另一封李嬷嬷原来的信送至知闲斋。
现在行宫里的人暂时都摸透了,就看皇宫里的那位愿不愿意相信这封真真假假的信。
沈无霁又一次泡着药浴睡着,江敛在旁边仔细看着这庞大的关系网,最后在李嬷嬷的名字上落了第一滴墨汁。
京城。
‘李嬷嬷的信’与各地请安折子一同被快马加鞭地送至皇帝案头。
沈周如一目十行看完信上内容,又将那本卫氏武法瞧了遍,他头也不抬道:“传海隆。”
现在刚下朝,海隆是个有名无实的太傅,下朝点早早就回家歇着了,现在又突然被传到宫中。
他面无表情地接旨进宫,内里已经把狗/屎皇帝骂了一万遍。
进了宣政殿,海隆接过孙云海递来的‘书’,一脸困惑地看皇帝。
沈周如道:“海太傅看看这上面的内容,能否在太学给皇子们用。”
海隆便翻着看了遍,一遍后,他压住抽搐地嘴角,“陛下想听什么话?奉承的还是难听的?”
知晓他脾气的沈周如微微挑眉:“这招式就如此不堪?”
海隆十分不客气地骂:“花架子!还比不上那些斗鸡逗猫官家子弟练的三脚猫功夫,就图个姿势好看。”
沈周如呵呵地笑,“能强身健体吗?”
海隆:“不如每天围着御花园跑一圈。”
沈周如满意了。
看来是真如李嬷嬷所说的花架子,这江敛想得倒是细。
他心情不错,特地留了海隆吃午膳,大手一挥便又借皇后之名往行宫赏了一堆东西。
海隆吃得不爽,离开皇宫后才通过江闲知道了那破书的来历,他奇道:“那小子是怎么说服姓卫的陪他做戏?”
姓卫的可是他们那一批人里少有活得好好的,摆明了已经投靠皇帝。
江闲也不清楚,只是琢磨道:“可能是也被抓到了什么把柄吧。”
海隆嘴角一抽:“得罪谁也别得罪那小子。”
江闲深以为然。
在江敛的金钱攻势下,海隆已经彻底服气,就等着哪天江敛需要用他,然后好好的出个力。
江闲照着江敛的要求问:“太傅,您认识蓼城那边的人吗?”
“蓼城?”海隆愣了愣,思索道,“有倒是有,那里有家伙欠我个人情,但你要干嘛?如果是送命的事情可不行。”
江闲低声道:“江敛想查个东西,貌似是跟安妃有关系。”
海隆微微眯起眼,没多问,回府后便直接将蓼城及蓼城周围可信的人都整理出来,让人送至知闲斋。
——第二更——-
沈周如放松警惕了。
卫云平按照密信内容避重就轻写完奏折,李如则是大半时间都不在沈无霁周边盯着,只能连蒙带猜编个皇子日常,而李嬷嬷的密信又是被江敛真真假假改了一气。
饶是沈周如把行宫眼线送来的上十封密信都看一遍,也只能得出和李嬷嬷一样的结论。
而返给江敛的密信中,沈周如斥责了他私自行动的行为,命令下次有其余想法时必须先行汇报。
对此,江敛表示将在外有令不受。
行宫里就那些人,你沈周如的家底儿都快透干净了,再下一次密信要写什么怎么写,恐怕就不是你沈周如说得算了。
江敛坐在温泉宫池中,把这些天的事情掰碎了喂给沈无霁。
在小孩似懂非懂的注视中,他说道:“接下来我会再做一件事,暂时还不能跟你说,你只需要像平常一样反应就行,到时候怎么想就怎么做,不用顾忌。”
沈无霁疑惑:“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江敛:“怕你不同意。”
沈无霁:……
那你还提前预告!
他撇撇嘴,不想理江敛,但在江敛这么多天的理念灌输下,多多少少也明白是哪些方面的事情。
——江敛是真的会杀人。
沈无霁望着水面上的玫瑰花瓣微微出神。
江敛并不害怕在沈无霁面前暴露自己真实的一面,凡是阻挡他计划、试图谋害沈无霁的人,都没有活下来的意义。
五天后,沈无霁泡完药浴,美滋滋的回到寝宫,正想喊香菱来唱歌,就见李嬷嬷慌慌张张地跪在门外,声音都在颤:“殿下,奴婢有事相求。”
沈无霁疑惑地开口:“嬷嬷进来吧。”
李嬷嬷起身快步走进屋。
她站在旁边祈求地看沈无霁,苍老的眼睛里都是水雾,可是哆哆嗦嗦地就是不说话。
沈无霁扯了扯嘴角,虽然不喜欢李嬷嬷,但也见不得年长的人在他面前这般作态。
他软了声音,“香菱,你先下去吧。”
香菱乖巧退下,她一离开,李嬷嬷扑通一下跪到地上,哭求道:“求殿下救救奴婢家人。”
沈无霁皱眉,冷不丁想到江敛那天说的话,他拧着眉头问:“怎么了?”
李嬷嬷哭着说:“前日家母买菜时被张家贵公子的快马撞了当场吐血,家兄去讨公道时又被张家公子的朋友痛打一顿轰了出来,家父早就瘫在床上。现在家中就一个刚满十岁的侄子,米缸都快见底,没人敢给我侄子卖粮食和治病。”
沈无霁沉默了。
在李嬷嬷哭得浑身发冷的时候,沈无霁淡声道:“你没有找父皇吗。”
李嬷嬷一颤。
沈无霁冷冷地盯着她,“我不信你不知道我讨厌你,钱嬷嬷骗我,你也骗我,你帮着父皇骗我。”
江敛都说了,让他想怎样就怎样,江敛知道他讨厌李嬷嬷也管不住心事,那他就通通说出来。
李嬷嬷原本是伏在地上,闻言猛地抬起头,身体直抖,这么多年来哪怕是面对圣上,她都没有现在这般恐惧到发冷。
“您、您之前都是装的?”她怔怔看着沈无霁冰冷无情的眸子,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沈无霁撇开视线,冷声道:“你不用知道。”
“砰——”
李嬷嬷瘫坐在地,浑身发冷,近乎绝望。
沈无霁出够气了,脑子里是平常与人为善的念头,也是江敛这些日子反复念叨的攻心降人法。
他站起身,压着烦闷,又亲自把李嬷嬷扶起来,冷声道:“先告诉我为什么不找父皇救命。”
几乎是被沈无霁架起来站着。
李嬷嬷两股直颤,她不敢直视沈无霁的眼睛,垂着眸子哑声道:“奴婢传向京城的书信无人回复,只有好心人告诉奴婢,那张家公子与皇后有关,现在朝中势力紧张,皇后不可能给人抓住这个弹劾的机会。”
皇后是宋丞相之女,太子是宋丞相的外孙,张家公子就是跟丞相一党有关系,皇帝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扰动朝堂平衡。
所以皇帝多半当做看不到,最多派人给她点封口费。
李嬷嬷原先是这样以为,但见到沈无霁刚刚的摸样后,她突然意识到没那么简单,很可能皇帝都没有看到那封信——
不,是三皇子有能耐只单独拦一封信。
思及此,李嬷嬷心中更惧。
她终于反应过来,眼下她的命、她一家老小的命不再被皇帝掌握,而是由眼前的人主宰。
李嬷嬷再次扑通跪下,赌誓般道:“奴婢求殿下救命,若奴婢亲人此次能活下来,奴婢愿以命相报!”
沈无霁垂眸看她,模仿着江敛的表情冷静道:“你想我怎么帮你?”
李嬷嬷呼吸急促了几分,连声道:“奴婢亲人皆重病在床,若他们病好,奴婢会通知家中人回老家修养。若是陛下问起,奴婢会说这是族中长老的要求。”
沈无霁抿唇,起身走到床头小柜子旁,从中抓了把金叶子反手递给李嬷嬷,淡声道:“你先回去休息,明天再说。”
李嬷嬷颤巍巍地接过,连忙跪下行了个大礼,泣不成声道:“奴婢谢殿下恩典。”
她忽地想到之前小盒子不停说‘其实殿下很好,他是个大善人’,忍住泣音,再次祈求道:“奴婢、奴婢还想求殿下准假,放奴婢回京城探望家中人,奴婢必不敢再有二心,只想看看他们是否安好,还求殿下成全。”
沈无霁还是那句话:“明天再说。”
李嬷嬷不敢再强留,心慌慌地离开了。
沈无霁盯着她逃跑般仓皇的背影,心里乱糟糟的,干脆把自己砸到床上,然后喊香菱给他唱摇篮曲。
香菱清越婉转的嗓音响彻寝宫。
李嬷嬷原本还强撑着心神守在门外,听到这歌声更加惶恐难安。
三皇子比她想得更加冷静,更加恐怖,在明天之前她必须给出能让殿下应允的筹码。
今夜于李嬷嬷而言,注定是个难眠夜。
沈无霁累了一天,再加上药浴的加成,倒是睡得非常香,到早上后肌肉酸痛依旧被迫表现出一副睡不醒的摸样。
这样子落到李嬷嬷眼中,又是令她一阵心慌——
殿下的演技太好了,哪怕是太子殿下那副忍性都比不上他半分!
沈无霁带着孟平到了学堂。
见到江敛,沈无霁忍不住小跑着冲过去,然后抓过江敛修长的手指一阵揉捏,发泄自己的不满。
见状,江敛便知道李嬷嬷抗不住求上他了。
让孟平在前面摆东西,江敛跟沈无霁咬耳朵:“殿下早上要是犯困便睡吧,睡醒了再说事情。”
精神不振的沈无霁:!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先睡再说!
于是夫子进来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沈无霁就头一歪,趴着案几心安理得地睡过去了。
孟平被吓了一跳,连忙凑过去小声唤沈无霁。
“让殿下睡吧。”
江敛拦住孟平,又朝有些不知所措的夫子摇摇头道,“殿下连日上课过于疲惫,今天的课便取消吧,夫子去找李管事,如实照说便是。”
夫子呐呐应声,收拾好东西头也不回地跑了。
孟平闹不懂殿下怎么又开始偷懒不听课,但还是乖觉地去搬了个垫子过来,和世子一起把殿下挪到垫子上,让他能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
管事厅。
听闻殿下上课突然睡着,世子让结束了课程,李如不甚意外。按照药力来算,殿下再能精神奕奕反倒不对经。
在旁边理册子的李嬷嬷垂着头,呼吸微急。
又来了,殿下必然是装的!可所有人都觉得是毒性深入,无人怀疑,可见殿下筹谋之深远!连世子都服于殿下,更遑论他们这些人!
事已至此,李嬷嬷心一横,借口照顾殿下扭头回房。
她昨夜已经把这行宫里所知晓的人都理了一遍,连带着各式暗号的整理清楚,揣着满满一叠纸往世子寝宫走去。
沈无霁在学堂里睡得香甜,江敛平静地坐在旁边看书。
孟平瞧瞧旁边两位主子,干脆悄悄地挪到门口,一手书一手糕点地帮忙望风,小日子十分的舒服。
李嬷嬷来时就看到了这个场景。
见状她心一惊,暗道莫非孟平也早被殿下收服了?
想来也是,孟平、明柳、流月是至今与殿下最亲近的几人,总有一个是要为殿下做事才对。
见到李嬷嬷,孟平连忙藏起糕点,假笑着上前:“嬷嬷,您来了,殿下在忙不便见你。”
李嬷嬷对着他笑,温声细语道:“无妨,我在外面等是一样的,殿下忙完了的话,麻烦提醒我一下。”
孟平有些讶异。
按往日来看,这李嬷嬷怎么样都得跟世子对峙几句话才肯罢休,怎么今天就这么好说话了?
他疑惑地看着李嬷嬷到更外围的风雨走廊坐下,然后望着池中的水不动弹。
孟平抓一下脑袋,看不懂,直接又坐回原位,顺带跟里间的世子比个手势,示意他李嬷嬷来了。
江敛微微颔首表示清楚,让孟平继续坐在门口望风。
沈无霁这一觉睡得极为香甜。
等他伸懒腰舒服的醒来时,已经快到午饭的时间了。
沈无霁看到时间吓得差点窜起来,扭头看江敛:“我睡了这么久?”
江敛笑道:“看你累,我今天燃的香带点安神的作用,也不缺让你好好睡一觉的时间。”
沈无霁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圈,刚想开口就被江敛打断道:“不行,这个不能给你,用多了会有依赖性。”
“……!”
沈无霁撇嘴,哼唧道:“不给就不给,反正你都会给我用的。”
“今天是特殊情况。”江敛拿过披风帮他整理好,解释道,“按药性进程来看你已经到患上嗜睡症的地步了,之后武课累了,早上想休息就休息,落下的课下午能帮你补回来。”
闻言,沈无霁顿时打了个哈切又想睡了。
江敛:“李嬷嬷一直在外面等着,要见她吗?”
沈无霁哈切打一半,闻言顿时冷下了小脸,半晌闷声道:“去你的屋子吧。”
——第三更——
这么多天下来,沈无霁也知道行宫里于他们而言哪里才是最安全的。
江敛让他站起来,亲自帮他系好披风带子,然后带着人走出屋子去见已经等得心焦体燥的李嬷嬷。
见到两人,李嬷嬷扑通一声跪下,“殿下、世子。”
沈无霁面无表情:“起来,跟着来。”
说完,他大步往门口走去。
李嬷嬷下意识朝孟平看去。
孟平吃糕点吃得肚子胀气,笑着朝李嬷嬷摆摆手,又指一下小花园的方向,示意她自己要去更衣。
李嬷嬷这才安心地跟上沈无霁。
江敛寝宫。
李如派来打探的人最多只能在门口晃荡,就算再近几步也无事,江敛的人随时准备通风报信。
李嬷嬷跟着一路走进房子,亲眼看到江敛对屋里的奴仆发号施令,心更慌。
她居然之前都没发现这些全是江敛的人!
中间明明有江敛来后李如才安排过来的人啊!
当看不到李嬷嬷惶惶不安的表情,沈无霁直奔桌上糕点,大口吃了起来。
见沈无霁摆明了不想管这事儿,江敛无奈地摇头,然后望向李嬷嬷,开口道:“我知道你的事情。”
李嬷嬷再次重重跪下,不敢抬头,不敢说话。
江敛淡道:“殿下与皇上,你只能选一个,这个选择决定了是你独活,还是你和家人一起活下来。”
李嬷嬷连忙附身表忠心道:“奴婢愿意效忠殿下。”
“光口头效忠无用。”江敛走至案桌前,抬手磨砚,慢声道,“李嬷嬷,你来。”
李嬷嬷颤颤巍巍地起身走到他跟前,接过江敛递来的笔。
江敛:“把你知道的,能在殿下这保你命的东西都写出来。”
李嬷嬷一怔,小声道:“奴婢、奴婢昨天已经写了。”
说着她抬起手要从袖子里去拿东西。
“不用。”
江敛伸手拦住她动作,似笑非笑道,“我要你当着殿下的面重新写,殿下不知道你手上有多少东西,但你也不清楚殿下掌握了多少信息,当面重新写才是最妥当的。”
李嬷嬷咽了下口水,低声应是,然后便接过笔一刻不敢耽误地写了起来。
沈无霁在旁边瞧着,朝江敛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江敛唤来一个下人在旁边看着,自己带着沈无霁去右侧待客厅。
没有旁人在,沈无霁直接问道:“你不怕我昨天拒绝她吗?”
江敛换了个糕点递给他,轻描淡写道:“不管你昨天什么态度,她做贼心虚,只会更害怕。”
沈无霁皱眉,又道:“昨天该暴露的不该暴露的我基本都没忍住。”
“无事。”江敛端来茶具慢悠悠地泡茶,含笑道,“如果你没说,或许还达不到让李嬷嬷疑神疑鬼一整晚的效果。”
沈无霁晃动一下小长腿,撇撇嘴,“你怎么做到什么都能想得清清楚楚的?”
江敛答:“换位思考取最差结果。”
沈无霁哦了声,然后沮丧道:“可我做不到。”
“你现在做不到很正常。”江敛安慰道,“都说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见人见事也是一样的,见多了才能懂得多。”
沈无霁想了想,开口道:“我什么时候能离开行宫?”
江敛:“快了,李嬷嬷解决后还剩一个李如,之后你就能在行宫里随意行动,至于去夏江城还得等段时间,城内人多眼杂,不急于一时。”
沈无霁眼睛一转:“那我什么时候能去马场?”
江敛笑道:“馋骑马了?”
“嗯嗯!”沈无霁重重点头,两眼亮晶晶的,“想骑!”
江敛又是一叹,不愧是安妃的孩子。
他抬手揉一把沈无霁的脑袋,“等卫统领说你基本功过关了我就带你去马场,到时候估计都不用去马场,这行宫后面有山有未开发的草原,都是你的了。”
沈无霁彻底高兴了,连见到李嬷嬷都没什么冷脸色了。
李嬷嬷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将东西弄完。
她战战兢兢地呈上数十张纸,江敛接过,又道:“将你袖子里的东西交给殿下。”
李嬷嬷扯了扯唇角,又小心地将昨日的那份资料递给沈无霁。
沈无霁坐在椅子上一页一页地看了起来。
这纸上有很多晦涩的称呼,沈无霁看得吃力,不过大部分还算能看得懂。
江敛也在翻看,他看的速度更快,扫一眼就下一页了。
如他所说,这行宫里他已经掌握了大半,如果李嬷嬷想作假,得先掂量掂量她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道门。
翻得差不多了,江敛坐到沈无霁身边,接过他手上的纸,颔首道:“李嬷嬷倒是实诚。”
李嬷嬷手心都在出汗,连声道:“奴婢知道的都在这了,不敢有所隐瞒。”
“那麻烦李嬷嬷按个指印吧。”江敛拿出红泥印章,示意李嬷嬷在两份内容上各按一次。
李嬷嬷喏喏应声。
等她盖完,江敛便笑着说:“嬷嬷记好了,我与殿下会一人保留一份,若哪天因您的背叛而东窗事发,这些东西就会送至那位的床头,可记住了?”
李嬷嬷吓得又跪到地上直说不敢。
确定李嬷嬷不会背叛,沈无霁对她的观感才好了几分,主动提起道:“世子,她说想回去看家人。”
李嬷嬷感激地抬头望向沈无霁。
江敛颔首道:“可以,我会先安排大夫去李嬷嬷家瞧瞧,至于那位张公子,完全不用我们去淌这浑水。”
“那谁去?”沈无霁好奇的问。
江敛道:“皇贵妃。”
沈无霁和李嬷嬷了然。
李嬷嬷暗自松了口气。
她也想过找皇贵妃,但若她主动找了引起了朝堂争端,落在皇上眼里就是叛主的死罪。
可若她一味求助皇帝,在如今的朝堂势力下很可能也落得个弃子的下场。
哪怕是现在几番权衡,也是投靠沈无霁更值当。
李嬷嬷在心里不停给自己打气,选这个主子应当错不了。
出于对李嬷嬷的同情心理,沈无霁又给她抓了把金瓜子。
李嬷嬷感激地谢恩,然后又忍不住操劳道:“殿下,您这五六颗金瓜子足够普通百姓生活一辈子了,以后几颗几颗的给就行。”
沈无霁一脸无辜地看江敛。
江敛认可点头,“之后去夏江城让你独自当家一阵子,你就知道柴米油盐有多贵了。”
沈无霁飘忽地挪开视线,当听不见。
李嬷嬷表完忠心后,又当着他们的面写了一封给皇帝的信。
她深谙江敛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之道,写得沈无霁本人都以为自己是天天泥坑打滚的泥娃。
留下一封日常汇报。
第二天,李如上门恭敬请安道:“夏江城的陶瓷坊已经安排妥当,可以请殿下出门了。”
去夏江城,也就意味着李嬷嬷随时都能逃走去京城。
李嬷嬷激动不已,小心伺候着沈无霁洗漱、上马车。
“殿下,按照李嬷嬷说的,小盒子旁边的两个侍卫,后面护车的高个子侍卫,都是陛下的眼线。”江敛在沈无霁耳侧说道。
沈无霁顺着江敛的目光瞧去,看了眼记住长相,疑惑道:“我之前都没见过他们。”
江敛:“他们是负责外围随侍的侍卫,平日里不会往寝宫范围去。”
沈无霁问道:“那寝宫范围没有吗?”
“都是李如的人。”江敛低声道,“由李如安排,但并不全都忠心于李如,咱们下一个目标就是李如了。”
沈无霁咧咧嘴,小声道:“你这次提前告诉我了,所以不会弄出人命吧?”
江敛微笑:“殿下,有时候半生不死比死更恐怖。”
沈无霁打了个寒颤,不问了。
李嬷嬷在旁边坐着,清楚听到了两位主子的‘小声密谋’。
她尽量低着头缩在角落里,自然明白这是主子故意让她听到了,是下马威还是信任就看她怎么想的。
马车一路低调的进了夏江城门。
李如策马行到马车窗边,唤江敛:“殿下,陶瓷坊要穿越大半个夏江城,中间会经过酒楼、赌坊、花街、乐坊等热闹地。”
江敛淡淡应下:“我知道了。”
提醒完毕,李如便赶至车头令人快速行进。
如李如所说经过了一段热闹得地方时,江敛掀开窗帘,示意沈无霁往外看去,“殿下,这里是赌坊酒楼一条街。”
沈无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就见隔着几处就有人聚在一起,或吆喝或吼叫或欢呼,地上有小中大各类型的笼子,里面装了不少动物。
另一侧则是各种哗啦啦地撞击声。
江敛道:“左边是斗鸟斗鸡斗蛐蛐的热闹地,右边是主牌九骰子之类的地方。”
这是沈无霁第一次接触城外的世界,看得目不转睛。
江敛继续指向前方十分安静的街道,“那是花街。”
花街,沈无霁在各种小道游记里听过,他脸蹭地一下就红了,小声道:“那里也要去吗?”
江敛挑眉:“殿下想去?”
沈无霁偷摸瞅一眼江敛的表情,“好奇。”
江敛淡笑道:“那就去吧,去一次记得写一万字的心得体验。”
现在写五百字日记就挠头抓耳的沈无霁:……
他委委屈屈地缩回去,不提这事儿了。
角落里的李嬷嬷:。
该说什么呢?
怎么感觉殿下在世子面前跟个委屈媳妇儿似的?
江敛放下窗帘,收了刚刚那笑得渗人的表情,认真地对沈无霁说:“这些地方你都得去。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但以防你染上那些癖好,每次都需要写下心得体验,你是去观察去学习,不是去玩去放纵。”
见江敛认真起来,沈无霁连忙坐直身体,乖乖地点头表示记住了。
将这二人互动收入眼中的李嬷嬷:……
殿下还是那天吓得她一晚上都睡不着的殿下吗?
她有些怀疑人生。
第025章 第二十五章(双更合一)
到陶瓷作坊了。
江敛领着沈无霁进入作屋子。
李嬷嬷落在后面, 被李如喊住。
李如低声问:“世子有向殿下介绍那些地方吗?”
闻言,李嬷嬷做出叹气状,“介绍了,以后你记得好好安排巡逻侍卫, 殿下非常感兴趣, 世子装作拦了几次, 不过世子越拦殿下越起劲。”
李如皮笑肉不笑道:“还是世子懂得拿捏。”
李嬷嬷福身,“那奴婢先进去了。”
李如抬手示意她请进。
卫云平是行宫统领,没事儿不待带兵出行宫,所以现在只能李如自己带着人在外面看着。
作坊内。
李嬷嬷快速走到沈无霁身边。
沈无霁悄悄向她指一下后面的门,示意她去那边等着。
李嬷嬷感激地朝他福身, 用极度压抑住的小步子往外走去。
等李嬷嬷离开, 沈无霁忍不住拽一下江敛的衣摆, 小声问:“你找的谁啊?”
江敛在他手心中写:卫云平。
沈无霁在心里咧一下嘴。
他是真的很好奇江敛和太子皇兄的关系,之前问过一次,江敛只说势同水火,但要真是这样,江敛怎么弄到皇兄手下人的暗语呢?
江敛由着他走神琢磨, 等老师傅演示完毕后, 他直接把沈无霁推到前面。
沈无霁:!
糟糕,什么都没听到!
硬着头皮瞎弄了一阵, 圆口不是口, 颈瓶四面不对称, 最后烦躁的弄了个大圆球。
师傅乐呵呵道:“小少爷, 不是这样弄的, 您看我动作。”
江敛带着淡笑站在师傅身侧,抬手对沈无霁比一个‘五’, 意思是暂定五百字的心得。
沈无霁顿觉头大,连忙打起精神不敢再走神。
见沈无霁渐入佳境,江敛这才带着沈无霁的第一个作品去给李如参观。
李如强笑:“……殿下手艺真好。”
江敛瞥他一眼:“不及李管事眼光好。”
李如:…………
我就是阿谀奉承了点怎么滴!你再骂!
他拂开衣袖,走了几步又靠回来,咳了声,低声道:“世子,这里你守着?”
江敛微微挑眉,会意道:“管事要去哪潇洒呢?”
李如:“哎呀哎呀,你嫂子管我严,好不容易能借公出来这一趟——哎,你懂的。”
江敛漫不经心地推开他的手,淡道:“我只负责殿下,其余不归我管,我没听见也没看见。”
李如顿时乐呵呵地离开了。
没有心理负担地接过李如递来的把柄。
江敛回到工坊,看沈无霁的一个又一个创意。
但很显然,沈无霁并没有手工这方面的天赋,勉强才掌握了弄圆口的技巧。
沈无霁焦头烂额弄了半晌,忍不住把江敛也按到小凳子上坐着,“你也弄!”
江敛拿清水净了手,温文尔雅地擦干净水,然后攥住把沈无霁弄成小泥娃的土,在师傅想笑又不敢笑的目光下开始搓瓶子。
不同于沈无霁越急越乱,江敛做得很慢,边听着师傅的指点,边耐心地矫正形状。
两人都只捏了几个小瓶子。
沈无霁起了坏心,跑去又捏了团泥巴,好不容易弄成形状后又朝中间砸了一拳,把勉强还能看过去的瓶子砸扁了。
江敛视线幽幽地扫过来,他微微挑眉,问道:“这个形状不错,多砸几个都烧出来?”
沈无霁好奇:“这也能烧?”
师傅压住抽搐的眼角,“能、都能烧。”
江敛颔首:“那就烧吧,再从刚刚那些瓶子里挑一个送回去?”
他说的送回去是送去皇宫。
这次出来也是李如写信被批准才安排的行程,怎么样也得给个成品交代,越乱越好。
他说什么沈无霁就是什么,点头应好。
两人在作坊里待了小半天时间,沈无霁都累了。
江敛看一眼外面现了黑意的天,起身去寻李如。
不过李如那说法应该是去青/楼了?这么个点李如舍得从那条花街抽身?
李如带来的侍卫支支吾吾几句,江敛便知道不可能。
他非常好说话道:“殿下已经倦了要回去,你先安排吧,李管事我就默认他跟在车后面一起回去了。”
侍卫连连点头,松一口气道:“李管事就在后面,马上就到。”
江敛转身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领着沈无霁上马车。
沈无霁有些困,迷瞪着眼睛问:“李嬷嬷安排好了吗?”
“嗯。”江敛坐到他身侧,低声道,“李如去花楼了,侍卫松散,几乎是畅通无阻。”
沈无霁:?
他好奇得瞌睡都醒了。
瞧着沈无霁嘀溜转的大眼睛,江敛好笑道:“这么好奇?”
沈无霁笑嘿嘿地不说话。
江敛瞥他一眼:“听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句话吗?”
沈无霁老实点头:“在话本里听过。”
江敛朝他勾勾手指,把人唤道耳边,道:“这是李如送上来的把柄,明两天你就能看到什么叫做牡丹花下死了。”
闻言,沈无霁被吓了个冷颤,歘地远离,谨慎地问:“你要做什么?”
江敛侧头摆弄衣摆,淡笑不语。
等李如心满意足地回房,已经是子时时分。
与江敛对话的那名侍卫守在门边,见到李如安全回来后松了口气。
李如一脸春风得意,走进房,把侍卫唤进来,“怎么样?殿下今日玩得可好?”
侍卫小声道:“看着挺好的,还做了几个奇形怪状的瓶子,改明烧好了会送过来。”
“挺好的。”李如随手倒杯桌上的水,被杯入口的凉意惊了下,又实在渴得慌便都喝了下去。
见他这副模样,侍卫忍不住劝道:“您已经为那位付出够多了,现在三殿下在,您再去只怕会误事。”
李如摆摆手,他脸上春风得意,眼中却深邃无比:“无妨,如果三皇子有问题,我逃不过。如果三皇子没问题,那单江敛就能镇场。”
闻言,侍卫也说不出话来。
李如叹道:“这个月多送二十两去吧,是我没那个胆子为她赎身,多给点,她过得也舒服点。”
侍卫是随他多年的亲信,知道很多内情,了然应是。
李如实在困得狠,打发了亲信倒头就睡。
睡了没多久,他又被渴醒了。
翻身起来喝水,迷迷糊糊地想今天是吃咸了吗,怎么一直想喝水……
第二天,李如精神奕奕地起床。
突然,昨夜伺候他的侍卫快步冲了进来。
见到李如,他紧张道:“头儿,三皇子朝着要骑马,现在气冲冲的堵在行宫后门呢。”
闻言李如感觉自己好不容易被安抚下来的偏头疼又开始突突地跳。
他忍着心头的闷烦,“世子呢?他不劝着吗!”
侍卫无奈道:“世子说劝不动,实在不行就放殿下出去玩会儿。”
“玩个屁!”李如头疼心烦难受,爆粗口道,“是仗不用他向陛下打申请是吧!”
李如烦躁道:“走走走,先去后山!”
夏江行宫是依山而建,后门连片的树和温泉水都能在山上找到踪迹,山后一个大陡坡下就是尚未经开发的天然草原。
偶尔有些富家子弟会带人来跑马,夏江县衙还等着把这块地卖个好价钱,专门用来等着建马场。
现在倒是被三皇子盯上了。
李如越想越不得劲,越走越快。
好不容易冲到后门处,望着盛气凌人站在那的三皇子,再看看旁边抱着胳膊一副无能为力的江敛,他只觉得呼吸有些不畅。
忍着气上前,李如朝沈无霁行礼,沉声道:“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沈无霁微微抬起下巴,“我要骑马!”
李如皱眉:“您何时学过骑马?!”
沈无霁撇嘴道:“我在来的路上就学过了,不信你问江敛,问孟平,问小盒子。”
被点名的三个人依次跟着点头,表示确实学过。
李如顿时瞪向江敛,想骂人。
江敛温声细语道:“李管事,实在不行,牵头小马出来让殿下试试?”
李如又忍一口气道:“世子,这实在,不合规矩!”
说到不合规矩的时候,李如突然觉得不对劲,他往四周晃了圈,眉头紧皱地问:“李嬷嬷呢?”
通常这个时候,他要和李嬷嬷一起统一战线,一起压制殿下突然兴起的想法。
闻言,沈无霁头昂得更高不说话。
李如心一沉,他猛地瞧向江敛,甚至以为殿下动手了。
江敛却是做无奈状道:“昨日许是见了风,嬷嬷生病了,殿下善心不仅寻了医师允她卧床修养,还允她病好后的探亲假。”
李如瞪大眼睛:“为什么无人通知在下?”
他不过就晚回半宿,就有人敢不通知他就去听三殿下的话请人入行宫?!
这还了得!
见他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沈无霁也不爽了,“我自己的人病了,为什么要通知你?”
一口气被哽住喉痛。
李如头疼欲裂,呼吸有些不畅。
他突然有些慌,为什么自己会稳不住情绪了?
在李如慌乱地寻找自己身体问题的时候,江敛温声安抚道:“李管事不是这个意思,他是关心李嬷嬷。”
沈无霁哼了声,偏过脑袋去当听不见。
江敛一脸无奈,他朝李如使眼色,示意他殿下现在容易脾气上头,不要跟着上头。
李如看不到。
他眼前突然冒出各种各样的雪花点,他吓得疯狂揉眼睛摇脑袋。
江敛似是才发现他的不对劲,他皱起眉,“小盒子,你带人都退下。”
旁边围观了许多人,大家都察觉到李管事的异常,众人面面相觑,赶紧都退下来。
随着李如而来的侍卫被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住李如,担忧地问:“大人?您怎么了?能听到我们说话吗?”
李如猛摇头,他被雪花点吓得失了力气瘫到地上,只抓着侍卫的衣服不断地喊:“我的眼睛——”
混乱中,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江敛充满关切的声音:“大夫还没走,快请到李管事院中去。”
眼前一片漆黑。
——第二更——
等李如再有了意识时,迷迷糊糊听到旁侧人说话:“这位大人要注意节制,年龄大了,比不了之前。”
“知道了,大夫请,这是报酬,下次可能还会寻您,麻烦了。”
“……”
李如恍惚地睁开眼,刚刚那令他心惊胆颤地雪花点已经消失了。
他往左侧看,守着的是自己向来忠心的属下,再旁边就是一站一坐的沈无霁和江敛。
“殿下……”
李如声音沙哑得几不可闻。
“大人!”侍卫惊喜地上前,连声唤,“您终于醒了!”
李如在他的搀扶下缓缓坐了起来。
头不疼了,心不闷,眼睛不花了,除了身体多了几分睡足后的绵软,其余不适都消失了。
他倚着侍卫的手,不解道:“我这是、怎么了?”
侍卫望着他,嘴唇动了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摸样。
“你先出去吧,我与李管事说。”江敛站起身背着手,沉声说着。
侍卫低头应声,退了出去。
李如软趴趴地靠着床头,疑惑地望向沈无霁二人。
江敛淡淡地说:“李管事身子虚了,往后记得节制。”
李如:……?
他老脸腾地就红了,连忙低下头左右看看,不敢去看沈无霁和江敛。
沈无霁没理他,自己在屋子里四下走走,确定外面近距离没有人后扭头对江敛道:“可以说了。”
江敛便在李如羞愧的视线中,开口道:“李管事是身子虚空,但又不全是。”
李如仓皇抬头,“您、这是何意?”
江敛自袖中拿出一个小丹药瓶,递给李如。
他声音极淡:“如果有那个能力,李管事可以去查一下我母亲的死因。”
闻言,李如脸上的血色刷地退了个干净。
江敛瞥他一眼,“怕了?”
李如抬起的手微微颤了下,接过丹药瓶,咬牙道:“是你、你们给我下的毒?”
江敛淡道:“你猜。”
李如呼吸急促了几分,本来他很肯定,可江敛这模棱两可的态度又让他怀疑了起来。
江敛声音渐冷:“你可以猜猜这毒是我给你下的,还是你家主子给你下的——”
“不可能!”李如突然提高音量,警觉道,“你别想挑拨离间。”
江敛漫不经心道:“那你就当是我下的。这毒药来自大齐,若没猜错,整个天沈内只有两个人有解药,一个是下毒的人,一个是我。”
李如沉声道:“如果不是你,那你哪来的毒药?”
江敛似笑非笑道:“已经提示过李管事了,等我们出这个门,你就可以派人去查当年家母的死因。”
李如呼吸微滞。
他垂眸,阴沉的视线落在瓶子上,半晌后才道:“你也中毒了?”
江敛淡道:“娘胎里带出来的毒,对沈周如来说已经足够了。”
李如不问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坐正,看向江敛,或者说是透过江敛去看站在外侧看戏般的沈无霁,声音更沉:“殿下想要我怎么做?”
江敛轻飘飘地说:“照旧就行,你知道该怎么做。”
果然。
李如在心里冷笑一声,皇宫里的人就没有善茬。
他又望向手中的瓶子:“这药多久一次?”
江敛:“一个月一次,只要你不去花楼,毒性就不会加深。”
李如眉头一抽,咬着牙忍了,只说道:“我只能保证我这里,李嬷嬷和卫云平那里不归我管。”
“放心,他们也管不了你。”
江敛丢下一句话,起身拍一下衣摆上看不见的灰尘,慢声道,“大夫没走远,或者李管事也可以喊你自己的人来验验。”
李如冷静下来了,冷声道:“殿下和世子大可放心,我是个惜命的人。”
江敛笑了声,“是得惜命,你家的孩子快到科举了吧,不能让他白白多守个三年孝期。”
李如攥紧拳头,冷沉面色不说话。
给完最后一个下马威,江敛便和沈无霁离开。
两人都离得老远,还能听到屋中传来的噼里啪啦声。
沈无霁疑惑地问:“万一他去找父皇要解药呢?”
“他不敢。”江敛眸光深沉,“他若问了,就是主动参与到当年的事,要么是自己死,要么是带着家人一起死。”
沈周如比谁都谨慎,哪怕会通过李如得到沈无霁和江敛的命,他也不会留下李如的命。
李如是个惜命的人,他会知道如何抉择。
就算不知道,江敛也有办法让他真正成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人。
江敛和沈无霁走后,李如把房间里能摔的全都摔个遍。
好不容易才压制下心里暴躁的怒气,他狠狠喘一口气,大喊道:“谢蒙!”
守在外面不敢进来的侍卫连忙推开门,看着无从下脚的屋内咽了下口水。
“大人……”谢蒙小心翼翼地唤道,“您才刚休息好,动不得怒。”
虽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但看起来不太妙的样子。
李如攥紧拳头,阴声道:“去查,我要知道承安侯夫人是怎么死的。”
谢蒙愕然。
李如找个了还算完整的凳子坐下,他声音逐渐冷静低沉,“你跟了我这么多年,算是我为数不多的亲信之一。”
谢蒙连忙单膝跪地,以表忠诚。
李如继续道:“找几个人去京城打探下,还有,曾家。”
谢蒙担忧地说:“那几位大人不是说,涉及到皇家隐秘了吗?”
李如这批人早早就为皇帝所用,就算没有介入当年的事情,也都有所耳闻,能让大家都讳莫如深的,莫过于皇帝逆鳞。
李如晦暗的眸子动了下,淡声道:“如果确定与那位有关就及时收手,不查也罢。”
“是。”谢蒙不明所以地应下,忍不住问道,“您——刚刚殿下——”
李如打断他的话:“什么都没有发生,今天在场的那些人都去打点下,我不想听到有人在外面乱传。”
谢蒙皱起眉,不解。
李如又道:“三皇子和世子寝宫巡逻的人换上我们自己的人手,那些模棱两可的都撤到外围。”
谢蒙:?
他大着胆子问:“莫非是三殿下不对劲?”
“呵,不对劲,不对劲的可不是他。”
李如冷笑道,“打了一辈子鹰算是被鹰啄了眼,我认了,之后没有我吩咐,不要去管那边的事情。”
短短几句话的信息量可不少,谢蒙倒吸一口冷气,没再敢问,领着命令下去了。
谢蒙走后,李如忍不住又砸了个杯子。
不过等怒气散掉些许,李如起身望向三皇子寝宫方向,精明的眸中多了几分闪烁的光。
他能走到这一步多是靠着皇贵妃的关系,皇贵妃与太子党势同水火,他必不可能再投靠太子。
等现在这位死后,或许等着他的也是刀山火海,不如——
李如抬手捋直自己没来得及打理的胡子,心中已经有了较量。
思考片刻后又渴了,李如伸手到桌子上去拿杯子,一抓摸了个空,他啧了声,又喊道:“谢蒙!倒杯水来!”
……
世子寝宫。
沈无霁赖在江敛舒服的贵妃榻上不走了。
江敛正提笔梳理这两天的事情,以防连环扣内有没补上的洞。
沈无霁偷眼瞧着江敛,翻一个身,准备睡觉。
江敛声音悠悠响起:“殿下,您欠我的心得体验呢?”
沈无霁:。
他拿被子把自己缠住,含含糊糊地说:“我今晚写。”
江敛头也不抬道:“允你睡半个时辰,醒来后吃了午饭就去写。”
沈无霁撇嘴,“写了一半,待会回去拿。”
江敛这才让他安静地睡觉。
午膳是小盒子送来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威胁了李如,今天的午膳格外丰富。
江敛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支开小盒子对沈无霁道:“这是宫宴上太子该有的份例。”
沈无霁:……
他差点把刚咽下去的鲜鱼片喷出来。
江敛执筷,并不忌讳地夹菜。
沈无霁咽了下口水,小声问:“这是,越制了吧。”
“他想试探你有没有那个野心。”江敛慢条斯理地又夹起一片虾肉,平静道,“或者说算是向你投诚了。”
沈无霁:“……可是,太子哥哥才是太子。”
江敛望向他,“我现在不会劝你去抢那个位置,但若太子不是你想的那个模样,他也是要你命的人,你会如何?”
沈无霁抿起唇,眉头紧皱。
从钱嬷嬷下毒,到自己的父皇下毒,现在又是兄长要他的命,沈无霁说不上是已经麻木还是他们之间的情本就极淡,除了偶尔心脏会刺痛一下,他已经没感觉了。
只是由江敛点破这层假面,沈无霁依旧会恍惚那些温情过往像场梦。
江敛重新夹菜,淡声道:“不用想太远的事情,你就当李如是想用你的关系在未来的夺位里活下来。”
沈无霁闷闷地说:“待会儿让我再睡一觉,不舒服。”
知道他还要段时间去接受事实,江敛轻笑一声:“准了。”
江敛中午也要休息,沈无霁的午睡便回了自己的寝宫。
说是午睡,其实就是闭着眼睛去回忆他和太子过去的那些事情。
宫中的那么多‘亲人’,除了父皇外,他最喜欢的就是太子,因为太子哥哥不会直白的表示不喜欢他。
正是这份不真实的温柔,让沈无霁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所以,他之前真的看不懂吗?
沈无霁翻来覆去不想承认自己对亲情近乎疯魔的渴求。
想着想着,沈无霁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醒来时头皮发麻身体发僵,睡得十分不舒服,好在没做噩梦,不然今天下午都毁了。
沈无霁揉着脖子从被子里爬出来,正准备唤明柳她们进来帮忙打理,眼睛一瞥,在床头发现了一本不应该也不可能再出现在他寝宫的书——
《槐安诗集》
第026章 第二十六章(双更合一)
沈无霁望着那本书怔愣几瞬。
他缓缓呼吸, 闭上眼睛再睁开,确定自己没看错,然后才拿起诗集静静翻看起来。
沈无霁只在江敛口中听过这本书。
上次被江敛拿走的诗集,他平常都没注意过, 而现在, 又是谁能穿过江敛留下的侍卫群走进他的寝宫, 放下这一本书?
沈无霁觉得自己思维从未有过如此清明的时候。
江敛说槐安诗集里出现了藏头诗。
沈无霁每一页每一行仔细的看。
有的确实能连起来成话。
有的就是平常的诗作,很拗口,看不懂。
小盒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殿下,到未时了。”
他的声音由小渐大,按沈无霁的要求在门口唤人起午睡。
沈无霁将诗集压在枕头下, 这才应道:“进来吧。”
小盒子、明柳、流云、香菱挨个进入屋子, 伺候沈无霁起身。
沈无霁作一如既往的睡醒迷糊状, 由他们拾掇。
等弄得差不多了,沈无霁开口道:“你们先去喊孟平来,小盒子,我要练字。”
小盒子疑惑道:“殿下下午不去寻世子?”
沈无霁:“等写完了再去找他。”
几人领命,又挨个地离开。
留着小盒子, 沈无霁静静看着他, 把小盒子看得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小盒子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您是还想睡觉吗?”
沈无霁缓慢地眨一下眼,表现得像是没睡好般开口:“我今天迷迷糊糊地好像被人吵醒了, 中午有谁进来过吗?”
小盒子一愣, 也迷糊道:“没有啊, 奴才一直在门口守着。”
“一直都没有?”沈无霁微微皱眉。
小盒子点头:“若说有的话……流月几位姑娘们原本是想给殿下量体, 说是要制作秋衣, 见殿下睡着了就没有打扰。”
沈无霁没再多问,打发了小盒子在外面候着, 等孟平来了开始写昨天的心得。
孟平已经确定是自己人,沈无霁在他面前没什么太顾及的地方。
他心里有些焦急,但压着自己把字写慢写稳,要是写得太飘可是会被江敛打回来重写的。
孟平看出来他心神不宁,小声提醒道:“殿下,您又走神了。”
沈无霁:“啊?哦……”
写好后,孟平在收拾书堆,沈无霁顺手样的将诗集放到要带到江敛那里去的书中。
孟平瞅了眼,见是诗集,还在心里嘀咕了下,殿下什么时候又爱上这些诗了?
谁也没额外关注诗集,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寝宫,往江敛那儿去。
————
“你是说睡醒后就在床头看到了这本书?”江敛拿起诗集,冷静地确认。
沈无霁点头:“对。”
孟平候在外面,现在书房里就他们两个人,沈无霁不再顾忌道:“我问了小盒子,他说中午没有人进过寝宫。”
江敛捻着诗集纸质,端详半晌后又将诗集放到鼻边,轻轻嗅了下。
他道:“这是后宫专用的香木纸,上面还带着檀香味道,应该是在佛堂里放了许久,以致纸上染了香味久久难散。”
沈无霁凑过来问了下,一脸诧异:“还真的是,那人也是从皇宫来的?”
江敛放下诗集,“应该就是你身边的那几个人,小盒子、明柳、流月、香菱、孟平。其中孟平应该接触不到这种皇宫主子才能用的纸,另外几个……”
他安静思索了下,抬眸望向沈无霁:“你之前说宫中有人联系了你,往那人身上想想。”
沈无霁:!
他瞪大眼睛,“难不成,是香菱?”
说完他又用力摇头,皱眉道:“可是香菱是我突发奇想留下的人,会有这么巧?”
江敛抬手按住他肩膀,把人按到自己前方的椅子上,冷静道:“只要我想,我也能让很多巧合变成必然的事情,相信你自己的判断,不要怀疑巧合。”
沈无霁眉头拧成了小山。
但仔细想想,当时送来宫女,他心烦直接去拜别母后,而后听到歌谣遇见齐常在,又因为蓼城人和歌谣留下了香菱……很顺的逻辑线。
“先看诗集。”江敛翻开这本明显是新制的书。
不出意外地又寻到了一篇他从未见过的诗,同样,仔细看能在字上看到轻微逸散开的墨迹。
沈无霁特地翻到前后两面仔细对比,只有这一页的笔锋上出现了逸散墨迹。
江敛示意他看每行第一个字:“丑时林园,求见殿下。”
沈无霁瞪大眼:“那人不怕我不记得诗的内容???”
江敛:“如果你有那个疑心,单纯一页一页比较字迹应该也能发现。这一本比你书房原先的那本要明显一些。”
沈无霁突然想到件事,“会不会,是有人去宫里的书房又找了诗集,没看见,然后猜测是我发现了诗集的问题?”
“应该是的。”江敛欣慰地抬手揉住他脑袋,“殿下很聪明。”
沈无霁晃悠一下脑袋,认真地说:“我感觉我脑子好用多了。背东西快了,写东西快了,现在想东西也不痛了,噩梦基本都没了。”
江敛颔首:“你体内的毒素清了不少,按照这个进度下去,一年时间就能彻底清干净。”
提到毒的事情,沈无霁心情就有些不好。
他把胳膊搁在桌子上撑起下巴,难受道:“我还是想不通,父皇为什么会给我下毒——不对,你说我是自娘胎就带了毒,所以是母妃原先中毒了?”
江敛:“差不多,具体什么情况,或许今晚就能清楚了。”
能留下槐安诗集以提醒沈无霁的人,必然跟当年有关系。
沈无霁仰头看他:“我们一起去?”
“不。”江敛微微摇头,“不排除是沈周如下的圈套,让李如派个能信的人去,确定了我们再露面,李如不会拒绝这个表忠心的机会。”
身在行宫,一步错就是步步错,千万大意不得。
江敛将这件事传给李如。
李如当即便应了,他将晚上林园巡逻的侍卫全部调整为自己人,再留出一个可以观察全景的区域,供沈无霁和江敛用。
为了应付晚上的约见,沈无霁蹲足了一个时辰马步后不客气地爬上了江敛的床,美滋滋又睡了一觉。
江敛一边摇头训道不拉伸会腿疼,一边任劳任怨地给沈无霁按摩,让人在嗷嗷叫中酸爽地睡过去。
丑时。
江敛和沈无霁换上一身黑衣服,在谢蒙的帮助下前往林园。
谢蒙低声道:“大人已经抓住了那人,带着面具,大人没有揭开。”
沈无霁端着威严颔首道:“辛苦了。”
一路行至林园,周边的人已经被引开,李如带着三个人压住同样一身黑衣服的女子候在林中。
见到沈无霁二人,李如上前拱手道:“属下已经抓到了人,殿下还有其余要事吗?”
沈无霁看一眼那人的身形,朝李如摇摇头:“没了,你们先到旁边去。”
李如委婉道:“这女子会武,力气也有些大——”
江敛递来一包药:“软骨散,先喂给他。“
李如:。
随身带药,还说不是你下的毒!
他在心里翻一个白眼,面上恭敬接过,让手下人喂了那人。
那人没有任何抵抗,乖巧地服下。
看得李如低声称奇道:“属下刚刚逮住她的时候,她可没有这么配合。”
江敛淡笑不语,等确定药剂起作用,黑衣人瘫在地上没动静后,他才示意李如带人退下。
李如等人退到能看到他们动作但听不到说话的地方,静静候着。
沈无霁和江敛对视一眼,自己走上前,半蹲下,伸手摘去黑衣人的黑色面具。
一张熟悉的脸露了出来。
香菱。
沈无霁看着她。
因为已经猜到了大半,他并不惊讶,脸上神色十分平静。
香菱明显没有力气。
她半躺在地上,见沈无霁的平静后吃力的笑了下,断断续续地说:“殿下、猜到、猜到了?”
沈无霁点一下头,上下打量着她,“要我扶你吗?”
香菱用力摇头,笑容更灿烂了,“不、不用,殿下是、主子,奴婢、奴婢能在这见到您,很开心。”
听到这里,沈无霁直接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将人半抗了起来,动作粗鲁但不伤人,只是丝毫没有男女接触可能产生的暧/昧氛围。
香菱倒吸一口气,显然是对沈无霁扶她的动作表示慌张。
但她身上没有力气,只能任由沈无霁将他扶(拖)到一棵粗壮的竹子旁,让她能靠着竹子省点力。
江敛在一旁瞧着沈无霁大大咧咧的动作,心中有些莫名。
一边想着要给沈无霁把皇族礼仪安排上,一边又想着沈无霁不开窍也好,省得耽误未来安排。
他忽略掉一些紊乱的心思,抬步走上前来,居高临下望着香菱。
江敛开口道:“你背后的主子是谁?”
香菱抬起头望向江敛。
江敛逆着月光,半张脸都笼上了阴影,带着高不可攀的清冷感。
香菱又扭头望向沈无霁,眼中带着询问。
显然,她并不相信江敛。
沈无霁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旁边没有人后自然道:“说吧,这里没外人。”
香菱脸上多了分来不及压制的诧异。
在她眼里,江敛和李嬷嬷等人一眼,是沈周如派来的眼线,是他们的敌人。
收回惊讶,香菱压着声音不客气道:“世子殿下,您是皇上的人吧。”
沈无霁眨眨眼,瞧瞧江敛不说话。
他笑得跟个偷/腥的猫一样。
江敛瞥一眼看戏的沈无霁,侧头对香菱道:“如果我是沈周如的人,你已经死了。”
香菱扯了扯唇角,倒没想到江敛会如此直白的喊沈周如,她换了个放松的姿势,慢声道:“奴婢是太子的人。”
沈无霁:?
江敛声音浅淡,“南皇太子。”
——第二更——
沈无霁瞪大眼睛,确定般瞧香菱。
香菱笑了笑,“不愧是世子殿下,居然一下子就猜中了,是,奴婢是太子安排在天沈皇宫的眼线,包括奴婢在内的还有数人,不过只有奴婢好运跟随三皇子来了行宫。”
沈无霁更加震惊了:“你们,还有很多人?”
“是。”
香菱点头,“请恕奴婢无法起身行礼,准确来说奴婢的师父是大公主的死侍,大公主嫁到天沈后侍卫队就归属太子殿下了。后来大公主去世,太子怀疑其中另有他因,便重新培养奴婢等人来天沈暗查。”
听完,沈无霁猛地皱起眉,深知这短短几句话里包含的重要信息。
江敛也沉声道:“先回寝宫。”
他喊来李如等人将香菱架起来,趁夜返回寝宫。
江敛和沈无霁先换了个身寝衣才来见香菱,此时香菱中的软骨散消得差不多了,她在寝宫中活动身体,特地用了南皇国独有的武法。
沈无霁在窗子边瞧了半晌,扭头看江敛,眼中像是冒了颗星星。
“想学?”江敛明知故问。
沈无霁摩拳擦掌,“想学!”
江敛慢条斯理道:“南皇武艺在你那一大堆课程的后段,本来还想着见不到南皇太子,得去南皇国抓个武师才能来教你,现在有专业的送上门了。”
屋中正在活动身体的香菱莫名打了个冷颤。
沈无霁拽住江敛往屋里走,他太好奇自己那位久闻大名的太子皇兄了。
香菱候在房中。
她自然知道有人在门口观察她的动静,也知道这是个在殿下面前表现的机会。
见到沈无霁,香菱恭恭敬敬地行了南皇大礼,用南皇地方语言问安,语调与天沈大有不同。
沈无霁还没系统的学过那边语言,听得懵懵懂懂。
江敛对他道:“明天开始,你的文课多一门南皇语。你起来吧,他现在还听不太懂南皇语。”
后面一句是对香菱说的。
沈无霁:!
香菱起身,倒是不意外这位大名鼎鼎的承安世子听得懂南皇语。
沈无霁还没从多一门课的噩耗中回过神来,就被江敛带到主位坐下。
江敛站在沈无霁身边,呈保护状。
沈无霁清清嗓子,试图找回三皇子的威严。
他端着声音道:“说吧,你见我想做什么,宫里有哪些人,太子表兄寻我何事。”
香菱一一道来:“太子知道您身边的钱嬷嬷不怀好意,但皇宫是沈周如的天下,暂时无法插手过多。殿下原本是想策反叫小玄子的太监,不过还没等策反完,钱嬷嬷和他就都死了。我们才都意识到殿下并没有完全受制于沈周如,或者说还有人在帮殿下。”
说着,她瞧一眼殿下身边、看起来清瘦瘦弱的的人,继续道:“等到殿下被发配行宫的消息后,属下们就开始自行试探殿下的情况,奴婢只与宫中侍卫石韦互相联系。后因着娘娘留下的线索寻得了殿下奶娘的托付,识得齐常在。齐常在是大公主留下的人,奴婢便与她一同布置了那曲歌谣,万幸被殿下选中。至于其余人,还留在皇宫等待机会。”
江敛微微挑眉:“大公主的人手里,你只知道一位齐常在?”
香菱颔首:“还有齐常在的搭档,殿下的奶娘,徐嬷嬷。虽然是死侍,但依旧存在背叛的可能性,奴婢与石韦两两一组,哪怕暴露背叛也只会影响一个人,大公主亦是按此法培养人手。”
沈无霁困惑道:“我书房的那本槐安诗集也是你放的?”
“不是。”
香菱摇摇头,解释道,“宫里不止是太子殿下的人,还有大公主生前留下的亲信。是殿下发觉了那群人的存在,他们多是各宫宫女,只可惜年龄都大了。奴婢知您的奶娘徐嬷嬷就是被迫告老还乡,而也是通过他们,殿下才知大公主死于沈周如手。”
“什么——!”
沈无霁猛地站起来,“你说我母妃,是被谁杀的?”
“沈周如……”
香菱一怔,望着沈无霁骤起的愤怒和悲伤,有些无措地又看了眼江敛,“奴婢以为,殿下看过第一本槐安诗集,已经知道了这些事。”
江敛退后几步从后方环住沈无霁不断颤抖的身体,冷静道:“我察觉到了,但没有证据。我母亲和曾家都被下令封口,便没有与殿下说这件事。他只知道沈周如对他下毒,他母妃生前也中毒了。”
“原来如此。”
香菱叹了声,轻声道,“具体的事情,太子殿下也还在查,目前只猜出公主丧身的那场大火与沈周如有关,殿下身上的毒……也是,但公主生前也中了毒?”
江敛垂眸道:“我猜的,无霁身上的毒并不全是后天形成,我母亲也死于中毒,所以安妃多半中了毒。”
其实这件事是上辈子沈无霁死后,沈周如瘫了疯了,疯疯癫癫地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后来大齐投降,他们在大齐皇宫里寻到了那一份无色无味的毒药,确定是安妃所中的毒。
沈无霁猛地攥紧拳头,悲怒不已:“那场火呢?那场火是怎么回事?”
他清晰记得那场母妃在火场中被横梁砸去了生命,是他最敬爱的父皇不顾安危冲进火中将他救了出来。
见沈无霁情绪不对,香菱顿了顿,小声道:“只是嬷嬷们离宫时这般说,具体的证据还需要重新寻当年宫中的人,或者审问沈周如……”
江敛瞥一眼香菱,知道他们手上肯定有证据,但现在沈无霁情绪明显有问题,不能继续刺激他。
“这行宫里谁是南皇太子的人?”江敛开口。
香菱警惕地望江敛,直白道:“太子交代,此事只能让殿下知晓。”
江敛笑一声,淡道:“那你先和无霁说,明日无霁再与我说。”
香菱:……
呸!
她磨磨牙,知道自己斗不过比狐狸还狡诈的世子,干脆道:“这是南皇国的机密,世子还请不要为难奴婢,这段时间内如果殿下有需要可以直接寻奴婢,奴婢会回禀太子殿下。”
江敛:“行宫有多少你们的人。”
香菱:“连奴婢在内共有七人,三人为奴仆,四人为侍卫。”
江敛沉吟,这个人数还勉强够用,又问道:“夏江城有多少人可用?”
香菱谨慎道:“这个不是行宫的范围,奴婢无权过问。”
“那就是有人,权力还不小。”江敛微微颔首,表示满意。
香菱:…………
什么人啊!
江敛:“最后一个问题,南皇太子什么时候暗访夏江?”
香菱:“……奴婢不知,若有需要,太子殿下会下达命令。”
江敛低头看面色紧绷的沈无霁,温声问道:“无霁,想见你太子表兄吗?”
香菱不赞成地望江敛,据她今晚观察,现在的殿下明显不具备沉着应对的能力。
江敛无视她的质疑,只半揽住江敛,等他的反应。
沈无霁猛一下咬住了唇,然后用力点头,重声道:“想!我要知道事情经过!”
江敛抬手在沈无霁头发上轻轻抚过,安抚般说着:“可以,但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大悲大怒易伤身,你还在拔毒,半年内不能有极端情绪。”
沈无霁闭上眼。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却在几瞬后缓缓归于平静,他低声说:“那就等半年后。”
江敛欣慰地笑了起来,半环半抱地将沈无霁带到自己的床上,让他躺下,轻声道:“先休息吧。”
沈无霁情绪不稳定,安静地拉起被子把自己闷成一个窝。
江敛站起身,边往外走边道:“好好睡觉,我待会来检查。”
沈无霁不吭声,江敛便当他听见了。
或许没过一会儿,或许过了许久,沈无霁觉得自己的脑袋一点一点变沉,在沉沉的怒意中陷入了黑暗。
外间,江敛与香菱几番‘商讨’,商量得香菱咬牙切齿去给太子殿下写信,请太子殿下提早拔冗,来天沈夏江一叙。
她在信里大力提醒太子殿下,这个世子很难搞,偏偏无霁殿下很听他的话,等于是双重难搞,请太子殿下多带几个谈判能手来,不然容易被雁过拔毛啥都不剩。
为了表示忠诚,香菱特地告知江敛这信的发信路径,表示不会用南皇死侍的暗信,世子殿下可以放心去查。
香菱都表示到这个份上了,江敛还真就不客气地派人将香菱的信拦了下来,看信上用话家常的方式写了个藏头信息,确定无误后才让信鸽飞了出去。
送信一环里的侍卫寻到香菱,谨慎地告诉她信被世子拦下来看了。
香菱呵呵笑两声。
虽然被江敛的直白气笑了,但也相信了江敛的谨慎,由他教导无霁殿下,相信无霁殿下必会受益颇丰。
第二日,沈无霁醒来后,江敛一边强制喂他吃早饭,一边将香菱信的内容告诉他。
沈无霁还有些怏怏的,闻言小声道:“你安排吧,我还有点头疼。”
江敛:“再躺会儿,等下京城会有事报过来,到时候我喊你。”
沈无霁疑惑地看他,眼睛里满是问号。
江敛都这么说了,沈无霁怎么还睡得着,麻溜的起身。
他抖擞起精神左转转右转转,在困意消失得差不多的时候,江敛带着几张薄薄的信走来过来,对满眼好奇的沈无霁道:“李嬷嬷的事情,闹开了。”
近乎是同一时间,京城皇宫自早朝起变得混乱不堪。
御史台一纸奏折直指国子监张祭酒教子无方,纵容其子于京城纵马伤人,还威胁京中大夫不得为伤者治疗,积年累月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不可饶恕。
张祭酒是丞相表弟,纯粹的太子党。
而御史台以成太公为守,皇贵妃成棠溪是成太公之女,成棠溪不敢明目张胆让御史台站队,但在朝堂关系上二皇子与御史台更近。
而本来只是一个参皇亲贵族的折子,双方的人好像中蛊上了头,各方互相参奏。
最后皇帝勃然大怒,先将惹事的一众官员子弟下押,审问中又查出来一堆官员子弟间卖官鬻爵的事情。
‘卖官鬻爵’四个字一出,上头的两方人彻底冷静下来。
这事儿处理不好轻则摘了乌纱帽,重则牵连至九族。
不过是半天时间,就有赴京赶考的学子知晓此事,‘卖官鬻爵’四个大字事件再次升级,往深里一查那些官员子弟便变成了科举舞弊。
学子群情激奋,其中甚至就有因那些贪污官员受害颇深的人,他们一路行至京城就是为了告御状。
京城府衙围满了人,牵扯进此事的官员府邸被围得水泄不通,派出的官兵本意是维持秩序,结果又与学子们发生冲突,误伤了其中一人的右手。
学子们怒,百姓们乱,京城内外吵闹不休,涉事官员惶惶不安。
朝堂上你指我骂不可罢休,吵了一个早朝除了抖擞出更多的乱事外毫无收获,沈周如气得直接掀了龙案宣布退朝,才终于让吵得像菜市场一样的百官们安静下来。
第027章 第二十七章(双更合一)
沈周如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官员子弟纵马伤人, 几名皇亲贵族打压的百姓的“小事”会引得整个京城都乱了套。
丞相、太尉、御史三党之间的战争暂时偃旗息鼓,三人聚在皇帝的书房一同商量。
三人都清楚这件事不对劲,不管是在场的那一个人都没必要掀起这么大的波澜。
他们在朝堂里根系颇杂,稍有不慎就会误伤自己人, 眼下这件事明显三方都没有受益者。
就算是与皇位之争最不相干的太尉也会受到争议, 他没有理由去做这种事, 所以……
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三人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冷静下来为皇帝出谋划策。
沈周如忍住怒,斥道:“两天内,朕要看到那群贪官的名单!”
丞相宋寒微微垂头,忍不住皱眉。
皇上这话, 就是让他们亲手送自己手下不重要的那一批人上路。
御史成策瞥一眼宋寒。
他脸色也不算好看, 就算这次能重创丞相一党, 他御史台也要损几个人。
太尉章望宇左右各看一眼,沉声道:“陛下,如此的话,朝中恐怕暂时会无人可用。”
沈周如冷道:“科举就要到了,你还怕没人用?科举舞弊的事情一起查了, 这事若压不下来, 牵扯进来的全给朕引咎辞官!”
三人一凛,不敢说话。
沈周如继续道:“二皇子也大了, 即日起封为晋王, 赐晋王府。太子主持科举, 晋王辅助!”
一道圣旨, 如惊雷般炸懵皇宫内外。
惶惶不安等了一/夜的皇贵妃喜上眉梢, 而凤仪宫与太子宫却是史无前例的安静。
京城的乱动随着四面奔走的商队和镖队传至八方。
夏江的行宫同样收到了消息。
江敛收到回信的第一时间便给沈无霁将现如今的朝堂关系理了一遍,让沈无霁清楚‘卖官鬻爵’和‘科举舞弊’两件大事意味着什么。
沈无霁还在纸上写写画画乱七八糟的蜘蛛网时, 李如上门求见。
京城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李如自然知晓。
他的儿子也是此次科举的考生之一,原本确定要走哪一位考官的路子,结果京城来了这一出,他只能遗憾地让儿子自力更生。
沈无霁接见了李如。
失去了科举考官路子的李如却是心情不错,乐呵呵地给沈无霁和江敛请安。
当着李如的面,江敛慢吞吞地整理沈无霁那写得乱七八糟的纸。
见到纸上明显的几个名字,李如脸上的笑容略深,垂下头当看不见。
沈无霁望向李如:“李管事有事吗?”
李如笑呵呵地说:“殿下,京城出了好大的乐子,属下想着您应该会感兴趣,便急急忙忙来见您了,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不需要属下禀报了。”
沈无霁再明白他说的意思,皱眉道:“这种事情不是乐子,卖官鬻爵关系百姓民生,科举舞弊关系国泰民安。”
闻言,李如脸上的笑容怔了怔,然后迅速收敛起幸灾乐祸的样子,受教道:“殿下说得对,是属下不合时宜了。”
江敛拍拍沈无霁的肩膀,“李管事之子也是科举舞弊中受害的一员,他高兴那些官员被下马是正常的。”
“真的?”沈无霁怀疑地瞧李如,不高兴的情绪才少了几分。
李如没想到江敛连这个都查了,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自己还能藏住什么秘密。
面对沈无霁的询问,李如叹一声,直白道:“属下虽是行宫管事,但在京城那一块石头就能砸一堆管家子弟的地方,除了拿钱开路没有丝毫办法。前几年科举还只是拿钱请考官行个方便,遇见我儿卷子公正打分。但这几年科举从上到下全是蛀虫,有钱的人能多好几份‘资料’,没钱的莫说资料,卷子被丢被换都是常有的事情。”
沈无霁听得眉头直皱。
李如道:“殿下,科举不仅仅是京城这一环,从童生试开始就是上行下效的蛀虫。考场有纪律,场外还有规则,钱只是磨刀石,权势才是千里马,不止属下,天下寒门百姓皆是苦科举久矣!”
“为什么?”沈无霁忍不住扭头看江敛,迷茫道,“科举不是靠实力吗?”
江敛道:“童生试至会试,试卷答纸不糊名。”
李如连连点头。
沈无霁拧眉。
江敛继续道:“科举直至先帝时一直都没能摆脱世家大族的禁锢,原每一层考试都需要靠举荐走入考场,先帝时废除了科举举荐,而这一任皇帝——”
他扯起唇冷笑一声,“只怕还要倚靠那些世家大族的帮助,先皇们苦治许久的科举到他这停滞了。”
沈无霁缓缓攥紧拳头,垂眸有些失神。
以前他崇拜敬爱的父皇,原来在朝堂治理上早就有如此多不堪的一面?
江敛拍拍他的肩膀,“皇位好上不好坐,自古留名的千古帝皇一只手便能数得清,更多的人都醉心权势以致迷恋长生不老,朝堂不稳,这是常有的事情。”
李如低声道:“科举、门阀积重难返,治理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但每爆发一次能保证接下来数年的安宁,往后几年的考生再才可安心备考了。”-
李如和江敛的一番话让沈无霁受益颇深,也让他愈发辗转难眠。
京城的事情连续发酵三天,最后近百位官员下马收尾。
主要是京城及周边官员,但有无数从偏远地方来告御状的百姓还在路上,这一场大清洗注定要持续更长的时间,影响更广泛的人。
解决了燃眉之急,沈周如这才有时间去看最开始的那一件事。
他在调查事件中看到了一个令他勃然大怒的名字——李徐兰。
此时的李嬷嬷已经在海隆旧部的掩护下回到行宫。
她才刚刚向沈无霁和江敛汇报完情况,睡了个囫囵觉,第二天便被密信唤出城,一路再被压至京城。
而沈周如给沈无霁的说法则是李嬷嬷家人重病,回家探亲。
早就知晓事情全部经过的沈无霁已经对他失望至极,沉默地表示知道了。
过来传旨的公公没有赶着走。
他以皇上关心殿下为由在行宫住了三天,再次亲眼见行宫里鸡飞狗跳的日常。
上午的文课,夫子在上面讲,沈无霁在下面打呼噜,江敛自己安静的坐在旁边看书。
下午的武课,沈无霁在树林里爬上掏鸟窝,爬下玩泥巴,江敛自己安静的站在旁边看书。卫云平则闭着眼睛打坐,嘴里小声念叨着东西。
公公好奇地凑过去听了下,是清静经。
他神色复杂地离开了。
晚上倒是安宁了点。
沈无霁在缠着厨子学做饭。
很显然,如果不是看在他殿下的身份,厨子想直接砸锅走人了。
公公控制住抽搐的嘴角,找到李如,委婉道:“世子就任由殿下这样闹腾?”
李如一脸看淡的表情,高深道:“您且等晚上,您看了晚上就不觉得白日算什么了。”
公公:?
大晚上的时候,李如喊他起床。
两人一前一后蹲在后门的小路边,就见一道身影偷摸地从侍卫眼皮子底下溜了出去。
“两位在这作甚?”
一道清清冷冷地声音冷不丁地从他们身后响起。
公公:?!!!
李如:!
他捂住胸口,差点被原本沟通好的计划给吓出心脏病。
望着两个火烧屁/股一样窜起来的人,江敛半抱着胳膊,居高临下瞧着他们。
公公咽了下口水,掐着嗓音道:“世子怎地也在此处?”
江敛微微昂起下巴,点一下沈无霁溜出去的方向,“殿下跑出去玩,哪怕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要先保证他的安全。”
公公拍拍胸口,干笑道:“原是如此,不知殿下是去了何处?”
闻言,李如一脸高深莫测地说:“这大半夜开的地儿,还能有哪,公公您想去瞧瞧吗?”
这暗示性太强了,公公秒懂,他压住吃惊的表情,惊道:“殿下如何会去那里?”
江敛解释道:“上次殿下吵着要烧陶瓷,我们便引他去了夏江城,中间介绍了几句,殿下就上心了,现在几乎隔两三天就要跑去一趟,现在算是驾轻就熟了。”
公公瞪大眼,嘴巴吃惊地张了张,“每次都能让殿下溜出去?”
李如:“那哪能,初几次抓到了,后面殿下闹个不停,世子便和殿下做了约定,出去玩可以,必须让他知道时间,也必须允许侍卫在后面跟着。”
江敛颔首,补充道:“殿下是皇子,不能让外尤其是御史台的人知晓,便允他每三天晚上偷溜出去一趟,侍卫们习惯了也当看不见了。”
“原是如此……”
公公也是沈周如的亲信团队之一,是知道自家主子的打算,百闻不如一见,世子果真是完成得十分到位。
他认可地记录了行宫一日游内容,着重描述三皇子现如今白日的顽劣和晚上的荒唐,对世子的辅助手段大加夸赞。
公公满意地离开了。
——第二更——
真在花楼睡了一晚上的沈无霁,一边咬着笔杆绞尽脑汁写花楼一日游心得,一边问江敛:“李嬷嬷会有事吗?”
虽然之前讨厌李嬷嬷,但现在李嬷嬷是他的人,会为他着想,让她独自面对帝王的勃然大怒,沈无霁终究是挂念着的。
“不会。”
江敛摇头,给他详细分析,“李嬷嬷是皇宫里的老人,也是沈周如用熟了的亲信,如果他无缘无故去动李嬷嬷,唇亡齿寒,其余知晓内情的人会心寒以至于为了保命背叛他,沈周如不会做亏本买卖。”
沈无霁担心道:“要是查出来李嬷嬷回家的事呢?”
江敛:“李嬷嬷早就与宫中人联系获知家中情况,不管她有没有偷跑回家都有理可说。若她是忠于你,那便查不出她与皇贵妃联系的可能。除非沈周如迁怒她到用拙劣的理由要她的命出气,你觉得可能吗?”
沈无霁迟疑地摇一下头,“应该不可能。”
江敛看向他,冷静道:“如果万事都踩中了我预设的万分之一不可能,那也无妨,李嬷嬷的家人在我手上,她自杀寻死也不会出卖你我。”
沈无霁:!
他还没想到这一点,惊道:“你什么时候绑了李嬷嬷的家人?”
江敛:“为她父母治病的游医,是我小师叔。”
同一时间,皇宫。
李嬷嬷被人甩到地上后没敢再爬起来,趴在地上唯唯诺诺地说:“奴婢真的不清楚,当日家中来信哭诉,但奴婢不敢回宫,只能不停往家里寄钱,希冀他们能寻个好大夫……”
沈周如沉沉地盯住他,“治病大夫在哪。”
李嬷嬷用力摇头,抽噎道:“家父、家父说是一个好心的游医,当时给村里大半人都治了病,留下了药方就离开京城了!”
“孙云海!”沈周如厉喝一声。
孙云海连忙上前道:“回皇上,宫中确实有人因这事儿帮李嬷嬷出了趟宫,所见所闻也与李嬷嬷所说一致。”
沈周如冷声道:“当时为何不禀报于朕?”
闻言,李嬷嬷语带哭腔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下人,怎敢求皇上为奴婢出头?再担心也只能求宫中几位嬷嬷帮忙照看给点银子,家中老夫老母的命全看天意了。”
沈周如在主位左右踱步,胸口的郁气压了又压,半晌后令道:“孙云海,去查那个大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孙云海应声撤退。
李嬷嬷再次被人压到如同监狱的小隔间里关着。
抓她的人离开了,李嬷嬷惶惶不安地缩到墙角里环住膝盖坐下,心里那口鼓咚咚咚敲个不停。
她赶回去的时候,江敛派去的大夫也已经离开了,除了她偷溜回家远远看一眼之外,其余全部都是真的。
一份假,九分真,应当没有破绽。
李嬷嬷惶恐地想着,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头,出宫寻找游医的暗卫和太监们把全京城翻了个遍,确定几日前确实有游医路过,不出意外还是有活菩萨之称的游医团体们。
这群游医在现任皇帝登基前就已经存在,他们在几大国里游走,曾于数十年前的一场疫病中挽救了不下万人的命,在民间威望极高,哪怕是穷凶极恶的山匪得知他们路过,都会主动为他们开道。
沈周如又派人将京郊村落里的百姓全部查了一遍,时间、地点、人物都能对上,李嬷嬷没有说谎。
怒意渐消,哪怕沈周如依旧不愿承认这是场巧合,也没有理由再抓着李嬷嬷不放,毕竟是她的亲信,时日久了会伤了手下人的心。
李嬷嬷被释放,还得了大把银子做安抚,也意在封口。
得了银子,李嬷嬷做感激涕零状。
她在沈周如的监视下回家与父母相聚,难得的在家里歇了一天,李家父母既高兴又有死里逃生的激动,不停说着感谢大慈大悲的活菩萨。
看见恢复健康的亲人,李嬷嬷喜极而泣,与家人又笑又闹久久不歇。
监视她的人暗中返回皇宫,将李家一家人的表现事无巨细地禀报给沈周如。
沈周如眼神阴沉得可怕。
没有破绽,一点破绽都不存在。
他深呼吸数次,半晌后开口道:“让监视李家的人都回来,其余人送她去行宫,一切照旧。”
一场风波莫名其妙涌起,又在惊涛骇浪中缓缓落幕。
离开京城前,李嬷嬷亲耳听见皇帝下的旨,那些于京城纵马的管家子弟各罚三十大板,其父罚俸一年,其中一半俸银用于补偿受伤的百姓。
若不是旁边人太多,李嬷嬷简直想仰天痛快大笑几声,这一番京城遭遇更坚定了她对沈无霁的忠诚。
顺利回到行宫,李嬷嬷简明扼要地将自己在京城的情况汇报给沈无霁。
听到为李家老夫老母治疗的人是活菩萨游医,沈无霁愣了愣。
等李嬷嬷离开后,他用眼神质问江敛:“活菩萨游医?”
江敛道:“游医队是我外公的师叔所创。原本是一群遭受太医院打压郁郁不得志的太医,他们行走四方治病救人,又吸纳了志同道合的大夫们,慢慢地收了一批接班人,久而久之壮大为大家熟知的活菩萨游医。”
沈无霁疑惑:“那你师叔是谁?”
他特意把江敛写给他的承安侯关系网翻了个遍,没找到既是师叔还能行医的人。
江敛轻描淡写:“一个在大家眼里已经死了,但被皇家暗中通缉的人。”
沈无霁:?!!!
他惊呼道:“你也太大胆了!”
江敛平静地说:“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况且他本来就是被你母亲送去游医队的人,算不得作假。”
一听到这位还与自己母亲有关系,沈无霁一下来精神了,目光灼灼的望着他。
江敛却拿起被他丢开的笔,强行塞到沈无霁手中:“具体情况我也还在查,总之他现在还算安全,你也要继续把体验心得写完,等你调养好了再了解这事也不迟。”
沈无霁皱起眉:“跟母亲的死因有关?”
江敛抬眸与他对视,平静道:“与我母亲的死因也有关。”
沈无霁瞬间沉了脸,接过笔端坐回桌前,一笔一画认真地写了起来。
他现在一日比一日努力,只为了有一天能弄清楚母亲的死因,若未来确定他的父皇也参与其中……
沈无霁猛一下攥紧笔杆,目光坚定。
他也要报仇。
自从糊弄了那位过来探查的公公后,江敛就将夏江城的历练安排上了。
花楼鱼龙混杂,是最混乱的地方,沈无霁要借花楼混淆沈周如的眼线,也要借花楼当说书人,每天跟在花魁身后见证各式各样的人和事。
赌坊也一样,沈无霁混了几天就混成了里面最大款的赌徒。
李嬷嬷曾担心沈无霁会陷入色与赌无法自拔,但江敛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每日一总结,每三天一小记,每七日完成一本书的读诵与笔迹,累得沈无霁看到花楼里的枕头只想睡觉,哪还有什么情情爱爱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
时间久了,李嬷嬷开始从担心沈无霁无法自拔变成担心沈无霁变成木头和尚,天天拉着香菱愁个不停。
香菱对此:……
呵呵哒。
她已经在快马加鞭地求太子殿下多送几本南皇武学过来。
无霁殿下学招式的速度不要太惊人了!她脑袋里的武学库快要被榨干了!
只求花楼和赌坊多耗点殿下的精力,不然她就要被江敛抓着教招式了!
许是拔毒初见成效,又或许是为母亲报仇的力量撑着沈无霁不要命般地学,时间越久,沈无霁就越像无穷无尽的海绵,不停吸着知识海洋里的水。
若让骂了他这么多年的章太傅过来看,估计会以为眼前这人是套着沈无霁皮的江敛,一日千里,不在话下。
……
时间一晃便入了冬,到了李如初时大力推荐的赏梅时节。
离沈无霁入行宫也过去了五个月,行宫众人热热闹闹地准备过年的行头。
李嬷嬷慈爱地为沈无霁梳好发髻,又带上两个福娃娃般的红发绳,理成两个喜庆的小揪揪。
沈无霁端着书瞧了半天没顾得上看自己,等他抬头一看,差点被自己吓得扔了书。
李嬷嬷满脸高兴:“殿下您瞧,多喜庆。”
“……嬷嬷,过了年我就十一岁了。”沈无霁眼角直抽抽。
李嬷嬷依旧乐呵,没觉得哪有问题,关心道:“对啊,十天后就是殿下的生辰了,世子好不容易才给殿下放七天假,可要好好打扮,多休息休息。”
好久没听见这如长辈般慈爱的关怀,沈无霁心里暖了几分,连镜子里的小福娃也能忍耐,低声道:“嬷嬷快收拾吧,我还要去江敛哥哥那交功课。”
“嗳。”
知道沈无霁功课重任务紧,李嬷嬷麻利地拾掇好剩下的头发,帮沈无霁穿好棉袄,等孟平来了再送沈无霁去学堂。
孟平和小盒子乍一见红红火火的殿下,都愣了愣,随即感慨道,殿下原来才不过十一岁。
虽然放在皇宫里,那位太子在这个年龄已经入了御书房学习国事,但对三皇子殿下来说有种恍如隔日的感觉。
尤其是孟平,他是一路随着沈无霁走来,从最开始的事不关己明哲保身,到看着三皇子被钱嬷嬷折腾、几近疯魔,后如流放般入了这行宫,努力奋进……
孟平看着沈无霁身上的红福走了神。
沈无霁瞧着他在那呆呆站着不知道干嘛,眼睛一转,伸手偷偷在树叶上厚实的雪里薅了一把,哗地砸向孟平。
盐粒般松散雪砸到身上一点都不疼,就是溅到脖子里把孟平冷得一个激灵。
他迅速回神,就见殿下和小盒子各自团了一个雪球,‘不怀好意’地瞅着他。
孟平:!
他瞪大眼睛:“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
沈无霁嘿嘿一笑,小霸王似命令:“小盒子!砸!”
小盒子笑得直乐:“得嘞!”
雪球遍天飞,无辜路过的侍卫和下人们都莫名其妙遭了殃,罪魁祸首还在旁边叉着腰咯咯笑。
学堂。
沈无霁、小盒子、孟平带着冰冷的风雪气息闯进大厅。
江敛瞧着明显过了时候的香烛,再看看满身雪渣渣和点点水印的沈无霁三人,太阳穴不受控制地跳了下。
风雪气裹着寒意扑到江敛面前,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忍着闯入嗓子的寒意,淡声问:“去哪了?”
沈无霁一边解开斗篷,一边心虚道:“就是,就是打了个小小的雪仗——”
他拿右手食指和拇指在自己眼睛边比划着,上下挨着露出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江敛虚虚握拳咳了声,“今天的读书笔记加一千字。”
闻言,沈无霁悄悄垮了脸,朝转过身去看书的江敛吐一下舌头。
江敛似背后长眼睛般道:“加半时辰马步。”
沈无霁:!
望着顿时哭丧着脸的主子,孟平和小盒子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往后开溜。
——殿下您还是自求多福吧!
如此安然的日子缓缓地进行着,直至十日后。
小寒,也是沈无霁的生辰。
沈无霁本来十分期待自己的生辰,可谁知小寒前的第三天,江敛突然风寒加重,高烧不退,连带着引出了自娘胎里变带着的病根。
江敛卧床,昏迷不醒。
沈无霁顾不得京城里的各路探子,勒令李如上奏为江敛请太医。
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已经淡出京城视野的三殿下和承安侯世子再次被摆在各家案上。
众人对此揣摩不断。
皇上不是打着修养的名义让江敛陪三皇子去行宫的吗?怎么越养越不中用?
惋惜的,看热闹的,甚至还想再添把火让江敛死的人私底下闹个不休。
曾家几名太医从上到下都坐不住了,曾老太医直接以年迈担不起太医令重任为由请辞,自请去行宫。
沈周如拒绝。
曾老太医再上奏,沈周如再拒。
三辞三拒,走完该走的流程,沈周如不再挽留。
曾老太医请辞自请行宫,但圣上开恩,依旧依旧保留其太医身份,并直接派人随行护送前往行宫。
第028章 第28章(双更合一)
曾老太医离京, 沈周如面上不舍,私底下已经在商定护送人选。
现在天冷地动,山匪比比皆是,又要快马加鞭确保五日内能到行宫。
整个京城都在静观曾老太医的行程和江敛的病情, 这随行的侍卫必须千挑万选, 绝不能公然出岔子。
正在抉择时, 海隆突然进宫请求护送曾老太医。
当年海隆于前线重伤回京时,是曾老太医救了他的命,这次哪怕豁出去他也会让曾老太医平安抵达行宫。
海隆的上奏如甘霖解了沈周如的燃眉之急,事情紧急,他也没时间去细细筹谋人手, 直接下令由海隆带三十名侍卫, 护送曾老太医。
离京的人手快速集结确定。
行宫里, 香菱及时送来了保命的药,再加上江敛平日里常备的药,勉强能再撑住几天。
等太医的时间里,沈无霁几乎昼夜不休地守在江敛床边,直接将原本红润生机的脸生生熬颓了。
李嬷嬷心疼地说:“可以了, 殿下可以了, 这样足够混淆那些侍卫,您再折腾下去只怕自己也要倒了。”
沈无霁嘴唇带着苍白, 但神色异常坚定, “我没事, 嬷嬷你再去和李管事合计下, 我刚刚提到的几处地方人都要打点妥当。”
“哎, 奴婢知道,奴婢这就去, 香菱你顾好殿下!”李嬷嬷边叮嘱边离开。
江敛毫无预兆地倒下,沈无霁被赶鸭子上架般扛起了行宫的大梁。
他第一次站在江敛以前的角度去看这方方面的人与事。
行宫内的打点,行宫外的遮掩,夏江花楼赌坊酒肆的安排……等等,出不得半点纰漏。
沈无霁揉着太阳穴,视线内的东西都感觉泛着白。
他望着江敛的床边,不受控制地想:睡一会儿、就睡一会儿……
香菱收拾完东西回来就见沈无霁趴在床沿睡着了。
她叹了声,示意跟着进来的小盒子等人放轻动静,别搅了沈无霁好不容易的睡意。
在整个行宫都感觉度日如年的时候,海隆已经护着曾老太医到了夏江城外。
按照规矩,海隆还要带侍卫去和夏江县令打招呼,才能去往行宫,但谁也等不了,曾老太医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
夏江县令便在腊月寒冬的府衙门口等了一个下午。
等李如遣来的人报信,他才知道海隆又无视圣意乱了流程,当即气狠,扭头去写弹劾奏折。
行宫。
曾老太医的到来宛若甘霖。
被沈无霁反复逼迫的大夫们都松了口气,你一句我一句连声交代江敛的病情。
在各种珍贵药材和药品的堆积下,江敛想死都难。
曾老太医仔细检查后告诉沈无霁:“行宫虽离京城不远,但因山川地形气候有所不同。这里气候偏冷,世子多少有些水土不服。再加上劳心劳力没得到足够的休息,这原本就是个风寒,他估计自己也没重视,结果就是病来如山倒,连带着入秋那场落水的债一并还了。”
沈无霁着急地问:“能治好吗?他高烧昏迷了好几天,头上温度一直在反复。”
曾老太医道:“暂时能治,但长远地必须要静养,他身子骨弱,冷热皆不宜,一点小毛病就容易落了病根。等他醒了后,殿下要好好叮嘱他吃药才是。”
沈无霁狠狠点头,“一定!”
沈周如还需要江敛帮自己看住沈无霁,这次给的慰问一点都没少,全是上好的药材,曾老太医不跟沈周如客气,赏的药材转头就用了大半。
将江敛交给曾老太医,沈无霁才勉强空出手去打理外面的人,还有面见那位海隆将军。
行宫的事原本都归李如管,现在对外也一样,区别是李如每天晚上会把重要的事情又汇总给沈无霁。
李如透露道:“海隆将军所带的侍卫中有两人与孙云海公公有关系,多半是皇上的眼线,其余的不在属下所掌握的范围内。”
沈无霁点头表示清楚,他坐在寝宫里思考了许久,确定没有问题后才出门面见海隆。
海隆累坏了。
一路紧赶慢赶还要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现在抵了行宫,第一件事就是领着手下的人吃饭,吃完再好好睡一觉。
沈无霁便抱了坛不算烈的酒寻到了侍卫队。
见到三皇子殿下,海隆等人嘴里的饭菜还没咽下去就连忙起身行礼。
海隆含糊喊道:“见过殿下。”
“你们坐,你们坐。”
沈无霁笑眯眯地凑到海隆身边,捧高手中半个脸大小的酒坛,悄声道,“海太傅,你喝吗?”
海隆挑眉,瞧瞧他,再扫一眼顿时盯着酒坛子眼放光的侍卫们,乐道:“喝啊,殿下也喝酒?”
沈无霁嘿嘿一笑,翻手拿出几个海碗放到桌上,大咧咧道:“当然喝,来来来,世子病后我都找不到人喝酒了,你们来得正好。”
闻言,海隆莫明地瞧了他眼,想着江敛昏着还没醒,眼下是这位皇子殿下自己做的主?
他干脆地把碗发下去。
侍卫们分开坐的,这一桌坐了十个人,旁边桌的侍卫瞧见了,忍不住凑热闹道:“殿下还有酒吗,属下也想喝。”
“有!”沈无霁大气地一挥手,“李管事!上酒!”
李如候在旁边忍不住嘴角一抽,殿下您这是把行宫当酒楼呢?
他一边吐槽,一边指挥着人上前发酒。
沈无霁十分豪气地蹬着椅子。
不过他才刚刚开始窜个子,现在委实不算高,落在一众侍卫将军里显得像个小土豆。
侍卫们都看得到,心里直笑,不过更好奇这位风评极差的皇子殿下怎么变得如此豪气,还能给他们送酒。
海隆已经把自己和殿下的碗倒满了,他举起碗,挑衅般朝眼前的萝卜头笑:“殿下,干了?”
沈无霁骄傲地昂起下巴:“干!”
说着他捧起酒碗,仰头就咕噜咕噜几下,喝得十足爽快。
沈无霁把酒碗一翻,连滴水珠都没落下。
他笑眯眯地又将酒碗递到海隆面前,“海太傅,继续。”
海隆看得心中一惊,下意识去打量沈无霁甚至都没有变化的脸,依旧白秧秧的像个瓷娃娃。
他要是没记错,以前这位在宫中都不沾酒吧?现下这一大碗,换个酒量一般的怕是也得倒。
见海隆不动,沈无霁干脆自己倒酒,咕嘟嘟地又喝了起来。
其余侍卫眼睛一愣一愣的,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乐着吆喝道:“殿下好酒量!”
沈无霁呲牙一乐,露出小虎牙:“一般,一般。”
海隆回神,忍不住皱起眉。
他终于反应过来沈无霁这番做派像哪些人了,不就是京城那些天天斗鸡逗猫走街串巷不干正事的贵族子弟吗!
他一个人纠结着,沈无霁已经捧着碗沿桌干起杯来。
有侍卫酒量差,喝了碗就开始犯昏,说的话也大胆起来:“殿下这酒量怎么练的啊!跟京城赌坊那酒鬼都有得一拼。”
尚在清醒的侍卫闻言脸色一变,连忙推他,“说得什么胡话,殿下怎么能跟酒鬼比。”
“哎,没事儿。”沈无霁摆摆手,似是也喝醉了,乐呵呵道,“当酒鬼多好,那句话怎么说的,醉后温柔乡,多舒服。”
海隆感觉自己听出了端倪,插嘴问:“殿下想去哪个温柔乡?”
“栖柳楼——嗝!”沈无霁打一个嗝,托着脑袋醉醺醺道,“凤羽……”
“殿下!”
李如似是看不下去般,几步上前扶住沈无霁,又假笑地对侍卫们说,“殿下喝醉了,说的醉话。”
“我没有!我没醉!”
沈无霁猛地甩他的手,醉得双眼迷离。
“我要凤羽,我要我的嗝——嗝鸡——”
他捧着酒碗猛地扭头,控诉李如,“你们不让我去,我就要去,江敛病了,谁也拦不了我!我今晚就要去!”
李如快要绷不住脸上的假笑了,他朝海隆使了个眼色,“殿下醉了不能继续接风宴,还劳烦海太傅和诸位侍卫大人自便。”
海隆捻着几乎不存在的胡子,淡道:“无妨,照顾殿下是要事。”
李如维持着假笑,强制揽着沈无霁离开。
沈无霁不住地嘟囔着众人听不懂的话,李如干脆转了个身,用手帕虚虚捂住沈无霁的嘴,从动作上压根就没有尊敬的意思。
还尚能保持清醒的侍卫们都皱起眉,算是明了三皇子在着行宫里的地位。
他们离开前,侍卫及海隆都能清晰看到沈无霁的挣扎,要不是他体型小,李如怕是一步也按不住人。
等二人走远,侍卫们才小声地动了起来,没醉的人非常有眼力见,没去议论皇子的放荡和李如的粗鲁,自顾自干杯对饮了起来。
海隆喝着酒,视线远远落在李如离去的方向,心中早已翻起了惊涛骇浪。
是惊惧,更是惊喜。
如果海隆不是半个知情/人,今日沈无霁这遭怕是能把他也迷糊过去,但江敛明明昏着,是谁给他的主意?他自己?
或许是酒意上头,海隆忽然激动起来,只觉得浑身热血都在滚烫。
这才五个月啊,五个月已经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那一年,三年,五年呢?
海隆借喝酒掩饰自己发红的眼角,压不住的心潮澎湃。
——第二更——
三皇子寝宫。
李如一路拖着把醉酒的殿下送回宫殿,李嬷嬷、小盒子等人等在门口,见到这副动静都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直到李如快把眼睛扯抽搐地给他们使眼色,大家才回过神来,一前一后的就沈无霁搀进宫中。
李如也跟着走进宫殿,见四下没有外人才半玩笑半抱怨道:“殿下您也太能演了,属下这老胳膊老腿的可扛不住第二次闹腾。”
沈无霁坐在椅子上,脸上的潮红还没退。
嘴上却带着几分苍白,熬了几宿后又是大醉又是哭闹,铁打的人都会不舒服。
他眸中一片清明,冷静道:“还要继续演,直到世子醒来为止。”
李嬷嬷和香菱对视一样,两人都难掩心疼。
李如皱了皱眉,建议道:“不然您也‘病’一场吧,曾老太医是世子外公,再加上您本来就熬了这么久,不管是遮掩还是怎样,都得好好休息。”
酒意上头刺得太阳穴突突跳,沈无霁难受地捏了捏鼻梁,脱力道:“还不行,还不能确定海隆将军是谁的人。”
江敛曾经跟他说海隆将军算半个自己人,可是这么长时间这么多人,他不敢确定海隆没有变卦。
众人也无法再劝,只能祈祷江敛早点醒来,两个人也好有个商量。
沈无霁实在是熬不住了,在小盒子的伺候下早早躺到床上歇息。
但酒精上头,他头疼得一宿没能睡好,几天的折腾直接爆发,低热呕吐,第二天早上不装病也得躺着了。
曾老太医匆匆又赶往三皇子寝宫为人看病。
沈无霁虚弱地躺在床上,小脸比雪还苍白,满头的虚汗。
李嬷嬷等人急得在旁边团团转,又不敢打扰曾老太医,只能巴巴地看着。
曾老太医诊脉诊得眉头越皱越深。
他睁开眼,忍不住训沈无霁道:“江敛没告诉你不能大悲大怒,不能过度疲惫吗!这一闹,功夫废了大半!”
沈无霁一怔,旁边的几位知情/人也愣了愣。
曾老太医又气又急,大手一挥刷刷写下几个方子,回头又训道:“好生歇着!江敛今天就能醒,你们就算是商量好了换着折腾也给我息了这个心。”
训完,他挥一挥衣袖离开,留下被训得面面相觑的几人。
香菱疑惑道:“曾老太医,也清楚?”
沈无霁眨一下滚烫的眼皮,带着浓厚鼻音道:“曾老太医是世子的外公,应当是清楚吧……”
他想到自己的药浴,估摸着没猜错。
得知江敛快醒了,沈无霁终于松下心来,配合着曾老太医的治疗。
和沈无霁拼酒的侍卫们也得知两个主子一个醒了,另一个反而病了的消息。
联想着沈无霁昨天的‘抑郁’状,不少人私下开黄腔,笑沈无霁不会是小小年纪就亏空了吧。
海隆表现出关心,亲自询问曾老太医两位殿下的情况。
曾老太医一脸的不虞说完,听完后,海隆则是十分平静的表情。
好奇的侍卫到海隆面前探口风,海隆瞧他一眼,这人确实在御前见过,然后一脸冷漠地骂道:“有什么好问的!滚滚滚!回去站岗!别让我再听到你们私下里那些越矩的话!三皇子再顽劣也轮不到你们讨论。”
侍卫没问到消息,灰溜溜地回到暂居的院子。
没过几天,三皇子德行有亏的消息传遍了侍卫队。
包括且不限于小小年纪喝花酒以致身体亏空;
伴读重病毫不关心,只想着出去玩;
无视曾老太医的苦苦劝诫,与李管事多番发生争执:
在赌坊欠下一笔笔债务,全靠李管事和承安世子收尾,甚至把世子气病了……
等等等等。
这些内容有的是他们看的、猜的,有的是行宫里的侍卫下人透露的,侍卫们听得堪堪称奇。
江敛醒来后才知道沈无霁已经把他自己的名声毁得差不多了,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若他还醒着,沈无霁就不用突然担起这个担子,剑走偏锋地用这些个法子,最起码不会让沈无霁累病过去。
曾老太医坐在旁边凳子上,一边打量着江敛的神色,一边训道:“不要命了?你的身子虚到什么样子自己不清楚?要不是带了保命的药,你直接就交代在这里了!”
江敛围着被褥垂头听训,一句不吭。
“江敛!”
曾老太医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压根没听进去,脑子里指不定还在各种谋划事情,顿时气不过道,戳他心窝地骂,“三皇子照顾了你几天几夜直接病过去了,再狠一点小半年的治疗都要变成无用功,你就是不想管你自己,也想想三皇子!”
提到沈无霁,江敛才抬起头,冷静地认错:“不会再有下次。”
曾老太医气得站起来连连转圈,还真心里只有三皇子!
他气不过,甩手又写了两副药方,出门交给李如,恨声嘱咐:“一样药材也不许省!殿下和世子都要喝上三天,一日三次!”
李如应是,把药方抖开瞧一眼,顿时咂舌。
光是他知道的苦味药材就有三种,黄莲简直堪称致死量。
他没敢说话,揣着药方就跑去厨房,然后又转向三殿下寝宫,委婉告诉他曾老太医很生气,您和世子很遭殃的这件事。
沈无霁:……
他揉着太阳穴苦下一张脸,感觉自己体验到李如和李嬷嬷之前的心情了。
不管要喝药的两人怎么苦去活来,曾老太医发誓这次绝不手软,不让江敛长记性,也要让沈无霁长记性。
沈无霁一鼓作气喝完了,然后任由李嬷嬷心疼地给他喂糖、裹棉袄,自己又跑去厨房,亲自端着属于江敛的药冲向江敛寝宫。
曾老太医在门口把沈无霁拦下,上下打量他,见脸色确实好多了还穿得十分厚实,神色才缓和了几分,允他进屋给江敛送药。
屋内。
沈无霁吹凉了药,用药勺舀好,巴巴地把药递到江敛唇边。
江敛:……
不用喝,他闻到这个气味就知道里面加了多少料。
江敛掀起眸和沈无霁对视,他眯起眼,视线有些危险。
沈无霁丝毫不怕,一双褐色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里面充满了幸灾乐祸和几分未消去的生气。
察觉到眼前小人儿也在生气后,江敛顿了顿,这才微微张开嘴,喝了第一勺。
第一勺,江敛表情就有些绷不住的破碎,忍不住坐直身体要接过药碗自己喝。
沈无霁消气了也心疼了,干脆把碗递给他。
在亲眼盯着江敛喝完药后也有些扭曲的表情后,曾老太医哼了声,冷冰冰地吩咐:“接下来三个月我就住在行宫里给你俩养身子。”
江敛含/住沈无霁递来的蜜饯,闻言微微皱眉:“沈周如没说什么?”
“能说什么?”曾老太医冷笑一声,“我都已经请辞了,接下来天大地大任我逍遥,不过就是一个行宫,我来得起。”
江敛沉吟道:“海隆将军呢?”
他习惯喊海隆为将军,而不是用来折辱他的夫子名头。
曾老太医摇头:“他应该不是皇上党羽,但具体为了什么,我不知晓,这一路上也是对我颇有照顾,不过他带来的那些侍卫都不是善茬。”
江敛:“无妨,无霁将他们安排至了虽不远但是路程最绕的宫殿,那里有李如的人日夜巡逻,没有十天半月熟悉绕不到这边来。”
曾老太医忙于治病,还不知道侍卫们的宫殿安排有如此巧思。
他惊讶地望向沈无霁,试探道:“殿下自己安排的?”
沈无霁羞涩地低下头,点了点脑袋。
江敛笑容舒畅:“我病得突然,这段日子万事都是无霁做的主,等毒彻底清空,无霁也会是万人瞩目的天才。
闻言,曾老太医欣慰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得到又一位长辈的夸奖,沈无霁更开心了。
这不仅仅是夸奖,更是他与往日那个无知无觉沈无霁的诀别。
江敛道:“海隆将军即便不帮我们,也不会是沈周如的人,对他暂可放心。无霁,等你身体好后寻个日子主动向海隆将军切磋,拿出你的实力,海隆将军自会认可你。”
沈无霁重重点头:“我明白。”
香菱也好、卫云平也罢,能教他的都是最基础的武学招式。
而海隆是身经百战、统率过大大小小上百场战役的将军,学了更要会用,海隆的经验和战事眼光足够沈无霁仔细钻研好些年。
曾老太医提醒道:“海隆不一定能留下,他是太学夫子,这次也只是护送我而来。”
江敛颔首,表示知晓。
聊妥了这段时间的事情,曾老太医再给沈无霁和江敛诊了次脉,确定两人都有好好恢复着才满意离开。
曾老太医离开了,沈无霁便派李如去请海隆。
海隆进来时,屋里的两人一个窝在被子里,一个窝在床边,赖在床边的人还抢了个棉被的小边角搭在肚子上。
“殿下,世子。”海隆淡淡地行了个礼,好奇地打量他俩此刻的相处模式。
沈无霁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主动放弃小棉被从床头滑下来,站直:“海将军。”
他笑着露出小虎牙:“劳烦您亲自来一趟,世子有事想与您相商。”
沈无霁这表现又一次刷新了他在海隆心里的印象。
海隆瞥一眼面如纸色的江敛,又瞧向沈无霁,“要说事的是世子,不是殿下您?”
沈无霁坐回床头,指着旁侧的凳子笑着说:“我旁听,您请坐。”
海隆不客气地坐下,鹰眸直勾勾盯住江敛。
江敛平静道:“海将军近日有回京地打算吗?”
海隆挑眉:“想我留下?”
“自然。”江敛扬起抹淡笑,慢条斯理道,“本来想细水长流地将海将军请过来,谁知突然病了这一遭,误打误撞地请将军来了,那当然不能放过。”
海隆便看向安静旁听的沈无霁,语带探究,“殿下知道世子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沈无霁点点头,直白道:“世子说您会是我师父。”
闻言,海隆乐了,“他说是就是?你还不一定够格当我徒弟。”
沈无霁不受他挑衅,依旧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那海将军就是应了?等我病好,会来向将军拜师。”
这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斩钉截铁。
海隆微微眯起眼,鹰眸锐利无比。
他尖锐的视线在沈无霁身上随意扫射,片刻后也笑了,慢声道:“好,老夫等着你。”
第029章 第29章(双更合一)
沈无霁说干就干, 认真养病,每天躺在床上也不忘用手和香菱比划招式。
他是过度疲惫才倒下的,不是什么大病,被曾老太医压着养了三天病就变得活蹦乱跳。
反观江敛, 病去如抽丝, 一天天地没见什么起色, 倒是床榻旁的信件、书籍多了不少,曾老太医来一次看一次就训一次。
沈无霁跑来看望江敛,顺道提出今晚‘偷溜’一次的计划,让那些侍卫抓个把柄。
江敛同意了,并给了他份小礼物, 一把通体墨色、剑柄隐约可见玄色龙纹的匕首。
这是沈无霁的第一把武器, 他捧着匕首高兴得快要蹦起来, 问江敛:“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江敛:“上个月,本来是送你的生辰礼物之一。”
沈无霁两眼放光:“之一?还有呢?”
江敛笑道:“一匹幼马,在夏江城里养着,等入了春,你就能去山上牧场骑马了。”
沈无霁:!!
他嗷呜一声扑到江敛身上。
好在还知道收力, 只用梳得整齐的发髻在江敛脸上、肩膀上到处乱蹭。
江敛被他的头发蹭得鼻子发痒, 好笑道:“好了,再蹭下去李嬷嬷要说你糟蹋头发了。”
沈无霁嘿嘿地坐直, 脸红彤彤的, 带着掩不住的笑容。
江敛伸手把他头上的红福发圈理正, 又道:“夏江府衙上奏请安贴, 明里暗里地弹劾了海隆将军。”
沈无霁脸上的笑容收了收, 疑惑道:“怎么回事?”
“海隆将军入城后直接到了行宫,没有按行程规矩先与夏江县令会面, 让夏江县令在县衙苦等了一下午。”
江敛揉着他脑袋,眸光幽深,“沈周如驳斥的旨意估计几日后就到了,到时候海隆将军必须返回京城。”
沈无霁皱眉问:“按原旨意,将军应该保护曾老太医直至返回京城才是,但曾老太医一直不回去的,会不会也违反了旨意?”
江敛:“外公已经请辞,就是皇上也限制不了他的行动,不过这样,海隆将军也没有再停留的理由,除非让海将军多接几个任务。”
沈无霁扭头瞧他:“比如?”
江敛冷静道:“山匪。”
沈无霁想了想,轻声道:“挑几个恶贯满盈的大族下手吧。”
江敛颔首,忽而一笑:“不如把这件事交给你来办吧,缺人就要,香菱也不会吝啬。”
沈无霁:!
他先有些错愕,旋即兴奋起来,“好啊!早就看夏江城里的几个人不爽了,天天欺压百姓!”
在花楼赌坊茶楼酒肆混迹的信息便如此派上了用场。
今年的雪不是一般的大,冬季山匪横行是常有的事情,今年再多几次也不差。
一个晚上过去,夏江城里几个富贵人家都遭遇了抢劫。
而在城外山路赶路的商队也被截了好几只,一时之间,来往商客和周遭大户人家都有些惶恐不安,夏江府衙被各路人踩扁了门槛。
夏江县令连夜派人出去探查,最后在离城十里处的荒芜村落与山匪交了手,但县衙都是养着官兵,真正动手没几个斗得过日伏夜出的山匪们。
而被夏江官兵当头一打,山匪们也怒了,转眼就有多一倍的商队糟了殃,哪怕是配足了镖师也没有几个能逃得过。
与山匪周旋了两天,夏江县令深刻意识到自己手下的人不是山匪们的对手。
这些山匪就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匪兵!此时不除恐有后患!
夏江县令一纸奏折又连夜快马加鞭送上省府,请求派兵协助。
省府里有兵,但出兵这事儿不能自己决定,于是又上奏给皇帝,请皇帝下旨。
此时的沈周如被太子党和二皇子党的明争暗斗弄得心烦,见到奏折,直接召了太尉入宫,让他决定。
奏折呈上时,太尉就已经通过手下人知晓了夏江城的情况。
冬日里的那些山匪都是群硬茬子,特别是严冬腊月,当地无将领可用,如果从各地调将领过去恐怕在路上就会遭到山匪的伏击。
再说了,年年剿匪,年年不见有用。
这次山匪来势汹汹,剿匪一事摆明了是个烫手山芋,有能力剿匪的不想淌这个浑水,一个不好就要惹祸上身。
太尉也愁啊,在皇帝召他入宫前连忙喊来自己的几位门客。
众人一商议,有人提议让海隆做这个冤大头。
海隆身经百战,小小剿匪不在话下。
他手上又没有兵权,原先的属下都散得干净,完全不用担心他握着这批剿匪军做什么事。
太尉一拍腿,好主意!
他连忙进宫将这个主意呈给沈周如。
最初沈周如还心存忌惮,他忌惮海隆当初在军队里一呼百应的凝聚力,但被太尉劝了几句,从目前来看海隆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不管剿匪是否成功,海隆都能推出去顶锅。
海隆成了,是皇帝用人有方;
海隆不成,还能借势削弱他在民间在军中的声望。
最终,沈周如点了头,将原本要驳斥海隆的圣旨,换成令海隆领千人剿匪。
解决了一桩棘手事,太尉离开皇宫时心情却并不算明朗。
门客还聚在一起等太尉消息,见太尉脸上似蒙了层阴霾,有门客担忧地问:“大人,可是此法被否决了?”
太尉摇摇头,坐到椅子上,叹道:“正是皇上同意了,我才更觉得难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解的望向太尉。
太尉沉声道:“如今我天沈兵马疲弱,原先骁勇善战的将兵死的死,残的残,现在还有能力的将领无一人心系边关,人人醉心权术,置百姓安危于不顾,若等战事再起,我只怕……”
只怕什么,他没说,但在座众人都知晓这未尽之语。
刚刚提议让海隆去的门客低声道:“草民提议海太傅,其实也不仅仅是刚刚那些原因。”
“我知晓。”
太尉抬手制止他继续说话,混沌的灰眸中是冷静的悲哀,“海隆,好歹热血未凉,可就是这份自持,让他沦落到如今的境地,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门客们想到当年意气风发、被百姓夹道相迎的海隆将军,也惋惜地安静下来。
太尉望向门外飘飘落下的大雪,长叹一声,离开了。
剿匪的旨意很快便送至夏江海隆手里。
海隆一头雾水的领了圣旨,回头便敲开了江敛的门,如他所料,沈无霁正在里面练武。
他随意瞥了几眼沈无霁的姿势,就着敲门的动作行礼:“殿下,世子,臣有事相问。”
沈无霁收了功,“海将军请进。”
江敛也放下书卷,给沈无霁腾出身边的位置,两人一同望向海隆以及他手上的明黄圣旨。
海隆直接扬起圣旨挥了挥,皱眉,语气不善:“剿匪,怎么回事?”
沈无霁看一眼江敛,然后望回海隆,诚实地坦白:“我做的。”
海隆眉头皱得更紧,不客气地挪了个凳子直接坐下,一脸严肃地望着沈无霁。
沈无霁便将来龙去脉解释一遍,然后补充道:“最先截的那几家都是恶贯满盈罄竹难书,但奈何与府衙那边关系好,县令也一直供着他们。”
海隆冷哼一声:“后面那些无辜遭殃的商行呢?”
沈无霁抿唇。
江敛淡声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本就是我的作风,海将军难道还不清楚吗?”
海隆瞥向江敛,又望一眼还能面露愧疚的沈无霁,沉声道:“你要是想让三殿下为帝,就别让他去做这种事情——”
“乱世出枭雄,盛世主仁君,至少现在算不得盛世。”
江敛直接打断道,“殿下天生善心,我不会去湮灭这一点。等此番事了会让人上奏,将剿匪所得补偿给那些无辜遭殃的商行。”
海隆深吸一口气,冰冷的怒气这才缓和了几分。
江敛当着海隆的面对沈无霁道:“那张银票交给你,把后面遭殃的那些商行名单整理出来,去查他们有没有因为这件事以致生计难持,是于他们放印子钱或是无偿赠送亦或是投资与之分成,你来决定。”
沈无霁认真应好。
江敛给他的银票面额高达五十万两,足够买下现在夏江城里最大的商行。
海隆第一次见到江敛对沈无霁的‘教育’,看完后,他终于收起对江敛的不满,重新提起剿匪事情道:“这个剿匪要多少天?”
江敛便看向沈无霁问:“你想学多少天?”
沈无霁眨巴眨巴眼睛,给了个折中的数字:“三个月……?”
海隆眼皮子一跳,自然听懂了这三个月是什么期限。
忍不住道:“就三个月时间,你还想从老夫这里学到东西?!”
“三个月后我要去学骑马。”沈无霁挠挠头,不好意思般道,“江闲统领说到时候就能把马上弓箭的内容整理出来。”
海隆:……
江敛忍俊不禁道:“海将军,殿下是习武奇才,卫云平将军已经无东西可教了,我搜集来的各种招式也已经被殿下融会贯通,现在就等实战和练习。您手上最能教给殿下的东西,其实是行兵打仗的经验,这些学起来也不是一朝一夕,三个月先让殿下学个皮毛就好。”
海隆:…………
他气笑了,连连拍桌:“来!现在跟我打一场!”
被气得跳脚的海隆已经往院子走去。
江敛和沈无霁对视一眼,能明显看到对方那大眼睛里计谋得逞后狡黠的光芒。
他含笑道:“去吧,不求胜,把你这段日子的所学用出来就好。”
沈无霁笑得十足小狐狸状。
——第二更——
院子里,海隆活动着身体,思考后还是决定赤手空拳地打,省得说他欺负小孩子。
见沈无霁来了,海隆朝他勾勾手指,“殿下,别说臣欺负你,你随便带武器,臣就这样跟您打。”
江敛因为被曾老太医勒令不许随便出房门吹风,所以没跟出来,不然他可能会好心提醒海隆:殿下最拿手的招式,是南皇死侍杀招。
不怕你不拿武器,就怕你拿长兵器近不了身。
小狐狸沈无霁也没提醒他,随便从地上捏了石子就上了。
海隆还没看懂他拿石子的意思,一个晃神就发现沈无霁已经冲到自己面前。
他顿惊一身冷汗,沈无霁的基础功比他想得更扎实,这简简单单一个跨步就足以窥见沈无霁往日的努力。
而且沈无霁有的不仅仅是速度。
海隆抬手挡住沈无霁的一掌横劈,接招的瞬间,手臂几乎颤了下。
他忍不住在心里倒吸口凉气,天生神力,真不是说说而已。
一招试探过后,海隆彻底放下所有的轻视,认真对待起来。
沈无霁很满意这一招带来的效果,眸光陡然冷冽,正式进入状态。
两人互相攻击拆招你来我往,绵厚的雪地会增加步伐挪动的难度,但两人在雪地上陡仿佛如履平地,双/腿一个比一个踩得扎实。
听闻沈无霁在和海隆过招,香菱得了信就跑来观战,李嬷嬷也跟着来了,她只觉得场上两人拳脚生风打得对方生疼,其余完全看不懂。
香菱便给她解释道:“殿下这段时间学了很多流派的招法,世子原先是想让殿下主学弓箭和长剑。但殿下太能融会贯通了,所有流派招式到他手上都能无缝衔接,便改了主意。”
“这样学的好处是招式繁多,灵活变通,能打对方措手不及。坏处是招式太多,除了殿下自己琢磨没人给他提供连接招式的经验,必须在不停地实战中进步。”
李嬷嬷问道:“之前殿下不是一直跟你过招吗?”
“是啊,最开始我赢得轻轻松松,到十场九平,再到十场九输。”
香菱无奈道,“因为殿下已经吃透了我这一套打法,他得不停换新对手才能进步。你看吧,如果天天这样练,估摸着不过三月,殿下就能摸透海隆将军的打法变得游刃有余。”
香菱说得又是开心又是羡慕,对沈周如的厌恶再深几分。
多好的练武奇才,硬生生被沈周如糟蹋了。
现在看沈无霁和海隆对战,其实能明显感受到沈无霁的基本功上的不足,尽管这一年扎实苦练,但依旧亏了别人十几年、几十年的能耐,都是沈周如造的孽!
香菱在心里给沈周如扎小人。
同样的感受在海隆心里升起。
他越打越震惊,越打越惋惜,惋惜沈无霁没能用上的童子功时期,不过好在现在也不晚。
海隆拿出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杀招,步步紧逼沈无霁。
感受着突然变得凌冽、灵活的拳法,沈无霁躲着多少狼狈,但依旧不甘示弱,不停的转换招式,试图寻一个破绽。
打到最后,海隆的虎拳停在沈无霁的心脏前方,而沈无霁的石子从海隆颈侧偏了出去。
沈无霁遗憾道:“我输了。”
海隆望一眼距离自己颈侧不过几分的手,忽地哈哈大笑起来,感慨道:“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沈无霁收回手,无奈道:“若您手上有剑,我根本撑不到现在。”
海隆笑着哼了声,手指隔空点点沈无霁:“你最后那几招憋了挺久吧?要是给你个匕首去暗杀,一杀一个准。”
“纯粹是被逼急了。”沈无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最后那几招是从香菱那学来的杀招,不成功便成仁,只能用在最后。
海隆笑着笑着又摇起头,忽地严肃道:“不管最后那几招你是怎么学的,在战场上,这招用不得,你不能只顾头不顾尾。”
刚刚江敛那一句‘行兵打仗’的经验一出,海隆哪还不知道江敛打得什么主意,既然是要上战场,这些毛病他就必须给沈无霁揪过来。
沈无霁虚心听教。
海隆继续道:“招式多是好事,但前提是你能灵活变幻,战场上没那么时间让你去挨个熟悉别人的打法,你必须先从这些冗杂的招式里练出适合自己的连招,再去灵活攻防。”
这一句话说到沈无霁心里去了,他为难道:“我不知道怎么去练。”
海隆道:“如果殿下非要走这条路,那就先下够苦功夫练好每一个招式,知晓其优劣,别人练武是学招式,你练武就要站在全局研究招式的起源、演变、优劣。”
沈无霁听得连连点头,目露坚定:“我会的。”
海隆宽心地笑:“其实说到底还是时间的问题,给殿下足够的时间,这些都不在话下。”
海隆的话也传给了江敛。
时间……
江敛望着自己案上成堆的纸张书信,眼神深邃,眼下最缺的也是时间。
沈无霁入不了朝堂,能走的就是从军路,而将领都是自战争中生,战争又是乱世的代表。
大齐马上就要乱了,一乱就会连带着天沈、南皇两国一起乱,周边小国藩属提都不用提。
江敛寻来三国周边地图细细研究,他要赶在大齐之前寻到延缓战事的突破点。
将费脑子的事情交给江敛,海隆扭头就冲夏江县衙去领兵。
夏江县令哪还敢提之前对海隆的不满,唯唯诺诺地给他提供山匪信息,说明支援的官兵还在哪来,剩了多少时间给海隆做安排。
海隆无所谓时间紧急,从军多年,他早就习惯了突发的战事,这次剿匪更看是谁的计谋深,兵力反倒在其次。
安排战术的时候,海隆把所有受灾商行的名单要了一遍,交给沈无霁善后。
沈无霁细细查去只发现几家不是为非作歹之徒,五十万两银票拆半给予他们渡过难关,其余商行平常油水都捞的不少,这次只是伤伤皮毛。
沈无霁便将多余的部分做了善事用,被海隆夸奖了好一番。
海隆下午自夜晚剿匪,早上和中午便在县衙里休息,他每三天会抽出半天时间回行宫矫正沈无霁的招式和兵法。
这样规律的过了小半个月,海隆终于摸到了山匪的一个老窝,将其中大半的山匪抓捕一网打尽。
审问后才知道这群山匪其实是多个山头的联合,且大多曾经是从军的将士,被军队遣散返乡后,该有的补贴全被当地县衙私吞干净。
当时沈周如铁了心要清扫兵权,完全没个这些将士们喘/息的时间。
补贴被吞也就罢了,连带着家人遭受着多年的欺辱,甚至还闹出来多条人命,只是当时全被掩盖了下,无人关系。
经此种种,他们一怒之下带着家人们投奔了山匪。
这也是这几年来山匪逐渐猖狂的原因之一。
海隆亲自审问,问完后心情格外不爽,他有心帮这些同僚,但他们当了山匪以来确实出了许多人命官司。
带着复杂的情绪,海隆继续下一个山匪窝的搜寻。
因是多个山头联合而成的山匪,几乎夏江城外每座山都有山匪们的秘密基地,人数不少,钱粮也不少。
海隆带着招安的心思去,便放缓了剿匪速度。
夏江县令看在眼里,觉得自己又抓到了海隆一个把柄,当即又一个奏折送上京城。
这份奏折在早朝上引发了不小的波澜,众臣议论纷纷,有的趁机弹劾海隆剿匪不力,应当予以重罚。
而太尉明哲保身多年,终于忍不住和御史台那群人对骂起来。
骂他们尸位素餐,不懂将士疾苦,他们被县府逼得落草为寇,是县府的不作为。
御史台第一次见太尉发飙,被骂得有些懵。
太尉当即怒声道:“本官早已不在前线多年,但深知将士们的疾苦。海太傅领兵剿匪,若真是穷凶极恶之徒也就罢,可那里面多少是当地县衙造的孽!御史台成天盯着鸡毛蒜皮的小事,从没想过地方官员行事积怨了多少民愤,半年前多少百姓联名上奏,你们都忘了吗!”
丞相宋寒皱紧眉头,纠正道:“夏江城周侧山匪多是染了人命官司,不管原因如何,他们都有过,不能轻饶。”
“是啊,海太傅如此拖延下去,受苦的还不是夏江城的百姓。”
“剿匪一事不容耽搁,海太傅所为实在有违圣意,请皇上严惩!”
“……”
满朝文武,就算有武将出身认可太傅所言的官员也不敢出头。
武将们被打压得太狠,还能留下的也早明白皇座上那人的想法,没办法发声。
只有一个太尉章望宇还苦苦为海隆分辨。
沈周如听下方辨析早已不耐烦。
他再一次对海隆不满,连带着对太尉也心生不快。但他还需要一个能在军中说得上话的人,现在不能动太尉。
沈周如冷声道:“海太傅已经打下一个贼窝,说明剿匪于他而言并不困难。下旨,限海太傅三月时间内完成夏江的剿匪,无论是否招安,都要先对他们的罪行进行清算。至于各地克扣将士抚慰金的事情,户部去查,务必给朕和天下将士一个交代。”
户部尚书是承安侯的表舅,名曲知正,算是沈周如信得过的人之一,与太子和二皇子一党也不亲近。
曲知正领旨,太尉的脸色也才算缓和了几分。
朝堂上的争端随着一道圣旨传到夏江城。
海隆冷着脸领旨,起身时,冷厉的眸子直直盯住夏江县令。
夏江县令被他看得一头冷汗,好歹还是有几分忌惮地说:“太傅,剿匪之事事不宜迟啊!”
海隆卷起圣旨,冷脸离开,理都没理堆满假笑的夏江县令。
第030章 第30章(双更合一)
沈无霁和江敛得知了来龙去脉, 江敛盯着那群山匪招供的内容,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怎么觉得这些山匪说的事十分耳熟。
海隆怒气难平,正拿冷水猛灌熄火, 便听到江敛冷不丁地开口问:“海将军, 祁森是您当年的同袍吗?”
祁森?
海隆一怔, 点头道:“是,他是第一批被卸兵权的将领,是南江人。”
江敛点点那厚厚的审问记录,“祁森或许是这群山匪的头领。”?!
海隆猛地站起来:“不可能!他前年还给我写信了,说在南江安好。”
江敛冷静道:“去年呢, 你有收到他的信?”
海隆张张嘴, 哑口无言。
江敛看着审问报告, 脑中是上一世左南起义的名单,其中赫然有一人叫祁森。
祁森出身南江,于清历十八年杀了当地富绅,被追杀后落草为寇。
他痛恨朝堂,专门收留了于他一般于军中出身的人。
因为出自军将, 这批山匪十分强悍, 当时已经打到了京城即将要了沈周如的命,好在南皇的增援及时赶到, 帮忙镇压了这群人。
他一开始没将夏江的山匪和祁森联系起来, 而是看到审问报告里的‘森老大’三个字才反应过来。
但若真是祁森组织起来的山匪, 那这批人可用。
海隆拧着眉还在说着不可能, 他沉声道:“祁森当年是用命护了一城人, 他说宁可牺牲他自己,也不能让百姓遭难, 我不信他会成为对百姓下手的山匪。”
沈无霁左看看,右看看,开口道:“如果山匪头领是这种出身,或许能解释他截的都是恶贯满盈额商队了。”
江敛和海隆闻言看向他。
沈无霁道:“后续被截的商队和镖队在被劫货物上有很大的区别。他们平时不做恶事,甚至是积善之家,基本无人受伤,损失的不过皮毛,多是恐吓。”
“但手染人命或是平常就为商做奸的人,损失量随着他们作恶的事情增加,甚至有此趟行商颗粒无返的。我派人去查了往年商行内幕,被那些商行欺压过的人家都曾收到不知名的资助。”
海隆攥起的手松了又紧。
江敛看一眼海隆,开口道:“这些山匪多半是被逼的,如果海将军有心帮他们,就去查查,看是不是祁森。”
“是的话,说服他伏法?”
海隆眯起眸,声音极冷,“吃人的朝堂,吃人的国家,逼得一个心怀天下的将士落草为寇,若是有人愿意反,我第一个跟上!”
他丝毫不在意眼前还有个皇家人,语中尽是对朝堂上那批人的厌恶。
江敛平静道:“为何要伏法?剿匪是你操办,你说山匪死了就是死了,只要往后两年夏江无山匪出没,谁也不敢说你剿匪失败。”
海隆皱眉,没懂他的意思。
江敛声音轻飘飘的:“如今各地群民激愤,天沈积重难返,据我所知国库已经撑不住下一次的战争,如此下去整个天沈必乱。与其到时候去让草莽起义诸侯割据,不如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他这段话一出,海隆倒吸一口冷气,抬眸去看沈无霁,却发现他没有一点不快的反应。
沈无霁与海隆对视,平静道:“世子说得对,早做打算能省很多麻烦。”
海隆:……
他揉一下突突跳的太阳穴,苦笑道:“我能当没听见吗?”
“不能。”江敛笑一声,“海将军,您敢拒绝这个邀请吗?”
“什么鬼邀请,这明明就是强买强卖!”
海隆吐槽一句,冷静下来了,“如果是祁森,那我亲自去和他谈。谈下后你怎么安排这群人?光这一处的山匪就不少于三百人。”
江敛手指点在桌子上,淡道:“其中作奸犯科恶贯满盈的人就地诛杀,不服你的人也不用留,这样一清最后估计一百出头。我会给他们重新安排身份籍贯,他们可化作商队或镖队亦或是散入漕帮细细谋之,都有可行之处。”
经商行镖的事情,海隆不懂,他只负责‘剿匪’,得了确定的话就离开行宫去研究山匪的信息。
留下的沈无霁被江敛再度安排了重任。
江敛道:“如果计划顺利,明年夏江城的势力就交给你,这群人也由你调/教。”
沈无霁瞪大眼,“我不会经商啊。”
“学就是了。”江敛扬起手边厚厚一沓纸,轻描淡写地说,“我也不是生来就会的。”
不过他是生来就被母亲、外祖母抱在怀里接触这些东西。
如今外婆留下的商行也早就明里暗里都归属于他,五年下来,除了江敛,无人知道他手下还握着多少资产。
而江敛重回的这一年也做足了打算,他将十来家濒临破除的商行都盘了下来,一番操作下,誉佳商行的生意正向南皇和大齐两国扩张,他吸纳的人手也逐渐遍布三大国的地盘。
现在拿出一个夏江城给沈无霁试试水,可谓是九牛一毛。
沈无霁第无数次认识到江敛的财大气粗。
初次接触商业上的事情,他多少还是有些紧张,不过现在的学习重心依旧在海隆那里。
海隆在沈无霁和江敛的注视中冲上夏江城郊外的山。
又是几轮搜查,寻到了新的匪窝,但不等他们清扫,山匪们就已经闻讯出逃。
海隆没有刻意去清扫寻到的匪窝,夏江县令也被他排斥在队伍之外,根本不清楚海隆要做些什么,只知道海隆住也似地呆在山上,没有半点懈怠的意思。
在夏江县令的揣测下,海隆终于逮住了匪窝老巢。
又或者准确来说,是他特意放出剿匪者为海隆的风声,一边把对方逼急了主动露面。
剿匪营帐,海隆弄完沙盘演练才返回营帐,意料之外地在自己桌上看到了熟悉的手信。
落款,祁森。
祁森约海隆于凌晨连蒙山外第五棵大树见面。
这个地点,堪称十分精准,距离山匪老巢和剿匪营地的距离几乎一模一样。
沈无霁感慨了声,然后找李如要了几个打手,带着香菱一起跟在海隆身后去赴约。
人心易变,哪怕是海隆也不敢单独冒险,可是到了赴约地时,那棵树下就站着一个褐色劲装的身影。
海隆远远地看着,叹了声。
昔日是沙场上并肩作战的兄弟,现在一个为剿匪将领,一个是山匪头子,真是场天大的笑话。
“祁森。”海隆在前一棵树下开口喊道。
祁森闻声回头。
月光下,他脸上那道自左侧眉骨贯穿至下巴的蜈蚣疤痕极为明显。
见到果真是海隆,祁森咧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海隆老哥,好久不见。”
海隆慢步走了上去,离人一手臂远处站定。
他打量几眼祁森现在的模样,皱眉道:“你脸上这道疤怎么回事。”
闻言,祁森抬手摸了下下巴的疤痕,习惯般道:“这个啊,救我媳妇儿的时候被砍的,好在还没毁容,能看。”
海隆眉头皱得更紧:“怎么回事!出事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也没啥用。”祁森摇摇头,淡道,“是承安侯管事家的人,你好不容易才有喘/息的时候,没必要和他们对上。”
听到承安侯三个字,海隆脸上布满了阴霾,他沉声道:“不告诉我?要不是有人猜出来是你,我上个月就带人缴了这里!”
“谁猜出来的?”祁森无视他后半句话的威胁,好奇道,“我也算是隐姓埋名了吧,这都能猜出来。”
海隆冷笑一声:“承安世子。”
祁森:……
他无语道:“我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还以为能找老朋友求条生路,结果直接撞到仇人手上了。
海隆:“来不及,他派的人就在我身后。你现在就两条路,第一,带着信得过的人投靠世子。”
祁森扯扯唇角:“第二呢?”
海隆抬手活动指骨:“我揍你到带人投靠世子。”
祁森:…………
他皱眉道:“这个玩笑不好笑。”
“好不好笑你跟我走就知道了。”
海隆不客气道,“我现在就是世子的人,别告诉我你不清楚世子和承安侯的矛盾,侯府管家是侧夫人的人,和世子无关。”
祁森眉头拧得更紧。
他瞧一眼海隆身后不远处似是树荫般影影绰绰的动静,抿唇盘算着海隆的说话。
海隆没那个耐心跟他墨迹,抬手一招直接将人手臂反压到后背制服在地。
当然,祁森压根没有反抗。
只是右半边脸着地的时候他倒吸一口气,一边呸呸地往外吐土,一边含糊埋怨道:“你还真想我毁容啊!”
海隆懒得跟他废话,将好大一汉子拎起来去找沈无霁汇合。
看海隆和那个祁森还在和平的对话,沈无霁几人就没太关注,留下了足够空间给两人叙旧。
沈无霁拔了根草试图编个手链,结果还没开始,海隆就干脆利落的把人带了过来。
海隆拍祁森一巴掌:“喊殿下!”
祁森:……
哪位?
世子?
他迷茫的看着沈无霁及他身后的几个人,没一个长得像他印象里的江敛。
沈无霁笑道:“海将军松开吧,这个姿势他也难受。”
“难受也给我受着!”海隆心情明显不爽,边骂边松手。
得了自由的祁森揉着肩膀,好奇地看着刚刚发号施令的那个人——
准确来说是个小孩子,还不到他肩膀高。
祁森上下打量着,奇声问:“请问是哪位殿下?”
沈无霁面带笑容:“我名沈无霁,是天沈三皇子。”
祁森:?
他一愣,虎眸缩了下,狐疑地继续打量沈无霁,“我听闻的三皇子可没有如此大的胆量。”
祁森的视线在沈无霁头顶高度游离,似是不太相信海隆会听着小不点的话。
沈无霁被打量得脸上的笑容有点僵。
海隆抬手又拍他脑袋一巴掌,骂道:“就许你隐姓埋名,不许殿下装傻示弱?”
祁森被着一巴掌打得头疼,脾气也上来了:“我隐姓埋名怎么了,当年也不知道是哪头犟驴非要对着干,差点把自己作死了!”
海隆气上头,抬手就要跟祁森干架。
祁森也不甘示弱地跟他互瞪,手上已经开始比划了。
沈无霁:……
他看向香菱,面无表情地吩咐道:“他们要是再吵,一人撒一包泻药冷静冷静。”
咳!
香菱忍着笑:“是。”
刚刚还怒拔剑张的两人顿时又不满地瞪向沈无霁。
沈无霁仰头摆出架势瞪了回去,更凶道:“现在,要么跟我回行宫,要么在这里窜到天亮!你们自己选!”
——第二更——
行宫,听沈无霁气鼓鼓地吐槽完,江敛想笑又不敢笑,怕沈无霁气性更大。
他顺毛摸:“当兵的糙汉子都是这样,有事打一架就爽了。他们两人都憋着气,难免动手。”
沈无霁咬牙道:“别以为我不懂祁森那个眼神什么意思,我迟早比他高一个头!”
“是是是。”江敛忍俊不禁道,“高他一个头!”
为防止沈无霁暴走,江敛朝香菱使一个眼神,示意她把两人喊进来。
香菱忍笑着出去,喊住还在用眼神互相厮杀的两人。
虽是在用眼神厮杀,海隆还是敬职的把沈无霁和江敛的关系给他理了一遍,并且十分认真地强调,如果祁森背叛沈无霁,他第一个动手灭亲。
祁森听进去了,对里面两人的情况更加好奇了。
谈判是江敛的主场,沈无霁坐到旁边去看兵书消气。
见到祁森,江敛将他与记忆中的样子做了番比较。大体没变,只是这双眼睛比不得前世狠厉和苍凉。
江敛已经知道祁森落草为寇的原因,主动开口道:“承安侯府管家是侧夫人的人。”
祁森挑眉,静静看着江敛。
江敛继续道:“侧夫人是我的仇人之一。”
祁森神色松动了些许,接话道:“如若世子有报仇成功的一天,请将那管家交于草民处置。”
江敛颔首,“冤有头债有主,他的命归你。”
祁森满意了。
双方那看不见的隔阂顿时消散,香菱搬来两把椅子请海隆和祁森坐下。
江敛抬手按住沈无霁装模做样看的书,提醒道:“殿下,接下来的事该您安排了。”
沈无霁撇撇嘴,转脸也收起了孩子气。
他抬头,目光肃穆,对祁森严肃道:“现在海隆将军的决定是招安山匪,但朝廷那边多半不会同意。时间一长,再派来的人就不会像海隆将军般手下留情,你只有十天的时间,要么清点好人手投靠我,要么现在出去被曝尸荒野。”
祁森哭笑不得:“这有的选吗?”
“你都来到这里了,自然没得选。”
沈无霁慢条斯理地说,“如果你选第一个,你们会有全新的身份,或是各地奔走的商队,或是孔武有力的镖师,或是漕帮、伙计、马夫……你们会走遍三大国,亲手建立起未来名满天下的商行镖队,会在天沈安定时出入各地部落与府都、在天沈战乱时成为战时最强精良之师。”
祁森眉头缓缓皱起。
沈无霁这番话可谓是大逆不道。
但他无法否认,清清白白地活下去是山匪中多少人的愿望。
沉默片刻,祁森沉声道:“草民还有一个要求。”
沈无霁微抬下巴:“你说。”
祁森:“草民和草民的那些兄弟们,希望有朝一日能亲手杀死那些狗官和畜生。”
沈无霁:“可。”
他面容肃穆,“若有证据,你们只管呈上来,必会要那些人为你们赎罪。”
祁森“扑通”一声跪下,含泪道:“草民谢殿下恩典!”
“起来吧,往后都是一家人了。”沈无霁亲自下榻,双手将他扶起来。
光只表忠心还不够,待祁森坐下后,江敛便推出一张纸递给祁森。
祁森接过,看了眼,不解的望向江敛。
纸上是一个类似现在朝堂的黑色框架,全是各种身份与解释,没有一个人名。
江敛道:“将你手下的忠于你的人填上去,有符合要求的就填到对应的框中。不符合就填到下面的空白处,如果是有才但与你不合的人,另起一张纸再写着。”
祁森琢磨了下,世子给的分类里还有一部分属于无才也不服从于他的人,他问道:“剩下的人呢?”
江敛:“交于海将军。”
海隆乐呵一笑:“总得给几个人让我回去交差吧。”
祁森懂了,在沈无霁的指示下坐到旁边案桌,提笔写了起来。
在三人眼皮子底下写名单,谁也不怕他耍花招。
江敛要根据祁森提供的人规划他们未来的安排,海隆也要等这份名单去交差。
沈无霁坐着坐着坐困了,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干脆滚到江敛床里面赖着睡觉。
这人刚还在竹林里走了圈,外衣也不脱就往他床上钻。
江敛盯住他,目光危险,“换衣服去。”
沈无霁打滚胡噜道:“不换,我困,睡觉。”
江敛拽不动他,忍了忍,抬手把沈无霁的头发都胡噜乱了才罢休,任他在里面糟蹋自己的被子。
山匪有小三百个人,祁森写了快半个时辰才将人分配完毕。
名单交给江敛,确定上面与江敛掌握的信息没多少出入后,海隆才‘押着’祁森返回郊外。回到刚刚那棵树下,一人往山上走,一人返回剿匪营地。
按照祁森所写,其中有一百六十四人是绝对服从于他,但其中有十来个人是自愿为匪,享受着奸/淫掳掠的快感。
不待江敛反应,海隆就厌恶地表示这些人不能逍遥法外。
祁森默认了海隆的决定。
他虽落草为寇,但也看不惯山匪中某些人的作风,只是大家同属一个阵营,所作所为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剩下的百来人多是从其余山头合并来的,各自都有残余的老大,大家表面和睦,有福同享,有难绝不可能同当。
夏江山匪这次被剿,老早就有人收拾细软跑路了。
在江敛的安排下,祁森带着忠于他的山匪们开始转移。
海隆先抓了那群跑路的山匪,后将原先发现的山匪窝挨个扫清了,最后才打到祁森所在的老窝,结果发现人早就‘跑’干净了。
探子传来战报,海隆当着夏江县令的面看完然后表示不信,亲自带着人把周围几个头都扫了个遍。
很可惜,一根山匪毛都没看到。
当天夜里的剿匪营地,关于县府衙内有人给山匪通风报信的议论不胫而走。
海隆也听到了,扭头便黑着脸敲开了县衙的大门。
据知情/人士描述,当天海隆和县令大吵了一番。
原本是吵给山匪通风报信,后面吵着吵着变成海隆骂县令只会打打笔头官司,正事一个也做不了。
这话顿时传遍夏江城大街小巷,不少百姓对此话认可点头。
夏江城在京城与江南的中心处,城外还有奔涌的江流码头,遍及四方要道,可谓是商家必争之地。
夏江商贾云集,他们是税收大头,年年上供给县令不知道多少油水,以至于在城中有钱的就是大爷,百姓被欺被骗的事情屡屡发生,气性大的告到官府也只会被和稀泥。
久而久之,有冤情的宁可走一城去省府告状,也不愿进夏江的县衙。
海隆自从知道这个县令不作为后,给他泼屎篓子都泼得心情舒畅,现在骂人更是把积攒的仇怨都骂了个舒畅,任由县令抖着手指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海隆扭头摔门离开,咚的一声巨响近乎拆了县衙的门,把县令气得险些昏厥过去。
县令拼命吞速效救心丸的饿时候,海隆已经先下手为强,挥笔写完一封怒指县衙内与山匪私通的奏折,不日便送回京城。
他表示很愤怒,希望皇帝派人严查,若不查,这山匪作乱不管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