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四人宿舍(30)
苏祖之搜查着宋吟脸上的每一个微表情, 没发现破绽。
好像真是想他了,找不到他在哪,只能问苏家唯一能猜到他去处的胡聂, 问到后马上就来了。
但苏祖之不信。
宋吟正低着脑袋, 后颈曝光在他的视线之中,一个月牙串了根红绳戴在脖子上面, 苏祖之前几天见这条红绳是在苏秋亊手上的,根本是一模一样。
还戴着别人送他的东西, 叫他怎么信?
和前一任仍有关系,张口闭口说想他, 苏祖之冷冷扯唇。
他的一点微变化马上传到了宋吟眼里, 宋吟迅速低头去看自己的脖子,看到那条红绳, 心中叫糟, 绳子这种小物件戴久了毫无感觉,来之前他完全忘了摘。
宋吟讷讷地瞄了苏祖之一眼,伸手捏住红绳两端, 取下来后放到口袋里。
苏祖之微弯着脖子, 脸上毫无变化, 摘不摘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智商又不为负, 不是说两句甜蜜话,说几句想他,他就什么都信的青春期男生了。
宋吟把红绳藏好后刚要对苏祖之解释, 苏祖之已经转身朝外走去, 他跑上前两步拉住对方袖子,小声小气问:“你要回学校吗, 我也要回,我们可以一起。”
一起回,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
苏祖之停下来,看向把衣角拉出皱褶的一只手,太阳穴突突地发胀,他记起这些天苏秋亊是怎么买来大量食物一餐不缺席喂给宋吟的,对他这样好,宋吟还敢来撩拨自己。
他分不清怒还是恼还是一点说不清的东西,在嗡嗡声中苏祖之听到自己威胁道:“从现在开始,你要是再靠近我一次,明天我就会让你离开学校。”
宋吟愣了愣,慢慢抿了下唇:“为什么?好像从前几天开始,你就特别排斥我,是我做了让你不喜欢的事情吗?”
苏祖之后颈弯出棘突,他真是生生被宋吟那张无辜的小脸气笑了,怎么这么能装。
“我想问你,你进学校是不是有指标,”苏祖之直白地讽刺,“要把我们苏家每个人都折腾一遍才算完成你的任务?苏秋亊,苏御桥,这回是我?”
宋吟心脏急速地弹跳两下,不过他的眼皮很快就耷拉了下去,他的眼型有点圆钝,在这种眼型的先天优势下他硬装出来的一点可怜便显得格外真实,就像是真的,他说:“我哪有。”
苏祖之唇角笑意虚假:“抱的什么心思只有你自己知道,但我要告诉你,在我这边行不通,宋吟同学,你在学校的风评我有所耳闻,你最好收敛一点,别玩到我面前。”
宋吟蔫着脑袋在原地站立,除了间或的两下抿唇,其余什么动作都没做。
他那副模样就好像苏祖之正拿着藤条在抽他的手掌心,而他在乖乖地听训,因为势微力弱只敢听不敢做出任何顶嘴的事。
苏祖之看着他的那个样子,以为他衡量出了再乱来的后果,只是刚要走,宋吟就出声:“你在外面听了我不好的话,怀疑我的靠近不怀好意我能理解,但想就是想,你要是不愿意听就算了,我以后不和你说,自己想就可以。”
苏祖之仿佛被一根绳子勒住了脖子,收缩的力将他脖子逼出了筋,他刚生出来的一点痛快被宋吟的话轻飘飘地全部碾灭。
他说不出话来,身体又说不上来哪里不舒服,只是转身就挥手叫来一辆车,将宋吟塞进去,啪地关上门,叫司机把人马上送回学校。
宋吟回到宿舍,掏出手机看到苏祖之从四十五又缓慢长到六十的好感度,脑袋往后搭在了床铺的墙壁上,心想这一趟有收获,没有白去。
把手机放到枕头底下,宋吟换了身衣服收拾收拾就跑去了浴室,趁苏秋亊还没回来,他想尽快洗完漱躺床上,避免没睡着要和苏秋亊面对面的尴尬情况。
刚对苏祖之说完甜言蜜语,他还做不到坦然地和苏秋亊说话,那样实在有点怪。
要不然等周一去和班委申请调换宿舍好了,再这样下去宋吟每天都要焦虑而死,宋吟捧着刷牙杯,含了一口清水,心里盘算好了调换宿舍的念头。
宋吟将自己脸蛋擦干净,跑回床上拿出手机仔细地看了看最近找到的追人小知识,这篇文点赞量很高,他这几天每晚都要拿出来学习学习,学上面追人的套路,还有该怎么说话。
还是有用的,至少真的让苏祖之那块硬骨头松动了一点,等他再学完下面十几条,恐怕就能集满苏祖之的好感度了。
宋吟深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所以他一点一点学,一点一点往苏祖之身上用,苏祖之要是不在的话,他就叫裴究一起打游戏。
打游戏最容易让感情升温,宋吟觉得说的有道理,专门跑去学了时下最热门最广为人知的大型手游,有时候会以让裴究教教他的名义一起玩两局,裴究一般不拒绝他,每次打完好感度会上升一两点。
宋吟抱着手机,看着三个人的好感度,很知足。
看完最后三个小知识,宋吟把手机扔到桌子上睡觉,他一般睡得很快,在苏秋亊和苏祖之回来之前真的睡了过去。
宋吟说要和苏秋亊拉开界限,就方方面面都做到了,第二天也早早出了宿舍,没有和苏秋亊碰面。
那天在宿舍楼下面说好要断时,苏秋亊直盯着他的那股子执拗让他惧怕,宋吟不敢在苏秋亊眼前晃,一回两回还好,多了怕是会出事。
宋吟进到图书馆准备找个位子坐下,刚拉开椅子,他突然听到身边两个男生在交头接耳,宋吟没听见他们具体在说什么,但他后知后觉今天这一路上每见到一个学生好像都愁眉苦脸的,图书馆气氛也比往日焦灼。
宋吟眉心颦蹙,学校最近有事发生?
“门口那些人是谁啊?一个个堵在那当门神,脸也不好看,看着怪慑人。”
“你昨晚在打游戏没看见,班群里昨晚发了通知,让所有不在校学生立马返校,纪委的清点了人数之后,马上就把学校封锁了,现在连一个苍蝇都飞不出去。”
“啊?这是要干嘛?”
“谁知道呢,学校每个学生的家长都通知了,今天就是不能出学校。”
当啷一声,两人停止了交谈,不约而同往旁边看去。
杯子滚落在地,无心打断他们的宋吟微有窘迫,朝他们歉意点头,他那个样太乖一看不是故意的,两人一脸煞气地扫过去,一脸晃神地收回目光。
宋吟把杯子捡起来放到桌上,心里总有些慌乱,感觉有事要发生似的。
不过能有什么事发生呢?
宋吟摇了摇头。
最近日子过得太舒坦,都有闲情担心有的没的了,这样不行,他得找点事干,要不然去问问玩家们魔灵玩到第几章了吧。
宋吟不太会玩游戏,打怪凑经验值那些他一窍不通,老是会死,所以玩魔灵的任务他就交给了其他玩家,现在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可以问问进度了。
宋吟抬手冰了冰脸颊,刚拿出手机点开玩家群,一个电话打进来。
那嗡嗡声不要命地狂震,宋吟赶紧接通,话筒放到耳侧,玩家焦急的声音就传到了耳边:“宋吟,你听说学校被封锁了吗?”
宋吟点头,点完才无奈自己傻兮兮的动作,出声道:“刚听说,就在你告诉我不久前。”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安不安全,人多不多?”
“我在图书馆,人今天不多,可能都在宿舍里待着,怎么了?”
那边玩家突然死寂片刻,吸了口气道:“我们玩完了魔灵的最后一章,我长话短说,听完你就知道学校为什么会被封锁了。”
“之前和你说苏祖之是最早破壳的,是这样的——”
……
魔幻世界异种无数,没有谁统领谁的说法,都是各自在各自的地盘生活,他们哪都能去,为了找食物还可以满世界乱跑,但有一条叫分河的界限,他们一般不会跨过。
因为分河分的是人和异种,当初两方签订了协议,确保双方往后的日子里都不会主动踏入对方的地界。
异种的地界不像人的地界那么井井有条,大部分异种身上还有兽性,一般都会住在容易捕到猎物的地方。
有一对叫魔灵的异种夫妇就住在了山洞里,他们本体和章鱼很像,但攻击力很强,早些年不住这里的,是最近魔灵夫人诞下了六个蛋,要好好养身体才住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山洞。
魔灵夫妇一个比一个盼望小崽的出生,为了小崽出世后能快快长大,他们每天都会出去抓兔子,捉到一只就把肉囤起来,等着小崽崽们破壳了喂给他们。
可崽崽的出生是个未知数,魔灵夫妇一直等了两年都没等来一只崽崽破壳,他们囤起来的肉有些坏了,只能扔掉重新捕,这样来来回回囤了又扔,十分打击人的期望。
后来魔灵夫妇还因为崽崽不破壳爆发过争吵,都说是对方的身体有问题所以生下来的也是蔫蛋,破不了壳的那种,魔灵夫妇两人都是暴烈性子,骂得一句比一句脏,把对方的生.殖系统贬得一文不值。
这场架吵完,魔灵夫妇冷战了一个月,每天回山洞撞见两人都是鼻孔朝天冷哼一声,晚上也是一个睡床一个睡地。
冷战的第三十一天,魔灵先低头的,那天是他们的相识五百年纪念日,他猎回来一大堆生禽,还特意放出了夫人喜欢的一对犄角。
魔灵夫人回到山洞的第一时间就骂了他一句骚包,她刚软化脸色想走过去,忽然听到墙角咔嚓一声,两人一起呆愣地看过去。
墙角那堆万年不动的蛋里其中有一个破了壳,一只和他们长得八分像的缩小版小魔灵爬了出来,他先是左右看了看,然后就开始啃自己的手,一边啃一边爬来爬去,脸颊胖嘟嘟的肉也跟着他一颠一颠的。
魔灵夫妇痴呆地看着小崽崽爬了十分钟,看他抱着没破壳的蛋啃了两口,又呜呜哇哇哭起来,魔灵先爆发出一声狂吼,撒丫子跑过去抱起小崽崽举到头顶,说:“你老子等你两年了!”
两人都很激动。
那是他们第一个破壳的崽崽,他们取名叫祖之,跟父姓。
魔灵夫妇很是高兴,他们终于见到一只崽崽破壳了,尤其这个崽崽天赋很强,教什么都能立刻学会,假以时日一定能长成威震四方的魔灵。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一边抚养苏祖之,一边等着剩下的蛋破壳,他们以为有一只破了,剩下的也会在最近陆陆续续和他们见面。
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三百年,魔灵夫妇终究是没等到其他崽崽露面,魔灵也是有寿命限制的,他们年龄大了衰竭了,实在撑不住了,想多撑些时日身体却是做不到,他们遗憾地错过了陆续出世的小崽崽们。
那时候苏祖之已经成长为一个很受欢迎的成年魔灵,已经能跟随着父亲到处捕猎,那天他自己一个人出门,刚从外面回来便看到了安然躺在地上的父母。
苏祖之来不及生出任何情绪,就被墙角碎了一地的蛋壳夺去了目光。
魔灵夫妇旁边是一个个大胖小崽子,看来哭嚎了有一会,每一张脸都哭得粉扑扑的,墙角那个最胖的见哭得没左边的大声,爬过去就抱着他的头啃了一口。
苏祖之:“……”
他用两分钟时间消化好目前的情况,走到墙角将一个个哭得小脸通红的小崽崽抱起来放到了床上,等小崽崽们不哭了,他出门寻觅了一个好去处,将魔灵夫妇葬到了湖底下。
那天还发生了一件大事,苏祖之因为能量太强分裂出了一个小魔灵。
这意味着他不仅每天要抚养几个刚孵化出来的小崽子,还要照顾自己不到巴掌大的小魔灵,他一个人要喂饱六张嘴。
魔灵的小崽崽都淘,吃得还多,苏祖之为了满足他们的胃口每天要跑出去很远,因为山洞里的小崽崽们没人照看,他每天捕猎的时候都会分神想他们安不安全,有几次还出了意外。
苏祖之辛苦地把几个小崽崽养到三岁,每天都累到说不出话,这一晚他照常把几个小崽崽哄睡着,刚要去吃东西,外面的分河界限传来一道爆炸声。
苏祖之脸色微变,看了一眼互相抱着睡的小崽崽们,扯上衣服就出了山洞。
山洞的门口站着一个看起来十分孱弱的人,穿着苏祖之没看过的衣服,身上没有任何异种迹象,苏祖之和他对视许久,语气古怪地开口问:“你是人类?”
人类点了点头,他似乎对苏祖之的出现毫不意外,还拢了拢袖子彬彬有礼地介绍自己:“刚才你听到的爆炸声是我弄的,我师父病危,药里缺一味草药,只有异种地界才有,所以我就偷偷闯进来了。”
苏祖之对这个人类是怎么来的为何而来一点也不感兴趣,也没有要杀这个人类的意图,因为人类的肉满足不了小崽崽,他转身就要走。
身后人类跑着追上他,急匆匆道:“我看你的样子应该是一个魔灵,我祖上还和魔灵有些渊源来着,我们谈笔生意怎么样?”
苏祖之说:“没兴趣。”
“别啊,你先听我说完再决定,”人类道,“我对异种地界完全不熟悉,需要有人帮我找草药,如果你能帮我,我作为交换,可以帮你照顾你洞里的那些小崽崽。”
苏祖之停了下来,表情危险:“你怎么知道的?”
人类见苏祖之头顶的犄角和身上的触手暗自涌动,连忙抬手护住脑袋,惜命地跑远两步,“你别激动,我会画符,画一个就能看到河对面的东西,那些小崽崽是我从符里看到的。”
苏祖之身上的异变停止,人类见状立马从身后背包里拿出自己带来的各种育儿工具,他说小宝宝成长过程中缺不了这些东西,你每天出门捕食,没有时间教导小崽崽,这样是不行的。
他还说他这次来为师父找草药是一个原因,更多的是他见苏祖之独自抚养太辛苦,他实在看不下去,想帮苏祖之分担一些。
苏祖之低头看着他满当当精心准备的工具,脑中这些天的种种画面回播,他似乎真没有教导过小崽崽们,沉默了会儿,苏祖之问人类草药在哪里。
人类听出这是答应的讯号,立马说草药很稀有,一般都长在比较高的山上。
苏祖之答应会帮他找一找,但他必须每天来山洞照看小崽崽,并且提前声明,如果他敢伤害小崽崽,苏祖之一定会将他碎尸万段。
人类在山洞附近住了下来,他很守诺,每天一起床就会背着包袱去山洞,一到那里便掏出小崽崽们喜欢的玩具逗他们玩,等玩过之后便拿出辅导书教他们认字。
苏祖之每天回来看到的就是人类和崽崽们其乐融融的画面,时间一久,他逐渐对人类放下警惕。
那些天他一直找不到人类所说的草药,数次从山上滑下去摔得满身是伤,人类也没有责怪他,苏祖之出去的时间越来越多,早上晚上都在找草药。
但还是找不到,于是苏祖之把他身上唯一的东西卖了换钱,全部送给了人类,并翻到了魔灵宿敌的地界去找那味草药。
可以说他除了睡觉和捕猎的时间,一天都在找。
这一天苏祖之又出门去找,因为出得仓促他没把小魔灵带上,路中他想起来了,却没有返回去带。
在山上找到傍晚,苏祖之还是没有找到,他叼着生肉返回山洞,满脑子都是对人类的愧疚。
他一步步往山洞走,想着一会见到人类要怎么和他说自己还没找到草药,这时洞里突然传来:“呜啊啊!”
苏祖之听出那是小崽崽们的哭声,立刻丢下生肉跑进去。
刚走到门口苏祖之就顿住了。
洞里面人类不知所踪,地上摆满了劣质的玩具,几个细皮嫩肉的弟弟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看上去像是踹的又像是掐的,小崽崽们身上连件衣服都没有,冷得蜷缩成一团唧唧哇哇地大哭。
小崽崽刚才破壳三年,按人类的岁数来说连五个月都没有,是最脆弱的时候,稍微有点失误就会夭折。
苏祖之眼睛刹那间变得通红,他迅速往几个小崽崽身上套上衣服,一直哄到半夜才把哭得异常久的小崽崽们哄睡着。
他起身踢开那些玩具,在山洞里找了许久,发现和人类一起失踪的还有自己的小魔灵。
苏祖之坐在床边反反复复复盘,最后他想明白了。
根本没有什么草药。
小魔灵在没成年之前就是一个长生果,谁吃了都能长寿百年,如果分成若干份给子孙吞下,能保佑这一家人长盛不衰,那人类压根就是冲着他的小魔灵来的。
这几天的讨好都是为了让他放松下来,好有机会偷走他的小魔灵。
苏祖之盖好小崽崽们的被子,眼睛通红地出了山洞。
这个时候,人类已经逃到了分河界限,他把小魔灵切成了一百份全部放到包袱里,心情爽得不得了。
他这几天被那几个崽子烦都快烦死了,这回终于能走了。
人类逃得很快,但他没想到苏祖之也很快,刚走到湖边苏祖之就追上了他,苏祖之看着他,二话不说就要把他杀了泄愤,谁想人类转身就投了湖!
人类在第一天接近苏祖之的时候就想好了退路,他在湖里设了遁法,只要跳进去就能逃回人类地界。
但人类不知道的是,那天他学着符纸照葫芦画瓢,画错了一道,遁法被他阴差阳错地画成了一道禁法。
他跳进湖里的一瞬间,禁法成了。
魔幻世界逐渐和现实世界互通,人类被卷了进去,山洞附近的湖和山以及在后面追着的苏祖之也全部都被卷进了现实世界里,一个不落。
人类因为被冲击太大失了忆,可他失忆前有先见之明,提前给自己换了容。
他命不好,到现实世界后被一个赌鬼男人捡了回去。
苏祖之和小崽崽们却被刚慈善活动的苏父看到,因为正好膝下无子,就把他们全部领回了家。
眨眼十几年过去,被抚养长大的苏家崽崽和人类再次阴差阳错地进了同一所私立高中。
这些年苏祖之一直没有忘记寻找自己的小魔灵,也一直没有忘记对人类的恨。
苏秋亊是后来被领进苏家的,苏祖之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弟弟,在他住进来不久后就把他们的秘密告诉了他,苏秋亊后来住进下等校区也都是为了苏祖之,他想帮苏祖之找到那个人类。
苏秋亊是什么时候开始给苏祖之换药的呢?
就在玩家们拍到湖里吐出来一个人的那天。
那个人叫盛都灵,和苏祖之一样是魔幻世界的异种。
他是鸦灵,外表和人类没什么不同,但他们能窥探到一个人身上的前尘过往,禁法成了的那天他刚好在附近玩,于是就被无故卷进了现实世界。
他和苏祖之不一样,他没想过要在这久待,不过他倒是觉得这里的学校还挺好玩,于是他捏造出一个身份随便找了所高中上,想体验一下新鲜的生活。
那时候人类还没攀上有钱佬,还没转去私立高中,还在一所不怎么地的高中半死不活上着学,盛都灵被安排做了他的同桌。
人类因为他赌鬼老爸的缘故,整个人浪得很,见盛都灵长得不错就泡上了他,两人甜甜蜜蜜处了半年,人类突然攀上了大佬,大佬让他转去私立高中查查这所学校老死人有什么猫腻,他就把盛都灵甩了。
盛都灵呢也很倒霉,他去追人类的路上直接被卡车撞死了。
可他是魔幻世界的,死不了,回自己老巢休养了半天,越想越咽不下气,决定报复人类。
他第二次来就是被拍到的那次,他盯上了苏秋亊,洗脑苏秋亊让他给苏祖之换药。
盛都灵编造了一个借口,他告诉苏秋亊符纸再过不久就会蓄满能量彻底将两个维度融合,苏祖之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强行待下去只会越来越衰弱,他们要想办法送苏祖之回去。
可苏祖之没有回去的意愿,盛都灵便提出换药。
他说这个药能让苏祖之失忆,到时等苏祖之吃下,他就可以把苏祖之和那些小崽崽们全部送回魔幻世界并且封印符纸。
如果拖到符纸能量蓄满两个维度融合,到时候现实世界的人都会完蛋。
可事实上这药是盛都灵亲手做的佛灵水,苏祖之一旦喝下,就能识破人类当初给自己设下的易容,认出当时偷走他魔灵的人到底是谁,鸦灵和魔灵有世代的过节,盛都灵不方便现身,所以他就在苏秋亊这里下手。
那天在厢房遇到渣过他的人类,盛都灵自己没有动手,却一直在激苏秋亊。
因为鸦灵不能动杀戒,一旦破了戒他身上的法术就会全部失灵,这也是当初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人,而是做个匿名软件吓唬人类的原因。
……
玩家们将宋吟之前提供的线索拼合魔灵游戏剧情,拼凑出了这个副本的主线,脑中的机械音也同时响起。
【副本评分:S】
【剧情进度100%】
【最后核定为可通关,请玩家在一周内将便利贴答完投至邮箱,超时将永远滞留在该副本……计时开始。】
最后玩家在宋吟脑子一片空白时咬牙说出:“你就是那个人类。”
“今天封锁学校,是因为盛都灵昨晚把所有小魔灵收集了起来送给苏祖之投诚,并且告诉他他要找的人类就在下等校区,等苏祖之喝了药水,十二小时生效后,苏祖之就能认出谁是当初偷走小魔灵的人类。”
玩家最后也不端着了:“现在剧情点已经满了,宋吟你快跑吧,便利贴的邮箱在几十公里外,你想办法跑出学校,别被苏祖之抓到了,要是被他抓住,下场只有死路一条,死了就是真死了……所以,快跑吧!”
……
宋吟过了许久才从僵硬中抽离,他按着桌子站起身,都没有来得及去拨黏在额头上的湿发,慌着抖着出了图书馆。
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照苏祖之那阴晴不定的性子,落他手里没死也得脱层皮,原主都做什么来着?偷小魔灵,分尸小魔灵,欺骗苏祖之,还将几个尚还年幼的小崽崽拳打脚踢了一顿。
还有……苏祖之貌似因为他的这通操作,来到现实世界的这些年犯了精神疾病,每每要伤害自己才能平息。
得有多恨。
宋吟不敢想苏祖之的恨意浓烈到何种程度,他死抿着唇,往教学楼跑,他记得那里有一个天台,平时很少有学生去,他可以先在那里躲一躲,之后的事等躲过了再说。
一路上学生不多,稀稀落落的,但宋吟还是有一种犯人在逃的心虚感,每看到一个人,都咬唇偏过脸,不敢和他们对视。
就这样一路艰险地来到教学楼天台,宋吟找了个角落蹲下,抱着膝盖拿出手机翻出裴究的联系方式,他想问问裴究现在学校是什么情况。
裴究已经提前给他发了信息,裴究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到了一处,让宋吟先在教学楼天台躲着,他在学校找一圈,看哪里有地方可以出去。
宋吟回了好,又觉得太严肃,多发了一个兔子比ok的表情包,实际上他紧张得胃疼。
天台上只有几张被遗弃的老旧沙发,上面已经结了蛛网,宋吟蹲在一摞凳子旁边,缩成一团往里面挪了挪,最后他还不放心,把衣角都收了收。
他绝对绝对不想被苏祖之抓到,宋吟现在明白了,苏祖之那么讨厌他,可能还有原主曾经做坏事踢过他弟弟们的缘故。
宋吟舔了舔一路跑上来有些干的嘴唇,唉,怎么办呢。
天台沿很低,他甚至不敢扶着偷偷看一眼楼下的情况,就怕一起身就会被抓到。
他来回地点开看手机,看有没有裴究给他发的消息,看来看去看得有些心焦,如果裴究一直没找到能出去的地方,他该怎么办?
宋吟吸了口气,腿麻了不敢站起来,他似乎听到有人低声交流的声音,有找到没、没找到的字眼,他更加不敢动。
玩家说苏祖之是昨晚喝下药水的,那么时至现在早已经过了十二个小时,他只要和苏祖之面对面,就会被认出来。
宋吟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惶然,眼睫毛湿漉漉地黏簇在一起,手掌心湿滑地搭在膝盖上方,像尊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来了一条短信,上面只有简明扼要的四个字:站起来。
宋吟刚才还在反复地看裴究的信息,见到这一条他脑子里的意识仍在咀嚼裴究这个名字,所以一看到这个要求他瞬间以为是裴究找到了能出去的地方,出于这个时候只能信任裴究的局面,宋吟本能地就站了起来。
接着宋吟就后悔了,当然,后悔也没用。
一只手扯住他的后衣领,粗糙的一块布料从后方伸过来将他口鼻一起捂住,宋吟听到俯身在他耳边的苏祖之声音冰冷地说他天真,“以为躲这里就能逃得掉?”
后面还说了句什么,宋吟没有听到,眼睫受不住地一合,倒在苏祖之的手中。
宋吟不知道自己是几点醒来的,他醒来后盯着天花板茫然了很久,慢慢得出他现在已经不在学校了的结论。
看墙壁上的花纹,有点像是上回他去的苏家祖宅。
不,就是苏家祖宅。
宋吟猛然睁开了眼,两条手臂撑在身后直起上半身,他所有的困意在看到床边站着的男人之后荡然无存。
他与苏祖之对视三秒,眼神微微错开,看向苏祖之身后三四个身膘体壮的黑衣男人,每一个都是一身西装,胳膊和大腿一个比一个粗壮结实,他们应该是苏祖之的保镖。
但是他能对苏祖之做什么呢,有什么必要叫来保镖。
难道是怕他反抗之中把他们的主子咬伤?
宋吟觉得有些好笑,但他并没有真的笑出来,他看向苏祖之,“你……什么意思。”
苏祖之淡淡道:“我什么意思?”
宋吟硬着头皮:“你为什么绑我……”
还在装。
苏祖之盯着他那张泛着一丝病态红晕的脸颊,心想宋吟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能装,他缓慢地看了宋吟良久,径直走到宋吟面前,抬手掐住了他的脸,“你再好好想想我是什么意思,给你一分钟的时间,想想,仔细想想,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祖之真的拿出了一块表,他把表搁到一边桌子上,看着一分钟时间的流失,“三……二,一,想到了吗?”
宋吟的两边脸颊都出现了不平整的下陷,不疼,但他看着苏祖之后面一双双直视的眼神,嘴唇一抿,些许泣音从口中溢出:“想到了。”
这样就想到了。
看来还是要逼。
苏祖之松开了手,拉来一张椅子好整以暇地坐下,“那来算算帐吧,你来说,你都做过什么,答得好可以留你一条全尸。”
苏祖之死死看着宋吟,他眼睫长又直,掩盖了眼神之中那份复杂的情绪,他要让宋吟亲口答在山洞那几天都做过什么,让他一件件说出来,最后问他,凭什么还敢说想他撩拨他?
“我,”宋吟太久没喝水,嗓子有点干哑,他哽了哽,“我偷了你的小魔灵,还骗了你。”
宋吟慢慢坐到床边,手指抖着伸直,像他收藏的那一套兔子表情包那样,满脸委屈地揪了一下苏祖之的衣袖,“我听说你的小魔灵已经找回来了,你……能不能别杀我。”
啪。
苏祖之那双手还伸在半空,他眯着眼看被他甩开了手的宋吟,缓慢道:“偷小魔灵,骗了我,就这样?还有呢,为什么不说你殴打我弟弟,大部分直到现在还有后遗症,其中一个腿部受损,一到变天就腿疼,一个被你打伤了眼睛,现在右眼还有点看不到?”
“他们做错了什么?不过闹腾了一点,会吵着你,揪你头发,你只要让他们好好听话他们就能静下来,怎么就值得你这样打?”
自从被苏父领养回去,苏祖之没有放弃过找宋吟这个人,他以为真正找到他会立即杀了为快,但事实烦躁没比快意少多少。
他接下来要怎么对宋吟,要不要杀,要不要留,苏祖之没有头绪。
他死盯着宋吟,忽然,凳子被他拉开。
“我改变主意了,”苏祖之一只触手探出,圈住宋吟汗津津的手腕,把人拽到跟前,“我不杀你,这样吧,你看看他们,你选一个和你做,你不是最喜欢这样的事吗?”
这话一出,不仅宋吟,苏祖之后面的那群男人也立刻变得痴愣。
房间里闷热无比,宋吟只醒来了不到半小时身上便布满了汗,他轻咬着靠近右侧的唇肉,用眼神去扫视苏祖之,发现苏祖之没有任何开玩笑和恐吓的成分,他就是认真的。
“选,现在选。”
宋吟被一只只劲韧的触手推到那些男人面前,他看到了那些男人几天没换过的汗衫,甚至还闻到了很难喜欢得起来的味道。
他扭了扭,眼里有了水光:“我不要……”
苏祖之很强硬,“选。”
宋吟还是不吭声,苏祖之笑了,他也走到了那群男人面前,他不比任何一个低,他指了指中间的那个,“不然我帮你选,这个怎么样?”
宋吟想用不出声回绝,但他忘了,苏祖之是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子,苏祖之眼睛泛起不正常的红,问宋吟要不要这个,要不要那个,宋吟被逼得没办法了,忽然反手捉住苏祖之,哽咽着,“选你,我选你。”
苏祖之一切声音平息下来。
他泛红的眼睛看向宋吟,脖子一点一点转的时候有轻微咯吱声,仿佛有什么怪物在他体内复活。
……
宋吟现在好像是在苏秋亊之前的房间里,因为苏祖之不断提起苏秋亊,问他苏秋亊的枕头好不好闻,问他苏秋亊知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问他苏秋亊知不知道他来撩骚自己,问他到底祸害了苏秋亊多久……
宋吟坐在木桌子上,肩背撞到了后面的墙壁,他身上的汗已经完全像是在淌着水,手指一点一点抓紧苏祖之的肩膀,某一时刻忽然浑身重重一紧。
宋吟被翻过来面对了墙壁,只有一只脚能碰地的身体吃力地保持平衡,他看不到人,只能尽全力地向后伸手希望苏祖之能抓着他。
苏祖之没抓,宋吟一只脚费力地搓动,眼神也慢慢游离涣散。
在简直快要被撞飞时,宋吟身体一抖微微脱力地向一边歪倒了过去。
苏祖之使了下狠劲,见面色发红的人是真的没有了声息,这才把人抱起来走向大床。
祖宅上下忙了起来,忙着熬药水熬白粥,熬完后佣人们一个个往房间里端,只能放在门口的地下,门内不能踏进半步。
苏祖之拿着瓷勺挑开宋吟的唇缝,往里面反复送了三遍药水,宋吟才在第四次的时候悠悠醒了过来。
“你倒是能睡。”
听到这声音宋吟身体条件反射一颤,挑起眼皮一看,恰好看到苏祖之似笑非笑的目光,他轻轻拉起被子试图装作无动于衷,却被疼得脸上最终还是蹙了下眉。
嘴里还是苦的,人还很累,宋吟不想去回想今天的事,他闭上眼。
苏祖之却在这时抬起勺子,诚心不想让他好过似的,淡笑道:“刚才我以为你尿床了。”
他碾了碾手中残留的潮湿药渍,想往宋吟嘴里送,宋吟却偏过了头,他顿了下,放下勺子,“不想喝?也是,你这个人好像不缺水,人都昏过去了,还在持续不断地一直喷呢……”
第092章 四人宿舍(完)
天气似乎随着人的心情在改变, 空中的乌云飘聚在一处,淅淅沥沥地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
宋吟一连在苏家祖宅住了三天,睡衣洗漱用具需要的东西全部没带过来, 都是苏祖之给他的, 他不知道学校此刻正沸沸腾腾地传他被开除了学籍的事,因为苏祖之不准他看手机。
他联系不到任何人, 无言之中被苏祖之限制了出去的自由。
他每天最大的行动空间就是在这间卧室,除此之外哪都不能去, 宋吟知道,苏祖之这是在实行他的报复。
摧毁人的心智,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他关起来, 不和人交流,慢慢地, 就会发疯。
苏祖之不让他出房间见佣人。
不让他笑, 也不让他大声说话。
甚至不让他穿裤子。
每天必须吃药,不论给他白粥还是杂粮都必须得吃干净。
宋吟被这种种千奇百怪的限制弄得没了精神气,他大部分时候都在睡觉, 只有苏祖之进来见他的时候才会动一动。
床榻乱得不像人样, 被褥皱褶一大堆, 宋吟睡得也是东倒西歪, 听到门响时他侧躺着揉了揉后颈, 眉心不太耐烦地皱了皱,他都不必亲自坐起来看,便知道来的人一定是苏祖之。
也确实是, 苏祖之不让任何人进来, 他自己一个人拿着碗苦药,一个字没说, 将碗放到桌子上面,发出声响让宋吟起来,他知道宋吟没睡着。
宋吟又皱了一下眉,他做不到和苏祖之作对,他承受不起那样的后果,所以在苏祖之最后一点耐心磨尽之前,他磨磨蹭蹭地掀开了一点被子。
苏祖之看碗里的最后一滴药被宋吟喝完,复又笑起来,“今天倒是听话,没有寻死觅活,是闹了两天长了记性,知道哪怕你真的死在我面前也没用?”
宋吟不想去回应苏祖之的话,他把腿上的被子也剥开,慢吞吞撑着千疮百孔的身体往浴室走,推开门的时候他低头咳嗽了两声,舔了舔嘴角的苦渍,伸手去关门。
没关上。
宋吟稍作怔愣便想起来这扇门原本就是坏的,他只能虚虚地掩上,想快点解决。
浴室被闷了一下午,发闷的气味缓慢侵入着皮肤,宋吟站了一会,忽然重重咬住了唇,这几天极少露出的眼睛里出现了极其不敢相信的神色,手掌都轻微颤了颤。
苏祖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他居高俯视宋吟无措的样子,淡笑道:“怎么,没有知觉了?”
宋吟双肩抖起来。
人一旦被戳中不愿承认的难堪心事,便会呈现出一定的攻击力,宋吟扭过身用力去推苏祖之的双肩,“你给我滚——”
苏祖之被他推后退了两步,但他神色仍是平静的,笑容也可憎,“好,我滚,你自便,不过有一句话还是要提醒你,这种现象多了不要隐瞒。”
宋吟没了理智,他口不择言道:“你滚!”
苏祖之毫不留恋地走了。
宋吟又在浴室停留了三分钟,最后逃似的推门离开,重又陷入被窝里。
苏祖之收集齐了小魔灵,已经不再需要去下等校区,但他还要监督各处的制衣进度,所以他大部分时间都没有待在祖宅,只有到宋吟饭点的时候才会出现。
有一天他在外无法及时赶回,便打电话叫佣人上楼送餐盘,放到门前敲两下门就走,等到傍晚苏祖之再次打电话询问,却得到了门口餐盘没有被动过的消息。
他坐在椅子上,听到这消息时胸腔忽然发热,仿佛手脚被泡进了一盆沸水里,苏祖之在长时间的沉默后问道:“一口没吃?”
那边的佣人哪敢虚报,连连说是真的,“一口没动,门也没出过,我们上去敲过好几回都没有反应,少爷,您看这……”
苏祖之在异常的身体发热中抬手拉开了链子,敞了敞那万年来从不掀开的衣服,他捏着手机回想这近似发疯的三天,最开始的憎恨和恼火已经没有了,现在更多的是一种慢慢报复的痛快。
好不容易把仇人抓回来,轻飘飘死了,实在难以解掉他心头的恨。
他要慢慢报复宋吟,不能太快,太快了有什么意思?
他一定要将宋吟从内到外报复个彻底。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宋吟有一副完好的身子,否则没等他报复痛快,人就先倒了。
佣人等的时长久了,斗胆再开口问了一句该怎么处理。
苏祖之站起身往外走,“我现在回来。”
宋吟不是故意不吃饭,他的确是没有胃口,肠胃好像坏了,闻到饭菜的味道就想吐,他心想反正苏祖之想报复他,他不吃饭反而承了苏祖之的意。
于是他没起身开门拿餐盘,盖上被子睡了过去。
房门在他睡熟半小时后打开,宋吟最近精神不太好,觉轻,门一开他就醒了,但他没有睁眼,苏祖之蹲下将餐盘捡起来走进房里放到了桌子上,两手空下后,他俯视地看向床上睡得一动不动的人。
看了许久,苏祖之忽然伸手提起了宋吟的一条右腿,宋吟还是没睁眼,他无动于衷地埋在枕头里,像是死了过去。
苏祖之被他那副态度惹恼,手指往后挪了挪,宋吟终于有了反应,他激颤地握紧了枕头,苏祖之笑了笑,笑得毫无感情,“又开始寻死?不吃饭,不喝药,想死就直接告诉我,我让他们以后都别送,看看你多久能死。”
被窝里原本很宽敞,多了一个人压下来便变得很拥挤,宋吟整张脸埋在松软的枕头上,窒息中听到苏祖之放完了狠话,后又问他:“为什么不吃饭?”
宋吟艰难地张开唇,他这回听话了,知道不吭声后果会更严重,所以老实回道:“没有胃口。”
苏祖之猛地用力,“我想你有些地方搞错了,我关你在这里不是让你享福的,我每天定时定点喂你,是让你留着这条命让我报复,并不是要伺候你。”
宋吟撑起一点力气扭过脸,那双眼里的光全都是散的,刚在枕头上闷了会,两边的脸颊全部漫上了病态的红。
他哪会不知道苏祖之每天给他饭吃的意图,但他不想吃,难道还要硬吃吗?
宋吟紧紧咬着唇,这些天苏祖之将怒火宣泄在他身上,真正有孽缘的却另有其人,他只是代替受了过,委屈还是有的,可他只要说出一个不满,那恐怕会让苏祖之报复得更惨。
所以他什么都不敢说。
苏祖之把宋吟拉出被窝,俯身在他耳边淡淡道:“你欠了我,又落在了我的手上,最好什么都听我的,让你吃的时候你就吃。”
宋吟顺从地看向桌子上已经凉了的粥,“那我现在吃。”
苏祖之把他重新拉回到怀中,他边动着手指,边笑,“既然刚才不想吃,那就不逼你了,饭菜可以等会再吃,我们先聊一聊,你来祖宅三天了,我们还没有好好聊过。”
宋吟一手撑着床榻,一手紧紧捏着手底下丝滑的褥子,他失了魂一般一点一点颤着睫毛,意识混沌浮散之间,被苏祖之活生生弄回了神,“聊什么?”
他们哪有什么可聊的,两人坐在一块,彼此面对面都只能看到恨意,看不到能好好相处的苗头了。
苏祖之一身衣服好整以暇地穿戴在身上,眉眼从容笑着,“就聊,你的心路历程怎么样?一开始祸害苏秋亊,后面又怎么把主意打到了我这里?”
宋吟呼了几口气,也学他笑起来:“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苏祖之嘴角的笑意慢慢收敛了一点,他说:“随你。”
“一开始靠近苏秋亊是因为他人傻钱多,他主动说要给我钱,后来他太黏人,我腻了,”宋吟脑子混沌,吐字也不太清楚,“在他之后,你搬了进来。”
宋吟翻了个身,和苏祖之脸对脸,目光对着目光,声音缓慢地把话补充完:“我看着你的样子,心想,如果能勾搭上你的话一定会很过瘾。”
苏祖之一只脚还踩在地板上,他居高看着无一不混乱的宋吟,慢慢地,品出了一点怒火,“过瘾?”
外面的雨势变大,苏祖之在这无言的怒火中抽出了手,他俯视着无力摔回枕头里的宋吟,一把将还在哽咽中的人拉了起来。
宋吟被拉开的一字马非常直,苏祖之低头抬起宋吟的脸蛋,毫不留情道:“过瘾是你说的,自作孽不可活,你自己为自己说的话负责吧。”
胡聂最近右眼皮总是不定时跳,他猜这是因为楼上那间房里的人,因为苏祖之不让任何人靠近,所以他至今都不知道里面住的是谁。
他作为一个下人,本来也不该管苏祖之在和谁放纵,但苏祖之最近实在有些……
胡聂在脑中想了想形容词,想到了一个字能贴切地形容。
疯。
苏家祖上一代就占据着附近这片风水宝地,先人制定下家规要求每一个小辈都严于律己,在外怎么胡来都行,但绝对不能玷污祖宅。
胡聂最初看到这条家规时,心中猜测最先破戒的会是那不省心的祖宗苏御桥,可谁想到,居然是那一向对外有风度的苏祖之。
那天苏祖之穿戴好衣服下来吃饭,胡聂本着要看好苏家每一个人的心情,估摸着度问了问苏祖之楼上那个人的身份。
苏祖之当时只回了他两个字,仇人。
胡聂回去反反复复地琢磨。
什么仇人能有这样的待遇,能让苏祖之关在房间里日夜荒度,苏家的人吃什么,竟然也要拿等同的一份给上面的人吃。
胡聂一大把年纪了,这个时候居然又一次体会到抓心挠肝想知道别人小秘密的心情,加上这几天总也心慌气短,他决心一定要见一见楼上那人的真面目。
不管是谁,见到了心里总有个数。
于是胡聂一整天有多半时间都在祖宅客厅中晃,要么装模作样地浇花,要么拿块抹布这擦擦那擦擦,每当佣人把餐盘放到门口离去时,胡聂都会第一时间往上看。
不过里面的人兴许被苏祖之威胁过,每次开门都相当小心,拿餐盘时也从不露面,胡聂甚至没看到过那个人的一片衣角。
胡聂心想这样不行,等到下回佣人上楼,他亲自拿过了餐盘上去敲门,他没有像其他佣人一样放下便离开,而是等着里面的人开门。
他今天势必要知道里面是何方神怪,哪怕苏祖之事后会责罚他。
胡聂敲门的时候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他那过了时跟不上时代的思想居然还想过里面是个男生的可能性,经过一晚的建设,倘若里面那人真不是个女孩,他也不会惊讶。
嘎吱一声,房门悄悄被一条细直的胳膊打开,胡聂游刃有余地看过去,手里的餐盘差点没拿稳。
胡聂后面不知是怎么用两条没有知觉的腿走下了楼的,等他的游魂重新附了体,手里已经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出大事了。
胡聂看得懂小年轻,他知道苏御桥对那男生很情动,也知道那男生和小秋关系匪浅,所以他就是想破头皮也没想到苏祖之口中的仇人会是宋吟。
天呐,这些天房里每晚发出呜咽的人是宋吟,怎么会这样呢?
胡聂被电话接通一瞬间的嗡声叫回思绪,他听见电话那头叫了他一声胡叔,心情复杂地应了一声:“小秋啊,你知不知道上回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男生,现在在什么地方?”
……
苏御桥和苏秋亊一起收到了胡聂的电话,当天晚上是七点半,两人一前一后淌着雨水进了祖宅。
苏御桥一进门就要上楼,被胡聂拦了下来:“冷静一点,你大哥马上要回来了,他不准任何人上去。”
苏御桥瞬间扭头,目光中迸出了匪夷所思的光芒,“这些天宋吟一直被关在这里,被退学也是大哥的手笔?”
三天前宋吟被勒令退学的时候,苏御桥以为是宋吟得罪了人大晚上跑去了宋吟宿舍想帮忙解决,可宋吟床铺上的东西被全部清掉放到了门卫处,他没见到人,像个傻子一样拿出手机到处打电话。
如果不是胡聂今天打这通电话,他到死也猜不到宋吟就在他们家的祖宅。
大哥,宋吟得罪的人居然是他大哥。
苏御桥仿佛被人扇了十几个火辣辣的耳光。
胡聂按着他的肩膀道:“是的,但先不要冲动。”
苏御桥手掌微微发抖,他看着上面死气沉沉的一扇门,一口滚烫的呼吸从口中滚了出来,脑子里有恐怖的想法,“他们这几天……都在房里干什么了啊?”
胡聂顿了下,委婉道:“总之事情是不太好,我叫你们来,是逃不了一罚了,但你们最好能劝劝你们大哥,这么关着人不是个办法。”
苏御桥一把甩开胡聂的手,反过来握住老管家的肩膀,他一眼不眨地看着老管家的面孔,从那张脸上看出了一点回避。
为什么要回避?
在一间房里整整三天不让出,能让人回避,并且不好直说出口的事,还能有什么?
苏御桥心脏仿佛被放在了火上烤,他因为喜欢上二哥的男朋友难堪纠结,每晚每晚地受到良心谴责,拼尽全力阻止自己不要当小三烂货,可大哥居然直接将人拐走了!
苏御桥恼怒上头,一双狭长凤眼闪烁着怒光,他一把放开胡聂,不顾胡聂在后面阻拦就要上楼敲门。
“祖宗,先别上去,你想过你大哥回来你要怎么对他说没有,再说这个点宋吟还在睡觉呢!”
“你少在那放屁,谁这么早就睡觉?”苏御桥骂完,忽然顿了下,手掌被他抠破了皮,他咬牙上楼,“滚,我今天要把人带走。”
胡聂暗道事情脱离了掌控,要是苏御桥上去要直接把人带走,苏祖之回来见不到人,这祖宅怕是要不安生了。
“哎哟你要带去哪里啊?”胡聂拽了两下,实在拽不动血气方刚的男生,他只好扭头去向苏秋亊求助,“小秋,过来帮忙拉一下……”
胡聂话都没说全,自己就停了下来,他看到了苏秋亊眼中的纵容,苏秋亊好像并没有打算要插手,他真是老糊涂了,苏秋亊和苏御桥是一路的呀。
两人前段时间见到面都不打招呼,如今目的相同,走到了同一个主干道,今天来都是为了将人带走的。
胡聂拦拦不住,求助也求助不了,气急攻心下几乎要马上当场晕倒,就在苏御桥已经上了一半的楼梯时,祖宅大门处忽然传来一声淡淡的:“御桥,下来——”
宋吟本来睡得很熟,一到八点人就醒了过来,准备去门口拿饭。
他昨晚□□得老实了,知道苏祖之那个人有多疯,今天不敢再不吃饭,宋吟低头掀开被子将裤子扯到身下,慢吞吞地往门口走,一边在心中祈祷不要再是粥,他实在要吃吐了。
只是他的手刚搭到门把上,就又收了回来。
客厅和二楼只连接着一个楼梯,楼下剧烈的争吵声由远及近传到了宋吟耳中,两方都是他熟悉的人,其中一个是苏御桥,过了这疯魔的三天后,他听到苏御桥的声音都有些久违了。
苏御桥在拍桌子,嗓子吼得十里八方都能听见:“大哥,现在是什么社会?魔界的那套你少用在这,要是有人报警,你就算是苏家人也得进去坐牢!”
他吼得激动,像是为了苏祖之在着想,只是苏祖之看着苏御桥第一次朝自己大吼大叫的面孔,只若有似无地笑了笑:“没人会报警,他只有一个赌徒爹,无亲无故,他丢一年半载都不会有人发现。”
苏御桥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话,喃喃道:“你疯了,上回五弟和你说了一个强取豪夺的小说,你现在也学着强取豪夺。”
苏祖之累了,不想应付他的吵闹:“大门在你身后,现在滚。”
大概是宋吟总动不动叫他滚的,苏祖之现在也把这词学了过来,叫苏御桥滚。
宋吟没想到起来这一趟会听到苏御桥和苏祖之的争吵,他在思考两件事,第一件是他要不要出去,第二件是苏御桥能不能抵抗得了他大哥。
有些难以做抉择,因为苏御桥看起来羽翼并没丰满,宋吟不太能相信他能带自己走。
可万一呢……
一犹豫就犹豫了五分钟,楼下不知何时恢复了平静,眼前的大门忽然被推开,苏祖之那张还没收回戾气的脸出现在了他面前。
宋吟愣了一下,噔噔退开半步,苏祖之看着他,意味深长地一笑,“这么慌张干什么,是因为刚才在想着要不要出去,所以见到我才这样?”
宋吟低下头,温吞道:“没有,我只是要拿饭,你挡着我了。”
苏祖之一把将门关上,将餐盘也隔在了门外,宋吟愣愣地抬起头,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下一秒宋吟被他压到了墙上,苏祖之摸了摸他侧颊的头发,一个字没同他多说。
地板簌簌颤动起来。
宋吟受不住了,咬唇说自己真的没有要出去,他捶了捶苏祖之的胳膊,又呜咽着说没有,循环反复,苏祖之才终于在要将他撞到在地时停了下来。
苏祖之把他拉起来抱上床,宋吟后背一挨到枕头,眼眶就滚下了眼泪,苏祖之因为那滴滚烫抬起眼看向了他,看了一会儿,微笑道:“你拿刀片想划自己我都随你去死,你觉得哭一哭有用?”
“我想,”宋吟一边抬手胡乱擦眼泪,一边语无伦次地说,“我想下楼走走,想去楼下的花园,你让我出去走走。”
苏祖之斩钉截铁道:“别想。”
宋吟的脸一下一下压着枕头,他心道自己天生命大,没有因为失水过多而死,也没有被苏祖之撞死。
屋内没有开空调,宋吟这个人挑剔,冷气吹多了会闹肚子痛,苏祖之没想把人养死,索性就叫人往屋里放了一把小风扇,宋吟趴在床的里面,口中一丝丝地哽咽。
“别哭了,”苏祖之施施然地拉起宋吟的胳膊,很不客气地直接道,“吵得我头疼。”
宋吟又商量道:“我不出去,就在花园里走走。”
苏祖之没了耐心,“我说了别想,除了这间房间,你哪都别想去,怎么,你还是我请来的客人不成?”
宋吟不说了。
苏祖之抬手,想捂住他那扰人心烦的嘴,手掌挥下去,却只是掐起了宋吟的下巴,“只能半小时。”
宋吟得到了第二天出门去花园里逛半小时的机会,苏祖之让一个佣人跟着他,并吩咐下来只能在花园走动,绝不允许出大门半步。
宋吟看上去也真像是闷坏了才提出这个要求的,一走进花园就在凳子上坐下来,靠着座椅吹四处吹来的风,没半点不老实的模样。
苏父爱种树,花园里种植了许多不同品种的大树,常年的生长下树冠和枝干都长成了喜人的粗壮,偶尔一阵风刮来,宋吟会闻到一阵清新的味道。
他在凳子上坐了一会,苏祖之也在楼上看了他一会,看足半小时后披上衣服出了祖宅。
其实花园里没什么好逛的,除了这些枝繁叶茂的大树,看一会也就没什么好看的了。
苏祖之一走,宋吟似有所感,马上撑身朝身侧的佣人道:“那个,你能不能借我手机用一用?”
佣人为难道:“这……恐怕是不行,少爷不让您用手机,如果您是需要买什么东西,我可以帮您上报给少爷。”
“不,你别告诉他,我是想打电话给我朋友,”宋吟一手撑着凳子的边沿,微有急切道,“他还不知道我被关在了这里,我想和他报一声平安。”
佣人听到某个字时忽然变了一下脸色。
宋吟一直盯着她的脸,他不知道苏祖之和下人们透露了多少关于他的事,他一点点试探,想探出佣人目前所知道的信息,并且利用这些信息差,把自己构造成一个受害者的形象。
现在看来,佣人并不知道他是被关起来的,还当他是什么不爱出门的莴苣姑娘。
在苏家一众佣人眼中,这些天一直在房中不出来的宋吟,的确被他们猜想成了骗财骗感情的软饭男,少爷是受骗了,才整夜整夜不务正业。
可宋吟说他是被关起来的,之前的猜想一下颠倒,佣人犹豫地看着宋吟的眼睛,思来想去,反正她在旁边听着,不会出什么大事。
于是她交出了自己的手机,善意提醒道:“您不能说太多,就说您目前很安全就好了。”
宋吟点头拿过手机,他记下了裴究的电话,划到通讯页用几秒时间打下一串号码拨了出去。
那边大约过了两分钟才接通,裴究似乎在一个很嘈杂的地方,接了这通陌生电话并没多大耐心,直到听见宋吟的声音,他才倏然站起来,“你在什么地方?”
“我……”宋吟说了一个字,余光看到佣人紧紧注视的目光,咽了下喉咙,“我很安全,就是身体很不舒服。”
他刚要继续说,身侧的佣人就冲他打了一个结束的手势,宋吟知道佣人也在忐忑焦灼,于是不想多为难,说了声“那我挂了”。
完全是牛头不对马尾的一通电话,宋吟好像并没有有效地朝裴究传递出信息,约定的半小时到了,宋吟被强迫带回了房间。
可裴究猜到了。
说自己很安全,又紧跟一句身体不舒服,裴究思来想去,想出宋吟有过半的可能是被苏祖之掳走了,现在在一个没有生命危险的地方,但被关着出不去。
他打这通电话是想向裴究求助,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自己身体不舒服,不舒服到可以惊动所有人的程度。
裴究当晚就在商城购买了一个死遁药转到宋吟名下,虽然是私人商城,规定却灵活,只要积分足够把东西买下来就可以将它转赠给其他玩家,他转赠给了宋吟,那么这东西就是宋吟独享,想什么时机用都行。
……
苏祖之最近回祖宅越来越勤了。
而且很准时,几乎是手头的事一完毕,他立马就会起身告别,推门就走。
这晚应付完和一个供应商的应酬,苏祖之回了祖宅,他推开二楼的门走进去,看向床上的宋吟,宋吟肩膀外露地躺在床的边缘,目光无神地看着桌上水池里游动的鱼。
餐盘上的饭吃得干干净净,吃饭的人胃口应当很好才是,可苏祖之大步走到床边在宋吟身侧坐下,一手抬起拍了下宋吟的脸颊,“怎么看你瘦了?”
宋吟没社么精神气地看他一眼,撑起胳膊变了变姿势,改成了侧躺,“你看错了。”
苏祖之只是那么一说,并没有要宋吟确认他的说辞,他叫楼下佣人拿了一把秤上来,又让宋吟站在上面量了量体重,一称就知道宋吟是真的瘦了,比起刚来时掉了五斤肉。
苏祖之看着体重秤上的数字,颇有一点兴师问罪的意思:“怎么回事,你把饭菜偷偷倒进了厕所?”
“没有,”宋吟不怎么掉汗,但很怕热,躺在床缘是方便贪凉,他闻言头也不回地回道,“你高估我的胆子了,我一和你作对你就要要我的命,我怎么敢不吃。”
苏祖之没在意他语气中的刺,“所以为什么瘦了?”
宋吟背对着苏祖之,一双眼微微闪烁,轻声道:“大概是和你待久了不舒服,心情不好才瘦的。”
后面骤然连气息都停了一秒。
床褥下压,宋吟感觉整个身子都往下坠了半寸,苏祖之又发了疯。
天色渐渐昏沉下去,苏祖之重新披好衣服下楼,他亲自去厨房问了问明天的菜谱,叫佣人看着加几道营养多能长胖的菜。
这几天苏秋亊和苏御桥常常来,已经不能用隔三差五形容,基本是一天要来两三趟,只不过次次都没有结果,苏祖之根本连面都不让他们见。
苏御桥渐渐按捺不住体内的狂性,后面每一回来都要大闹一次,撒泼孩子气地让苏祖之把宋吟叫下来,还说这么关下去,人一定会出问题。
苏祖之最先并不在意后面这句警告,他当初自己一个人在山洞里待了那么久也好好活过来了,能出什么问题?
直到有一晚,苏祖之亲自碰见浴室里的宋吟弯腰在吐,吃进去多少,全部还了回去,这些天宋吟无故掉秤的事再次跃动在苏祖之的脑海中。
苏祖之开始发现宋吟身体的变化。
不健康的消瘦,次数过多的呕吐,苏祖之叫人来祖宅给宋吟探了探脉。
宋吟躺在床上伸着胳膊,男人摸了一阵,打了个手势让苏祖之和他到房外说话,苏祖之看出他的神态不太乐观,一关上门便让他直说。
“是这样,他……”男人似乎在找合适的说辞,声音吞吞吐吐,话脱出口他猛拐一个弯,“里面那个是你什么人?”
苏祖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这和病有关?我说他是天仙,是不是病就会不一样。”
男人看出苏祖之的耐心已经濒临告罄,心里一咯噔,连忙抬起袖子擦了擦脖子上的汗,讪笑道:“我就随便问问。”
苏祖之不想和他多寒暄:“看出了什么。”
男人抠了抠脸皮,地上宛若有钉子,钉得他脚掌上全是刺,怎么也站不住,最后才豁出去道:“唉,我就直接和你说了吧,他身体里的器官有慢慢衰竭的症状,我怀疑他得的是最近很罕见的病,现下还在做临床试验,有该症状的大多都在京市住院部治疗。”
苏祖之轻皱了一下眉,他大多时候都对外很有涵养,现在却是连基本笑容都没了。
男人侃侃而谈,“但我不建议你去那里,那儿的患者大多都靠药吊着,而且治标不治本,该痛还是痛。”
苏祖之直接打断他:“你的意思是没救了?”
前几分钟苏祖之的声音春风细雨,磁性,温和,短短一刹那变了个调。
男人连忙说:“是有些难办,但有挽救方法,我建议你去隔壁小镇上找于大夫,他有法子能延缓这种病的扩散,最重要的是他手里有药可以重新调回患者的食欲,不过最好你还是带着人亲自去一趟,做两回疗程。”
“隔壁小镇,”苏祖之眯起眼道,“你是说雁镇?”
“对,那里离祖宅不远,开车就能去,不过最近雨大,去那里的必经之路泥石流频发,你要注意些,再有,不要拖,最好今晚就去。”
苏祖之送走男人,重新回了房,他看了一眼床上奄奄一息的宋吟,从架子上捞下一身宋吟穿得上的外套,大步走过去将埋在被窝里的人捞起来套上衣服。
宋吟被摆弄着身体,恹恹地抬起眼皮,“干什么去?”
苏祖之把宋吟的一只手塞进袖子里,又把另一只同样套进去,“今晚去一趟雁镇,你到车上再睡。”
宋吟这些天身下都光溜溜的,他还来不及对好不容易穿上裤子这件事产生什么感想,便听苏祖之语气冰冷道:“你真能给我找事。”
宋吟低下头一字不回,他被苏祖之摆弄出了能见人的样子,又被苏祖之带着走出了祖宅,这还是宋吟历经七天后第一回踏出这扇门,他看新鲜似的看着苏祖之开车门拧钥匙。
下一秒,苏祖之露出了笑,“怎么,还要我请你进来?”
宋吟这些天将苏祖之的说话风格领略了个遍,知道苏祖之这是在催促他上车,于是他没耽搁,走到另一边开了车门。
他没有问要去哪,也没问刚才的男人摸出了什么脉,好像对一切都不敢兴趣,苏祖之侧头看了宋吟一眼,没说话,启车朝雁镇赶。
现在已经天色全黑,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到车顶上,苏祖之的这趟出行是半小时内下的决策,胡聂这位老管家甚至都不知情,等看到二楼房间空无一人时才知道两人去了雁镇小诊所。
雁镇是离祖宅最近的乡下,早些年这里是荒废的,是最近些时候才陆续来人住了进来。
从祖宅到雁镇只要一小时,下了雨,天气没再那么炎热,宋吟一上车便微微侧身闭上了眼,苏祖之说让他上车睡,他也真不客气地睡了。
雨声滴滴答答,苏祖之不开口说话,宋吟一路只能听到催眠的哒哒声,他本来只是想假装闭眼逃避和苏祖之对话,到最后却真有些昏睡过去。
时间在他昏睡中一眨眼就过了一半,他们已经踏进了雁镇的地界,一个个穿着汗衫的汉子撑着伞走过去,着装都和城里人大有不同。
车现在开到了雁镇的边缘,如果宋吟睁开眼,便能看到左侧有一码头,停靠着许多货船,大约有六七个男人在哼哧地一箱箱往下搬货。
于大夫的小诊所在小镇的最里面,他们还要走一截路,苏祖之原本打算在到达目的地再把宋吟叫醒来,可世事无常,宋吟没等他叫,就被巨大的颠簸颠醒了。
宋吟卷曲的眉毛一颤,眼睛忽眨地看向一旁忽然急刹车的苏祖之,“发生什么了?”
苏祖之脸色很不好看,“有人拦路。”
这应当是宋吟见过苏祖之脸色最不好看的一回,他扭过脸去看车前,明白了拦路是怎么个拦法,有一帮膘肥体壮的男人截了路,以□□挡住了车头,摆明了不让他们过去。
苏祖之声音像冰,“土匪打劫,还是单纯找死?”
宋吟听他说后面那句话时音调低了一个度,仿佛下一秒就要踩下油门开过去,将这些人撞成肉泥,宋吟心脏飞快地一跳,半晌后劝道:“可能有事情,要不然……你下去问问。”
苏祖之捏着方向盘的手握紧,青筋横七竖八地交错,宋吟看着那双手,想起了他就是用这双手逼自己n出来的,宋吟闭了下眼,毫不客气地一拉苏祖之,“你快去,我在这等你。”
苏祖之转头无声地看了会宋吟,良久他摊开手,“伞给我。”
宋吟把伞给了他,苏祖之撑开便下了车朝那些人走去,明明那些人有六七个,苏祖之却似乎毫不输阵,他身高腿长气度出众,一走过去气势还有些压过那几个。
宋吟看到苏祖之和那些人聊了起来,说了什么他完全听不到,在祖宅时的雨势还很小,一进了雁镇雨就不要命地开始下了。
宋吟坐在车上,看着那些莫名其妙跑出来拦车的汉子,心跳莫名不正常地跳动,他紧盯着眼前的画面,过了三秒钟右侧的门突然被打开。
他看过去,毫不意外地看到裴究的脸,“你……”
宋吟只做了个嘴型,人已经被裴究拉了出去,他这些天很少走路,这么急切地被拉着跑,有将近十几秒的时间都是眩晕的,良久后他感觉到背后一阵柔软。
裴究把他拉上了另一辆车,车上还有其他两位玩家,宋吟甚至来不及和他们有一声的交流,裴究已经开车转身往雁镇的反方向走。
宋吟身形坐稳后把手搭在了座垫上,裴究一开车他便转头往后看了一眼,雨中和那群汉子刚谈拢的苏祖之徐徐转过头,发现车上的宋吟不见了。
……
“他上车了,”玩家身体快扭成了麻花,他用指甲扣着前面座椅的垫子,脑袋完完全全地往后扭,时刻关注着苏祖之的行踪,“他朝咱们追过来了,快,快跑!”
“他开得是真快啊,刚才差点擦了我们的屁股,还好这有个拐弯口。”
转了弯,裴究将车踩到了最高档,雁镇旱路不好走,现在浸了雨的水路更不好走,乡下罕见的两辆车上演危险追踪一般一前一后往前开,溅起的水花哗哗地往两边洒。
宋吟没再听两玩家的实时汇报,他太累了,靠上座椅闭住了眼,他不用问那些人是不是裴究找来的,答案很显然。
裴究侧目看了他一眼,“我买了解除死遁药的水,你接收一下。”
宋吟嘴唇动了动,“谢谢。”
死遁药的药效遍布很快,宋吟没有屏蔽痛感的选项,当晚喝下就浑身没了力气,心脏和肠胃动不动疼,现在解除了,宋吟才感觉慢慢活了过来。
“邮箱位置在十公里的这个地方,”苏祖之追得很紧,但裴究还能抽空调出一个导航,他将一个位置放大,“现在是九点,还有三个小时,够我们找了。”
身后玩家突然插嘴说话,他太急,一开口舌头都卷了卷,口齿不清地说:“裴哥,我们还好说,宋吟这个身份牌就不好说了,苏祖之一个人都追得这么紧,万一一下车就要把宋吟抓走怎么办?”
没等裴究斥责,他又转头看向右侧的人,“宋吟,我们前几天都找不到你,你被苏祖之抓去干什么了,他打你了?”
宋吟含糊摇头,“没有。”
玩家见他摇头,想得更糟,“那对你做了什么?有没有严刑拷打,你身份牌打伤了他好几个弟弟,他应该不会轻易放过你。”
宋吟咬了下下唇,又偏头将座垫抓得卷了起来,裴究转了个弯,“你哪来那么多话要说,闭嘴。”
“噢,”玩家老实地坐下了,余光还瞄着后面那辆车的影子,“苏祖之的眼神看着好恐怖啊……他好像在给谁打电话。”
后面的一辆车上,苏祖之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已经捞起电话拨去了一个号码。
祖宅里接电话的是刚巧赶过来的苏御桥,他和苏祖之这些天成了仇视状态,接电话洋务懒散,连声大哥都没叫,他正觑着楼上那扇门,冷不丁就听苏祖之朝他道:“我给你报一个车牌号,你叫人截住它。”
苏御桥一只抵着墙的脚收了回来,他瞪着眼,百箭穿心一样无措愤怒,“大哥,你已经做了一件违法的事,还不打算收手?”
苏祖之一贯言语简明,“叫上苏秋亊,如果以后都不想再看见宋吟,大可以试试别照我说的办。”
苏御桥愣道:“什么意思,什么叫以后都不想再看见宋吟……喂,大哥?大哥?”
苏祖之挂了电话,车挡玻璃前宋吟坐的那辆车在路边停了下来,他偏头向周围路标看了看,视线尽头是一个中医馆。
前面车里的四个人一起开了车门,苏祖之看到了裴究,他短暂住宿舍里的那几天,从未和这个人说话,甚至他见宋吟也都很少和他交流,两人又是怎么走到了这一步?
甚至裴究还护着宋吟的一张脸,生怕宋吟会被别人看到一般。
宋吟真是给他带来了太多的惊喜。
苏祖之阴着脸下车,他朝那几个人走了过去。
裴究几人先一步进了中医馆,今天是周末,馆内问诊的病人有些多,裴究拉着宋吟走到一个隐蔽的角落,偏头对两玩家说道:“这中医馆有三层,每一层候诊的隔间有三个,一共有九个,我们要找也不算太难,但是后面有苏祖之追,他会阻拦我们。”
两玩家心跳很快,“那,那怎么办?”
裴究骂了声废物,“我和宋吟去三层,你去一层,你去二层,有必要的话拦一拦苏祖之,别让他上来,他很有可能叫来了苏家的人,尽快找到邮箱,找到后手机上联系!”
两玩家这才回过了神,连连保证:“好,裴哥你放心,我们尽量拦着苏祖之,我身份牌和他没有过节,他应该不会太为难我,我一定死缠着他。”
前台的先生是一个近三四十的中年男人,他看着喧喧嚷嚷的诊所,翻着病历本疑惑地摇了下头,虽说今天是周末,可来的人未免也太多了,甚至还有好些是年纪正轻的小伙子,现在的年轻人啊……
中年男人长吁短叹着现在的环境,门口又有两人跑进来。
两男生气度不凡,一进来便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两人一律不理,左右看了看,最后大步流星地走到苏祖之面前,苏御桥气喘地擦了擦额头,“大哥,宋吟呢?”
苏祖之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幽幽地注视了他们一会,随后道:“就在馆里。”
他竟是笑了笑,笑里全是怒火,“三个人,正好够用。”
苏祖之的语气很反常,反常到两个冒雨跑来的两个弟弟怔了怔,没等开始揣测苏祖之看到了什么,他已经转身上了楼,“你们看着一二楼。”
中医馆里没有电梯,宋吟刚吃了解除死遁药的水,身体还没从疲软的状态中恢复,两条腿都还是软的,他硬是被裴究生拉硬拽地上了三楼。
裴究朝他道,“跟紧我。”
三楼有大约三四个患者,不多,一眼看去就能找到他们两个的程度,宋吟几乎是紧紧贴着裴究潮湿的衣服,脸颊都沾上了水渍也没管,他跟着裴究一起一间一间地找邮箱的所在处。
裴究和两个玩家速度都很快,已经将三个诊所都看了一遍,令人失望的是,所有地方都没有。
但三楼诊所里还有一个小房间,应该是放置杂物的一间房子,上了锁,需要找人来看,裴究听见下面传来脚步声,立即朝在诊所工作的人问钥匙,说是有东西要找。
交谈的过程并不顺利,工作人员以为他们是要偷东西,裴究押了所有物件才堪堪让他放心,转身去拿钥匙。
就在这时。
“宋吟——”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宋吟熟悉到要腿软的声音,他手指当时就掐进了掌心中,宋吟余光看到了缓慢踱步而来的苏祖之,颤着手指戳了下裴究,“快,快……”
苏祖之一边往过走,一边目光闪着寒光道:“你真是还没□□老实。”
去拿钥匙的人还没回来,裴究按着桌沿顿了顿,宋吟则是整个人都连颤几下,苏祖之虽然一向手头狠,但从不会对宋吟说污糟的话,他有点晃神,随之而来的就是身体更为本能的害怕。
这种反应更像是身体自发的,就像人被一巴掌扇过来后会下意识闭眼。
宋吟几乎要把裴究身上戳出一个窝,他脑子嗡嗡地问,“好了吗……”
裴究将人拉到了身后,铁青着脸道:“马上。”
从楼梯那里走到桌子这边只需要十几步,照苏祖之的腿长大概还要缩减几步,苏祖之脸上完全没了笑,眉毛是平的,嘴角是平的,他的手掌轻微地颤栗,等抓回了宋吟,他要让人一辈子不能走出祖宅。
今天这种事是最后一次,他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价,以后便要将人看得更牢一些,至少不会随便被什么阿猫阿狗都带走。
“大哥!”
“宋吟。”
楼梯间在同一时间前前后后跑上来四个人,前头两个是苏御桥和苏秋亊,两人已经很久没见过宋吟了,其实也就将近七天而已,这些天焦头烂额得却仿佛过了大半辈子。
宋吟抿唇看向他们两个,又无声地转回了头,态度并不亲密。
苏秋亊心脏仿佛被人磨了一道口子,刺刺的疼,他想叫声宋吟说点什么却发现毫无立场,苏祖之叫他们过来用的是再不来以后便见不到宋吟的说辞,但他现在来了,却依旧有种奇怪的心慌。
他上前两步,连宋吟的身都没近,裴究就注意到了,“拦住他们!”
身后顿时有两人越过他挡在了宋吟的身前,苏秋亊认出他们两个是经常和宋吟在一起的那几个,他皱了皱眉,就见苏祖之怒极地笑了笑,“你们两个白吃那么高,连他们都打不过?”
苏御桥最先听懂苏祖之的话,他虽然不想听他大哥的,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他上去和两个男生纠缠了起来,他一个能顶俩,加上苏秋亊趁机帮了一把,很快就把两人拉远了一点。
宋吟头脑混乱地看着这一场闹剧,有一丝魂从他躯体里飘了出去,他耳朵嗡嗡地只能听见争吵声,辨别不了具体的字词。
他扭头看了一眼,看到裴究动作迅速地从一个人手中接过钥匙拧开了小房间的门,下一秒就在里面迅速翻找起来。
远处是苏御桥喷脏的脏话,声音很高,诊所里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宋吟却没有,他一门心思等着裴究的消息,刚走到门口,一只手牢牢地捉住他的胳膊!
宋吟回头一看,看到苏祖之难看的脸色,他当即就要抽回自己的手,但这人的力气铁一般的大,他早就见识到的,就在苏祖之能连着抱他几个小时的时候。
宋吟无措地被苏祖之捉着胳膊,被拽得走出去了两步,就在他完全失去力气几乎要被拖走时,裴究从后走来,一把拉回了他,“宋吟,就在里面,快!”
苏祖之一不留意宋吟又被拉走。
宋吟扭头跑进了小房间。
苏祖之看着他避之不及的背影,几乎是从牙里磨出来的声音,“宋吟,你还欠着我……”
宋吟没听完,心脏怦怦砰的。
哗。
他将便利贴塞进了邮箱里,下一秒通关的机械音就在脑中响了起来。
第093章 后续1
【错误——】
【警报!警报!检测到023副本出现严重系统错误, 清理NPC记忆程序失败,进度正在倒退,100……67……32……8……】
【修复失败。】
【已申请上报主管。】
……
夜半时分。
祖宅二楼的一间房里忽然传出了瓷器破碎的声音, 客厅中原本交谈着的几人互相对视一眼, 二话不说匆匆上楼推开门,胡聂首当其冲。
房门没关, 几人轻松就进到了里面,随后便看到苏祖之床边的一片狼籍, 男人一副刚被梦魇惊醒的模样,眉间轻轻地蹙着, 鬓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流。
胡聂心疼地走上去给苏祖之递了纸巾, “少爷,您又做噩梦了?”
苏祖之被喊回了神, 他慢慢地抬眼看向门口几副从没见过的面孔, 皱了皱眉,做出茫然的表情,“什么人?”
胡聂回了下头, “这几位是您父亲请来的。”
今晚祖宅里有客人, 苏父要搭桥一条人脉, 于是摆宴请了中间人吃饭, 苏祖之不知道, 他不到五点就回了房,整晚闭门不出,苏父以为他睡了, 也就没领着他和这些人打照面。
原本客厅里的几人相谈正欢, 突然听到这摔东西的声音,才一个个鱼贯而上。
苏祖之明显不是自然醒, 他身上的冷汗不正常地出了大片,一块一块浸湿了衣襟,手边的茶杯被他抄起扔了出去,茶是胡聂刚才进门添的热茶,现在一半倒到了地上,一半洒到了苏祖之的手背。
手上立刻遭殃地红了许多。
门口一个是苏父,一个是供应商老板,有几个是对方带来的女眷,光天化日下,那么多人全都看着苏祖之。
苏祖之没感觉地看了眼通红的手背,“都出去。”
他连一声称呼都没给,苏父气得脸铁青,骂了声竖子便转身不再管他。
供应商老板有些尴尬,别人的家事不好管,索性也没管,跟着苏父下了楼,那几个女眷则是含了心事,回头看了几眼才脸颊红红地走了。
只留了胡聂一个人,他怕苏祖之下床会踩到那些碎瓷片,拿了一根扫把走上去扫。
苏祖之没赶他,闭着眼在缓气。
刚才胡聂问他是不是又做噩梦,他没回,因为他不是在做噩梦,是在做一些他从未经历过的画面。
从半个月前开始,苏祖之便反复梦到同一个人,梦到在不同的场景和那个人发生的点点滴滴,他明明没经历过,但随着梦里的画面转变,他心情也会跟着变,就像他真实地参与了,真实地体会了里面的喜怒,真实地做了囚.禁人的事。
但他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刚才他又梦到了,梦到他端着一碗药推开了房门,就在他现在睡的这间房里。
苏祖之不爱别人碰自己的东西,可他的床上睡着一个人。
他好像在叫那个人起床,那个人也很听话,一叫就起。
那个人一张脸不大,眼角像是两个上翘的半弯弧,唇色淡淡一层粉红,是不用怎么修饰往眉心画一点红便能风风光光上台表演的长相。
他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撑着床坐起了身,被褥滑落,被单是灰色的,素净地裹着他整个下半身,苏祖之给他递了药,俯视地看着他一点一点把碗里的药慢慢喝完。
那药大约是太苦了,他喝空了便把碗放到桌子上,然后抬起手指了指苏祖之的口袋,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苏祖之一动不动,淡笑道:“不说话我看不明白。”
那人一下急了,他说不出,昨晚苏祖之不节制的开发将他嗓子弄得发不出声了,他手指做出捏勺子的动作,往嘴里送了两口,再次指了下苏祖之外衣上的口袋。
他是想要苏祖之带来的糖。
那碗药特别苦,是各种极苦性药材磨在一起搅成的水,哪怕是再有耐性的人喝了都要打个哆嗦,所以每次等他喝完,苏祖之都会把带来的冰糖给他含一块。
这次他不等苏祖之拿出来,就苦得受不了,主动伸着手要冰糖吃。
嘴巴微抿着有些急切,等久了都有些凄凄惨惨地呜了两声,让苏祖之快点。
苏祖之假装看不明白,“在那比划什么?”
他张口做了口型,又配合着手势指苏祖之的口袋,意思已经昭然若揭,可看苏祖之还是那副一问三不知的样子,他慢慢回过神来苏祖之是在戏弄自己。
他慢慢放下了手,将后背垫着的枕头重新放平,整理整理躺了上去,一扭身面对了里面的墙,再也不理会苏祖之。
苏祖之笑了,他撑住床的边沿,弯腰探向那个人面朝的那边,将带来的冰糖放到了他面前,“坐起来吃。”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顾不得尊严脸面,坐起身就把冰糖拿起来。
为了健康,苏祖之特意将两块冰糖用塑料小袋子装了起来塑封着,很干净。
他拆开塑料袋,拿起一颗冰糖放进了苦巴巴的嘴里,接着又毫不痛惜地把剩下的一颗也塞了进去,袋子里的冰糖两秒就没了。
剩下的一颗原本是苏祖之的,他体凉,总是得风寒,每天早中晚都得各喝一副药,良药苦口利于病,苏祖之喝的药一点不亚于刚才那一副,甚至要更苦一些。
苏祖之是喝过药才来的,原是要等他吃完一颗,自己再吃剩下一颗。
可他一颗没留。
苏祖之一直看着他把两颗都放进嘴里,等袋子空了,才道:“没看出你还挺白眼狼的。”
那人脸颊微微地鼓着一点,嘴里的苦味淡了一些之后,他充耳不闻地提起被子躺回了床上,苏祖之见他喝完就要舒舒服服地睡觉,心里又不太舒坦。
他刚刚才从外面回来,没多想,苏祖之便一身热意地躺上床从后面掐住了那个人的脸颊,太热了,那人极不情愿他躺上来,胳膊后怼挣扎了两下也不再动了。
昨天苏祖之允许他出去花园走走之后,两人之间短暂地有了能和平共处的苗头。
再之后发生的事,把苏祖之惊醒了。
苏祖之不喜欢和别人亲密接触,往重了说是很抗拒,最初来祖宅时动不动因为佣人碰了他便跑去吐,胡聂不放心叫人来瞧了瞧,那人说这是亲密接触恐惧症。
只是苏祖之不觉得恐惧,只觉得反感。
他那么反感,怎么会对梦里的人做那种事?
还是他主动的。
“少爷,”胡聂捡完瓷片,担忧地看了看苏祖之的手背,“你的手疼不疼?那水刚烧开不久,温度可不低。”
苏祖之没回,他迟钝地弯了弯手指,突然道:“胡聂,我说的人找到没有?”
胡聂只愣一下就想起来了,拿手抠了抠脸,有些为难,“还没呢。”
大约一周前,苏祖之忽然给胡聂描述了一个人,让他去学校里找。
胡聂对苏祖之的事自然是上心的,因为平时苏祖之从来都不亏待他,苏祖之一吩咐他便去找了,至于苏祖之为什么要找这个人,和这个人有什么过节恩怨胡聂全都不清楚,他只知道最近这些天,苏祖之被这个人折磨得每晚都睡不好。
脾气反复无常的,在外面还少发作,一回祖宅就时不时撂筷子走人,好几次把苏父气得不轻。
而且。
还不止苏祖之一人最近性情大变,苏家的三个少爷在某一天仿佛是被集体下了降头,一个个都不太正常了。
就在半个月前的某一天,胡聂接到热心群众的电话,说是手机主人被掉下来的铁器砸到脑袋晕了过去,胡聂慌慌张张地跑去医院,被医生告知苏秋亊脑袋破了个洞,需要马上做手术。
三个人都是刚从中医馆出来,问他们为什么要去中医馆,谁都说不知道,反正结果就是苏秋亊被砸了。
目击者说苏秋亊当时似乎要去拉什么人,没拉住,撞到了架子,就被铁器砸中了头部。
苏家有钱,胡聂让医生尽快做手术,不要让苏秋亊留下任何后遗症,手术轰轰烈烈地做了几小时,苏秋亊平安了,但那铁器砸得太重,需要一段时间康复期。
苏父在国外有认识的脑科权威医生,当晚苏秋亊就被抬上私人飞机的机舱,送到了国外。
苏秋亊那时有了一些意识,他脸上盖着氧气罩,一口口白雾贴到塑料上,睁开眼看了看,有些迷茫,又有些残留的急切。
只不过他头上开刀,醒也没醒多久,只睁着眼看了会又陷入了昏迷。
在那之后,苏祖之频繁做梦,苏御桥以前常回祖宅,这段时间却转了性,脚上生了根,黏到学校里了,明明以前从不喜欢那地方。
胡聂每回想起那噩梦似的一天都百思不得其解,三个人自家就有条件,怎么非要跑去中医馆呢?
苏秋亊当时又在拉什么人,什么人值得他连周遭环境都不看清楚,就要去拉人?而且据说是在一间小房间里,四周都是墙,人能跑哪去,怎么就那么急呢?
胡聂放不下心,终究是亲自跑了一趟中医馆调取了监控,拉回至苏秋亊出事的那一天,胡聂惊讶地发现,房间并没有什么人。
苏家这三少爷无端端地跑去了中医馆,没有任何目的,胡聂这个外人看得奇怪,这三个当事人也想不起来原因,总结起来便是莫名其妙又徒生无妄之灾的一天。
胡聂正摇头叹气,床边的苏祖之忽然下了床,吐出三个字:“三天了。”
胡聂无奈道:“少爷,你只说了一个模糊的描述,这描述放在学校里,可疑人选得有几百个,不太好找,您要是有照片的话,我能找快点。”
苏祖之扫过去一眼,他这时已经过了被魇的劲,唇角重新勾起来,翻脸无情道:“你也出去。”
胡聂:“……”
……
苏祖之忽然停了对外的所有事,在祖宅长久地住了下来,每天也不干别的,只在房间里待着看很久的书。
苏父对他不上进的态度颇有说辞,来找他谈过几次话,苏祖之一律不理,还是蜗居在房间里闭门不出,一待便待了六七天,这六天里苏祖之像闲人一样无所事事。
虽说颓废,但看着不像有事,没有前一阵那样夜夜做梦了,胡聂心想这是好事,之前做梦可能是压力太大,如今闲下来也就康复了。
胡聂刚乐观没几天,第七天的时候,苏祖之忽然咳出了一口血,血迹斑驳,把地毯溅成了诡异的一幅画,胡聂急坏了,急忙叫来人看病,可对方居然什么都瞧不出来,说苏祖之除了有些体寒外完全是健康成年人的身体,没有任何隐疾。
这个时候胡聂想起了那些天苏祖之频繁做的梦,他就是再不迷信,现在也被逼得疑神疑鬼了起来。
他怀疑苏祖之是被横死的鬼缠住了才会出现这些怪现象,忙叨了几天,找了一个极有名望的道士来祖宅贴符做法。
苏祖之冷眼横观,还笑着评价胡聂:“胡聂,怎么越活越倒退了,还信这些。”
我倒退还不是因为少爷你?
胡聂好心没好报,也不气馁,因为他瞧着苏祖之的脸色的确变得越来越差,有时候只是站在那,都好似会随时倒过去,好像有着连自己都不大清楚的心病。
第八天的时候,苏祖之又呕了一次血,他躺在床上,只有吃饭的时候会起来一会儿。
胡聂看着着急,以前的苏祖之哪有这么狼狈的时候,他打算叫其他少爷来看看苏祖之,有亲兄弟陪着说话恐怕会好些。
谁想在第九天时,胡聂还没叫,苏御桥就来了,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一个叫盛都灵的人。
苏御桥一进祖宅就直奔苏祖之房间,苏祖之正靠床翻看一本书,见他来了也只是淡笑着说他急什么。
苏御桥火急火燎地将一人推到他面前,因为太急,甚至没注意苏祖之脸色与以往相比差了许多,“大哥,他说他知道当初偷你小魔灵的人是谁,他可以带你去见那个人。”
翻页声停了一秒,苏祖之偏头看了看苏御桥身边的盛都灵,那个人立马说:“是真的。”
苏祖之若有似无地笑了一声,感觉有些造化弄人,以前他满世界找的时候找不到,不找了,消息反而主动送上了门。
苏祖之把书放到一边,宽容地没计较有陌生人踩进房间的事,“你怎么知道小魔灵的事?”
他似乎并没有对盛都灵知情的事表现太激烈。
对比苏御桥来说,相当温和,苏御桥当时可是眼睛都快瞪了出来,再三问盛都灵是不是骗子。
盛都灵不卑不亢道:“鸦灵在魔界不算小异种,您应该听说过,禁法画成的那天我也被卷进了这里,那天我正好在一个人类身上看到了您的相关记忆,所以特意攀上御桥少爷,想和您告密邀功,因为您有钱有势,能给我好处。”
人都是重利动物,盛都灵轻飘飘地说出了目的,听着倒像是真的。
苏祖之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信还是不信,他目光飘到窗外看了会,忽然抬脚朝门外走,“他在哪,带我去见见。”
苏御桥怕那偷魔灵的人类会对大哥不利,便提出也要跟着,他跟在苏祖之身边当着一个称职的心腹,随同两人一起来到了学校。
苏御桥看着熟悉的校门,脸上狐疑,“他在学校?”
苏御桥不算高调,但私立高中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他,苏祖之很少露面,但他与苏御桥的骨相有六成像,也足够让众人揣测到他的身份,于是两人一出现在下等校区,便引起了众多注目礼。
盛都灵一点头,“他就在这,等下就能看到了。”
他话音刚刚才落下,苏御桥就看到苏祖之目光凝到了某处,他似有所觉,也跟着一同看过去,接着,两个人都在片刻中僵成了雕塑。
“宋吟!”
随着一声连跑带喘的叫喊,门口正往外走的一个男生被叫得停住了脚步,不耐烦地往后看去,他的模样很是好看,可惜体态太差,校服薄薄地裹着他微驼的脊背,叫人觉得这张脸长到这副身子上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叫住他的人是宋吟在班上的跟班,特意跑来提醒他少拿了东西的,宋吟无语地“哦”了一声,拿起便走,没往前走几步突然就撞到了人。
他把对方鞋子踩出一个滑稽的脚印,别人没说什么,他先翻了个白眼。
“你怎么撞了人态度还这么差?”
“谁叫你挡在我前面的,你活该,少烦我。”
两人正争执,宋吟没发觉远处有三人已经看了自己很久。
苏御桥最先受不了地捂住了太阳穴,他喃喃道:“哥,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他很眼熟,但我明明没见过他,我头好疼,哥,我这是怎么了,我是不是得病了?”
在山洞那会他还是个心智没长全的崽子,就算见过,现在也早就忘了,他说的眼熟,是指在他长成人以后可能见过这个宋吟,但他形容不出来感觉。
上头传出一声压抑的呼吸,苏御桥抬头,才发现他哥眼睛有些变红了,苏祖之闭了下眼尽量平和道:“把他带回祖宅。”
……
宋吟准备出学校买点东西,店铺在一个拐口,他脚步都没挪,就被后面尾随的人蒙头套上袋子,遮得严严实实地带上了车。
他手上没有表,没有任何可以感知到时间的工具,只模模糊糊觉得时间过了很久,他被人带下车走进了一个地方,右侧拉着他的人膘肥体壮,隔一阵就会出声叫他抬脚。
宋吟一直被带着拐了三个弯,上了十几个小台阶,最后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男人哗啦掀开他头顶的罩子,眼前没了遮挡,他看到这是一间巨大无比的宅子。
他脚尖正对着一条复古沙发,男人披着外衣懒散地坐在上面,而他一直妄想攀上的苏御桥,现在就坐在右边的单人沙发上,两人盯着自己的眼神如狼似虎。
什么情况,苏御桥和……和他哥?
宋吟吞咽了一下,他的唇舌和喉咙都很干,可他现在没想找水喝,只想弄懂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被拐来了这种地方。
宋吟茫然,同时有点兴奋,他成绩太烂,以后肯定上不了好大学,为了以后能糊口饭,糊口大鱼大肉的饭,他这一年走动了不少关系,花了不少钱,就等从高中出去后能有人直接把他塞进能赚钱的高级场所。
而在这片土地上都写着姓苏的私立高中,还有谁比苏家人更说了算?宋吟以前愁见不到他们,可今天却突然见到了,尽管还处于困惑状态,可他的神经已经高度亢奋起来。
听说这些公子哥都喜欢强取豪夺……
是不是对他也有那种心思,所以才把他绑来的?
宋吟认为自己的猜测十分合理,因为沙发上一左一右的两个男人目光非常灼热,几乎要把他盯穿一个洞,那眼神说没点成分在里面估计都没人会信。
他想的没错,此时的苏家二兄弟的确看着他在想,一样的,和梦里的人一模一样。
可不该是这样的。
苏祖之往后仰了仰头,一段脖颈的线条流畅分明,早没了青涩和稚嫩,只有冲击力极强的张力,他慢慢地抬头看了一眼宋吟,手指轻微握紧。
照和梦里那个人的相处,那个人可不是这样的性子。
刚才在校门口哪怕是对方撞上他,踩了他一脚,他恐怕都会先抬头问问对方有没有事的人。
是他在梦中把那个人美化了?
苏祖之指尖轻轻扣着膝盖,他一点一点看过宋吟那张脸,看过他的肩窝,胳膊,小腿,和梦里哪哪都同,又哪哪都不同,头又开始疼了,嗓子再度发痒。
苏祖之抠着掌心逼迫自己警醒过来,他现在抓到了仇人,不想着报复,想那些虚假的梦?
真是魔怔了。
宅子里有铃声忽然在此时响起,苏祖之常年在家手机不放身上,苏御桥回来得急不知道把手机扔到了哪,那么就是眼前宋吟的。
宋吟听到手机响,尴尬地伸手拿出来关掉,他重新放回去,回视沙发上两人,心情不免有些着急,到底是不是要包他才绑他的,怎么一个两个不说话?!
仍然是苏御桥最先忍不住,他直勾勾看着宋吟,眼神最初是炽热的,现在只剩下了怀疑,他开口,“知道为什么绑你来吗?”
他语气不好,宋吟心头重跳了一下,心想绑他好像不是什么好事,但他是被强行掳来的,就顶了一句,“我哪知道啊……”
苏御桥正欲发作,一声叮铃再次响起。
苏御桥本来心里就塞着各种烦心事,听着烦了,“你的手机怎么老响,赶紧关静音。”
宋吟想翻白眼,苏御桥比他还小,使唤他的样子真讨厌。
宋吟也只敢在心中吐槽吐槽,他撇了一下嘴,因为惧怕苏家的势力,加上眼前苏祖之一直盯着他,他不敢放肆,老老实实拿出手机准备关静音。
他看了一眼屏幕,小声骂了句:“怎么又是这垃圾短信。”
他念得很小声,苏祖之却听清了,不但听清,还突然想起梦中那个人似乎也总是拿出手机看……现在想想,似乎有些太频繁了。
苏祖之轻皱了下眉,他看着宋吟,忽然说:“拿来给我看看。”
从进门开始沙发主座这人就没说过话,宋吟陡然听到他声音,脑子短路傻住了,直到苏祖之再次出声,“手机。”
宋吟猛地一激灵:“哦。”
“没什么可看的,就是最近总有人给我发恶作剧短信,拉黑都拉黑不掉……之前就发过好几条。”
宋吟嘀嘀咕咕地念叨一阵,走上前两步,把手机递交到苏祖之手上。
第094章 后续2
苏祖之看到了一条条短信。
有写他名字的, 有写苏御桥名字的,还写着一个他不认识的名。
时间都是在半个月前。
他一条一条地翻,其他人沉默陪着。
就在这个时候, 胡聂目光惊惧地叫了一声, 连忙带动着几个佣人一起上前扶人,“少爷!”
祖宅忽然兵荒马乱起来, 苏祖之刚才还好好的,拿上手机不久后陡然吐出了一口血, 身边有人在惊叫,他恍若未闻, 目光斜掠过屏幕, 有一股气催着他再次从喉咙里吐出一点血。
地上铺着一张素色毯子,血溅上去特别清晰, 胡聂一手搀着苏祖之, 另一只手指示佣人去联系医生。
苏御桥反应慢一会,等所有人都忙起来才傻愣地走上去扶苏祖之,“哥, 你最近没有按时服药?病情怎么加重了, 你以前不这样。”
苏祖之用手背蹭了蹭嘴角, 再用纸巾一点点拭去手背上的潮湿, 接着, 他出声说:“把他送回学校。”
他没有明确说谁,但这间祖宅里也就宋吟一个人是需要被送回学校的。
苏御桥被忽视,也没闹腾, 他的目光从苏祖之身上移到宋吟那边, 表情又变成了刚才的怀疑。
他承认刚开始见到那张脸心里起了不小的波澜,但也只有刚开始那一眼, 从学校回到祖宅,他已经完全失去了那份意动。
明明在梦里,他对那张脸的主人很是执着的。
为什么现在见到真人,却不像梦里那么激动了?
苏祖之嘴角再次溢出了血,手底下办事的人总算动起来,他们朝呆立不动的宋吟走过去。
宋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发生得太莫名其妙,但他搞明白了一件事,他被强行掳来了这个鬼地方,现在又要被强行送回去了。
这怎么行?他还什么好处都没捞到。
一个个身形粗壮的男人走到身边,手掌铁一般地烙住了他的胳膊,宋吟脸上吃痛地皱起,转而变成了坚定,他绝不能就这样回去,“我不要回去!”
苏祖之手一顿,朝那边扫去了目光,宋吟两个肩膀被人一边一个扣着,因为蛮力被强行往后倒退了几步,他使出吃奶的劲把左边的那个男人甩开。
他面色不快地说:“光天化日,哪有你们这样的土匪,看你们这样子,是绑错人了吧,你们绑错人都不需要支付补偿的?”
苏祖之玩味地笑了笑,“哦,原来是想要好处?”
宋吟被精准点中心事,面皮发赧,不过他决心要豁出去,从苏家捞好处,就算只能捞到一点都是极好的,他直梗脖子道:“你们做错了事,本来就该付出代价。”
一声微低的叹息,苏祖之累了,嗓子发痒,他忍住用手去掐脖子的冲动,眼皮轻微颤栗地抬起,淡笑道:“你不该向我谈条件,我能好好送你回学校,这已经是你最好的结果。”
“宋同学,我这个时候一直在心里和自己强调,现在讲法制,不能杀人,所以就算我很想让你去死,我也忍住了。”
他在暗自透露,留宋吟一命,已经算是宋吟最大的好处。
还有一点苏祖之没说太绝对,虽说当今社会讲法,能限制绝大部分人犯罪,但苏祖之不属于怕的那一类,他嘴角有弯着的弧度,似乎为了能让自己一时痛快会直接杀人,就算会受到惩戒也绝不后悔。
宋吟看出他真的在忍耐,也看出苏祖之确实对他存有杀意,腿一下软了下去,他马上扭身往大门那边跑,“疯,疯子!莫名其妙的疯子!”
当晚,苏家祖宅被一层阴霾笼罩,苏父从外面回来了,表情不太好,他在路上便已经听说苏祖之一天吐三回血的事。
状态比他想的还坏。
他推开门,看到苏祖之坐在沙发上阖目养神,儿子里面穿了一件薄衬,外面又披着毛外衣,被遮住一半的手上有大片血迹,污糟糟地流了一手背。
佣人们没看到他手上的,已经六神失去了五神,只知道递手巾让苏祖之擦嘴角。
苏祖之面上没有痛苦,眉心也没有皱过一次,安静祥和得让人以为他没事发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右手在癫狂地颤栗。
苏父大步踏进去,心疼是有,更多为帮不上忙的愤怒。
他大力指了指地上一卷一卷的血纸团,怒气冲冲:“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为了一个你都不认识,别人也不认识你的人把自己搞成这样!”
祖宅里没有外人,多余的佣人被遣散回房,只留了一个胡聂,现在除了苏祖之外,客厅里和苏父关系密切的只有苏御桥。
苏父对苏祖之向来和善,苏御桥是头一回见他对苏祖之这样大动肝火,担心他动手,连忙上去挡住苏祖之,“爸,你别说大哥,他也不想。”
苏父将帽子甩在桌上,怒骂:“你还替他说好话,你自己这段时间又是个什么德行,你知不知道,你们老师的告状信都快淹了我的书房了!上课不认真,但凡看到一个男生就上去抓人看脸,我问你,你想干什么?”
一句话点住了苏御桥的穴,苏御桥眼神游移,“我、我”了两声,嘴巴像黏上了胶水再也张不开。
苏父知道这两人最近都梦到了同一个男生。
他也年轻过,青春期的躁动向来没道理可言,可能就是一个不经意的对视,一个意外的碰撞,晚上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不遏制任何小辈的感情自由,所以他放手不管,就算得知两兄弟可能都是单恋同一个人,也不从中调解,从旁看着两人最后谁能得手。
可如今两人状态一个比一个差,甚至还危及到了身体,苏父开始对这件事有所斟酌。
他背着手在祖宅里来回踱步,怎么也想不出法子,怒火迁到一边看地的苏御桥身上,他疾风厉色地拍了下桌子,“从明天起,你们该去上课上课,不准再想没用的,我会找人盯着你们。”
留下一句警告,苏父走了,客厅里留了一个他叫来的医生,到底是自己的孩子,骂归骂,他依然担忧他们的身体。
苏祖之坐在沙发上,他配合地让医生翻眼皮看眼珠,医生问他饮食和生活上的问题,他每一个都回答了,直到医生看到他抽动的手指,想问问情况,苏祖之猛然抬手扣住了医生伸过来的手。
他这是在叫医生,闭嘴。
客厅里只有桌子底下垫着地毯,其余地方都是瓷砖,在沙发前面不远的地板上有一对不大的脚印,苏祖之看到它,想起宋吟刚才被拖进祖宅的一举一动。
苏祖之紧紧盯着那对脚印。
他这些天,几乎每一晚都要梦到那个人,即便他有意想要忘记,也因为梦的次数过多,一想便能想起来,想忘都忘不掉,每一场梦境的细节苏祖之都熟记于心。
他将最后梦到的场景拖进了脑子里。
那是一个雨夜,苏祖之能感觉到自己内心的焦灼和愤怒,他将那人叫上了车,顶着风雨往雁镇赶,一路上无话。
旁边的人在睡觉,不过因为在车上睡不太踏实,几次三番睡熟了就醒过来,醒来也没事干,拿出苏祖之给他的书,看上两眼,枕上后垫继续睡。
梦境里的场景连贯地播放,没有跳跃,苏祖之一路上避开容易发生洪涝的地方,许久之后才到达雁镇的边缘,他还在往里面开,却在这个时候突然被一群汉子拦住了去路。
他那时几乎又要焦躁起来,手指已经嵌进掌心抠出了血,那人在他发作之际忽然小声让他下去看看,他沉默了会,叫那人给自己递伞。
苏祖之回忆到这里,记起了梦境里的细节,从头到尾每一场梦境那个人惯用的都是用手,包括递伞,包括拿书时伸出的第一只手。
而刚才那个宋吟在掏手机、递手机、甩人,甚至每一次需要用到肢体的时候都是先用的左手,他是个左撇子。
宋吟自己都不知道的短信。
梦里人却一直在看短信。
各种十分相似却对不上的习惯、体态和感觉。
苏祖之手指神经质地加快抖动,他肩膀一抖,又有血喷了出来,覆盖下巴延伸到领子下方,身边的医生慌乱地说了些什么,他没听清,脑子里尽是思考出来的答案。
宋吟不是梦里的那一个宋吟。
手指停止抖动,苏祖之晕了过去。
祖宅里已经睡下的佣人们全被叫了起来,他们端着热水盆和医生让磨的药进了房间,帮胡聂一起照顾苏祖之。
反反复复的折腾,苏祖之终于在深夜不负苦心地醒过来,他眼皮慢慢掀动,看了天花板将近二十多分钟。
苏御桥没走,他亲眼见到了苏祖之吐血,放心不下,留在祖宅里想等他哥醒过来。
但苏祖之刚坐起身,他就将房里的人全都叫去了睡觉,“胡聂,你留下。”
房门一关,卧室里只剩下主仆二人,胡聂看苏祖之脸色苍白简直是揪起了一颗心,不过他暂时按捺住满心的担忧,没有开口问苏祖之现在感受如何。
他瞧出苏祖之有话要说。
下一刻,苏祖之就从床上坐起来,眉眼疲惫:“胡聂,我记得你上次叫来的道士精通各术,能驱邪除鬼画符,样样拿手,道行很深?”
胡聂不知道最初态度反对的苏祖之怎么突然主动提起那个道士,他的嘴巴先回答:“当然了,你的事,我怎么敢随便找一个招摇撞骗的混子,我都事先打听过的,那道士风评很好,帮不少有钱人解决过怪事。”
说到尾,胡聂不解地问:“少爷你……”
“让他明晚过来,我要让他做法,招一个人的魂。”
……
宋吟在学校上完一天的课,回到家里先煮了个饭,菜很简单,是他从外面买的小南瓜,加点料变成了南瓜泥,味道很爽口。
在当下这个时代南瓜根本不值几个钱,由此可看宋吟很好养活,根本不用在他身上花费多少钱,他吃别人一半的量就能饱,吃正常的量反而会胖,养他都不用费心。
他自己养自己也很是敷衍。
宋吟把饭摆到书桌上,左边摊着一本书,边吃边看。
他已经回到现实世界两天了,按照以往的规律他会在第七天才收到新的包裹,宋吟想趁这几天抓紧补一补功课。
副本里的事宋吟已经不再在意,或者说,他本来也没有把那些地方当真。
人也是。
所以宋吟就算受到屈辱,回到家躺一晚也就忘怀了,他这个人不喜欢回首往事,因为想来想去其实没什么意思,改变不了还让自己难受,那还不如不想。
宋吟当晚就忘了苏祖之的大名,也刻意不去回想祖宅那疯狂混乱的七天,但他回到家以后,有在好好养自己,比平常多吃了半碗饭。
因为那几天流失太多精力了,回到家里宋吟发现自己脑子有点木木的,好些东西要想两遍才能想明白……
又开始想了。
宋吟羞恼地颤了下眼,把那些脏东西挥出了脑子,他低头吃饭,将一口南瓜泥塞进嘴里,脸颊微伏地吞咽着,同时他还在看书上的字,样子很乖。
宋吟一看书便会全身心投进去,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叫他,至少要叫好几声才能把他叫回神。
宋吟是在最后合上书的时候才听到脑子里有人在叫他:【82900,82900!】
宋吟最初有些迷茫,过了两秒他想起了在哪听过这道机械音,在每次副本结束之后的清算时间就是这道机械音在给他汇报,不过因为次数太少,他稍微想了下才想起来。
他顿了顿,心想:【82900,这是在叫他吗?】
【我是在叫你,你是第82900个进入副本还没死的,】机械音语调僵硬道:【我来找你重新进入副本。】
宋吟反应过来他不用开口便能和系统在脑子里对话,但没有因此产生什么想法,就被系统的话惊得一颤:【我通关了,为什么要重新进去?】
系统看着宋吟迷茫出水的眼睛,透过他的视角看了看简洁的房间,机械脑子里想了一秒这里根本不适合眼前这个人,随后道:【副本因为你出错了,npc处于高度紧绷状态,系统无法彻底清除掉他们的相关记忆,主系统需要你重新回到副本让他们处在放松状态,再重新启动一次清除记忆程序。】
宋吟捏着一根笔,听得抿住了唇:【你用错了词,这不是因为我,清除不掉是你们的过失,npc状态不正常是他们身上的原因,不应该让我重新进一次副本。】
系统沉默,宋吟脑子里只剩下呲呲的杂音,大约一分钟后才又听到系统说话:【我说错了,抱歉,但npc的确是因为你才状态异常,主系统请你进副本让他们三人放松下来,程序启动成功后主系统会免费送你一个s级道具,并且,主系统承诺你只用在副本里待三天,届时无论成不成功都会送你回来。】
这无疑是个很划算的交易,他不用必须做到什么,只用在里面待满三天,不用负责任何后果。
【这只是你们口头说的,】宋吟道:【怎么保证到时候我真的会得到你们承诺给我的东西。】
系统刻板道:【主系统从不欺骗任何一个人。】
宋吟曲了下手指,同样语气严肃:【就算你们能保证三天后送我回这里,那我在副本里的安全呢?我进副本以后如果重新回到原主身上,我会遭到苏祖之的报复,他已经很生气了。如果我是以本体进去,那么副本里就有了两个长相相同的人,我会被实验室抓起来。】
【你是以本体进去,每一轮副本结束,主系统都会将原身清除掉记忆重新投放回去,并且将他的脸虚化成上一个拥有这个身份牌的人的面貌,只要你进去,原身立时会恢复他原本的长相,你不会被实验室抓起来。】系统微妙地换了一下语气:【苏祖之也不会报复你。】
宋吟开了一下口,系统截断道:【82900,主系统不会骗你,你也不会受到任何危险,我已经不能再和你多说了,十分钟之后,有一个你能名正言顺进到副本的机会。】
苏家祖宅摆满了立幡,道士被胡聂请来以后就一直在忙东忙西,他放下一个铜盆又一次偷偷去看沙发上的苏祖之,心里又是一阵发凉。
他只会一点画符的本事,当初是为了能有更多人找他才故意吹嘘出去,说自己能招魂。
可他哪能招一个人的魂啊。
道士临时想反悔,可这位少爷似乎把什么赌注全部压在了他身上,他连口都没开,这位少爷就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辛苦了,什么时候能招来魂什么时候你再走。
道士听出来了,他今天要是招不了这个魂,苏祖之不会放他离开这座祖宅。
他两股战战地弯腰点起了一条香,又抓起旁边的拂尘挥了挥,苏祖之一直看着他,“大师,已经两小时过去了,什么时候能开始?”
祖宅里原本苏御桥和胡聂也在的,因为道士故意拖延时间,一个去了厕所,一个去厨房找夜宵,只有苏祖之始终盯着道士的一言一行,没挪开过眼。
道士一身袍子里全湿了。
他老神在在,抬起手指了指窗外的天空,“等月亮移到那个位置,招魂仪式就能开始。”
苏祖之一只手摊开,摆了个请便的手势,道士在他的目光中转过了身,把一根根稻草填满了铜盆,脸上的冷汗越流越多,道士用袖口擦了擦,心虚道:“招魂这种事太复杂了,要准备的东西很多,也很耗费精力。”
苏祖之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偏过了头,“事成之后会给你应有的酬劳。”
窗外没有云,月亮直白地立在空中,随着它一点点移动到道士刚才所指的位置,苏祖之的呼吸也跟着神经质地颤动,最后一秒,他目光猛然转回到道士身上。
道士大步上前将铜盆的稻草点燃。
招魂仪式开始了。
道士闭着眼将手掌竖到嘴唇中间,蜜蜂嗡嗡地念叨着听不懂的词,他每念一句,苏祖之手指都抽动一下,眼睛紧紧盯着客厅里的每一个角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道士念得嘴皮发干,苏祖之的手也慢慢停止了抖动幅度,他缓慢地把目光挪回到正在做法的道士。
苏祖之的眼神仿佛有穿透力。
道士彻底念不下去了,他睁开眼,啪地一下跪到地上嚎叫:“少爷,其实我根本不会什么招魂仪式,我回魂都做不到,更别说招一个不在这个世界上的活生生的人了,我说了谎,什么钱都不要了,您另寻高明吧!”
苏祖之松开紧握的手掌,他脑袋发晕得厉害,单手去撑沙发扶手,耳边只剩下一句“招魂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他目光一厉,猛地站起来走过去拽住道士的衣领。
道士仰面跌坐在地上,尾椎疼痛难忍,很勉强才睁开了眼睛,苏祖之冷冷注视着他,那张脸上的神情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他弄死。
道士嚎叫一声捂住了脑袋,破声求饶,他撕心裂肺嚎够两句,一声细微的动静突然救命稻草般地响起,苏祖之停止了动作,朝客厅中间看过去。
道士也懵,他也转过去看是谁救了自己。
这一看,道士脸色没有变好,反而更加铁青,客厅正中央凭空出现了一个人,正坐在地上揉着脑袋,胳膊遮住了他半张脸,偶尔露出来的部分五官姣好漂亮。
苏祖之死死盯住了他,目中充血。
一个世纪过去后,他低声喃喃:“你真的招来了魂……”
道士傻眼,看着那个人,同样喃喃:“我,我招的?”
他根本不会什么招魂,他不觉得是自己招来的,他想得悲观,他以为是自己青天白日见了鬼,吓都气都快没了,道士哆哆嗦嗦抖了抖袍子,从地上站起来,头也不回地逃出了祖宅。
宋吟刚被传送过来还有点晕,好半天才眼前清明起来,他只来得及看到一个仓皇逃窜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没看到道士的脸。
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他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心下微微一颤,回望了过去。
这间祖宅宋吟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来过了,现实世界流速比副本里的慢,他也将近有一个月没看到过苏祖之,宋吟原本以为自己忘记了副本里的感觉,可一见到那双眼睛,他的双腿依然没出息地软了下去。
苏祖之看着他。
宋吟也看着他。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宋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你把我招来干什么?那也太搞笑了。
再有他也不是很信系统说的苏祖之不会报复他,他还记得脱离副本前那一刻,苏祖之那恨得想将他生吞活剥了的眼神。
宋吟重新看回苏祖之,现在是没有了,甚至神态有些疲惫,状态也似乎真的不是很好。
在宋吟有些奇怪时,苏祖之站在原地,似乎才过够看人的瘾,他盯着宋吟的脸,刚学会说话似的一秒一秒吐出两个字:“宋吟?”
宋吟不想应,但他想起了系统要求他让三人放松的话,硬是出了一声:“嗯……”
苏祖之手指两侧蜷缩,他一步步走向客厅中出现很不合常理的人,腰背和肩膀都是挺立的,眼睛一直盯着宋吟不放,这回感觉是对的,这个人是真的。
宋吟见他靠近,脚步下意识向后了一步。
苏祖之停住了:“你怕我?”
宋吟抿唇偏过了一点头,他应该不能说怕的吧,系统是让他来让这几天放松下神经的,他说怕,那应该会适得其反。
寂静无孔不入地渗进空气里,苏祖之肩膀微垮,自嘲地笑了笑,“是该怕。”
他看向宋吟,声音很轻:“我报复错了人,做错了事,你怕我是应该的。”
宋吟瞬间从尾椎骨窜上了一阵麻意,苏祖之知道了?怎么知道的,他是副本npc,怎么会知道原身壳子里装的人是他?
苏祖之隔着几步路低头看他,脑子还在发晕,手指弯曲地抽了抽,他闭了闭眼问道:“已经半个月了,这些天你在哪,还生气吗?”
宋吟眼珠黑亮地看着他,斩钉截铁道:“生气。”
是生气的,只是碍于身份牌不能说,现在过了这么久,让他回想起那些天,他也依旧会生气,情绪是泯灭不了的。
苏祖之被两个字震在了原地,他手指的抽动蔓延开大范围,胳膊也有点颤栗起来了,他的眼睛直直望住了宋吟,目光闪烁。
宋吟看他那样子,瞬间想起了祖宅里的回忆,他马上向后撤了几步,要不先走吧,系统给了他三天时间,到时候他再慢慢想办法。
他不太能和苏祖之面对面,很吓人。
宋吟抿唇出声道:“我要先走了。”
他作为一个被招来鬼魂的身份,这么自然地说要走了其实有点突兀,但他实在想尽快远离苏祖之的身边,行为合不合理宋吟也想不了太多了。
他留下一句话身体就转了过去,只是腿还没迈动,苏祖之忽然扣住了他的手腕,宋吟浑身猛然激灵,几乎要跳起来,不过他慢慢发现,苏祖之只抓住了他的手,没有要进行下一步动作的意思。
苏祖之抓着他的力道很轻,轻到宋吟感觉自己不用用力都能把他甩开,宋吟正犹豫要不要这么做,苏祖之低下了头,低声问他:“怎么才能不怕我?”
宋吟惊叹于苏祖之这些天到底发生了怎样的转变,他眨了一下眼,硬着头皮说:“首先你要尊重我的意愿,我现在想走,你不能拦着我……”
“好,”苏祖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过他依旧没有放开手,领子下面的喉结迟缓动了动,“我会放你走。”
他这句话后面应该要加个不过,但他没有,宋吟被他轻轻拉着胳膊来到了厨房,眉毛疑惑地皱起,不明白苏祖之带他来厨房干什么。
宋吟心头一跳,在他手里被硬塞进来一把刀的时候,他隐隐约约感到有些不妙,眼皮疯狂在跳,宋吟马上就想把那把从刀架里抽出来的刀扔回去。
可惜迟了一步,男人强势温和地按住了他的手腕两侧,然后带着他使力,朝斜下方直直捅去。
噗哧一声刀进肉的声音,薄衬和皮肉一起被捅开,苏祖之闷哼了一声,良久,他松开宋吟的手,轻声说:“你现在可以走了。”
宋吟手有些抖,他低头去看,看到苏祖之的腹部在疯狂涌出血水,血水染红了他的衣服,又滴答答地掉在地上。
宋吟表情空白,很久后才想起来要说话:“你,你个疯子。”
第095章 后续3
一股风从大开的窗户里吹入, 将地上那股血腥味吹得满屋子都是,胡聂和苏御桥在外面闻到味道不对,急匆匆跑进了厨房。
厨房里的场景令人心惊, 地上摊着一把刀, 右边双手通红的人是一个他们有些陌生的面孔,粗略一看仿佛是那个人故意伤了苏祖之。
苏御桥风风火火跑到门口, 一手摁着门框,眼睛却率先看向了右边的宋吟, 他的目光没有往宋吟手掌上粘稠的大片血迹看,而是震颤地看向了那张脸, “你……”
宋吟听到声音朝他看过来, 嘴唇轻抿,半晌后无措地转回了头, 很短的一眼, 但苏御桥却从那一眼中看出了点不同来,这个人似乎完全不意外自己的到来,像是认识他的。
苏祖之手掌又软又黏地按在桌子上, 另一只手按着的腹部已经血流如注, 他甚至能触碰到那片软烂的皮肉。
苏祖之轻轻喘了两声, 勉强还能站稳, 只不过眼前有白花花的光在闪, 看不太清宋吟的样子。
他模模糊糊当中看见宋吟还呆在原地,唇角微颤了下,还有心思笑, “你可以走了。”
他原本是要提醒宋吟别呆着不动, 但这一声却让厨房里另外两人回过了神,胡聂和苏御桥停止呆滞, 大步朝苏祖之那边跑去。
苏祖之脑子一阵阵发晕,目光中只看到宋吟好似动了动,不过在看清宋吟要去往什么地方之前,苏祖之无法再支撑,身子微晃地晕了过去。
祖宅里传出了闲言碎语,有佣人说苏祖之大概是和祖宅风水不和,自从常住进来之后就三番两次出事,苏祖之这几天做的事也不太稳重,一天天闭门不出,甚至还找了道士要招魂,像是中邪了。
佣人们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手下一点不敢耽误,他们一次次换水,一次次端进房里。
苏祖之在深夜时分醒了过来,他的身体和以前大不同,最近这段时间大部分没伤到心脏的伤基本睡一觉都能愈合,顶多只会残留一些痛感。
胡聂刚好从外面走进来看苏祖之有没有醒,见苏祖之清醒地睁着眼,他连忙弯腰询问,“少爷,你终于醒了,可把我担心坏了,身体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苏祖之没回答,他扶着脑袋靠在床头,觑眼制止了外面端着水想进来的佣人,“别进来。”
随后他一手垂在身侧,眼皮厌倦地搭了搭,“宋吟呢?”
胡聂微微弓着腰身,见苏祖之脸上恢复了一点生气,微微放心,如实回答道:“少爷,他昨晚就走了。”
宋吟不知道的是,从昨晚他被系统重新投放到副本的那一刻起,只要是见到他那张脸的人都已经自发恢复了和他有关的回忆,胡聂也不例外。
胡聂回想起那如魔似幻的几天,又回想到前几天学校里的那一个宋吟,有许多东西都搞不懂,只是他不敢问,怕问了,他这几十年来一直坚守的唯物主义世界观都会在一夜之间被颠覆。
苏祖之听到胡聂的话,目光散了散,他轻轻曲起手指看了眼右腹,心想这样的发展合情合理,只是被捅了一刀,宋吟没太可能会原谅他探望他。
不合适。
他对宋吟做了无法挽回的事,已经被宋吟视作了仇人。
被厌恶的人是不能再奢望对方给自己好脸色的。
即便他再有权有势、再身份高贵也不能。
苏祖之向后靠住床头,指尖用力抠烂了食指皮肉,他用阵痛逼迫自己冷静,过去的事无法再改变,既然他是招魂把宋吟招回来的,他现在就要好好考虑宋吟的安全问题,宋吟的来去自由他不会管,但所处的地方必定要安全。
苏祖之在脑海中多重筛选,试图选出一个合适的、没人住的、条件好的、宽敞的地方,他淡声道:“早年祖宅建成的时候,父亲在不远的地方又附建了一个小宅子,里面没有人住,你去找到宋……”
尾音忽然被从外的推门声打断,苏御桥拿着杯水走了进来:“我昨晚已经把那里的钥匙拿给他了。”
苏祖之看向门口的苏御桥,他把手放回到被窝里,藏住了那令人不堪的颤动,“他住进去了吗?”
苏御桥似乎也有心事,他晚了两三秒才回:“住进去了,他不让我留佣人在那里,我就叫人送了几袋菜过去,他应该会煮来吃。”
“好,我知道了……”苏祖之眉心略微松开,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明天我去看看。”
苏祖之放低枕头,要重新躺回床上,胡聂看到,上前想扶他,被他抬手阻止,从傍晚折腾到深夜两点,也该休息了。
苏祖之做出了要睡下的举动,胡聂心思敏慧,马上就端着盘子要出去,苏御桥却在此时出声:“哥,二哥回来了,他大概明天晚上就会到。”
……
宋吟没有拒绝苏御桥让他住进小宅子的请求,因为他思考过,三天的时间太短,他要想接触到苏家三子还是需要住得越近越好。
小宅子昨晚被佣人们紧急打扫过,地上没了污垢,宋吟大致参观了下几层楼,思考要睡在哪间房,决定好了,他才回到客厅坐下。
他坐了一会,把系统叫了出来,正要开口问什么,便看到外面有几个佣人走了进来。
送东西的佣人话很少,一直低着头,他们把手里的袋子放下,又在桌子上摆了些可以在消遣时随便吃的糕点,五分钟不到就走了。
宋吟翻开袋子看了看,里面是一些菜,另一袋是洗漱用品和几件合他尺寸的衣服,现在天气转凉了,每天要在外面多套一层衣服才能出门。
宋吟猜出苏祖之还在昏迷中,应该是苏御桥让人送的。
也不知道这半个月苏御桥过得怎么样……还有苏秋亊,他刚才好像没有在祖宅里看到他,应该也没事吧。
宋吟拿了一件睡衣回房,用清水加洗洁剂洗了三遍手,在床上睡下了。
他想好了明天的去向,系统交给他的任务是让苏家三子放轻松,那么他明天可以用探望苏祖之的名义去看一看,到时候……到时候再说吧。
宋吟头脑混乱地躺到枕头上,枕头柔软,用的和他当初在祖宅睡的那个枕头一样的材质,所以他很快就睡着了。
宋吟以为苏祖之腹部被捅了一刀,深至骨肉,起码要躺上两天,可他从床上起来,犹豫地打开推拉门,正思考着到底要不要去祖宅时,他就在大门外看到了完好无损的苏祖之。
苏祖之连门都没踏进,就看到原本要往外走的宋吟重新把脚收了回去,并且以最快速度推上了门,动作很快,吹来的风仿佛都渗着不欢迎他的驱客气味。
苏祖之:“……”
宋吟在玻璃质的推拉门后警惕地看着苏祖之,黑圆水灵的眼睛一眨不眨。
苏祖之也在门外停下来,一动不再动,两人久久对视,是宋吟最先松懈下肩膀,他这是在干什么,他不是本来就要去见苏祖之吗?
但是,虽然是有这样的打算,宋吟还是有点怕苏祖之。
他见到苏祖之总是没好事,之前是被苏祖之一钉一钉地捣,导致很长一段时间他不到五分钟就会全身抽搐出潮水,宋吟没忘记那几天身体不受控,牛奶到处都滴过没脸见人的羞耻感。
也没忘记昨晚苏祖之拉着他捅向自己腹部的那一刻。
他是讨厌苏祖之,但不想见血。
苏祖之还是没有尊重他的意愿。
所以他不太想见苏祖之,每次见苏祖之都不受控,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宋吟右手一直按在门上,目光已经从苏祖之身下撕下来,在门框上搜寻起哪里有锁,还没找到,他突然听见“啊呜啊呜”的叫声。
宋吟震惊地抬起头看。
苏祖之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左手还牵着一个不到他膝盖高的小孩子,雪白灵灵的,脸颊也很肉,小件布料衣服包裹着他圆乎乎的小屁股,尾椎下方有一条鼓囊囊的东西,一晃一晃的。
小男孩把一根咬着的手指头拿出来,举在头上笑得很开心,他看看宋吟,又看看苏祖之,啊呜呜叫得更欢。
宋吟脸色一片空白,他脑子有点钝,这孩子是谁的,苏祖之的?
宋吟呆愣的时间太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苏祖之已经走到了玻璃门外。
“宋吟,”苏祖之低头看着眼前这扇脆弱无比的门,手指轻轻动了下,最终没有动,他垂着肩膀,“你要就这样和我说话吗?”
宋吟眼皮轻微一颤,他又紧急找了一下锁,没找到,只能说:“就这样说吧,我能听清,你跑到这来做什么?”
隔着玻璃门彼此的声音都有些变化,苏祖之的眼皮垂下,他的胳膊又起了抽动症状,被他压抑下来,“我想,你在这应该会无聊,我找了人陪你。他不闹,自己会做吃的,也能帮你做。”
找了人,谁?
宋吟掠下目光,朝苏祖之的手里看了过去,刚才还在笑嘻嘻的小男孩似乎感觉到了凝重的氛围,慢慢把手伸到背后,抿着小嘴巴闷闷呜了两声。
宋吟脑袋里有蜜蜂在转,他沉寂两秒,张口,问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很不可置信的问题:“你是说这个小男孩?”
苏祖之抬起头,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是,他是从我身上分出去的小魔灵,有神智,不蠢,你能驱使他做任何事,来之前我已经让他学会了做饭,你每早起来都能吃到他做的,想吃别的可以把参考食谱给他,他学得很快。”
宋吟皱眉道:“他还这么小,你能不这么说话吗?”
苏祖之收起了笑,他又垂眼沉默了两秒,好像怎么说都会错,怎么说才是对的?
宋吟看了看明显还稚嫩的小男孩,狠下心道:“你带他回去吧,我不需要别人做饭,他也不会喜欢给别人当玩具和佣人。”
苏祖之复又抬起头,低声道:“他自己愿意,我没办法强迫他做他不想做的事,你要是不要他,我会重新把他塞回储物袋里。”
宋吟轻轻抿起了唇,眼里浮出了不虞的光彩,显然他以为苏祖之在骗他,别说这么小的孩子能自己做什么决定,要是能做,也不会愿意上别人家里来当保姆。
他知道苏祖之或许是想弥补他什么,但拿一个小孩来当工具,会不会有一点太过分。
宋吟皱起眉,“你……”
话还没开始说,小男孩忽然举起了手,他似乎知道两人说到了他,腰后那条唯一长出的一根触手孔雀开屏地摇晃起来,小脸鼓起,口齿不清又努力地说:“愿意,呜,玉宝愿意。”
苏祖之表情不变,“他叫玉宝。”
“做饭,”玉宝用力点头,“愿意!”
“回储物袋,”玉宝沧桑摇头,“不愿意!”
宋吟:“……”
小男孩的脸色极其着急,他用所学不多的汉字努力地开口表达自己想留下的意愿,苏祖之却在这时硬下了心肠,他抬起左手,将慌里慌张想松开他的小男孩一把抱起,“既然你不愿意,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带他回去。”
苏祖之一手按住挣扎的小男孩的后背,忽视他委屈瘪着努力控制不大嚎的嘴巴,最后扫过宋吟的脸,转过了身朝门外走去。
眼见就要走远。
宋吟咬咬牙,一直按着门的手妥协地放开,他走出去,小跑了两步,气喘的声音听上去细声软气的,“等,等等!”
……
宋吟恍恍惚惚不知道怎么就留下了一个小男孩。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右边抱着他胳膊正晃着脚丫看书的玉宝,心思再次恍惚。
玉宝虽然是要做饭给他吃所以才留在他这里的,但宋吟没打算真的让他做饭,到了中午,宋吟开始犯愁,他不知道这个年龄的小男孩有哪些忌口,最后做了碗鸡蛋羹给玉宝。
玉宝很乖,自己晃着脚丫拿着一本书能看一天,苏祖之说他不吵,他也真的没吵过,有几分钟他趴在沙发上呼哧呼哧用小胖手忙活一阵,用纸折出了一朵小花送给宋吟。
宋吟眼睛亮亮地笑了笑,说谢谢。
玉宝是苏祖之身上分裂出来的小魔灵,但无论是性格长相,还是其他的方方面面,都要比苏祖之讨喜多了。
想到苏祖之……宋吟眼里的笑意淡下去,这一上午他都陪着玉宝,也真没有昨晚那么无聊,但陪着陪着,他忘了正事。
他只有三天时间,即便任务完没完成系统都会放他回去,但如果能争取,宋吟还是想做完,得到主系统承诺的s级道具,毕竟这以后有可能会是他的救命东西。
所以他还是要想办法。
能让一个人放松的方式有什么呢?
再加一个前提,能让三个不好糊弄的男人同时放松下来的方式有什么呢?
宋吟坐在沙发上安静思虑,任由玉宝用脸颊挤着他的胳膊,只发出一点呼吸声,外面忽然下起了雨,一片乌云和阴影斜斜地压到小宅子右侧,恍惚中仿佛天暗了。
沙发很宽,宽到能承载两个成年人在上面睡觉,沙发右侧有电源,按到顶能将折叠回去的空间展开,这样一来竖着睡也能放下两条腿。
宋吟迷迷糊糊间睡了过去,傍晚时分被一通电话吵醒,他坐起身,揉了下眼睛。
玉宝嘿咻一声跳下沙发,两条腿扑腾扑腾跑去了桌子上,一手直接拿起座机,电话接通,苏祖之略含磁性的一声顺着电线传到耳中,“喂?”
玉宝有样学样,嘴里含了奶嘴一样呼呼噜噜地说:“喂,喂,窝是玉宝。”
苏祖之沉默片刻,“晚上了,叫他过来祖宅一起吃饭。”
“喔,”玉宝脑勺一点就要答应,这时他的小肩膀上柔软地按下一只手,宋吟轻轻拍了拍他示意他去看书,又拿起电话,“我们晚上可以自己做,就不用费心了。”
意料之中没有同意。
苏祖之甚至能想到宋吟现在是怎么一副一本正经拒绝的姿态,他恨不得和自己永远的拉开距离,苏祖之默了默,“玉宝吃普通食物吸收不了营养,每晚需要吃特定的肉,如果你有时间,麻烦你把他送到祖宅。”
他一开始的邀请又改成了拜托。
但他明明能叫佣人上来接玉宝的。
宋吟捏着手机,余光看了看沙发上露着肚皮躺倒看书的玉宝,思虑了几秒,又一次妥协,低声道:“算了,我现在把玉宝送过去。”
苏御桥送过来的那堆东西里有很多实用的东西,宋吟从里面还翻找出了一把小型雨伞,能正好适合玉宝的体型用,他掂了掂雨伞的重量,把玉宝叫过来,“玉宝,你拿一下看重不重。”
玉宝两只小手背在身后,看了看蹲在地上宋吟手里拿的东西,用了两秒听懂宋吟在说什么后,玉宝摊开一只小肉手,插进提手里,一口气将几十斤重的袋子举到头顶。
宋吟:“……”
他默默地把雨伞递给玉宝,又在里面拿出一把自己用的,随后和玉宝一起走出小宅。
小宅是祖宅的附庸,两地一点不远,宋吟不用多久便看到门口候着他的胡聂,胡聂撑着黑伞走过来,一边扶过玉宝,一边朝宋吟笑:“今天人多,热闹,菜也做得丰盛,等会你好好吃。”
宋吟摆了摆手,想说他只是送玉宝下来,并没有要一起进去吃饭,摆手的间隙已经被胡聂不动声色地推进了祖宅。
宋吟想走已经晚了,餐桌的位置一眼能看到门,他转身的动作在看到餐桌上盯着他的苏家三子后停了下来,目光从左侧的苏祖之和苏御桥身上掠过,最后停在苏秋亊身上。
他轻轻皱起眉,因为苏秋亊白得宛如被抽了几管血的脸色,以及从远飘到这的消毒水味。
“快坐,快坐,”胡聂招呼着宋吟坐到了苏祖之身边,喜逐颜开道,“今天小秋好不容易回来,要好好吃一顿才行。”
宋吟没想到胡聂一按就把他按到了苏祖之旁侧,他坐立难安,想动,只是一动胡聂便递给了他一双筷子,他为了接过筷子也就顾不了再动了。
宋吟自暴自弃地坐下来,他见周围人都开始吃起来,便埋头吃了口碗里的饭。
苏祖之低头切着盘子上的牛排,切完一块,淡淡地往旁边扫去了一眼,“玉宝,去厨房拿你的肉。”
闻言一屁股坐到宋吟右边的玉宝,又一屁股跳了下去,轻车熟路地跑去了厨房。
没了玉宝偶尔吃得开心了就呜呜呜叫的声音,餐桌上再没有人说话。
宋吟想快点吃完快点走,但光吃米饭有些不自然,他抬头想夹菜,眼睫顺着一抬起,陡然对上了三双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
宋吟后背一僵,胳膊僵成一条直线地伸出去,好不容易夹起一根菜,身侧的苏祖之忽然出声道:“小宅房间的衣柜太久没用,我等下会叫人去通通风,顺便给你拿多几件衣服,再有,学校问题。”
所有人对宋吟的出现心照不宣,可没人敢问他是从哪里来的,又在那个宋吟身上存在了多久,真实的身份又是什么。
所有的情况都是未知,苏祖之没有问,他想宋吟大概率不会说,所以他试着给宋吟创建一个身份,“我会给你办身份证,等证件下来,我会把你安排进上等校区……”
身份落定下来,宋吟就能在这里扎根。
宋吟似乎看出苏祖之的意图,吃了两口饭,垂眼打断:“不,我不会在这里待太久。”
他偏头去看苏祖之,坚定地小声说:“所以不用给我安排任何东西。”
苏祖之右手陡然一顿,餐桌上的气氛几乎在瞬间降成了冰点。
苏祖之左手抽了抽,指尖的细胞似乎在癫狂地嘶吼,不受控地抖了抖,桌布垂下来,挡住了他的手,他低头看着盘子,“不会太久,那就是最近还在。”
宋吟不吭声,苏祖之握紧了手,他胸口幅度不大地起伏,“最近我不会出祖宅,明天我处理完一个进度就能闲下来,到时我可以带你出去走走,你想吗?”
宋吟嘴唇动了动,本想拒绝,但他忽然想到,出去玩,玩的时候人是最身心放松的……他或许可以顺着答应。
宋吟低下头,没说太满,“我考虑考虑吧。”
话音刚落,玉宝抱着一袋子肉从厨房里小跑出来,宋吟也搁下了没吃几口的碗,他站起身小心扶住玉宝朝他撞过来的身体,随后拿起雨伞和玉宝一起出了祖宅。
……
天黑了,祖宅附近的路没有太多人走,但路灯光源充足,右手还牵了一个肥嘟嘟一直唱着歌的玉宝,氛围其实并不会太恐怖。
可宋吟走在路上,身体却忽然哆嗦了一下,玉宝感觉到他手指的紧绷,歪头朝宋吟看过去,用小手捏了捏他,奇怪地“啊呜?”了一声。
宋吟肩膀松垮下来,他朝玉宝笑了笑,安抚道:“没事。”
见玉宝放心低下头边踢石子边哼哼歌,宋吟目光微凝地看向前方,熟悉的机械音重新出现在脑海中:【82900,苏家三子的精神值下降了很多,如果明天出去他们精神值能恢复到正常状态的话,主系统会重新启动清除记忆程序,我来是通知你这个的。】
宋吟思索片刻:【如果恢复不了正常状态的话,就无法启动程序吗?】
【可以强行启动,但结果会像第一次那样,失败率将近百分之九十。】系统给出数值:【你回来还不到二十四小时,苏家三子的精神值已经拉回了三四十,进度很快,明天顺利的话想必主系统就能按下启动按钮。】
宋吟手指动了动,没他那么乐观,保守地给出一个回答:【我尽量吧。】
系统发出两声呲呲的电流声,刚要切断连接,宋吟的声音迟一步响起:【还有你下次出现的时候可不可以提前预知一下,我老是被你吓到。】
他有些埋怨,眉毛也轻微皱起一点,并很快连系统慢半拍不回答的事也一起不满了:【不可以吗?】
【……可以,】系统迟缓道:【下次来我会戳一下你的肩膀。】
系统切断了连线,宋吟也回到了小宅子门口,他弯腰拿过玉宝的雨伞晾在屋檐下,又检察了玉宝有没有淋湿,把一团肉好好检查过一遍才放进屋内。
宋吟原本想让玉宝自己睡一间房,玉宝被洗完漱后放到小床上的时候,却呜呜地摇起了头,抱着宋吟的脖子不肯撒手,脸蛋一个劲埋在颈窝里。
宋吟脖子里湿了一片,领口也被泪渍洇出了一小块,他拍了拍玉宝的背,哄道:“别哭了,你想和我睡对吗?我去把你的小被子放到我床上,等下你看会故事书然后我们就一起睡好不好?”
玉宝双手抱住宋吟不撒手,一开始哭得也不撕心裂肺,只是嘤嘤的小声呜叫,宋吟一妥协,他才蹭着宋吟闻着宋吟身上的香气点点脑袋:“嚎。”
宋吟把玉宝先放到床上,又出门去另一间房,把刚放上去的被子抱起来回到了房间,盖到玉宝微微鼓起的肚子上,在玉宝眼巴巴的眼神中,他拿起桌上的故事书放到他手里。
玉宝没有看太久,宋吟洗完澡出来时他已经四肢伸成大字型,四仰八叉地睡着了。
外面雨声一直没停过,宋吟上床时似乎想了下明天苏祖之会带他去哪里,没想出结果便也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宋吟把玉宝装扮好,苏祖之来了,他站在玻璃门外,目光不动声色地看宋吟半蹲着给玉宝擦手,嘴角似乎略微勾了一下,尽管一秒钟就敛了回去。
宋吟站起身来,先是看到苏祖之,再是看到他身后的苏御桥和苏秋亊。
宋吟沉默了。
三个人一起去?
好吧,也好,这样能省下很多工夫。
宋吟硬着头皮抬起有千斤重的双脚,牵着玉宝一起往门外走去。
玉宝以前很黏苏祖之的,苏祖之见到他,右手下意识松开,等玉宝跑过来牵他,只是玉宝从玻璃门里出来以后眼也不斜,拉着宋吟就和他擦身而过。
和别人睡了一晚,似乎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苏祖之:“……”
宋吟不想走在前面受到后面几个人的一同注视,他牵着玉宝故意慢下脚步,等几个腿长人士走到前面,他低声问:“我们要去哪?”
苏祖之情绪恢复如常,已没有昨晚抑制不住的抽动症状,他微垂眼皮,肩膀宽阔又平,嗓子略微有些沙:“带你去魔界的集市。”
玉宝听到集市,眼睛骤然亮起,黑圆黑圆地眨起来,宋吟眼睛也放大了,“去哪??”
宋吟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等苏祖之带他来到禁法生成的地方时,他才彻底明白苏祖之是真的要带他去魔界,他嘴唇轻微抖动:“我游不了那么深……”
他的颤抖尾音在苏祖之变出原身时骤然消失,苏祖之让他抱着玉宝,一根劲韧触手卷住了宋吟的腰,哗啦一声,有着庞大身躯的男人带着他下了海。
没有想象中的窒息,也没有呛水,苏祖之在水底几乎是穿梭如秒,宋吟被他用三秒钟时间带到符咒处,再一睁眼他就到了魔界。
今天是魔界一年一度的集市日,各类妖魔化成人形在分河界限边缘摆摊卖小玩意儿,形式和人界所差无几,宋吟被裹得安安全全地送上了岸,他刚踩稳地面,便看到眼前摆着一个糖葫芦摊。
老板是个狐狸,宋吟看到他因为激动晃了出来的巨型毛绒尾巴。
以前玉宝不太喜欢逛集市,因为集市里有太多奇形怪状的妖怪,长得很吓人,歪鼻子巨眼的,总会把它吓哭,所以苏祖之很少带他去。
等他长大了些,才慢慢喜欢上集市的热闹,现在的宋吟和当初的玉宝一样,看到那些控制不住原型的异种妖怪,脸色惨白惨白地往后一退,恰好踩到了苏祖之的鞋子上。
那双鞋立马印上了半个漆黑的花纹。
苏祖之低头无言半晌,因为现下实在对宋吟生不出任何气来,所以他没做出任何反应,只抬起手扶稳宋吟的肩膀,低声在他耳边说:“别怕,他们不会伤人。”
宋吟把玉宝当成了护身娃娃,抱得死紧,身上的香混着玉宝的宝宝粉一起散到苏祖之的鼻子下面,苏祖之喉咙紧了紧,随后便看到宋吟抬起湿润的一双眼,小声问他:“真的?”
苏御桥从后面越过来,“真的,现在很多异种都自己做饭,不吃人肉了,他们嫌柴,不嫩。以前他们都当人类是唐僧肉,现在都当没肉的蚊子了。”
宋吟小声嘀咕:“你还不如不和我说……”
苏祖之哼笑了一声,很轻,平阔的肩膀随之一颤,等宋吟看过来,他已经收回了笑,“这条集市很长,我们可以顺着一直往里走,如果走得慢,一天也逛不完。”
玉宝举着双手要下来玩,宋吟把他放了下去,但不放心,还是牵着他的一只小手。
不知道是不是受玉宝影响,宋吟对两边摊上的东西也有些好奇起来,眼睛跟着玉宝一起忽闪,止不住地往旁边看,看完一个又一个。
苏御桥一直跟着宋吟身边,他腿长,因为海拔线太高很难看清玉宝,被玉宝凶巴巴嗷了一声才往旁边挪一点,可不到半天,他又原形毕露,重新把玉宝挤成肉饼。
“那是魔界的沙嗲饼,”苏御桥一边走,一边看着宋吟,看宋吟在哪个摊子上停留视线久了,就跟他介绍,“灵族最爱做的玩意,他们用自家配方做的,秘方不外传,谁也做不出他们家味道,想不想买一个尝尝?我哥给钱。”
宋吟看着那个摊子上腾腾冒出的热气,闻着那边的香味,思考良久,小小声地询问:“贵吗?”
苏御桥顿了下,又笑了声,“不贵,贵也不怕,这么说吧,我哥有的钱可以帮你把这一整街都买下来,所以该花花,该要就要,不要省着,没必要,我哥不缺钱。”
宋吟垂下眼,还没回什么,手里的玉宝忽然跳了两下跳过摊位,含含糊糊地朝今天付钱的冤大头说:“玉宝要两个!”
“急什么,”苏祖之瞥他一眼,慢慢走上前,向摊主搭话,“买七个。”
在魔界物价并不便宜,苏祖之一口气要七个,已经是这里的大客户,摊主咧开白牙喊了一声好咧,撸起袖子往摊子上浇了一层油。
锅上的油几秒钟沸腾,摊主往上摊了一层面,娴熟地裹上调料和配菜,他翻翻炒炒,七个袋子逐渐在桌子上摆成了一排。
宋吟抱了两个,玉宝抱了两个,两人走在中间吃了起来,玉宝一口一口吃得极快,一口可以咬掉大半个,宋吟和他是极大的反例,慢吞吞的每一口都要嚼很细。
苏祖之往过扫了一眼,这一路上他不知道看了多少次,这回他也看到了宋吟吃东西的样子。
也不知道那样吃,吃多久才能吃完。
最终就是几人都吃完了,连玉宝都回味地啃着手指,宋吟还剩下大半个没吃完,而且还吃得有些呛到,几人专门停下来给他买了一瓶水,等着他吃完。
苏祖之坐在一个矮凳上,上面是一把巨伞,阴影压着他的大半眉阔,声音很哑,“不急,慢慢吃,玉宝也累了,休息一会也好。”
宋吟抱着饼看了看旁边活蹦乱跳的玉宝,没说什么,脸蛋红红地低头继续吃手里的饼,速度快了一些,不多时,他的手里总算空了下来。
宋吟跑去一边把塑料袋扔到垃圾桶里,又走回到桌子旁边,眉眼搭下,有些愁苦地抿了抿唇。
摊主用油多,那一袋饼就是隔着塑料也渗出了一些油,宋吟手掌心黏黏的,但他没带纸,桌子上也没有,他垂下眼刚想问其他人有没有能擦手的东西,玉宝看穿了他的窘境,啊呜一声走过来。
宋吟叫住他,“玉宝,我手脏……”
玉宝没听到似的窜到他身边,两只小手拉住宋吟的手腕,下一秒玉宝拉着他的手直直撞上了苏祖之的衣服。
宋吟来不及阻止,来不及收手,等他看过去时已经为时已晚,苏祖之一套薄衬上油乎乎地多出了一个手印,甚至玉宝现在还在拉着他的手在来回蹭。
宋吟的手逐渐干燥,苏祖之的衣服却已经糟了大殃。
宋吟看着那一片狼藉,嗫嚅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苏祖之手指微曲,低头看了看身上衣服,目光只在那片手印上停留了三秒,便挪开了,他低低地开口:“回去洗了就好,没事。”
集市里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来的时候是早上,逛了一小半已经到了中午,人流量不减反多,摩肩擦踵地挤聚在一条长街上。
苏御桥和苏秋亊被玉宝使唤去了买玩具,现在只有宋吟和苏祖之在这坐着。
因为刚才把油蹭到了苏祖之身上,宋吟有点不好吭声,苏祖之似乎没多大反应,坐了会才突然出声:“你昨晚说不打算久留,是真的吗?”
苏祖之的声音低低哑哑,让人喘不过气的某种情绪扑天盖地地渗进了身体,宋吟并了并膝盖,他犹豫着,半真半假地说:“是真的,我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不是知道吗,我是被你招来的魂,本来就不该存在。”
反正系统就要启动清理记忆的程序了,他这样透露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苏祖之天生便见过许多惊世骇俗的东西,对宋吟这不符合唯物主义的话,也只是眉心皱了一下,“以后也不会再回来?”
宋吟这回坚定了一点:“嗯,不会再来了。”
苏祖之又沉默了,他一次比一次沉默的时间久,仿佛被喧闹的集市孤立隔离了在外,良久后才启唇:“什么时候走?”
宋吟朝街上看了看,眉眼被欢声笑语渲染得弯了弯,他回道:“不确定。”
不过也就这两天了,顺利的话今天就要回去。
苏祖之再次安静下来,这一次,时间长到宋吟以为这个话题已经到此结束,男人却又忽然出声:“我对你做的事,你还生不生气?”
宋吟听到这句问话,如临大敌地睁开了眼睛,那一晚苏祖之就是在问完这一句话之后,直接上手带着他捅了自己的腹部,他有心理阴影了。
不过苏阻止只是问出了那句话,他的手、他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和动作:“你要走了,我大概会每天抱着愧疚过日,魔灵的一辈子很长,有些东西永远也不可能忘。”
“没那么严重……”宋吟讷讷地张了张唇,他被苏祖之的用词吓到了,“你也没有打我,没那么过分,你不用记一辈子。”
他的表情呆呆的,嘴唇也被吓到般微微张着,眼睛也变成了小圆眼,苏祖之看着他那副样子笑了笑,不置可否。
宋吟莫名感到有些凝重,他开玩笑道:“要不然你多去去庙里吧,多拜几次,佛祖要是原谅了你,那我……大概也也会原谅你。”
苏祖之愣了愣,领子下面那早已褪去青涩的喉结微微一滚,他低头陷入了沉默,而这时,买到玉宝玩具的两人回来了,玉宝欢呼地迎了上去。
时间还早,他们计划晚上吃了东西再回去,在凳子上休息了一会,宋吟又跟着几人逛起了剩下的大半条街。
不得不说,魔界的集市有很多值钱又漂亮的东西,宋吟看见有摊位在卖珠宝首饰,卖的大多都很漂亮,红布上的首饰玲琅满目地闪耀,颗颗珠宝排在叠起的裴翠上,引起不少过路人的注意。
再往前是玩的东西趋多,还有摊主将一块烂泥地围了起来,专供还没成年的小异种玩。
玉宝童心未泯,见到那片泥地简直移不开眼,嘤呜地瘪着嘴要去玩,宋吟无法拒绝他,任由他去了。
但这小子太闹腾,自己玩不行,还要拽上宋吟,把宋吟的脸蛋都搞花了,脸颊一片灰泥。
苏御桥在围栏外看着里面两人,神情极其不赞同,低声怒道:“哥,你能不能管管他,看他把宋吟闹成什么样了?”
苏祖之往过看去,只见宋吟的脸成了花猫,被玉宝乐吱吱地抹了大块泥上去,他有些无措,又收拾不了玉宝,只能愁苦地用纸巾去抹脸上的泥。
苏祖之看了会,笑了声。
闹着玩了大半天,天色不知不觉黑了下去,宋吟累兮兮地从泥巴坑里走出来,仿佛一下之间老了十岁,他一边牵着玉宝往人群外走,一边找寻着苏祖之他们的身影。
就在这时,他的肩膀忽然被戳了一下,宋吟僵了僵,浑身紧绷了一秒,很快他强行放松下来。
“我们走吧,”苏御桥看宋吟一副累垮了的模样,不顾玉宝意愿一把抱起了他,“回家睡觉。”
宋吟今天逛了尽兴,现下也有些累了,于是同意就此打道回府。
苏祖之带着他们又来到分河界限,恢复原身带着他们回到了祖宅。
宋吟要和玉宝回小宅子休息,几人要在一个转口分开,苏御桥把玉宝放回到宋吟身前,临走前他和宋吟说:“明天我带你去更好玩的地方。”
宋吟僵了下,随后才点了点头,抬起手朝他挥了挥。
晚上十一点,胡聂还没有休息,苏祖之一回来他就上前要帮忙换纱布。
苏祖之任由折腾,他躺在床上轻轻阖着眼,偶尔胡聂碰到了他的伤口,他眉心也不皱分毫,好像腹部被捅了一刀的人不是他。
他脑海里回想起了今天的一幕幕。
回想起了宋吟对他说过的话。
回想起了宋吟照顾玉宝的样子。
从早上见面一直播放电影一般播到了最后一幕,也就是这个时候,苏祖之才忽然捕捉到了宋吟和他们分别前的僵硬。
苏御桥没发现,苏秋亊也没发现,那时的他也没发现。
苏祖之陡然坐起来,神色绷着,不顾胡聂在旁急叫,披上一件衣服便出了祖宅。
深夜祖宅冷寒,一阵阵风刮得鬼哭狼嚎,苏祖之神色不变地急步来到小宅子。
他站在门口吸了一口气,拿出备用钥匙打开门,一步不停地朝二楼走去,只见一间房里亮着灯,还能听到模糊的呼吸声。
苏祖之一把推开了门。
他急速地掠进去扫了一圈,房里没有人。
床上空荡荡的,只有玉宝香甜地躺在枕头上睡觉,另一副枕头平平整整,没有丝毫有人躺过的痕迹。
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
……
【清除记忆程序已启动,锁定对象npc苏祖之、苏御桥、苏秋亊,已开启,现进度为0……12……56……87……】
【出错!出错!无法清除锁定npc的记忆,进度正在倒退,相关人员联系主系统中,已被批准送入维修中心,接管员为零零三号,送入一号机紧急修复……失败,修复失败。】
【所有程序无法挽救,主系统已剔除副本。】
【四人宿舍副本报废。】
……
宋吟没有得到主系统承诺的s级道具,系统说原本程序已经快要成功,后面却又突然失败了,他也只是可惜了一阵,便将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眨眼四年过去,盛夏将至。
苏御桥从大学毕业,以出色的天赋和运动能力当上了国家运动员,在全球都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和热度,时间是整形工具,以前苏父最看不起的烂泥也成了材。
苏秋亊进了公司,流连于世家和权利之间,每天敬酒,喝酒,假笑,慢慢有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比以前表情多了,没那么木。
苏家这头三子个个有本事,也一个比一个帅,但这些年,好像没人见过他们谈过恋爱。
甚至一丝绯闻都没有。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在懵懂躁动的青春期遇到了个忘不掉的人,时间过了那么久,早已成为难以忘怀的记忆,那人消失得也轰轰烈烈,突然就不见了,哪也找不到。
所以只好放下,也只能放下。
人该向前走,往前看,山有那么高,水有那么阔,总会出现比那个人更好的。
谁想一直也没找到。
于是便这么一直拖着。
苏家长子的消息有好久都没听到了,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一消失就消失了四年,听说这四年间从没回过祖宅,更没出现过各大社交平台。
明明以往苏家长子才是外人最看好的人才,可这人却就这么消失匿迹了。
众人可惜着失望着好奇着,在某天突然看到一张照片,照片上是消失了四年的苏祖之,男人眉眼依旧惊人,正坐在一座宅子门口看书。
有人认出了那座宅,建在山上,那附近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寺庙。
第096章 逃到林里的可怜皇帝(1)
皇城里规定二更天开始便是宵禁时间, 除了侍卫队不允许有人在外走动,现在又是深冬,冷得很, 大多数人早早就抱着汤婆子回了寝殿。
这种能让人冷得尿裤子的天气, 就是奴才都早早干完了活回到房里歇下,可某一寝宫的门前还有个当值的太监在看门, 屋里有人阿嚏阿嚏的在打着喷嚏,每打一声, 都让太监的心脏收缩一下。
今晚出了一件大事。
当今圣上落水了,落得十分蹊跷, 说是在湖边逛着逛着自己就掉了进去, 谁也没去推。
皇帝自从被水里捞上以后就吓得魂不守舍,一直趴在被窝里念念有词不肯出来, 左相当时刚处理完一些政务, 听到下人的传报,换了身衣服赶往养心殿。
现在正在寝宫里面伺候着皇帝。
亥时三刻一到,有个英俊高大的男子忽然来到了门口, 太监正打着盹, 看到男子的脸, 顿时把那佝偻着的肩背挺直了, 他拱起双手:“右相。”
男人微一颔首, 将目光挪到了门前:“皇上现在如何?”
太监如实说了皇帝的情况:“感染了风寒,一直在打喷嚏,不过御医已经开了药, 静养几天便能好。”
正说着, 太监快步凑上去,为难地拦住男人:“右相, 您恐怕不能进去,皇上刚才吩咐奴才了,谁都不让进,皇上说现在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水鬼,他绝对不会再让水鬼靠近他一步。”
被称为右相的男人眉心微蹙,似考量了一阵,开口道:“你先退下吧,我在这里等着皇上。”
“这,这恐怕,”太监看出男人眉目中的坚决,嘴里的犹豫咽了回去,“那您有事喊奴才。”
太监离开了,走之前一步三回头,见右相果真等在了门口,心里一片唏嘘,感慨皇上好命。
要说这广大天城最高大可靠挑不出一丝错的男人,皇帝身边的三个丞相必定榜上有名,有学识有能力外貌也绝顶出挑,就连那肉.体都是肥瘦有度,走出去不知多少人抢着要。
可这稀有的三个苗苗都是皇上的人,没一个清闲的。
右相今晚来一是要看望皇上,二是有政务要商谈,但里面的皇上咳得呼吸虚弱,天亮了都不一定能召见他。
屋内烧了炭火,皇上被窝里塞了个汤婆子,手里还抱着一个,但这样也不够,小皇帝还是坐在床榻边冻得脸颊和嘴唇发白,手掌贴着铜壁,眼神发散气若游丝地打着抖。
宋吟又打了个喷嚏,这一回连打两个,嗓子明显见哑,站在桌前的左相后背一顿,随后将一个瓷碗里填满热水,走到床边抵上宋吟的嘴唇。
宋吟被迫仰起了脑袋。
左相把碗口抵在他唇边一动不动,没有手狠地灌下去,等宋吟示意自己不想再喝,才转过身把碗重新放回到桌上。
然后他从身侧拽出一条手帕,用帕角擦了擦不小心碰到瓷碗口的手指。
这些举动都是在小皇帝看不到的地方做的,而小皇帝此刻也没心思关注其他事,他面露恐慌,语无伦次道:“左相,你一定要查,今晚朕站在湖边,分明是有人在湖里把朕拽了下去,一定是有水鬼,你要把那水鬼抓住,否则朕不安心……”
左相在一旁赫然站立,面无表情,他的那双眼里是毫无性和欲的平淡:“臣会去查,但这世上没有鬼怪一说,陛下何必自己吓自己。”
男人分明是顺着皇帝在回答,却又不是那么认真,像在敷衍一个三岁孩童,一个不成气候的幼儿一样回答他。
宋吟牙齿咬着下唇在打哆嗦,他刚被传进这里,意识还没和原主分离,唇舌和身体都还在兀自动着。
“朕以前也不信有鬼,但你看今晚的情形,”小皇帝又气又怕,气得他扬起手,想把手中的汤婆子甩到地上震慑男人,“朕敢打包票,肯定是水鬼在作怪,你去查,查以往有没有冤死的官员妃子被沉塘了的,不许再反驳朕!”
左相安静了。
他一安静,小皇帝也没再说话,宋吟终于能安静地打量起四周。
照目前身上的粘腻,宋吟感觉自己应该刚被捞起来不久。
他冻得肩膀颤动,一头散在肩上的头发也变得暗淡无光,兀自平复好情绪,小皇帝忽然又看到了自己空中的手,他大吃一惊,把汤婆子扔到榻上,摊开双手看。
他的手皱成了一团,皮下的肉像缩了水,皱皱巴巴地瘪了下去。
这也是正常的,冬天救人难,他在湖里被泡了那么久才被捞上来,不把皮泡掉一层就不错了。
小皇帝却无法接受,他看着自己丑陋的双手,难以自控地朝男人喊道:“左相,快,把我抽屉里的茶油拿过来。”
当今的小皇上十分重视皮肤管理,他每晚都要花上一些时间来护理自己的头发和皮肤,连泡澡的水也加了料,一年下来他把自己养成了一块豆腐,甚至还有了一些体香。
左相在旁边听到他的命令,面色淡淡地转身来到抽屉前。
“陛下,在哪一个抽屉?”
宋吟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意识已经彻底占据了身体,他转头看向那一排排总共能有七八个的抽屉,暂时有些想不起来原主放到了哪,只能道:“我也忘了,你都拉开看看,快点。”
对小皇帝的胡搅蛮缠,男人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反应,或许是天生情绪不外露,总之他还是刚才那副表情,听命地一格一格拉开抽屉。
抽屉里都是些杂物,还有一些书籍,皇帝不爱看扔进去闲置了,上面还有层灰。
左相继续拉抽屉,在拉到第四格时都没见到皇帝口中的茶油,他闭了下眼,耐心有些要消退,目光在第四格停了三秒,他直接拉开最后一格。
宋吟正坐在床边打着摆子,脑子里突然涌上来了原主关于那些抽屉的记忆,里面各自都放了什么东西,清晰地浮在他脑海。
宋吟猛然朝那边看过去,然而为时已晚,最后一格已经被打开了。
里面躺着一柄柄玩具,被主人珍视地摆好放整齐,一点灰都没有,看样子是常用,侧端有一颗颗圆润饱满的珍珠,总体宽度吓人。
宋吟收回了伸出去的手,眼神震颤地看着左相僵住的背影。
左相似乎是盯着那东西看了会,眼中慢慢有了古怪的波澜,薄唇变了变,做出了两个没有声音的口型:“□□。”
□□。
只要不是三岁小孩都知道这个词绝非褒义,通常用来形容人放荡重欲,他是看着小皇帝的物件说的,必定说的也是小皇帝。
宋吟离得近,自然是看到了那两个字,但他立马转过头强行无视掉,手指塞进腿缝里埋住,双肩也微微往里面缩了缩。
宋吟不和男人计较,也绝对不会大声说自己看到左相在骂自己,叫人进来把左相拖下去打三百大板,让左相知道辱骂自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承受多大的痛苦。
他就算看到了,也会装没看到。
因为男人说的对。
……
宋吟回到现实世界后平稳地过够了七天,不出意外收到了新包裹。
大概是重新进了一次副本,宋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在进到新副本之前主系统给他安排了一个系统小助手,这一回他看到的引导终于不再是简简单单掰着手指都能数清字数的背景介绍。
他所处的世界是完全架空的南国,当今小皇帝于胶怜是先皇嫡出的幼子,先皇驾崩前一个月拟定好了遗嘱,将权全部放给了于胶怜,并把京中的旧部全都规整驯服,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效忠新帝。
先皇为于胶怜铺好了所有的路,仍是不放心,他还在幼子身边安插了三个信赖的人,一个是先皇微服私访在外捡回来从小养大的,一个是他打猎时捡来的,还有一个是冷宫中废弃前臣的孩子。
遗嘱上他让于胶怜将他们三人晋封为丞相,将来能好好辅佐于胶怜的帝王之位。
于胶怜照做了,而先皇送给他的这三人也的的确确是能干的良臣,哪怕他担不了大事,也能在后扶持着他,不被外族趁机夺位。
于胶怜有了他们,许多事不用自己操心,自从上位之后,平平安安地度过了半年。
这半年里宫中偶尔有怪事,传闻有人在半夜看到了人身蛇尾的玩意儿在街上爬行,还有人声称起夜时看到窗户上有一张惨白的脸,总之神神叨叨的。
于胶怜一开始不信,可遭遇了这落水一事,他就算不信也要信了。
于胶怜是个放荡货色,每天多半时间都是欲求不满,看到宫中长着健壮肌肉的男人他会停下来多看两眼,晚上回去自给自足。
他一直小心瞒着自己的取好,直到那天起了高烧叫来了御医,他一眼就瞧上了,从初冬就开始撩拨。
御医性子淡,在京中也是不少女眷想嫁的头等对象,可他从来没有对哪一个起过兴趣,甚至也从来没想过婚嫁,看上去就不是对这方面有兴趣的。
可于胶怜有兴趣,他兴趣大了,即使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干过一件能让大臣们满意的事,但他脸长得好,又肯下功夫护理自己。
偶尔他走在外面卷起袖子或者往脖子里扇扇风,那些不好男色的阉人都要多看他几眼他的胸脯和屁股,可御医一直对他很避讳,除了要看病,其他事都要找借口回绝。
于胶怜慢慢也觉着没了意思,他有三个丞相,一个左相,两个右相,那天他无意看到了右相的寡嫂,又是一阵心跳加快。
右相是先皇在外面捡回来的流浪儿,早年过得苦,和一个哥哥相依为命,他哥哥是个短命鬼,为了让自己多活几年把右相养大,他用几个铜板从奴隶贩子那里买来一个八字合的男人结了婚给自己冲喜。
这个男人就是右相的寡嫂,是个货真价实的男性,那天他在外经营的店出了差池,思来想去才进宫想和右相商量对策。
谁想一进宫于胶怜就看上了他,硬是把他留了下来。
寡嫂起初也是一样的臭德性,但于胶怜身体太好,又经常在他身前晃,两人还是搞上了。
于胶怜一尝到滋味,就不想再干正事,把折子全部都扔给了三个丞相,他的份强加到身上,三个丞相就得加班加点熬夜。
有时候折子在于胶怜的养心殿上,右相还得亲自跑一趟,在他殿里批阅完才能回去躺下。
人要步入正途很难,但要堕落,那就是一天的事。
于胶怜在那天之后再也没上过早朝,他天天和寡嫂鬼混,不仅如此还和宫里的太监、太傅、侍卫各种不起眼但模样端正的人搞。
报应来得也快。
有几个王族看不惯于胶怜的所作所为,一天天暗中购买兵马,羽翼丰满的那一天他们抄了养心殿,嘴里喊着要将于胶怜的头砍掉挂在城墙。
于胶怜提前得到风声,惊慌失措地从皇城逃走,那些权势和男人没了就没了,权力他也没有多想要,男人他可以再找,可命只有一条,丢了就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了。
受人唾弃的小皇帝一逃跑,新皇紧跟着上位。
新皇宽厚仁慈,没有裁掉原先的丞相,甚至比于胶怜还要重用他们,短短几个月时间,三个被当成狗一样使唤的丞相摇身一变,变成了如今于胶怜高攀不起的权臣。
于胶怜躲到了一个小林子里,他听到城中的消息,怕得要命,他害怕三个丞相来找他寻仇,怕得每天出门的时间都不超过半个时辰。
可就在于胶怜躲到小林子里的第二个月,皇城忽然被血洗,从下到奴才,从上到皇帝,所有人一夜之间暴毙。
而他们的尸体每隔一晚,便会出现在于胶怜住的小林子里。
宋吟的任务暂时有一个,阻止皇城被血洗的结局,说暂时,是因为系统告诉他,随着主线发展还会出现各种支线任务。
宋吟又打了一个喷嚏,他那精心保养过的脸咳红了一大片,看着有股清纯劲,看到那抽屉里的东西,他终于想起来于胶怜今天为什么会去湖边。
因为他约好了,他要去见右相那个寡嫂,两人约在了湖边见面,于胶怜一个随从都没带,自己独自前往。
那时候右相寡嫂还没到,于胶怜一个人站在那里踢石子,踢着踢着又觉无聊,沿着湖边走了两步想赏赏景,意外就在那个时候发生,他被人一拽,拽到了湖里面。
于胶怜没带随从没带太监,在湖中扑腾着求救了许久,被后来赶到的右相寡嫂救了起来。
那些放在抽屉里的东西原本是于胶怜等着和寡嫂做的时候一起用的。
宋吟的眼里出现了一点紧张,他看着一动不动忘记了找茶油的左相,轻轻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左……”
他正想不顾脸皮,催促左相赶紧把茶油拿过来,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宋吟一副得救了的表情,他连忙站起来问:“谁?”
“陛下。”
门外是一道低沉的男声。
宋吟脸上的欣喜暗了下去,左相转过了身看向他,他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那声音很独特,不是京中本地人的口音,所以宋吟想听出不是右相寡嫂都难。
右相寡嫂来他这里干什么,难道落水了还要继续搞不成?
宋吟一顿,心中冒出了一丝绝望,还真是,他想起了今夜会发生的事,于胶怜落水后不忘初心,叫人通知了右相寡嫂,让他晚上到自己寝殿里来。
于胶怜告诉右相寡嫂,右相就在他寝殿门口,他们当着右相的面做,那一定很刺激。
第097章 逃到林里的可怜皇帝(2)
外头又是一声陛下, 桌面的烛火阑珊微晃,宋吟用余光去看周围左相的反应,什么都看不见, 还被外面的人催了第三回。
他等的时间一长, 左相便察觉到了,微微垂首:“臣去开?”
宋吟不清楚左相知道多少, 也不清楚左相知不知道他和外面的人有勾当,他硬着头皮:“开吧, 是我叫来的人,我找他有事。”
左相看了眼强撑着的小皇帝, 很体面地把抽屉合了回去, 又在宋吟的目光中走去门口,一把拉开了门。
门一开, 宋吟看到了两个人, 先是看到刚才出声的寡嫂,再是看到寡嫂旁边等候着的一个男人。
【沈少聿,你的右相, 只年长你两岁, 他一年前被先皇捡到, 被当做心腹从小培养, 沈少聿最初出现在你父皇身边的时候, 你嫌他身上气质寒酸,朝他扔了一个发馊的馒头,你父亲看见上来严厉喝止了你, 你不满对你向来和善的父亲态度这么不好, 盛怒之下觉得都是沈少聿的错。】
【先皇死后,你必要时重用他, 叫他帮你做事,不必要时你就骂他是流浪狗,还踩着他的肩膀射过箭,你还说流浪狗在外面流浪太久,身上脏东西肯定很多,所以你从来都不碰沈少聿,就是不小心碰到了也会马上拿帕子擦干净。】
【沈少聿因为先皇对他有恩,所以一直对你百般隐忍,但也有耐心用尽的时候,起义军杀进养心殿的那一天他没有阻止,甚至放了他们进来,你逃到小林子里后,沈少聿第一个发现了你的所在地,他找到你,挑了你两个胳膊的手筋。】
宋吟听着系统小助手的提示,嘴角微微一抽。
门口的男人看着不是很可怕,原来这么残暴?
【右边的是沈少聿的寡嫂兰濯池,他两天前被你硬留在了皇宫。】
宋吟不着痕迹,把目光瞥向门口的兰濯池。
于胶怜被从水里捞上来以后,特意叫了腿脚跑得快的太监去叫兰濯池,兰濯池被于胶怜安排在了养心殿后面一间废弃的柴房里,当时他刚换好衣服要睡下,被于胶怜叫来的人催着从床上起来,连衣服都没换好就赶到了养心殿。
兰濯池头发没梳,还穿着不太适合见人的里衣,腰带也没系,是仓仓促促中来的养心殿,可他控制力极强,眉间没露出一分生气。
宋吟换位思考,大晚上不能睡觉被人叫来行欢,就是他也心情好不了,他脑子里正思考着怎么扯谎,就见面前的兰濯池俯了俯身,直白道:“陛下,刚才那位公公说你有要紧事找我,所以我来了,但在此之前我想问,陛下叫我来是为了私事还是公事?”
宋吟向后退了一步,坐到床榻上,他不是累了想坐,是被吓得膝盖撑不住。
他没想到兰濯池当着他两个丞相的面也这么直白,别的就不说了,他的小叔子沈少聿还在,他这么说,不就让沈少聿窥见皇上对自己有龌龊心思了吗?
不过兰濯池也没那么表里如一,宋吟记得系统小助手给他的简介里,兰濯池最后还是和于胶怜搞上了,并且次数非一般人的频繁,两人都是胆大的,狼狈为奸,在小叔子面前没少搞过。
宋吟目光松散地望了望门口的沈少聿,男人神色很正常,没什么不对,好像没从那句问话里看出什么肮脏来。
宋吟手指缩了缩,摸紧汤婆子,故作惊讶:“当然是公事,你是右相的亲人,朕就算有私事也会通过右相告诉你,不会大晚上还专程叫你跑这么一趟。其实原本今天也不会叫你,就是朕遇到了怪事,想找你打听点消息。”
他说完这话,很清楚地看到兰濯池脸上划过的一丝嘲意,很快平复了,他应该是把宋吟的话当成了某种以进为退的手段,所以并没有在意。
宋吟假装没看见,扬了扬脖子吩咐:“外面冷,都先进来,把门关上。”
沈少聿跟着兰濯池进来了,他叫了一声陛下,随后便安安分分低下头站到离宋吟很远的桌子旁,用目光丈量,他和宋吟之间的距离至少能塞得下十几个成年人。
想也知道,平时于胶怜对他的嫌弃有多深。
如非必要,于胶怜都不会和沈少聿待在同一个屋子里,沈少聿呼吸过的空气肯定也是脏的,他才不要和沈少聿挨那么近,以免呼吸到脏东西。
宋吟抠着汤婆子,看着沈少聿习以为常的远离,轻抿了下水色的唇,系统给他的任务是阻止皇城被血洗,没说要让他阻止皇位被夺。
那么按照发展,他还是要躲到林子里,还是要被积怨成恨的沈少聿挑断手筋。
宋吟试想了一下自己手筋被挑,手腕就泛起了酥酥的麻意,他忍住缩回到被窝里的冲动,咽了咽口水,心想要想办法阻止。
沈少聿要反,是因为于胶怜不把他当人看,嫌他是流浪狗,不和他接触,给他人格侮辱。
那么从现在开始,他把沈少聿当成人,潜移默化改变态度,将来就算被沈少聿找到,沈少聿可能也会留下一分仁慈,不废了他的手。
宋吟默默想着,被一声咔哒吓了一跳,抬起眼。
是兰濯池将门关上了,男人伟岸高大的身体直挺,屋里有一个皇上两个高官,他只是一个有着贱籍的平民,但他丝毫不怵:“陛下要和我谈什么?”
他穿的一身里衣,宋吟连看都不看他,目不斜视:“谈公事。”
兰濯池启唇:“公事。”
宋吟后脊起了疙瘩,听清楚就好了,重复一遍干什么。
他摸着滚烫的汤婆子压下那身不适,又清了清嗓子说:“是,朕听右相说你开着一家义庄,宫里有谁死了,都是你叫徒弟搬走的。”
兰濯池听他真编出了像样的理由来,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外露的意外神色。
他和于胶怜只认识七天,每一回见面于胶怜都没有藏着,三句不离私事,并且每一次在他面前都从来不会谈到他的身份。
因为于胶怜并不在乎,他是奴隶还是义庄老板都无所谓,于胶怜只想勾引到手,以后有一个长期稳定的木棍。
他目光上移,朝榻上小皇帝的胸脯上瞄:“陛下有尸体要叫我收?”
宋吟没大意,第一时间看到了兰濯池的目光,他努力把肩膀往里缩,嗓音装得很是平静:“不是叫你收尸体,是让你回去以后整理出一份名单,宫里这半年死了的人,你都写出名字和身份,整理好了交到朕这里来。”
兰濯池听出了小皇帝的意图,他从太监那里听说了于胶怜被拖下湖的事,来的路上还想这小皇帝现在应该六神无主,疯着闹着要让几个丞相给他找拖他进湖的凶手。
可听于胶怜交给他的事,兰濯池没想到于胶怜怀疑到了鬼上面,还有着思路,没有无头苍蝇的找。
兰濯池眉毛微不可查地一挑,他在宋吟的脸上盯了一会,慢慢说:“我如果能回到义庄,一定会立马收集名单,就是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能解除我的监禁。”
宋吟本来就坐不太住,听兰濯池一句又一句毫不掩饰,揭露他们之间有染的话,吓得都不太会喘气了。
他又做出一副不能理解的表情:“你误会了,你是右相的人,朕怎么会监禁你?”
兰濯池看着他装傻:“这几天我一出宫就会被拦下,他们说,这是陛下的意思。”
宋吟说:“应该是下人传朕的话传错了意思,你不要误会,朕是听说你的义庄出了事,想帮你一把,右相帮了朕很多,于情于理朕都要替他的亲人解决麻烦。”
宋吟一边说,一边摸着外袍的带子系紧了点,似乎怕被人看到一样。
也就是这个举动,让兰濯池更肆无忌惮,用怀疑他被鬼附身的目光盯他屁股和胸,宋吟站起来,顾不上别的,直接叫沈少聿:“右相,这汤婆子怎么捂都感觉不热,朕全身都好冷。”
听到这一声叫,沈少聿僵了下。
左相和兰濯池也都怔了怔。
兰濯池知道他这个小叔子不得重用,比起右相,于胶怜会对左相的接受程度更高一点,通常有左相在,他都不会把眼神分给沈少聿,也从来不会叫沈少聿。
沈少聿没愣太久,他走近一步,嗓音冷淡:“陛下要不要把狐裘穿上,等上床再脱。”
宋吟立即就要说好,但转眼就想到不行,态度变太快,会引起怀疑,于是他怠慢地点了点头。
等沈少聿拿起厚实狐裘走到他面前,他又说:“你穿上。”
沈少聿又是一怔,他尽极力地最少触到狐裘,只抓着一点边角,就怕于胶怜又会说他碰过的东西脏。
可现在于胶怜不仅让他拿,还让他穿,没有说笑的意思,沈少聿眉间皱起:“陛下,我一个卑贱身体,会脏了你的衣服。”
这些话,都是于胶怜说过的,沈少聿原封不动地照搬过来。
宋吟像个幽魂似的盯着他,又看了看那件狐裘:“你只要听朕的话就好。”
于胶怜不喜欢一句话多次无用重复,这会让他脾气暴躁,一暴躁就会有无辜宫人遭殃,所以沈少聿不再多言,低下头,将那件狐裘穿在了身上。
狐裘是按小皇上的尺寸做的,但有松紧度,沈少聿勉勉强强穿上了,他没有去揣测于胶怜的想法,但下一刻,他看到于胶怜突然伸手敞开身上的狐裘,一张小脸凑进来,整个身体钻进他和狐裘的空间里。
他调了调站姿,紧接着就转过身面对兰濯池。
空气流动变慢,还有些微凝滞。
宋吟裹着狐裘,后面贴着火热的男性躯体,他没去看上面沈少聿僵住的神色,而是转眼看着兰濯池:“不好意思,今晚落了水,实在是很冷,现在你可以和朕说了,你的义庄出了什么事?如果是朕能帮上忙的,一定会帮你。”
沈少聿是兰濯池的小叔子,他和小叔子这么勾肩搭背,兰濯池绝不能接受他。
兰濯池的脸色终于在进门后有了说得上巨大的变化,变得很糟,他用吃骨头一样的眼神盯了宋吟几秒:“没什么大事。”
他顿了顿:“最近义庄新收了一具尸体,本来两天之后就要下葬,但就在下葬前一天,这具尸体神秘失踪,到处找不见,尸体生前是个大官,亲眷也是不好糊弄的,他们说是我们偷了尸体,吵着要找人拆了义庄。”
宋吟脚底差点一滑,这叫没什么大事?
他听兰濯池八风不动的语气,觉得兰濯池可能,也许,大概不太懂大事的含义是什么,他本来暖和的身子又凉了凉:“尸体不见了?是谁的尸体?”
兰濯池看着宋吟和沈少聿相贴的皮肤,牙齿磋磨:“杨继晁,杨侍郎,陛下应该知道吧,他从你上位起就一直在服侍你。”
宋吟没理会兰濯池的话,他脑中跳出系统小助手的提示。
【杨继晁,他是先皇得力大臣之一,今年刚步入四十大关,官途还长,可他在一周前突然给你递了辞呈,说身体不好要告老还乡。】
【你批了,杨继晁出了京城之后身体一路急转而下,第二天便命丧黄泉,你听说了这件事,给杨家人送去一些抚恤金,又叫右相找人去安葬了杨继晁。】
不得不说,有了系统小助手,宋吟比以前方便了很多。
他嘴里轻念着杨继晁,睫毛扇动一下,从沈少聿的怀里钻出来:“杨继晁的尸体消失了,所以等着他安葬的杨家人,一直在找你麻烦?”
兰濯池的眉头松了些,他嗓音温和:“是,义庄放棺材的房间只有我一个人有钥匙,那天没有人进去过,是凭空没了的,这世上可能真有鬼,陛下要是想给我摆平麻烦,恐怕要和鬼打交道了。”
宋吟无视了兰濯池略有调侃的语气,沈少聿身体很暖和,他一张脸被热得红润了些,一说话,嗓子也没因为畏寒而再抖:“明天我要出宫,见一见杨家人。”
皇城几千多个人,能被一夜之间全被屠尽,不太可能是生人所为。
杨继晁是宫里的人,他身上出了异象,宋吟顺藤摸瓜说不定能找到一丝两丝的线索。
宋吟又拿起汤婆子,捂在手心里,他面朝向三人,开始赶客:“我要休息了,你们都回去。”
……
宋吟解了兰濯池的监禁,把他放回义庄里整理名单,而兰濯池刚回到义庄的当天早上,就差了一个徒弟进宫,告诉宋吟杨家人又来义庄闹事了。
这天早朝里破天荒的看到了皇上的身影,众大臣还没来得及为此感慨,也没来得及上奏折,小皇帝已经急匆匆跑出殿门,叫上沈少聿一起出了宫。
宋吟和沈少聿两人一起来到义庄时已经是中午,天还很亮堂,可那掩映在林子里的义庄阴气森森,仿佛有一丝丝黑雾从房屋里飘到了上空。
隔着一里远,宋吟看到了荒凉道路上的石门。
过了石门,高大俊美的男人就站在义庄门口,他的前面是两个来找事的杨家人,其中一个穿着素白的长袍,年纪已经不低,用布挽着微白的头发,脸上的沟壑里像是田埂一样,蓄满了眼角流下的泪水。
兰濯池徒弟送消息进宫里时说了,这回来闹事的是杨继晁的夫人和他的堂弟。
看样子,门口哭喊叫闹的女人就是杨夫人,她声音刺耳,哪怕堵着两个耳洞都挡不住。
她身边的堂弟倒是情绪平静一些,只有在需要附和的时候说上一两句。
其他时间都是保持安静的。
“我相公的尸体好好地放在你们义庄,怎么能说没就没?”杨夫人扯着兰濯池身边小徒弟的领口,双目通红,“我不管,今天我就是翻遍这破义庄,也要把我相公找出来,你们敢拦我,我就去报官。”
兰濯池身边的小徒弟满脸为难,他的额汗已经淌过了下巴,在尖上结成了水珠:“夫人,上回您就来过了,您不是也没在义庄里找到您相公吗?我们发誓一直在寻找您相公的下落,如果有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您。”
杨夫人又是一声尖锐的反驳:“你们嘴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谁知道?现在的事实是,我相公在你们义庄里不见了,我相公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你们要是敢私藏他尸体,这间义庄别想再好好地开下去。”
她把皇帝都搬出来了,意图让兰濯池和她的小徒弟知道,义庄里不见了的那具尸体来头大得很,不想给义庄惹麻烦,最好早些把她相公交出来。
可面对她的强硬,面对皇上的威势,小徒弟还是一样的为难说辞:“夫人,我们没有隐瞒您,就是不见了,我们已经收了您的铜板,下葬的事我们一定会办,您也不要太着急,毕竟人也……”
人也已经死了,就算找回来也是死的,着急没用。
杨夫人一对浑浊的双瞳怒瞪:“你怎么说话的!”
杨夫人本就在失控的边缘,小徒弟的一番话踩了雷区,她当即上去抓住了小徒弟的头发,一双尖利的指甲挠了上去。
一声惊叫以后,义庄乱了套,小徒弟被抓得吱哇乱吼,脸上被挠出了好几道,鲜红地延伸至耳迹,杨夫人的堂弟上去拦,被杨夫人一手扒拉着推开。
义庄里面的其他徒弟纷纷赶出来拦架,他们用胳膊去挡,却被杨夫人一手一个抓得衣服都散了,像是来了一出出洋相大会。
全程兰濯池只是在一边看,他不上去拦,也不开口说话,就站着看他们打打闹闹。
小徒弟为一句话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眉眼出血,脖子通红,被抓得一声干呕,吐出了软烂的一点白馍馍碎渣,接着就是吃痛地大喊“我错了”。
杨夫人怒急上头,没有因为他道歉就心软,还在对着他那张脸抓挠。
耳边全是风声,忽然传进了一声叫:“杨夫人。”
杨夫人本来不想理,现在谁也阻止不了她为自家相公伸冤,可那声音太特殊,特殊到几乎让她的手一下停止了暴行,迟疑怯生地转过了头。
印象中只见过一次的皇帝出现在面前,没有穿黄袍。
杨夫人喃喃:“皇……”
“杨夫人,”宋吟没让杨夫人叫全,“我是为了杨侍郎的事来的,想必您也是,我们不如进去坐下来好好说。”
杨夫人嗓音含混:“好,好,进去说。”
义庄的闹剧结束,杨夫人和她的堂弟被宋吟带着一起进了义庄,在一张桌子四周坐下,小徒弟给他们添了茶倒了热水,又呲牙咧嘴地到一边站着去了。
兰濯池也站在一边,没坐,他看着真来了的于胶怜,又看于胶怜还把他小叔子带上了,眉间皱紧。
杨夫人见宋吟来了之后平静了不少。
皇上来了,说明自家相公是被关注的,这让她又喜又悲,她抽抽搭搭地用手帕擦着眼泪,哭声停不下来。
宋吟让她哭了一会发泄情绪,开口道:“杨侍郎为我排忧解难过好几回,算起来,是我的恩师之一,他死了我很难过,听他尸体不见了,我和杨夫人一样恼火,如果是有人故意偷的,我一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
停了停,话锋一转:“不过杨夫人,有些事我要先提前问一问,杨侍郎回家的那一天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他有没有给你们捎过书信,说在宫里遇到了怪事。”
杨夫人捏着手帕的手停了下来,她放空地回想:“异常……没什么异常,他那身体是老毛病,大夫劝他好几回好好歇着了,那天他病又复发,这才要回家。没见他有什么异常,他回家一整天,都没出去见过别人。”
杨侍郎死的时候也没异象,眉目安详,穿着一身麒麟袍,连眼都没睁,是正常死的。
说着,杨夫人又哭诉起来,她扒着桌子,看着过分年轻的小皇帝:“皇上,您一定要替我家相公做主,这义庄处处是古怪,都说没碰过尸体,可尸体怎么会无端消失?听说现在有些义庄会偷卖尸体,我担心是他们把我相公卖了。”
宋吟观察杨夫人,杨夫人已经为杨侍郎的事奔波操劳了数日,白发见长,她现在只想要一个承诺,而这个承诺一定得是足够有分量的人给他的。
他是皇上,杨侍郎尊奉的主子,这个分量足够重,宋吟轻轻拍了拍杨夫人的背,语气安抚:“夫人,您别急,义庄开了好几年,没出过这种事,你不信任他们,就信任我,您今天也累了,先回家,我一有消息就叫人知会你,一定给你一个说法。”
杨夫人犹豫:“可……”
看到宋吟的眼神,杨夫人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在皇帝面前,她也只能妥协。
杨夫人改口了,她说等自己堂弟再搜一遍义庄,如果搜不到,她就走。
宋吟没有理由拒绝杨夫人一个想让自己心安的请求,他一点头,杨夫人身边矮小的堂弟便收到指示,走进义庄摆放棺材的房间,一处一处搜索起来。
杨夫人不想触景伤情,一个人先到了义庄外面等候,宋吟和沈少聿还在义庄里面,他和沈少聿挨得很近,因为兰濯池一直看着他,他总觉得发毛。
义庄里的棺材摆了很多,有些是空的,有些装了还没来得及下葬的尸体,堂弟匆匆搜过一遍就出来了,手里又黏又滑,都是他出的汗。
宋吟和他眼神接触了一下,略微点了下头,算是对大臣亲人的尊重。
堂弟原本要走,却在走到门口时忽然又折道返回来,让宋吟和他去角落里。
堂弟看模样还是个年轻小伙,听杨夫人说今年在预备去贡院考试,吃得多,但只横向发展,他把宋吟招到角落后,压低声音:“皇上,我记起来一件事,我哥前不久给我寄过一封信。”
宋吟一怔:“信里写了什么?”
“信里写了……”堂弟挠了挠湿滑的脸皮,“写了他在皇宫里看到了人蛇怪,我当时以为他是说笑的,就没当真……和那封信一起捎回来的还有这盏油灯。”
他从裤腰里拿出一个布袋,解开绳子,从里面掏出一根细瘦的油灯:“我哥在信里说这油灯一般点不亮,要是点亮了,说明他的魂就在附近,那天我看到这封信,以为我哥做官做得不顺利,人疯了,但现在他尸体凭空失踪,我想……可能有怪事。”
他越说,气喘得越重,像是吓坏了,他把油灯一股脑塞进宋吟手里,“我现在把这油灯给您,希望您能把我哥的尸体找回来。”
堂弟把油灯交给他以后,畏畏缩缩地跑出了义庄,挨上了杨夫人,杨夫人回头看了一眼义庄,唉声叹气转过身。
宋吟看着两人形单影只,风吹得猎猎作响,想起他们来的时候是搭着马车,他偏头:“沈少聿,你去送他们。”
沈少聿看了眼他,低头道:“好。”
……
沈少聿走了,走了之后,宋吟顿时反应过来,沈少聿不在,那他不就和兰濯池独处一室了吗?
宋吟后背顿紧,皇城怪事刚有一点眉目的欣喜消了下去,他握紧油灯眼神飘过去,发现兰濯池好像也没太当他一回事,正在义庄外面指挥徒弟收拾残局。
杨夫人刚才闹事的时候见到东西就砸,拿到东西就扔,又踹又踢,把义庄搞得乌烟瘴气,收拾起来要费好大劲。
宋吟找了个凳子坐下去,还好,兰濯池现在忙得很,顾不上他,但宋吟转念又一想他根本不用怕,是于胶怜一直在骚扰兰濯池,而兰濯池眼光高,前期看不上欲求不满的于胶怜。
宋吟一口气还没松完全,兰濯池推门走了进来,他用眼角看了看宋吟,将一壶水放到桌上,目带戏谑:“喝吧,皇上之前说,最喜欢喝我这义庄里的水了。”
宋吟搜索了下脑中回忆,于胶怜是去过兰濯池义庄,而且是专门说的这种话。
他嘴里吞了一下,刚想说话,眉心蹙紧,抬手蹭了蹭瘙痒的胳膊:“兰濯池,我好像被虫子咬了,你这里有没有涂的药?”
没得到预想的回答,兰濯池心有不快地看去,看到了宋吟胳膊上果然起了细小的红疙瘩。
这义庄独有的蛇虫,被咬了会浑身发痒,毒性很凶,为此他还让小徒弟人手备一个紫云膏。
但小皇帝不常来,手里也没备用药。
皇帝毕竟是皇帝,在义庄受了罪,改天受罪的就是义庄,他转身道:“我去拿紫云膏。”
看到兰濯池出去找小徒弟了,宋吟继续用手掌蹭着那块起小疙瘩的地方,缓解突然来的瘙痒,他倒不是很在意被咬,他现在心里还想着杨继晁的事。
于胶怜和杨继晁在皇城里的接触不多,但杨继晁和两个大臣走得十分近,都是文官,都是从贡院考上来的,关系密切。
杨继晁既然把看到人蛇怪的事告诉给了不亲密的堂弟,会不会同样藏不住秘密,告诉给他那两个密友?
宋吟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细瘦油灯,杨继晁给堂弟的信里,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并且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尸体会失踪,所以给了堂弟这个油灯。
种种迹象都说明,杨继晁的死,可能并不是因为病发……
“嘶。”宋吟停止了思考,他胳膊突然开始痒得厉害,衣领下的脖子也有点痒,他坐在凳子上,把手伸进领口里轻轻碰了碰。
屋里门窗紧闭还烧着火,宋吟碰着碰着丝毫没缓解,反而把自己热出了一身汗。
兰濯池从外面拿着一管紫云膏,刚要推门进去,就从窗口看到了里面的于胶怜,眼睛朦胧,正凄凄惨惨挠着脖子,衣领被他弄得歪斜。
于胶怜喜欢保养自己,那身皮嫩得很,仿佛身上那丝绸袍子都能划伤他的肉,在出汗情况下,还会变态地出现体香。
兰濯池不用进去,只用看于胶怜那样子,都能想象空气里凝的香有多黏稠。
兰濯池出现在门口,他裤子逐渐变得紧绷,腹上起了一条条发紧到有了形状的筋,气息紊乱,眼里像是发出了绿光。
他是看不上于胶怜,于胶怜站的位置虽然高,但文化有限,字都不认识几个,胜在屁股翘皮肤白,兰濯池原本也没什么想法,但这两天于胶怜突然忽远忽近地耍弄起了他。
他被套进了网里。
如果这是于胶怜的手段,那他认栽,兰濯池捏着紫云膏进了义庄,朝于胶怜走过去,想要把人压地上。
……
沈少聿把杨家两人送了回去,又重新回到义庄门口。
义庄其他徒弟都出了门,只剩一个小徒弟睡眼惺忪地站在石门边上,时不时抬起手捂住嘴巴打哈欠。
沈少聿朝他走过去,刚一走近,小徒弟就拦住他:“别进去。”
小徒弟是认识沈少聿的,但不是作为朝堂上名声显赫的右相身份,而是作为兰濯池的小叔子,以前这义庄是沈少聿哥哥开的,他哥死后,就由兰濯池接了手。
所以说来,小徒弟认识沈少聿也有了好几年,不过一直不知道沈少聿是朝廷的人。
沈少聿被拦,目光冷冷淡淡地掠过去。
小徒弟神神秘秘:“你嫂嫂和刚刚来的那位恩人现在正在里面呢。”
他见沈少聿愣住,很明显听懂了弦外之音,但似乎不能接受,便语重心长地开解:“师父去了好久了,你嫂嫂这些年也一直一个人,很辛苦,义庄这么大,多个人一起照看着,也能替你分担一些,我想师父也会接受的。”
小徒弟拍了拍沈少聿的肩膀,沈少聿太高,肩膀也不和他在一个高度上,他抬高了手才碰到:“刚才那个人我看着很好,长相是我这些年看过最好的了,他还帮你嫂嫂哄住了杨家人,各方面都很好。”
“所以千万别进去打扰你嫂子找第二春。”
第098章 逃到林里的可怜皇帝(3)
宋吟身上的痒意超过了可以忍受的范畴, 他实在忍不住了,一手按住桌子腾地站起来,刚转个身, 又坐了回去。
兰濯池进来了。
义庄的徒弟在这待了几年, 经验丰富,知道怎么躲避虫子, 身上早已不常备着紫云膏,兰濯池身上也没带, 他叫了个跑得快的徒弟跑去后院拿,脚程上耽误了些时间, 所以现在才来。
兰濯池目光撇过去, 看到宋吟已经把胳膊挠破了一片。
他走过去按着,语气不悦:“你不挠擦一次药就能好, 挠了, 得擦三天,刚才没和你说?”
宋吟被他按着也不动,小声地辩驳:“但忍不住啊, 你来去太慢, 也没说多长时间回来, 我要想不难受只能挠。”
兰濯池现在欲.火焚身, 懒得多说:“皇上自便吧。”
他拧开紫云膏的盖子, 味苦清凉的气味顿时冲破束缚浮到空中,飘到了宋吟的鼻尖,宋吟看了眼兰濯池, 伸过手弄了一点膏药出来抹到胳膊上。
三下五除二把冰片一样的膏体全部覆盖住了胳膊上的红疙瘩后, 宋吟又弄了一勺出来,扯开衣领的口子, 往脖子上面抹。
兰濯池本就不上不下的很是折磨,现在看于胶怜把领子扯来扯去,几乎立刻要到达临界点。
他有点后悔了,他应该早在于胶怜对他嘘寒问暖的时候就不负责任地上手的,早吃了,现在哪至于一直要忍。
宋吟把起红疙瘩的地方全涂了一遍,涂得很薄,但止住了瘙痒,他把紫云膏重新拧好还给了兰濯池,又看了看时辰,感觉沈少聿应该送完杨家人回来了,便要起身。
兰濯池突然伸来一只手把他压过去,勾了勾唇,气息不自然:“皇帝急什么,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义庄,这么早回去不可惜?”
宋吟不想和兰濯池拉拉扯扯,后仰避开他的手:“我回去要很多折子要看,下次再来。”
兰濯池又按住了宋吟,宋吟被他按了两次有些心生厌烦,刚要说话,忽然察觉兰濯池摩挲了下他的肩膀,宋吟陡然一惊,模模糊糊感觉到了兰濯池的意图,赶紧伸手推开兰濯池。
被推开的兰濯池脸色很差:“于胶怜,你是什么意思?”
兰濯池不想再和于胶怜玩你拉我扯的把戏,于胶怜晃着屁股在他面前转了几天,就差扑到他身上坐在他腿上,他现在应了于胶怜的暗示,于胶怜又突然挡开他?
推拉也要有个度。
兰濯池被折磨得肌肉紧绷,衣袍裹住的身体绷在了一块,他的下颚发紧:“前两天在这里的时候,你和我说你不是皇帝,我也不是义庄老板,更不是谁的寡嫂,不是谁的亡夫,我们就是两个普通人,不是你说的?”
兰濯池气息很急,他握住宋吟的两瓣肩膀,看着宋吟哆哆嗦嗦张开有些干的唇,又想凑过去。
……
义庄石门上的白幡哗哗作响,沈少聿站在风中面色平淡,耳边仍是小徒弟的苦心劝导,已经说了几分钟,他薄唇微动:“别说了。”
他都知道。
从于胶怜那天把兰濯池硬留在宫中时他就已经察出了异样,但是他管不住于胶怜的腿,也管不住兰濯池的身体,他们两人要如何都轮不到他操心。
先皇当初把他送给于胶怜,只是让他辅佐于胶怜的政务,其他的他没资格管,他也并不关心,这是于胶怜的自由,也是兰濯池的自由。
况且兰濯池和他哥也只是几个铜板的交易,两人没感情,更没碰过一只手,兰濯池也不用一辈子守寡。
他哥死后,沈少聿一直是兰濯池可以另找下家的态度。
虽然兰濯池是被买来冲喜的奴隶,但他要更高,身材更威猛,照兰濯池的条件,沈少聿原以为他会找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而现在的……
只应了细皮嫩肉的形容词,却有不该有的东西。
沈少聿握紧手,指腹磨着虎口,他脑子不合时宜地回想起昨晚反常钻进他身上的于胶怜,眉间又是一蹙。
他呼了口乱热的气,刚要站在小徒弟身边,抛掉不该想的,突然眼皮一抬,看见从义庄门口慌里慌张跑了出来的于胶怜。
于胶怜一路跌跌撞撞仿佛有饿肚子的野狼在后面追的样子,脸颊润红地跑过来,一把拉起沈少聿的袖子,拽着他往前跑:“快,右相,我们回宫。”
沈少聿看着把他袖子拽变形的一只手,蹙眉。
两人已经完了?会不会太快了,沈少聿想回头看看后面的兰濯池,但被宋吟拽着无法回头,一路跑到了马车边。
上了车厢,宋吟马上让沈少聿驱马。
宋吟把一个扔到角落的汤婆子捡起来,劫后余生地抱到怀里,连看都没有再看后面的义庄一眼,仿佛在里面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沈少聿平淡地看着他一连串动作,默了两秒,启唇问道:“陛下,义庄里面有什么?”
他还是没抑制住,多问了。
于胶怜也没责怪他问,似乎还沉浸在义庄带给他的恐怖中。
宋吟看了一眼沈少聿,从沈少聿额头上看到了兰濯池小叔子五个字,他脸上顿生心虚,抖着微微起皮的唇:“没什么,就是想快点回宫,义庄虫子多,阴气重,待着不舒服。”
宋吟怕自己说的话没有说服力,将袖子往上拉了拉,露出一片覆着潮药的红疙瘩,还把几个紫云膏从手里摊了出来:“你看,我以后再也不来了,实在难受。”
沈少聿唇线是平的,目光只轻微地一扫过宋吟露给他看的胳膊,而后就安静地看向宋吟。
宋吟煎熬了一会,狠狠扣紧汤婆子,坦白:“好吧,其实是你嫂子误会了我说的一些话,想错了我的意思,我刚才和他解释过了,不是那样的。”
误会?
沈少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反问:“误会了什么?”
沈少聿现在的神情,几乎能一错不错地和兰濯池的神情对上,不应该是误会,于胶怜的暗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就是勾三搭四。
于胶怜怕冷,冬天总会让尚衣库给他多做几件耐寒的厚衣裳,严严实实地把自己裹成一头熊,自从认识了兰濯池,于胶怜就翻出了前几年的衣服穿。
一是紧,能绷曲线,二是袖子短,总露白肉,兰濯池每次落到他身上的目光都会让他洋洋得意。
所以不是误会,于胶怜一开始就是奔着那种事去的。
宋吟欲盖弥彰道:“误会了一些事,你不用知道,不是大事。”
沈少聿没再说话,他懂分寸,再问下去,这两天于胶怜的好脾气就要没了。
宋吟抱着汤婆子慢慢平复下心情,义庄以后还是能少去就少去吧,主要是少点见兰濯池,他以为前期的兰濯池对于胶怜不感兴趣,但现在看,根本是难以自拔,他要是逃慢点,今晚连皇宫都回不去。
宋吟用力抱紧汤婆子,把汤婆子又放到脸上暖了暖,然后他从窗外看了出去,看到一些叫卖的平头百姓,看了会,他听到沈少聿让他不把头伸出去的提醒。
“噢。”宋吟应了一声,往回缩了缩,余光看到沈少聿的侧脸。
线条锋利,带着冷淡的一张脸。
宋吟仔细想了想,先皇对于胶怜这个嫡子很是溺爱,将皇位让给他之前,还用了十几年时间培养出了三个心腹,并且他亲自捡来的三个心腹都又帅又高身材挺拔,学识也是整个皇城数一数二的。
于胶怜为什么舍近求远去看别人?
三个丞相因为先皇的恩惠,对他有求必应,就是再不合规矩的事,只要于胶怜硬要,他们就会给。
难道是对不上口味,又或者是看腻了?
宋吟抱着疑问回了皇城,他回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养心殿补了一觉,古代人作息属阴,每天卯时就要上早朝,换算到现代,也就是四点就要上早自习,不是正常人能承受的。
今天因为皇帝上早朝的事,有一小部分臣子以为小皇帝收起了玩心,趁机上了些奏折,既有说蛮族入侵的,又有说部分措施改革的。
宋吟睡到傍晚起来看了部分奏折,他有心想看,但大部分都是写的繁体字,多少有些吃力,他看了几本,将奏折先放了一边,思考起杨继晁的两个密友。
他叫了外面的太监:“去把陈良陈御史叫到宫里来。”
于胶怜不喜欢朝堂上罗里吧嗦的臣子,更不喜欢他们身上那股说教的劲,所以基本不会在私下单独见臣子,相貌丑一点的更是一年到头连皇帝的衣角都看不见。
所以陈良收到传唤进宫的消息时,以为自己犯了诛九族的罪,吓得双膝发软,几乎是神经兮兮地飘去了养心殿。
一进殿,见到皇上那张久违的脸,陈良差点要跪下,他忍着手脚的颤栗问候了宋吟,随后又颤着声音问:“皇上找臣来有何事?”
宋吟朝他招了招手:“来,坐。”
陈良咽着嘴里的唾沫,弓了弓单薄的肩膀,斯斯文文地坐到了宋吟旁边的位子上,他刚一坐,宋吟就开门见山道:“陈良,你和杨继晁关系如何?”
“杨继晁?”陈良听到这个名字,脸上划过一秒的不自然,“臣和他关系还好,不过前段时间听说他告老还乡了,那之后就没再见,本想着空闲一些再约他聚一聚的,还没来得及,皇上怎么会问起继晁?”
宋吟脸色平静:“杨继晁死了,你知道吗?”
陈良惊悚:“什么?死,死了?臣……臣没听说……”
宋吟观察着陈良脸上的每一丝神情,发现这个文气俊秀的年轻文官,好像真不知道杨继晁死了的事。
但他没错过陈良一开始听到杨继晁名字时的古怪,宋吟做出一副故意沉吟的模样:“朕收到这个消息时也很震惊,所以立刻去了杨家,朕看到了杨继晁的尸体……”
宋吟的气息极轻微地一换,似是回想起了恐怖画面:“他死状我就不和你细说了,我叫你来,就是想问问和他交好的人,有没有发现他生前的一些异状?”
宋吟故意用了异状一词。
这词一般不太好,用到这里,就好像在说杨继晁的死并不是正常死亡,是有人谋害,陈良是一个文官,擅长的就是抠字眼,他脸上先是有震惊,再是有害怕,最后是好友被人谋害的愤恨。
陈良身子绷硬了一会,虚脱下来:“臣最近家里新添了儿子,有些忙,前段时间也没怎么见他,最后一次见是上月初八,那天他见到臣,第一句就说他见到了人蛇怪。”
“他说那天他在宫外看见一个宫女哭着往林子里跑,担心出事,就追了过去,谁知道进去后没看到宫女,只看到一个长着人身,有着蛇尾的怪物。”
宋吟立刻问:“宫女,叫什么?”
陈良苦笑:“陛下,皇城这么多宫女,臣平时都看花了眼,一个也不认识,在那之后这月初八,我找杨继晁喝酒,杨继晁又和我提到了他见到的人蛇怪,他说皇宫每一个人都要死,当时我以为杨继晁在耍酒疯,一个字也没当真,但他说得有鼻子有眼,臣就有些害怕,回去做了一宿噩梦,除此之外,杨继晁好像就没什么异状了。”
陈良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他走之前眼含热泪地让宋吟一定要给杨继晁讨回公道,宋吟心不在焉地嗯嗯两声。
【上月初八,你因为变天心情不好,但有一个宫女不长眼,端着盘子撞到了你,热菜撒了你一身,把你胳膊烫起了皮,你很生气,让人把宫女打了五十板,除去了宫籍,赶出了皇城。】
宋吟听到系统小助手的介绍,沉思了一会,刚抬起头,他慢半拍地用抽紧的气音埋怨道:【你又吓到我了,之前明明说过出来的时候会提醒我的。】
系统还是头一次带人时被三番两次埋怨,他沉默了三秒:【抱歉。】
宋吟心不在焉地说了声原谅你,他站起身,思考要找杨继晁的另一个密友,但他派太监去请,得到那文官外出不在家的消息。
宋吟不想停止进程,既然另一个密友不在,他便问系统要来上月初八被赶出宫的宫女住址,准备去见一见。
宋吟把那些缺胳膊短腿不合身的衣服扔回了箱子里,穿上尚衣库新做的,又老老实实裹上狐裘,脸蛋红润地出了门。
他先拐去了一趟御膳房,塞了两块点心进嘴,又喝了一点外族进贡的羊奶,吃饱喝足之后才出的门,出门的时候他手里还捧着两小杯觉得很好喝的羊奶。
出宫的路有些远,宋吟谁也没带,一个人往外走,原本已经快要走到大门,他突然看到了刚返宫的左相陆卿尘,宋吟想了想,脚步一拐,尾随陆卿尘进了他的寝殿。
陆卿尘要关门时才看到下巴处的皇上,他及时按上门,眉心皱了皱:“陛下为何不出声?”
宋吟把一杯羊奶放到他桌上,嘟哝:“着急啊,就忘了,朕刚刚喝了这个,还挺好喝的,给你留一杯,朕走了,朕要出宫。”
听到出宫,陆卿尘的目光从那杯羊奶上挪走,他盯住宋吟已经走到门口的背影:“陛下在查杨继晁的事?”
陆卿尘是左相,许多事瞒不过他,宋吟也不觉得奇怪,他回了一句:“是啊。”
宋吟走后将门贴心地给他重新合上,屋内陷入黑暗,常年不见光的屋子有一种腐味,连同桌前静止不动的陆卿尘都似乎死去了许久。
陆卿尘看着桌上那瓶东西,死死盯着,良久后,伸手把那羊奶甩在地,他打得利落,手掌挪开的时候掌心被划出了斑斑的血迹,手周冒着腥热的气。
不要犯贱。
于胶怜是改不了的。
……
被撵出宫的宫女是个孤儿,没爹没娘,进宫之前住在一个街尾的小草屋里。
宋吟循着系统给他的路线往草屋那边走,没想到宫女没见到,他先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男人高大俊美,引起了路人频频的回望。
不过他手里很不合形象地拿了一瓶酒。
【每月十二是沈少聿他哥的忌日,这天沈少聿都会买一瓶酒去山上墓碑看望他哥。】
宋吟讷讷抿唇,原来今天是沈少聿哥哥的忌日……那他就当没看到好了,不然照于胶怜的性子,他是会叫上沈少聿一起去找宫女的。
宋吟不想伤心日子还要别人办公,刚找了个立起的草垛想躲过去,沈少聿却已经看到他,抬步走到了他面前:“陛下?”
宋吟:“……”
他看着面前眉色冷淡的男人,脑中疯狂在想能支开沈少聿的理由,他呃呃啊啊一小阵,都没说出完全的一句话,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用眼角余光看到一群人围聚在一起。
“有人落水了!”
“是个小姑娘,有没有会水的把人救上来?”
人群的吵嚷声风风火火从那边传到这边,宋吟推开沈少聿的胸膛,不知怎么眼皮微跳,他小跑着去到人群聚集的地方,看到湖里的人,双腿差点一软也要跌进去。
他出来之前系统给他看过宫女的画像,而湖里面的人和他要找的人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是那个宫女!
那宫女穿着一身翠绿的襦裙,头上珠钗早就落到了水里,一头黑发披散到湖面,面色安宁地等死。
一堆人聚在湖面嗡嗡,没人真的下去,有几个汉子倒是蠢蠢欲动。
但现在是一桶冰水能冻死一个人的大冬天,下去一趟命都丢半截了,那人还像是主动寻死,要是下去她不配合,说不定连自己都要搭进去。
众人都在犹豫,宋吟拨开一群人,跳下了水。
众人只看到一团糯白进了水,紧跟着一个高大男人面色发寒地来到湖边,看了一眼湖里,也要跳。
沈少聿眉眼一点点淬上冰寒,一边抬手,一边掠过湖里的人。
于胶怜不会游泳,在水里就是个旱鸭子,不然那天跳进湖里也不会要等人救才能上来了。
他自己都不会游泳,跑去当什么好心人?
沈少聿将胯骨上别着的东西一个个摘下来,正要跳下去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捞上水,扑通一声,于胶怜已经把落水女人托到了湖面,自己撑着湖边,牙齿打颤地撑上了岸。
人群纷纷涌上去,看到那落水女人上了岸,原本有心无力的人立马动起来,一人抬腿一人抬头,将好像服了药的女人送去医馆。
湖边乱得分不清谁是谁,沈少聿目光始终盯着宋吟,宋吟一上岸,他已经箭步走了过去,紧皱的眉暴露出了他的不赞同,但他不能驳斥皇帝,一个字都不能,所以只能忍着。
宋吟已经快冷死了,衣裤头发都是湿的,往下湿哒哒地掉着水,他暂时顾不上那宫女了,眼睛汪汪看向沈少聿,颤颤抱紧自己,气音抽紧像是在呜咽:“右相,快把我送去有炭盆的客栈,我要取暖。”
沈少聿咬紧牙,直接将宋吟拉到身边,用自己身上的热气暖着他,一边拉着宋吟去附近的客栈。
人倒霉,走路上被一颗石子都能弄摔倒,宋吟今天就倒霉,沈少聿跑了这条街上的三个客栈,都说客满。
救人的群众都顾着伤势要紧的宫女,等到有人想起拿干净衣裳出来的时候,沈少聿已经带着宋吟离开了湖边。
现在回皇城不现实,至少要半个多时辰,宋吟前两天才落了水,受了风寒,发了高烧,病根没好全,经不起拖。
沈少聿带着宋吟回了义庄。
宋吟白天刚决定以后要少踏进这地方,没过一天,竟然又被带了过来。
不过他已经没时间多想了,他冷得嘴唇发抖,脸上头发上的水顺着下巴滑落滑到衣领里,冷得刺骨。
兰濯池这个时候正在放置棺材的地方检查尸体,被急吼吼冲进来的小徒弟吼了声师父你的恩人落了水,才一头雾水走出去。
他一出门,直撞上拉着宋吟的沈少聿,兰濯池目光掠过去,看到沈少聿身边已经冻得神情恍惚的宋吟,脸色顿时变难看:“怎么回事?”
沈少聿没空解释,他一手拉着摇摇欲坠的宋吟不让他倒下去,言简意赅道:“嫂子,拿炭盆,找件干净衣服过来。”
兰濯池没多问,照办了,他去房间找没及冠时期穿的衣服,不明觉厉的小徒弟跑去屋里拿炭火。
宋吟被沈少聿送去了一个小房间,宋吟这个时候已经有点神志不清,等小徒弟抱了两个烧得正旺的炭火进来,他暖了一会才活过来。
兰濯池给他找的衣服就在枕头边,等人都出去后,他颤巍巍地把湿透的衣服脱下去,换上暖烘烘有着清新气味的衣袍。
一通折腾,宋吟冷到刺骨的身体终于平复下来,他虚脱无力地瘫倒在床,哆哆嗦嗦窝进了被窝,只想先这么暖一会。
屋外,兰濯池已经从刚好从外面回来的二徒弟嘴里知道了事情经过,他面色发沉地坐在桌边,沉默不语。
沈少聿没坐,他站在桌子前面,也冷淡着神色一字不发,身上的衣服湿透了一大块,从样子来看,应该也渗透了里面的里衣。
兰濯池往地上的炭盆里又添了一块炭,等炭火烧了一会,他才慢慢悠悠说:“那天我就记得他落了水,你是他的右相,理应看着他一点,不让他做傻事,就算要救人,也该是你跳下去。”
兰濯池往过瞥了一眼:“他那个人一看就弱,能有什么能耐救人?”
白天于胶怜执意跑走,兰濯池的火一直烧到现在,他一直在忍着,话中忍不住刻薄地带上刺。
他又添一块炭:“当然,我没资格说你这些,我不是皇上,也不是你真正的亲人,不过你哥临死前让我好好养你,那我就应该要告诉你一些你做得不好的地方。”
话说完了,沈少聿全程没顶过嘴,身姿笔挺地站在一边,好半晌才动了下。
沈少聿喉结滑了滑,喉尖上的一颗痣随之动了动,说的却是:“湖边草丛多,他上来时应该有些地方划伤了,嫂子,你叫徒弟拿个金疮药进去给他。”
兰濯池直起了身,瞥视一边已经听得迷迷糊糊的小徒弟:“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去拿。”
……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想于胶怜应该已经取好了暖,沈少聿准备起身去叫于胶怜,义庄比不上皇宫舒敞,也没有御医,最好还是回去。
沈少聿刚从凳子上站起来,兰濯池就拍了拍手制止他:“我去叫吧。”
兰濯池正好要在那间房里拿东西,他绕过放置的杂物,拐到于胶怜所在的房间,手放到了门上,他想于胶怜现在冷得发抖,应当还在被窝里埋着不愿出来。
所以他无所顾忌,一把将门推开。
宋吟在五分钟前的确还缩手缩脚团在被窝里,但他和沈少聿想到了一起。
义庄的条件太简陋比不上宫里,还是回去比较好,于是宋吟忍着冷从被窝里出来,拿过金疮药想擦完伤口就走。
这张床硬,他把棉被扒拉扒拉铺到膝盖底下,额头轻轻碰着墙面,一手捞着衣角,跪趴着给大腿后面上药。
大门磕到墙上时他被吓了一跳,转过头去看兰濯池,指腹上的软膏被他不小心全按到了伤口上,腰线当即一颤,牙齿不轻不重地咬住下唇,脚趾微微缩起。
在兰濯池的目光中,于胶怜衣衫很松,裤腰也微微扒下去了一点。
那团软膏被他按到腿上,没有抹开,像一团水一样流动了下来。
兰濯池盯住了那团水上面,仿佛刚从锅里出来蒸熟嘭起了的白面团。
于胶怜的身体有着傲人的资本,皇宫里的太监就没少偷看于胶怜的屁股,上了街,戴着帽子的情况也照样能勾着路人偷看。
就是嘴很小,不知道能不能吞。
第099章 逃到林里的可怜皇帝(4)
宋吟把药匆匆一抹, 盖下衣袍,膝盖蹭挪到了床垫边上。
他动作忙乱把金疮药的盖子拧好,用出了汗的掌心握住整个小圆盖, 下床走到兰濯池身边佯装没事发生地把东西还给他。
宋吟脊背紧紧的绷在衣服上, 他看到兰濯池在直直俯视着自己,脸上露出了一分情绪。
宋吟读懂了, 那是一种“我就知道是这样”的情绪,兰濯池就知道这小皇帝说不喜欢他了是假的, 只是在骗他,如果就像白天说的老死不相往来, 于胶怜怎么不好好的藏好自己的尾巴, 又在他的地方发骚。
明知道这间房没锁,义庄里到处是他的人, 还骚。
宋吟是真忘了房门没锁, 他估计自己两三分钟就能涂好所有伤口,就找了个方便的姿势速战速决,但他没想到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都有人来, 来的还是他最不想被看见的人之一。
事情都发生了, 无力挽回, 宋吟只想赶紧和沈少聿回宫里去, 以后再有杨家人闹事, 他放沈少聿自己回来解决,他绝对不会再来了。
宋吟下定了决心,又见兰濯池把金疮药拿稳在了手里, 于是看准了门缝想走, 只是脚步刚一迈,兰濯池稳力捉住了他的手臂, 将他一拽拉到身前。
于胶怜撞到他的身上,反应过来后一秒弹出了数米。
色令智昏,兰濯池脑子里满是刚才那一幕,他头脑发昏地嗤笑:“白天你走得那么快,现在又故意让我看见,玩我玩得有意思吗?我愿意当你的情夫,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宋吟惊到了,这人误会到哪里去了啊。
一个人的脑洞怎么可以那么大?
在义庄屈才,应该去当艺术家。
宋吟装傻:“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糊涂了吧。”
兰濯池眉眼生厌,他不想再和于胶怜比谁的耐心多了,他走上去伸出手:“我什么都同意,收起你的网吧,你得逞了。”
宋吟在兰濯池碰到自己屁股的那一刻,骤然抬手将他稳健修长的胳膊拍开,他看到兰濯池的手掌有黑迹,淡淡的一层煤灰覆在皮肉上,遮住了一点手心的纹路。
这人刚刚碰过煤,怎么也不擦一擦?
宋吟仰起头,用一双水润润的眼盯住兰濯池:“我没有婚嫁,所以你当不了我的情夫,要当也是我当你的,可我不愿意。”
他转过头又嘀咕:“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还动手啊。”
兰濯池握了握手,回忆着那一抓一陷的绵弹触感,呼吸乱了套,他耳力极好,听到了于胶怜的嘟囔。
内里的发臭肮脏被那一声声嘟囔勾出了喉咙,他面无表情张开唇:“这算动手吗?于胶怜,如果我真的动手,我会让你回不了宫,每天让你穿着兜子坐我腿上,夜夜灌着水到天亮,等你肚子大了,让你当上小母亲。”
“你亲自给你的皇朝诞下子嗣。”
宋吟又是跌跌撞撞跑出去,跑到沈少聿身边的,不过这回他长了记性,一看见沈少聿便稳住了凌乱的脚步,脸色瞬间变回正常。
杜绝了沈少聿多问。
义庄的小徒弟十分喜欢宋吟,宋吟今天又跳水救了人,他对宋吟的好感已经有质的改变,小徒弟殷勤地捧着一杯热水走上前,让宋吟喝上两口,暖暖身子再走。
宋吟谢过小徒弟,拿过热水往唇边灌了两口。
他边灌边用眼角看沈少聿。
宋吟记起来刚才他把沈少聿的衣服也弄湿了,现在过了一个时辰,沈少聿的衣领已经被火烘干了不少,但有几处还是暗的。
衣服湿黏黏贴在身上的感觉很不好受。
宋吟换了身衣服被两个炭盆一起烘着暖了那么久还是冷,沈少聿却一个哆嗦都不打,而他现在站在沈少聿的身边,还能感觉到那股健康的热量。
他俩岁数也差不多啊,怎么相差能这么大呢?
宋吟又嘀咕了一句,杯里的水已经被他喝完,沈少聿听到了,余光看了看他,眼中若有所思。
天已经暗下去不少,猎猎大风吹卷着檐上高挂的灯笼,发出了尖细的怪声,宋吟还想去街尾草屋见一见宫女,所以婉拒了小徒弟留他下来吃食的邀请,和沈少聿一起走出了义庄。
兰濯池没出来送,他好像被于胶怜气得不轻,胡言乱语之后捏瘪了手中的金疮药,将它砸到了墙角。
宋吟也不需要他送,如果顺利的话,他希望以后还是能尽量少一点见到这个原主遗留下来的余孽。
最好以后也别再见了。
刚过石门,宋吟和沈少聿拿出了小徒弟刚才塞给他们的一小袋子石灰,弄开口子,托着袋底颠了颠,随后把石灰撒到脚底的石面上,用脚尖踩过去。
这是义庄的规矩,义庄毕竟尸体多阴气重,在身上沾染久了免不了有怪事发生,所以兰濯池一般都会让人出去以后备一袋石灰,踩过去消除身上的阴气。
宋吟白天走的时候没踩,可能就是这样才会一再遇到倒霉的事情,所以他这回听了小徒弟的劝,踩了。
“我们现在去找下午落水的那个姑娘,大约聊半个时辰,”宋吟看着陷在黑暗中看不清面貌的义庄,有些担忧,“我们能在宵禁前回到皇宫吗?”
沈少聿双手放在身侧,身姿挺立,听到皇上的问话,他回道:“能。”
宋吟点点头,他吸了吸鼻子,喉咙还因为进水有些生疼,有些绵软地说:“我们先去买点东西,晚了怕会关门。”
于胶怜每次外出都要带点新鲜玩意回去,买给自己享乐的,有时嫌无聊了还会买个奴隶回宫,让这奴隶每天跳舞给他看。
他现在提出要买东西,沈少聿毫不感到意外,只冷淡一点头,神色比刚才冷了些许。
出行有马车,宋吟很快来到了刚才的那条街上,晚上了,这条街没下午那么热闹,有几分萧条。
宋吟跑上前拉住一个正要收摊的老板,朝他买了几斤新鲜的牛腿上的肉,随后和身形有些迟缓的沈少聿一起来到那间沉寂的草屋前。
宋吟抬手敲了敲门,很轻,没人开。
他又敲了两下。
大约过了五分钟,宋吟有些愁苦地正要转身离去时,草屋的门慢慢嘎吱打开,一张比尸体还惨白的脸出现在门缝里,宋吟要找的宫女就在门口里,了无声息看着他。
宋吟被那副样子吓到,倒退撞上沈少聿,被沈少聿扶住,他转过头,有些歉意地抿了抿唇,站稳后又谨慎看向门口的宫女。
下午那群人把宫女送到了医馆,宫女现在除了脸上缺少太多血色,其他地方都是好的,头发干燥的披在肩上,身上的衣服换成了嫩黄襦裙。
她迟迟不开口问宋吟是谁,过了很久才颤颤睁开无力的红肿眼皮,看清来人的面孔后,她目露惊慌张开了唇,“呃呃呜呜”往后退,一屁股跌在地上,双手磕破了皮。
宋吟连忙上去扶,他脸上也满是惊色,宫女的嘴里是空的,舌头没了!
是原本就没有舌头,还是……
【撞到你的时候还有舌头,你只是让人除了她的宫籍打了她板子,没做其他事。】
那么就是人为的。
宫女知道不为人知的秘密,有人想灭她的口,但她还有用,所以不杀,只拔了她能向外人透露的舌头。
屋里连一个简陋的炭盆都没有,冷得让人无法久待,但宋吟后背却湿乎乎了一大片,他看出宫女认出了他,一直害怕往后退,手掌搓出了一层皮,连忙停在原地安抚:“冷静一点,我不是来杀你的,右相,她不想我碰到她,你帮我把她扶到床上。”
身后有男人踏步而来越过他,不带感情,一把扶起宫女消瘦的胳膊,将她带到了床边坐下。
宋吟脑中突然响起了一句话,沈少聿是一条肮脏但听话的狗。
【这是你经常对沈少聿说的话,想对沈少聿精神控制,让沈少聿明白他永远只能听你的话。】
宋吟心虚地握了握手指,怪不得原主被推翻之后会被挑手筋,他把自己都催眠得信了沈少聿是一条狗。
沈少聿感到身边人的沉默,低低叫了声:“陛下。”
“噢噢,”宋吟连忙把不重要的东西从脑子里甩开,他重新看向床边这个瘦弱的仿佛几个月没吃过饭的宫女,他琢磨起该怎么问,“你不要害怕,我一直和你保持这个距离,绝对不会靠近你。”
宫女两只胳膊抱住自己的肩膀,像在母体里胎儿的姿势,她对当初将她赶出宫的皇上的到来十分抗拒和不敢相信,指尖一直抖着。
听到宋吟的承诺,她才从臂弯里抬起头看了看宋吟,又看到了他放到桌上的肉,眼睛将信将疑动着。
宋吟见她肌肉有松弛的预兆,小声说:“当初是我不好,那天心情差,迁怒了你,我可以重新让你进宫……”
宫女本来一直安静着,这一刻却突然剧烈摇起头,又发出了急切的“呜呜”。
宋吟连忙又后退一步:“你不想进宫?”
宫女点头,一行清泪从她眼眶里滑落,她看起来情绪要崩溃了,绝望一直从眼睛蔓延到整张脸。
为什么?虽然皇上曾经伤害过自己,但亲自上门来认错道歉,以后也绝对不会随便处置她。
这间屋子这么差,看样子连块碳也买不起,去皇宫就算要伺候别人,也远远好过这里,为什么不愿意去?
只能是,宫里有她害怕的东西。
宋吟撇头去看毫不关心也毫不意外的沈少聿,感到棘手,宫女说不了话,他来之前准备的一套问话全都派不上用场,他想了想:“好,我不让你回宫,但如果你将来想回,或者有什么需求,随时提,我会隔三差五叫人来看一看你。”
宫女抬了一下头,面上的神情微滞,她用手指扒了扒肩膀上那件衣服脱落的线。
宋吟趁热打铁:“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会写字吗?”
宫女闻言,迟疑地摇了摇头,还蓄着清泪的脸上有几分羞窘。
古代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钱财上私塾,宋吟并没有抱多大希望,他改变策略:“好吧,那我问你几个问题,你用摇头或点头的方式。”
宫女点头了,宋吟保持距离的方式很有效,她慢慢身体没再那么要命的紧绷。
宋吟开口问第一个问题:“你认不认识杨继晁?”
杨继晁,三个字都是常见的字,但混在一起并不太容易重名,宫女如果听过或者认识,一定能想起来。
但遗憾的是,宫女摇头了,她不认识杨继晁。
那么当初杨继晁进到林子里之前不是因为认识宫女才进的,只是单纯担心一个小姑娘进林子里会出意外,两人之间没有关系。
宋吟又继续问:“有人和我说,上月初八你被我赶出宫后去了一个小林子,是不是有这回事?”
宫女这一次慢了一分钟才点头,她的情绪又开始乱套,手指神经质地扣着线,被割破了手也无所察觉,精神持续变差。
“你没有在里面看到过一个男人?”
宫女摇头,过了几秒又快速点了点头,但没过多久她又摇了一下头。
宋吟看到她如此反复纠结的动作,手指轻轻曲了一下,他问的是杨继晁,如果宫女在里面见到了一个普通男人,不至于这么难回答,所以,他改变了问法:“你有没有在里面看到过一个长着男人身,有着蛇尾的东西?”
听到蛇尾二字,宫女的胳膊突然开始狂速抽搐,她从水里被捞上来还有意识的时候,冷成那样都没有抖,现在只是听到了两个字,她抖得床板都狂震。
不过那床板本身也不结实,多睡一个人就塌了。
宋吟正要安抚宫女的情绪,宫女却被问得精神疲惫紧绷到极致,已无力支撑,眼皮一颤一哆嗦,整个人歪倒在了床上。
沈少聿走上去探了探鼻息,回头告诉皇上:“只是晕过去了。”
宋吟一颗狂跳的心放了回去,他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嘀嘀咕咕指挥沈少聿把宫女的被子盖好,又出去买了几块炭火给她烧上,准备下次再来。
出师不利,什么都没问到。
只是进一步证实了林子里面确实有人蛇怪,而且好像还是个男性。
宋吟看着炭火盆烧起来,一直等到它变暖才和沈少聿离开,门外就没那么暖和了,宋吟一出门就若无其事凑到了沈少聿身边,取着沈少聿身上的热量,真暖和啊,不比炭火盆差。
沈少聿余光看了看故意和他衣服贴衣服的皇上,身子微僵,不过并没多说,宋吟和他一起上了马车:“右相,他们说的那个林子应该是皇宫附近的那一个吧,你有没有进去看过?”
沈少聿似乎不怕冷,他一天到头都没有抖过,声线也是平稳的:“臣不太出宫,没有进去过那片林子。”
宋吟想也是,他今天问了那宫女那么多,沈少聿一直都不好奇,也没问过他,现在想想,沈少聿唯一忍不住问过他的,就是他从兰濯池屋里跑出来的那回,沈少聿旁敲侧击问了他义庄里有什么。
沈少聿看着什么都不好奇,居然会开口问他。
也是,毕竟义庄里面有自己的寡嫂,隔着一个哥哥的至亲关系,能不关心吗?
宋吟想出了关窍,但他刚抱起汤婆子,手指忽然莫名一抖,不知道是不是有段时间他被阴差阳错地灌输了太多乡村野史,他此刻恍然大悟一般:“右相,你是不是喜欢你的嫂嫂啊?”
沈少聿:“……”
沈少聿骤然听到这问话,两侧的手握紧,脸上神情似乎露出了一点不敢置信,他迟缓转过头,看向宋吟真心发问的神情,脸色发黑:“陛下不要乱说。”
宋吟抱着汤婆子嘟嘟囔囔低下头:“随便问一下嘛。”
沈少聿双手成拳搭在两侧,气息微冷:“陛下从哪里看出来?”
“没有看出来,只是一个猜测,你和兰濯池经常在一个屋檐下,他没了你哥,你需要他的陪伴,就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宋吟感觉到沈少聿越来越冷的气息,嘴巴微阖,谨慎打住,“我是开玩笑的,不要当真。”
沈少聿下颌微紧:“陛下以后不要再和臣开玩笑,臣并不觉得好笑。”
宋吟嘀咕着知道了便转过头去,心里不免有些失望,要是沈少聿承认喜欢他寡嫂,那他一定费尽心思也要让两人成了,不然那个随便掐人屁股的家伙始终是个祸害。
马车安静驶向皇城。
车轮颠颠簸簸。
沈少聿后知后觉,他刚才好像顶撞了于胶怜,但于胶怜非但没让他滚下车,还咕哝说自己知道了。
沈少聿转头去看车窗,这是怎么了,天变了吗?
……
回到皇城时已经是一更天,宋吟幽魂似的拖着身体回了养心殿,一趴就趴到了桌子上。
指尖碰到东西,他抬起头来看,是那些大臣们递上来的奏折,每一个都是精心所写。宋吟颇有一种回到家还有赶作业的心累感,他趴了一会,拿过一个折子来看。
没看几眼,宋吟把折子放到了一边,抬手按了按发痛的脑袋。
宋吟有心改变皇位被推的原剧情,所以他从昨天就决定要好好看奏折,好好上早朝,争取改变所有大臣对他的看法。
但是这些折子上都是繁体,他看得实在有些半知半解。
他也不敢硬看,怕理解错了意思。
还是找个丞相来帮他吧,找谁呢?右相,今天陪他出去了一天,算了,另一个右相他还没见过,暂时不考虑。
那么只剩下一个左相。
左相现在在哪?
【左相现在在羊圈。】
宋吟一个瞪眼,在羊什么……
【你半年前突然对羊特别感兴趣,觉得他们可爱,从一个贩子那里买来了几头羊在宫里养着,你觉得羊特别孤独,需要有人陪伴,所以你命令自己的一条狗每天都去羊圈里陪陪他们。】
【陆卿尘不能违抗你的命令,他每天处理完公务,都要去羊圈里挑粪。】
系统小助手最后两个字还没说完,宋吟已经腾地站起身跑了出去,他脑中仿佛有一锅粥,现在这粥撒了,稀里哗啦撒了他满脑子。
于胶怜的羊圈在养心殿的附近,隔了两个宫殿,不算远,宋吟跑着跑着就看到了远处一群洁白羔羊前面的男人。
一条条腐烂的桩子,一个个叫唤的羔羊,那是乌烟瘴气的一片地方,一身黑袍的陆卿尘就神色自若格格不入地站在那里,似乎早已习惯。
宋吟眼睛发黑地小跑过去,跑得太急,气有点喘不上来,他扶着膝盖叫了一声左相。
陆卿尘转过了身,他看到于胶怜,手指只轻微抽搐一下,眉眼平淡:“陛下怎么来了,监督臣吗。”
宋吟眼睛更发黑了,听这语气,不知道积攒了多久的怨气,但他能怎么办呢,他又不能穿回到回去叫陆卿尘不用这么做。
他喘完气,走到陆卿尘身边,故作皱起眉,仔细看了看那群羔羊:“朕现在不太喜欢这些羊了,你以后不用再陪他们,朕叫其他人来给他们喂食。”
陆卿尘手中动作停了下来,他偏头,目光幽幽似一头野兽,血淋淋地看向眼前的人,他重复:“不用再陪?”
宋吟开始头疼了,怎么一个两个都爱重复他说的话,他眨眨眼,煞有其事地望向一边:“对,朕明天就将它们全部卖出去。”
陆卿尘不说话,他眉眼厌倦,目光幽寒得像是浸了湖水,喉咙隐隐想吐。
他不信于胶怜的话。
宋吟正好瞧见自己的太监经过,立马叫他过来,三言两语吩咐他把羊卖了,太监立马转身出宫找人。
羊都卖了,是真的。
陆卿尘眉心皱了皱,宋吟在他情绪变化更多之前,连忙说正事:“朕看了几个奏折,有些事想问你,你和朕一起去养心殿。”
“奏折。”陆卿尘又重复,声音平静,“陛下要看奏折。”
宋吟听出了里面的讥讽,他也重复:“对,朕要看奏折,人多变,朕今天突然不喜欢羊了,突然又想体会一下批奏折的感觉,你陪朕。”
陆卿尘听着这儿戏的发言,不置评价,眼里依旧寒冷,于胶怜已经说完了这件事,转身弯下腰去关羊圈的门,准备关完就走,陆卿尘闭了一下眼。
算了,他正要和于胶怜说最近发现有人私购兵马的事……
陆卿尘睁开眼,正要跟于胶怜走,突然目光一停。
他看向了于胶怜后面的衣袍。
那片衣袍下面,有一个乌黑的手印,手掌格外大,几乎包住了整半个浑圆,而且指尖处似乎有收缩,那是抓握的痕迹。
有人用力掐了下于胶怜的屁股。
第100章 逃到林里的可怜皇帝(5)
陆卿尘看到远处有太监走过来, 正好提着一筐碳,似乎是要给哪家主子送到府里去。
于胶怜还无所察觉俯身关着门,陆卿尘看着太监一步步靠近, 马上就要走到附近一眼看到那宽大的手印, 他无动于衷垂下了眼。
脑子里恶意地预想起了于胶怜遭到口舌的样子,只要太监看见, 私下里和宫里其他人一说,于胶怜的名声就会彻底臭掉。
那是他想要看见的。
并且不在当初先皇嘱托给他的遗愿里。
先皇只让他辅佐, 没让他照顾于胶怜的名声,怎么臭都和他没关系。
陆卿尘眼中发寒, 一点一点近乎专注地看着太监的脚步,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握了握,连快要走近的太监都发觉到了他的注视。
就在这时宋吟转回头, 拍了拍手里的土屑, 朝陆卿尘说:“左相,我们走吧。”
他上去拉了一下陆卿尘的袖子,眼中并无嫌弃和鄙夷, 有的只有急切, 今天不知道出宫去了哪, 回来以后一把嗓子都是绵的, 说两句就要咳嗽一声。
拎着煤炭的太监终于走近, 他福身问候了皇上,眼角余光有些奇怪地看向忽然迈动脚步挡到了皇上身后的左相。
男人身材高大,一双肩也非常的宽, 太监连皇上的衣角都看不见了, 心中奇怪左相为什么突然要离皇上那么近,明明刚才还离得很远。
“左相, ”宋吟也发现了陆卿尘的异常,他转着半张脸,不自觉嘀咕,“你干嘛一直走在朕身后啊,你这样,朕看不到你的脸,也不好和你说话,你到朕旁边来。”
陆卿尘太阳穴附近的一根筋扯动了一下,他面色发寒,嘴角扯出一点讽意:“陛下,这样走就很好。”
宋吟不认同:“哪里好?很奇怪,我不喜欢这样。”
他刹住脚步,猛转过身,看向油盐不进非要走在他身后的陆卿尘,眼睛疑惑地打量起陆卿尘的神情,什么都看不出来。
就在宋吟以为陆卿尘是无意之举时,面前的男人扯动嘴角,明明是恭敬的语气,却每个字都带刺,让宋吟听不懂:“不喜欢?那就是说,陛下不希望我挡。”
“陛下已经不满足在屋里藏东西玩自己了,和情夫见完面,晃着屁股要整个皇宫的人都看到。”
宋吟呆住了。
陆卿尘突然在说什么?
他听不懂,真的听不懂。
他抖着两扇长卷的睫毛,傻愣愣地看着面前一副正人君子脸的陆卿尘,脑子里的另一锅粥也被人踹翻,思绪混乱。
宋吟以为那天陆卿尘看到皇上的隐私后,会烂到心里,绝对不会把他放到天光里来,但陆卿尘不仅说了,还说他有情夫。
他哪有什么情夫啊。
宋吟脑子乱糟糟看着陆卿尘,回想一路上的古怪,和陆卿尘后面的话对上,他忽然扭了下身,急匆匆将后面的袍子扯到前面来。
平滑得没有一点毛球的袍子上,一个黑手印清晰地印在上面。
宋吟一下被拉回到义庄,想起刚摸完碳的兰濯池是怎么对他动手脚的,他眼前发黑,抬手捂了把脸:“左相,不是你想的那样,朕今天出宫是办正事的,这个印估计是别人不小心蹭上去了,朕回去叫人洗一洗就好。”
陆卿尘喉咙里微不可查发出一声笑,在宋吟的耳中,应该是冷笑。
宋吟余光里看着有没有人来,身体已经不自觉转到了树前挡着:“你不信?”
陆卿尘摇了摇头,他捏了捏鼻根,眉眼的寒意退去,换成了疲惫:“陛下说什么都对,臣不敢不信,不过在臣看来,这个不小心蹭的人未免有些太用力,应该把陛下抓疼了。”
宋吟:“……”
这分明就是不信。
宋吟看来往无人,赶紧把后面的袍子掀到前面用手抓着,急迫说:“总之,这不是大事,不用把它放心上,左相这么替朕的面子着想,朕很感激,晚些我会叫人把封赏送到左相府里,好了,我们快走吧。”
陆卿尘张了张唇,最后发恹地闭上,看着口中说不是什么大事的人紧紧抓着袍子往养心殿走。
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宋吟平安无事地回到了养心殿,他叫陆卿尘在外等着,换了一身袍子才打开门让人进来。
陆卿尘自觉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等待于胶怜和往常一样发号施令,叫他把奏折全部批一遍。
然而于胶怜坐下后只是拿起了旁边放着的奏折,先通读了一遍,看到卡壳的地方,就会俯身过来问陆卿尘那几个认不出的繁体字。
陆卿尘眼中的寒意微微晃散,他眼神极为复杂看了一眼朝他摊着奏折的人……于胶怜叫他来不是做苦力的,真是只要让他在旁辅佐?
不可能,野禽都难以在一朝之间改变吃食,于胶怜也不可能在一朝之间变样子。
就在这时,宋吟又朝前摊了摊奏折,催促道:“左相,你快告诉朕啊,还有这么多折子,明天上早朝之前要批完。”
陆卿尘冷着脸回答了于胶怜,又看于胶怜神情认真坐了回去。
陆卿尘眉心皱了一会,松开。
他想起了昨晚的兰濯池,白天他调查过这个人,兰濯池无父无母,在奴隶贩子鞭子中勉强活了下来,没读过书,但他喜欢有文化的人,而于胶怜明显不是。
所以于胶怜这是在装样子,想讨他的情夫欢心。
看来是真喜欢,肯下这么大的功夫。
不过人又不在,装给谁看?
宋吟不知道面前问什么答什么的丞相正在面对面贬低他,他埋头泡在了奏折里,在陆卿尘的目光中一个一个批完,等到最后一个折子批好,他双手一摊趴在桌子上,枕着胳膊虚脱般合上了眼。
陆卿尘看了一眼旁边桌子上的香,香柱只往下燃了一点,这半个多时辰,他全程只在旁边坐着,时不时解答于胶怜的疑惑。
还没休息过两秒,宋吟忽然侧了侧耳朵,听到养心殿外有很多人在来回走动:“外面什么声音,怎么这么吵?”
陆卿尘连头都没有回:“禹王傍晚起了高烧,御医去他府中治病了。”
【检测到“御医”关键词。乔既白是整个皇宫中最受欢迎的御医,你第一个看上的男人就是他,但他屡次拒绝你,那晚你落了水,本来传的是乔既白,乔既白却故意找了借口叫其他的御医来给你开药,而今天禹王一病,乔既白立刻就去了禹王府。】
【禹王是先皇的嫡长子,他处处都比不上你,乔既白这么做让你感觉到非常的羞辱,你想让乔既白知道错。】
【但乔既白没做错任何事情,并且背后势力雄厚,你不敢明面上惩治乔既白,所以你绑架了他,将他关在了牢里。】
【请在十二点之前完成任务,绑架乔既白。】
宋吟骤然听到系统蹦出的这么一串,脑袋从胳膊上滑下来,目露惊异,语无伦次地说:【我,我能不做吗?我那样不是找死吗。】
【玩家可以做出改变,避免部分原剧情梗概的发生,但有些关键节点必须做,主干不能改变。】
宋吟滑下来的幅度太大,而且一张脸在须臾之间变白,引起了对面陆卿尘的注意,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宋吟连忙道:“朕没事,就是有些累,时间不早了,朕要叫人传膳了,左相也快回去休息吧。”
御药院。
乔既白已经给病人看完病回到院中,他掀开自己的药箱,从里面一样一样拿出物件,拿到最后一样的时候,乔既白的眼里出现了一点落寞。
御医需要经常出宫采购药材,但乔既白已经许久没出过宫,因为于胶怜不让,他出不去,所以药材也逐渐不够用,虽然他和皇上对抗是他自愿的,但目前受到的禁足还是让他有些困扰。
乔既白合上箱子,慢慢抬手按了按眼角,再次抬眼时眼中恢复了正常,虽然他不能出去,但他可以让其他同僚代他购买,无非就是麻烦一点。
如果禁足可以让于胶怜放弃对他的骚扰,那么这样的结果他可以接受。
乔既白把药箱放回到原位,敛了敛眸,正要转身离开。
忽然,后面的窗户被人打开,传来一道乔御医的叫声。
乔既白身体忽然变得紧绷,他在原地僵硬半秒,慢慢转过身,紧接着就看到刚才还在想的于胶怜出现在窗口,那双桥一样的眼睛正对着他看,眼神直勾勾的,令乔既白僵了下后背。
宋吟一手放在窗沿上,一手推着窗户防止乔既白关窗,哪怕手指沾上了泥灰也不在意,他似乎是跑着来的,一根发丝黏在了他的脸侧,他没有去扒,喘着气问:“乔御医,听说你刚给禹王看完病,我想问问,他情况怎么样?”
屋内一身洁白一衣袍的乔既白低下了眸,听着于胶怜的问话,心中已经在猜测于胶怜是来兴师问罪的,他沉默几秒,抬起头,做好了准备:“皇上为什么不进屋说?”
总是要罚他的,还是别叫其他人看到为好。
宋吟就等他这句话,放开扒在窗沿上的手,转身跑进了御药院,他走进房间,看到斯斯文文的乔既白,想到马上要做的事情,不免有些心虚:“乔御医,禹王他烧得不重吧?”
“不重,”乔既白一派温和,“臣给禹王开了药,两三天就能好。”
宫中总有人传除了三大丞相,也就乔御医生得一副好模样,眉眼深邃,个高肩宽,那双眼睛用来看人时总会叫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外貌好,脾气也是这宫里最好的,受多大的侮辱也能面不改色。
现在宋吟信了这个传言,面对这个骚扰自己禁足自己的皇上,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宽容到让宋吟都有些惊异。
但宋吟转瞬就改变了想法,他看到乔御医修长脖颈上的喉结在微微滑动,有些太过频繁,好像在用力地控制着什么,唇色也有点白。
乔既白对他的到来并不是那么平静,只不过在一直压着。
那也正常,脾气再好也忍不了有人利用皇权限制自己的出宫自由,宋吟眼里露出一点歉意,他抿抿唇:“乔御医,朕是来和你道歉的。”
乔既白顿了顿。
“朕为一己之私不让你出宫,让你为难,还不敢来见朕,对你很不公平,朕这些天想了想,觉得这样很不好,所以从明天开始,朕恢复你的出宫权利。”
御药院背阳,光线有些昏暗,乔既白的脸在黑暗中出现了一分惊愕,他动了一下手,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于胶怜:“皇上是认真的?”
宋吟朝乔既白笑了笑,他本身没有酒窝,但在投进来的光中好像有了一个,显得眼睛很弯,很亮:“朕从来不说谎。”
说完他低下头,嘟嘟囔囔地说:“乔御医别怪朕,你应该懂的,有些事感觉来了控制不住,朕自己满足不了自己,就想找个喜欢的,一着急就停不下来,乔御医,朕喜欢男人,是不是不正常?”
乔既白喉结动了下,他别过头,忽视前面的话:“陛下,喜欢是自由的,没有所谓正不正常。”
宋吟嗓音低低的:“乔御医能这样想,朕就放心了,还好你没有讨厌朕,朕是很喜欢你的,你是朕最看好的御医,等过些日子朕要去一趟庄家村,那里传染了瘟疫,朕带你一起去,朕以后会对你很好。”
乔既白喉结又动了一下,他的紧绷逐渐消失,眼里的警惕变成不太明显的喜悦。
大部分在御药院的人都有一颗医治天下的心,能出皇宫去更远的地方行医,是乔既白做御医的初衷之一。
而现在于胶怜要给他这个机会。
但一个本身就坏的人,在一夜之间改变态度,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不可能的事情,可惜乔既白被冲昏了头脑,没有多想,他眼里慢慢漾开了柔和的笑意,轻声对宋吟说:“谢谢陛下能给臣这个机会。”
乔既白笑着,但过了几秒,他慢慢发觉了不对,可惜已经迟了。
面前的于胶怜朝他挥了一下袖子。
乔既白发觉身上的力气在缓慢消散,行医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于胶怜对他用了软筋散。
果然,他不该信于胶怜的。
……
皇城外的一个木板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告示贴,每天都有想要发笔横财的百姓来木板前看,如果能抓住上面的犯人,将会得到来自皇帝的奖赏。
此时有个戴着草帽的青年,正站在木板前若有所有的看着告示贴。
旁边的大汉无意间朝下一瞥,瞥到一张清秀端正的脸。
安清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已经在这附近的客栈住了小半个月。接下来,他要照着原剧情走,这样他就能当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帝。
安清的这副身子是先皇遗留在外面的亲生孩子,他吃百家饭长大,从小经历了不少苦,每天都会为了争一个馒头愁破头,日子很苦,皇城的事离他太遥远。
直到有一天,有个号称禹王的人找上了他,让他认祖归宗。
禹王说了来意,他才知道他的皇帝哥哥太好男色,将朝堂搞得乌烟瘴气,已经有许多人不满,准备把于胶怜推翻下来,但他们缺一个新的君王,禹王心不在此,不想当,于是这才找到安清。
安清算了算日子,还有半个月禹王就要找到他了,到时他不用做别的,只用上位就可以。
而在此之前他还有其他事要做,他需要让于胶怜的三个丞相彻底放弃于胶怜。
还剩十五天。
今天他需要做的,就是去青楼救下于胶怜的右相,让那右相欠下自己一个恩情。
等到明天一早他就会去皇宫,装成于胶怜的样子作乱朝廷,再换成自己的样子,拉拢三个丞相。
每个主角都有金手指,安清也有,他能易容。
这是一本志怪爽文流小说,安清并不觉得自己做的不对,本来就只是一本小说而已,既然他回不去了,就要在这里面当最好的。
安清按了按帽檐,转身穿出人群,朝醉花楼走去。
宋吟吃了一桌御膳房送来的晚饭,吃饱喝足之后他鬼鬼祟祟出了养心殿,拐弯朝牢房走去。
宫里有个废弃的牢房,以前是专门用来关犯错的宫女太监的,最近这里没怎么用过了,里面没有人。
灯光昏暗,宋吟拿着一盏油灯慢慢走下楼梯,走过一间间空荡的牢房,在最后一间停了下来。
被他抓来的乔既白正被关在里面,两只镣铐锁住了他的手,乔既白一头黑发散乱在肩上,见牢房的门被打开,他那双眼睛静静看过来,情绪不太好。
他眼里已经没有了柔和的笑意,唇也是平的,这对他来说已经是极其反常的状态,乔既白不知道于胶怜还要对他做什么,骗了他,让他放松警惕,然后把他当犯人一样关押起来。
现在又要做什么。
宋吟没要对乔既白做什么,他是来送饭的。
系统只让他把乔既白关起来,不让放出去,其他没限制他,他总要给人饭吃,不然乔既白饿死了,他就得遭殃。
牢房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墙角铺着一层粗糙的稻草,当作犯人睡觉的地方,因为长期不用,房里的味道还有些难闻,乔既白就被关在这样的环境中,双手被捆起吊在半空,一双漂亮的眼里满是疲惫,见宋吟进来了,也没有说话。
“吃点饭吧,”宋吟端着一个盘子走到乔既白身边,他语气自然,好像面前的人不是他关的,“你手不方便,朕喂你。”
宋吟舀起一口饭,将勺子放到乔既白的嘴边,下一刻,乔既白就把头转过一边,无声拒绝他的投喂。
宋吟也不恼,拎着勺子劝道:“乔御医,你就吃点吧,你不吃,饿的是你自己,你是当御医的,应该也知道人几天不吃饭就会死了。”
乔既白还是僵硬的别着头,连一个字都不愿和他多说。
宋吟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你不说话的话,朕就当你愿意吃,朕喂了啊。”
宋吟又抬起勺子,要把那一勺散发着清香的汤送到乔既白嘴边,他看乔既白不是很配合,今天肯定要喂很久,还好今天该干的他都已经干完,不怕耗。
宋吟这么想着,眼中不由就露出了一分放松,而那放松正好让乔既白看到了眼里,乔既白的呼吸骤然一紧,猛然偏过头,于是宋吟这一勺喂了空,还因为碰到乔既白的脸,全撒了。
滚烫的汤水落到乔既白的身前,烫着皮肤,令乔既白轻微哼颤一声。
宋吟见状马上拿出一个帕子,将乔既白领口扯松一点,上去擦潮湿的地方,擦得很快,争取少让乔既白受罪。
他的声音回荡在牢里,“乔御医,你看你不配合,是不是自己就受罪了?你看还浪费了粮食。”
乔既白从小被父亲教导要知羞,所以他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敞开衣襟,也会尽量避免和别人有肢体的挨碰,而现在于胶怜不仅把他领口扯开,还一直从他的脖子擦到胸口。
乔既白一下午没吃东西,没有任何反应,可此时他却呼吸微抖:“请陛下放开我。”
宋吟心里嘀咕,他也想,可不是不能放嘛。
你父亲是朝堂大官,要是让他知道他的宝贝儿子被人掳去当阶下囚,他的脑袋都不知道要掉几回了。
他也很难做。
宋吟避而不谈:“乔御医请你配合朕,朕提前说了吧,你要是不吃饭,朕就会一晚上都待在这里,你要是想这样,朕也无所谓。”
宋吟一副要完全当无赖的样子。
乔既白轻轻磨牙:“陛下白天说,以后会对臣很好。”
宋吟将整个餐盘放到地上,随后上前捧住乔既白的脸将他掰过来,在乔既白微微震惊的目中,将一颗红果硬塞进他的嘴里。
“朕说话算话,给你的果子都是外族人供奉上来的,平常人都没机会吃,朕也都一个没吃,先进你的肚子里了,这还对你不好?”
乔既白对于胶怜的歪理无话可说,他把脸正过来,一根黑发随之落到了他的颊边,乔既白目光疲惫地看着眼前的人:“只要臣吃了这些饭,陛下就会走是不是?”
宋吟忙说:“对,马上走,绝对不会多待一刻。”
乔既白放松下肌肉,宋吟很识时务,立刻将餐盘端起来一勺勺饭就菜喂到乔既白的嘴边。
乔既白没有像刚才那样抗拒,宋吟喂他什么,就吃什么。
宋吟手有点酸,但看着乔既白听话吃饭的样子,他微微松了口气,但转瞬就觉得很发愁。
为了避免发生原剧情中的惨剧,宋吟想对手底下的大臣好一些的,但好像有很多已经无力回天了。
陆卿尘被他叫去打扫羊圈。
沈少聿被他踩肩射箭。
每一个都攒了不少怨气。
对了,还有另一个右相。
于胶怜对他……
【你的另一个右相应相思,他是冷宫废弃前臣的孩子,因为长相阴柔,所以经常被你调侃是个女孩,等他稍微长大了一点,比你还高一个头了,你便开始对他有诸多不满。】
【前两天你出宫突发奇想,要将应相思扔到青楼里接客,你说他天生长得就像是干这个的,还让他好好干,说不定能揽上一个大客。】
【今天是你把他送到青楼里的第一天。】
宋吟本来还喂着乔既白喝汤,此时手却突然一抖,汤从勺口洒下来一点,落到了乔既白的唇角,换来乔既白静静的一眼。
“不好意思,乔御医,朕突然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做,我解了你的手,你自己吃,晚一点朕再来看你。”
宋吟解了乔既白的手铐,又用钥匙锁上了门,然后转身,抖着手,颤着膝盖,准备出宫去青楼挽救一桩错事。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