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逃到林里的可怜皇帝(36)
屋顶也在这时传来一道鬼魅般的声音, 宋吟顿时抬头往上看,只见瓦檐上方神不知鬼不觉多出一个年轻男子:“公子,请随我来。”
宋吟虽然不知道那是宫内数一数二的暗卫高手, 但也能猜出对方内力深厚, 不是平常人物,见男子年轻如燕地从屋顶跃下来走到面前, 宋吟和靳王对视一眼,动身跟在男子身后上了一辆马车。
想到马上要进京见兰濯池, 宋吟莫名有些紧张,从坠崖到现在, 他和兰濯池至少有半月没见过了。为了缓解情绪, 他掀帘往外瞧了一眼,发现策马的人异常快, 不知是不是受了人的指使, 没多久就抽一下马屁股。
因他的不懈努力,宋吟没多久就到了皇宫。
他被人请下了马车,跟着一直往里走, 只见眼前这连天宫闱格外高大, 一面北燕旗帜插在高处猎猎飞舞, 墙缝里还有些被雪埋没的血迹, 颇有一种肃杀之感。
哪怕夜里还在飘雪, 也掩盖不住风中经久不消的血腥味。
宋吟眼皮垂了一瞬,大概能想到这里发生过多激烈的搏斗,正出神, 耳边响起了那名带路人的唤声:“公子, 陛下就在前面。”
宋吟闻言抬起了头。
带路人把他领到了一所宫殿前面,北燕的宫殿和大靖有天壤之别, 大靖喜欢典雅,北燕则喜欢宽阔广大,宋吟视野里所能看到的所有宫殿全都建的气魄非凡。
面前的这所要比其他的更精致壮阔一些,明显是皇上睡觉的寝殿,而此时殿门口正站着几名身着官袍的大臣,他们中间簇拥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比起最后一次见面,兰濯池要变了很多,最为明显的是眉眼中多了杀伐和冷酷,兼得身上那绣着蜿蜒巨蟒的黑袍,冷淡的让人不太敢认。
那些都是站队兰濯池的大臣,兰濯池正和他们商议着登基事宜,原本垂头面无表情听着什么,下一刻却忽然似有所觉,飞快抬起头。
周围絮絮叨叨的大臣见状都一惊,这位踏着血河上任的太子可从来没有这样不稳重的一幕,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纷纷往过一看。
宋吟没想到兰濯池一下就发现了自己,他顶着一道道视线,多少有些尴尬,可现在被发现了,想躲也躲不了,正想着要不要先去别的地方逛一下等兰濯池谈完,然而还没开始动,兰濯池就抬手制止大臣,随后朝这边走来。
越是靠近,宋吟越是发现兰濯池身上有很多结痂的伤口,有些是剑伤,有些是刀伤,兰濯池却好似不在乎那些,挡也不挡,几步走到宋吟面前:“原本以为你要再晚些到,就想早点处理完剩下的事,没想到你比我想象的来得早……”
宋吟察觉到兰濯池后面的众多诡异视线,心想兰濯池怎么不和大臣谈完再来,现在这样看实在是太尴尬,他忍不住往中间挪了挪,恰好兰濯池身高,能将他完全挡住。
宋吟见藏好了,感觉不到那些视线,便开口道:“你先去忙吧,明天登基,应该有很多事要做。”
兰濯池不以为然:“要做的白天都做了,只是有些流程没确定好,不是要紧事,很快就能结束,吃东西了吗?”
宋吟心想既然很快就能结束,那先去结束了不好吗,但兰濯池现在已为九五之尊,他只能把话忍回肚子里:“来的时候就吃过了……”
兰濯池点点头,之后就再不言语,身后大臣也不敢交头接耳,于是周围就静得出奇,宋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以为是刚才答的有哪里不对,正无措得不知如何是好,兰濯池忽然毫无预兆笑了笑,低声道:“我很想你。”
这句话之后,兰濯池就抬起手,从宋吟袖口里伸进去勾了勾宋吟的食指,还好袖子宽大,这个动作没被别人瞧见。
宋吟大惊,忙不迭把兰濯池的手甩开。
兰濯池也不恼,甩开了再牵。
宋吟又甩,他又牵,每一个手指都勾一遍。
宋吟最后实在没办法,忍着怒低声道:“后面还有那么多人,陛下别让别人等你!”
以前都是兰濯池追着宋吟叫陛下,没想到现在还有机会反过来,宋吟心中觉得复杂,兰濯池却没有纠结这些,细长眼尾往后扫了一眼那些满面好奇的大臣,重新看向宋吟:“你先进屋等我。”
听到这句话,宋吟只觉得如临大赦,趁兰濯池往大臣那边走,他有意把脸偏向没有人的那一边,急匆匆进了寝殿,众大臣只看到一片衣袂,其余什么都没看见,不免有些遗憾。
宋吟进殿之后刚想寻把椅子坐下,谁知道下一刻兰濯池就交代完事情进了门,他的殿里也不知怎么有符合宋吟尺寸的衣物,总之兰濯池将一件狐裘披在宋吟身上,转身牵着宋吟去了一座宫墙之上。
人们和亭台楼阁差不多高,平日里大多时候都如同井底之蛙,一叶障目,站得高了,才发现逃出井底之外视野有多么不同。
宋吟站在宫墙后,垂眼看着底下素缟一片的北燕,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身边突然多了一具炽热的身体,宋吟不用看也知道是兰濯池,兰濯池陪他一起看常年落雪的北燕之境,看了会,突然道:“前几天有人往我殿里送了一个雪芙蓉,据说能治百病,千里难寻,只有大靖有这么一株,你猜是谁送来的?”
宋吟想了想:“安清?”
兰濯池挑起眉,看着宋吟的脸,似乎有些好奇:“怎么知道的?”
宋吟无语道:“这段时间北燕的储位之争肯定传出去了,你又是呼声最高的一个,安清肯定有所耳闻,他之前把你射下悬崖,得罪过你,想必很着急,只能送东西向你投诚。”
北燕实力碾压其他几国,就算这几天乱成了一锅粥,实力也不能小看,安清位子都没坐稳,怎么也得向兰濯池示好求得原谅,兰濯池笑了声,突然看向宋吟:“说起来……我掉下悬崖那天,陛下哭了吗?”
宋吟皱眉,不知道他干嘛问这个:“已经过去的事,总问做什么?”
兰濯池拖长调子道:“陛下要是哭了,说明在乎我,我必定会很高兴。”
宋吟噎了下,他不太想回答,躲过问题的最好方式是另起一话题,他反问道:“靳王之前和我说,你其实对当皇帝没有意愿,为什么突然这么执着?”
话音刚落兰濯池的身形便顿了顿,他眯眼看被积雪覆盖的宫墙,眼底幽暗。他一惯不爱撒谎,尤其是在宋吟面前,于是他勾唇,像讲故事一样平静道:“我之前说过,会重新让陛下当上皇帝……很快了。”
宋吟闻言心颤一下,过后眉皱得更紧,他觉得太过儿戏,又有些不解:“你是因为我才去争储位?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臭名远扬,当不好皇帝,大靖百姓没一个人喜欢我,安清上位是大快人心的事,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这是宋吟真心想不通的事,连同兰濯池那天极力护送他出大靖,他也理解不了,兰濯池好像对他的事很上心,但他是个坏人,兰濯池对谁好都应该轮不上他才是。
兰濯池在他说臭名远扬时挑了下眉:“原本是你的东西,我见不得别人抢。”
兰濯池总是随心所欲,把篡位这件事说得和抢糖果似的简单,片刻后他意味深长道:“你是什么人我很清楚,一开始你的确蠢笨愚钝,头脑简单,让我觉得和肥肉一样恶心又腻。”
宋吟听到这里,莫名有一种眼皮跳了一下的感觉,紧接着他就见兰濯池看向他,眼底盛着看不懂的暗沉,突兀地转移了话题:“我在很小的时候,听人说过世上其实有夺魂之术,你……”
就在宋吟心脏狂跳之际,后方突然走上来一个穿铁甲的侍卫,对方战战兢兢道:“陛下,周相说有重要的事要和陛下商谈,请陛下去一趟。”
明天登基有众多繁琐杂事,免不了有缺漏的,兰濯池本对这些很厌烦,但不做,只怕会引起朝内大臣非议。他低沉嗯一声,转头低声叫宋吟在这等一会,他马上回来。
宋吟面色空白地见兰濯池下了宫墙,耳畔的心跳声如雷贯耳,就在这时,消失许久的系统忽然上线提示他:【主线剧情已达成,宿主有七天的滞留时间,也可以选择现在就脱离世界。】
宋吟怔了一下,应该是乌封看到他的信将族长捉了起来,他倒是不意外,沉思过后问了句:【我脱离世界会以什么方式?】
系统道:【心疾。】
宋吟下意识皱起眉,他想,现在兰濯池根基还没稳,还是为了他夺的皇位,如果他忽然暴毙,兰濯池不知作何想法,小声问道:【系统,我只能留七天吗……不能久一点?】
系统似乎知道他在忧虑什么,语气淡淡:【不用替他操心,他活不过二十三,最多半年就会死。】
宋吟骤然睁大眼:【你说什么?】
他有些慌乱,咽了咽酸涩的喉咙:【为什么半年就会死?】
这涉及到主角的相关剧情,在系统库是加密上锁的,相当于秘辛,系统没有权限向宿主透露,于是沉默了下来,但宋吟愣过之后好似猜到了什么:【当年大皇子把兰濯池推下悬崖之前,还做过其他事?】
系统继续沉默,过了一阵才缓慢出声:【大皇子哄骗他吞下一颗丹药,说是糖果,实则吞下之后会逐渐啃噬肺腑,穿肠肚烂,如果他老老实实在义庄不受伤不杀伐乱斗,可以活到三十,但他既掉崖,又高强度打打杀杀,能活半年已经是烧高香了。等他回来你可以仔细看一眼,他现在眼底发黑,呼吸浅慢,是快死的征兆。】
宋吟当然注意到兰濯池脸色很差,但他只以为对方没睡好,怎么可能想到这层:【那……那怎么才能解?】
系统又是一阵沉默,宋吟着急地又问一声,甚至不小心将下唇咬破,于是系统开口了,在宋吟怔愣的神情中说了几个字。
……
兰濯池回来时只见宋吟站在宫墙前像只孤苦无依的兔子,他走上前按住宫墙俯身探头去看人,本来想逗对方几句,说怎么样子可怜巴巴的,话没开口他就怔了一下。
兰濯池将宋吟掰过来,捧住脸颊两边抬起来看,只见对方眼睛红红的,比以前哪一次见都要可怜。他捧着一张脸,竟感觉有点烫手,也不知道他下去一趟出了什么事:“怎么了?”
宋吟摇了摇头,只说被风吹得眼睛有些干。兰濯池又不蠢,不至于分不清心里有事和眼睛进沙的区别,他见宋吟不肯说,只能自己猜,从宋吟刚到皇宫起一路回想。
过了会,兰濯池才略微好像想通什么,又一次去看宋吟。
怎么能骂他愚钝蠢笨,头脑简单呢?
应该好好夸才对……
兰濯池猜的差了十万八千里,硬是哄了宋吟半柱香,夜深了,兰濯池想让宋吟去他殿里休息,但宋吟怕引起大臣非议,怎么也不愿意,兰濯池只好让他先去附近的一个寝殿。
把宋吟送到寝殿门前,又亲眼见人进了屋,兰濯池才回去自己寝殿里。
这张床兰濯池也是今晚第一次躺,比起陌生,更多的是不适,毕竟这张床是杀尽千人才得来的,但这段时间兰濯池几乎被耗空了,好不容易尘埃落定,刚沾上枕头便头脑混沌起来,蹙着眉心睡了过去。
弯月跃上树梢,一个人影悄无声息来到养心殿,在门前踌躇了一小阵,抬起手推开了面前的门,进去后便转身迅速关上。
争夺皇位最忌讳的就是晚上睡死,那很可能会被人一刀刺死,所以在这人进来的一瞬间,兰濯池便陡然惊醒,但他没有睁开眼睛或者乱动,只慢慢摸上床头的匕首,等待那人靠近后一刀挥过去。
那人移动得很慢,脸上不时闪过挣扎,最后都被坚定压下去。
他一点一点靠近床榻,最后深吸一口气坐到了床边,伸手摸上兰濯池的胸膛。兰濯池眼睛睁开,眼中锐光雪亮,下一刻又突然闭了起来,松开手里的匕首,心中有些不可置信。
于胶怜……?
所幸宫殿里漆黑一片,宋吟并没有看到底下的人曾经睁开过眼,他继续纠结又缓慢地做着手里头的事。
兰濯池之前摸一下手,于胶怜都反应很大甩开,现在却堪称大胆地坐在床边伏趴在他胸膛。他有意想知道于胶怜到底要做什么,所以闭着眼放任,直到于胶怜坐到他身上俯身亲了下他的喉结。
兰濯池险些没有控制住。
他用尽全力让呼吸和身体都像是个熟睡人的状态,而于胶怜没有察觉到异常,动作愈发大胆起来。
兰濯池在于胶怜下一个动作后隐约猜到他要做什么,呼吸轻抖一下,有一瞬间以为于胶怜被摄了魂,现在是一个傀儡在对他胡作非为。他闭着眼,感受到于胶怜生涩地解开他裤子,柔软的头发从肩上滑到了他胸膛。
之后的一切都古怪到不太真实,兰濯池听到有人趴在耳边抽噎,一直哭了半个时辰,直到最后声音变沙哑,对方才手脚虚软慌张整理好一切离开。
门关上后,兰濯池慢慢坐起身,神色不明地看着紧闭的房门。他或许是在想,刚才的事到底是不是他臆想出来的,不然怎么会那么突然?
兰濯池一夜无眠。
隔日大臣都发现了兰濯池畸形的状态,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既像是被什么满足了一样容光焕发,又像是忙累一夜没有休息气压很低。总之很怪,没一个大臣敢触霉头。
今天是登基仪式,兰濯池有太多事要忙,他不想昨晚那件事不明不白过去,想忙完之后再去问清楚于胶怜。
他刚才还问了宫女,得知于胶怜出宫回了靳王府,说是晚上再回来。
本来很平常的一件事,在昨晚之后就变得古怪起来,一起床就回靳王府,怕不是心虚逃跑了?
兰濯池一整天都在想于胶怜,偏偏白天又过得极为缓慢,好不容易等到所有事情结束,已经又到子时一刻,兰濯池熄了灯穿上衣服,准备出门去找于胶怜问个清楚。
只是刚拂袖挥灭油灯,兰濯池就凭借耳力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比任何人都熟悉那脚步。
兰濯池脑子里想等人一进来,他就将人捉获,问对方到底有什么企图,但脑子里是这么想,手里却脱下了衣服重新回到床上,闭上双眼装作熟睡的模样。
和昨晚一样,那人鬼鬼祟祟走进殿里,比昨天稍微熟悉了一点,但还是很生疏,慢吞吞脱掉鞋跪在床边,似乎很怕把他吵醒,所有动作都很轻,连跨坐在他身上时都全程撑着力。只是后面就原形毕露了,解开他的裤腰没多久就把自己搞得呜咽不止,仿佛身下那连眼睛都没睁的人欺负了他。
半个时辰一到,于胶怜裹好衣服就逃走了,因为没力气出门时差点摔一跤,兰濯池又差点下床去扶他。
兰濯池又是睁眼到天亮,他心知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不然迟早要被折磨死。
登基以后要忙的事更多,兰濯池整个白天除了用膳的时候,就没有闲下来的空隙,但他也抽空想了下,或许是于胶怜想要报答他,所以才做出这种行径?
但何必要晚上偷偷摸摸……
天悄然黑透,宋吟从靳王府回到皇宫,抿唇去问了一个奴才,听对方说皇上今天琐事太多,已经睡下了,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故意又等了半柱香时间,这才小心翼翼出门,趁没人看到推门进了养心殿内。
兰濯池就像那个奴才所说早早就已经睡下了,隔着床幔能看到一具微微起伏的身躯,宋吟已经没再像第一晚那样害怕,因为兰濯池每天晚上都睡很死,他只要早早完事走了就好。
宋吟撑在兰濯池身边上了床,和前两次一样,轻轻趴在兰濯池的胸膛之前,然后向后伸手扶住。
宋吟死死抿唇,心里想着其他事分散注意力,想靳王对他也有恩,他马上要走了,得想办法回报一点东西。
他想得入神,想送奇珍异宝对方会不会不稀罕,又想对方似乎很喜欢吃,他可以在这一方面下手,浑然不知身下的人睁开了眼。一双手无声无息握上了宋吟的腰,用力往下一按!
宋吟完全没想到兰濯池压根没睡,他颤叫一声,脚背和手指一起痉挛地绷紧,脑袋也仰了起来,依稀可见那微微张开的嘴唇里,有一截发抖的舌尖。
第132章 逃到林里的可怜皇帝(37)
宋吟心想做坏事的下场大概就是如此, 他解释不了自己为什么深更半夜会出现在这里,只能听兰濯池的话,要抬腿就抬腿, 要趴过去就趴过去, 而兰濯池也发了狠,次次把他颠得差点掉下床。
天边渐渐泛起白, 兰濯池垂眸看了眼趴在他肩上有气无力擦眼泪的宋吟,加重搂抱的力气, 只觉得自己真的要栽在这个人身上,他揉了下宋吟的后脑:“陛下, 我爱你……”
宋吟还没恢复听力, 加之兰濯池声音太哑,他一个字都没听到, 也没有心思去问, 心想恐怕又是那些不入流的话。他攥紧兰濯池的肩膀,抬起半点眼皮问道:【系统,兰濯池的毒解了吗?】
前晚在宫墙上, 系统告诉宋吟兰濯池服下的毒并不是无药可救, 只要他能拉得下脸, 肯和兰濯池欢爱, 次数多了慢慢就能解。
系统和他解释, 这种毒能在做那种事时转移到另一方身上,他得益于是外来的灵魂,毒性对他无效, 最后又劝他, 兰濯池是帝王之躯,就算现在不找人以后肯定也缺不了, 他不用费劲心思去解。
宋吟不怀疑兰濯池以后可能会有三妻六妾,毒性也会自然而然解开,但那样一来,恐怕会丢好几条性命,所以思来想去,他这具外来的身体是最合适的……
宋吟吸了口气,慢慢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在黑暗中一点点伸手去摸索桌上的水,还没摸到,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音:“陛下,我娶了你怎么样?”
宋吟差点失手打翻杯子,一瞬间以为今晚吃的蘑菇其实是能致幻的毒蘑,不然怎么会听到这么疯的话,他慢慢看向兰濯池有些发亮的黑眸,一言难尽道:“你疯了吧?”
杯子滚在地上的动静有些刺耳,但兰濯池一眼没去看,只漫不经心捉住宋吟的手摸了摸:“没疯,我很认真。”
宋吟把手抽回来,表情更加复杂,他刚才还担心兰濯池会追问他这几晚的轻薄意欲何为,现在兰濯池不问,说起娶不娶的疯话,他反而觉得要是兰濯池问他就好了:“你是皇帝,娶个男子像什么话?”
兰濯池眉眼凌厉,但不见人的时候大多都显得很无害,他勾唇若有似无一笑:“那就不当皇帝了,等我带兵灭了大靖,就把皇位转给靳王,靳王性子仁厚,为人单纯,在治国上造诣也不浅,他当皇帝很合适……陛下这么看我做什么,我原本就不想当皇帝,更不想立后宫,真让我当,恐怕会没有后代。”
宋吟一把拍开他又要伸过来的手:“胡说什么!你闹了那么大动静登基,没两天就转给别人,当朝廷是游戏吗,小心那些大臣剥了你的皮。”
屋内点了香炉,壶顶幽幽飘出来的白雾被宋吟拍出的风弄散了一瞬,而兰濯池听到他的话后,抿唇没再言语。
兰濯池是在想怎么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顺利把皇位转让给靳王,他一思考就忘了说话,宋吟皱眉骂完,发现兰濯池坐在那里一声不吭,顿时以为是自己说得太过。
但那些都是事实,宋吟有必要让兰濯池知道。
宋吟转过头见兰濯池还是那副垂头搭眼的样,默默无言了一瞬。
思索过后宋吟决定说点别的转移两人注意力,他攥了一下手指,犹犹豫豫道:“我们家乡两个男人是不能结婚的。”
兰濯池只是在脑子里想,并不入神,宋吟一开口他就听到了:“嗯?”
我们家乡这个词有些怪异,但兰濯池似乎能听明白,宋吟说的家乡并不是指大靖,也不是指北燕,不是指这片陆地上的任何一片土地,很可能游走在他所不知道的世界之外。
兰濯池愣过后便笑了起来,捉住宋吟温热的手腕,把人拽到怀里舒舒服服抱着,下巴也垫在他碰多少次都甘之如饴的颈窝里:“你们家乡是什么样的?”
宋吟对这个姿势天然抗拒,兰濯池第一次这样抱住他时,他一副拳打脚踢怎么也不配合的模样,但现在多少有些自暴自弃了,他挣扎一下发现挣脱不了,只能麻木不动:“我们那里结婚不用八抬大轿,只用去一个叫民政局的地方领一个本子,之后再摆宴请亲朋好友……”
宋吟嘟嘟囔囔给兰濯池讲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兰濯池没什么实感,但挺喜欢他那嘟囔劲儿,垂眼听着偶尔应一声。
后面不知过了多久,宋吟有些讲累了,迷迷糊糊闭上了眼,他滑到枕头上蹭一蹭准备睡过去时,一侧忽然传来很细微的声音,不知是谁在讲话:“陛下,等过几天我送你一样礼物。”
……
登基以后这一整周的时间兰濯池都抽不开身,白天基本都要处理政务,分不出空闲去找于胶怜,兰濯池很烦,多次说自己不干了,搞得靳王心惊肉跳,让他在大臣面前千万别这么抱怨。
宋吟要比他悠闲太多,皇宫没有好逛的,他在大靖每天都看,不爱待,一睡醒就往雪山上跑。
北燕的土地只适合种一些能在寒冬存活的顽强树木,偶尔会种一些叫冬荷的花,开出来是纯红的,形状像荷花,花瓣一片接一片,开在北燕有一种别样的风情。
宋吟每天都去,和那里的居民打成了一团,那些人粗壮豪放,大概是没见过宋吟这样冰雕玉琢的人,特别喜欢他,总拉他一起在山上玩。
宋吟瞧一切都很新鲜,经常不知不觉玩过头,晚上也在这里吃过饭之后才回去,兰濯池已经慢慢有了怨言,宋吟就骗他说每晚他都很早回来,反正兰濯池闲下来的时候比他更晚,也不知道。
谁知道有一晚兰濯池用半天时间处理完所有事,晚上早早在宫门口守株待兔,一逮逮了个准,后来宋吟就老实了点,知道在没天黑之前回来了。
兰濯池这些天很忙,守了宋吟一次,后面就经常忙得见不着人。
除了政务上的事,似乎还有别的,别说是宋吟,和兰濯池亲近一些的大臣都不知道皇上最近在做什么,只有鲜少的人看到过几次靳王和皇上手里包着鼓鼓囊囊的东西往后院的水池边跑。
往后的很多年每当靳王想起这几天,总会唏嘘不已,那是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宫闱之间堪称禁忌的喜欢,但偏偏兰濯池做得很热烈,也不怕被任何人发现。
当然,如今的靳王还不知道兰濯池要转位的事,他这天在兰濯池这里吃完饭,想起这几天听到的一些流言碎语,想了想还是道:“阿兰,再过一月就要采选,你有没有想过暂时让于小公子先住在靳王府?”
兰濯池正在桌前翻看大靖和北燕之间的地图,如果要攻打大靖,那么就要拟定多条计划。他想把属于于胶怜的东西全都还给于胶怜,所以每走一步都要慎之又慎,他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听到靳王吞吞吐吐的话,抬眼扫了他一下。
靳王不知道他在干嘛,但兰濯池一般都不让他管自己闲事,于是也没有自讨没趣去看,他道:“这几天于小公子都住在寝殿和你一同吃饭,有些大臣私下早已经揣测你是不是有龙阳之好,况且于小公子很漂亮,住在宫里到底不安全,你知道每年有多少阉人偷食吗?”
兰濯池翻着地图:“他是很漂亮。”
靳王静默一瞬:“我这段话的重点是,为了于小公子的安全和名声,应该让他去别处住,或者在城中购置一座府邸也不错。而且阿兰,你刚上位,不要被别人抓住把柄。”
兰濯池终于把视线从地图上移开,他无所谓地笑笑:“不用担心,我都会处理好。”
这几天兰濯池总像是有事瞒着,靳王猜不出来,难免有些为他忧心。不过兰濯池都这样说了,他也不好多说,眼见兰濯池站起来朝外面走,他心领神会地站起来跟上。
今晚那东西就能做成了。
就差一点点,得赶快做完。
但兰濯池刚将门推开,还没从殿里走出去,外面就走来一个身影。
宋吟脸色有些苍白,呼吸清浅悠慢,似乎走两步路都很勉强,他见兰濯池走出来,愣了一下就上去揪住兰濯池的衣袖,小声道:“兰濯池,我有话跟你说。”
兰濯池也有东西让宋吟看,但不急于这一时,他还没做好:“晚点成不?乖,等会我来找你。”
宋吟很固执:“不行。”
兰濯池不是第一次被宋吟堵,但人性本贱,宋吟越是这样他越是看着可爱,他伸手捧住宋吟的脸,将两边的肉乱七八糟揉了一通,最后对着脸颊红红眼神懵懵的宋吟哄道:“很重要的话?”
是比很重要程度还要再严重一点的话。
宋吟正欲说什么,一边的操心老妈子靳王已经被兰濯池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宫里有那么多眼目,兰濯池也不怕被别人看去!
靳王飞快拽住兰濯池,一边拽着飞速往前走,一边回头朗声道:“于小公子,你先在殿里等着!我们马上就过来,半个时辰,不……半柱香时间我们就回来!”
北燕人身强体壮,连冬天都要袒露胸膛,身体素质不是一般强,靳王一溜烟就带着兰濯池跑没了影,于是也就错过了后方盯着他们远去、神色异常复杂的宋吟。
靳王先去马车里掏出一箱东西抱在怀里,再神神秘秘跑到了后院的江边,递给兰濯池:“喏。”
兰濯池将箱子打开,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用一根长杆挑起,再放到远处的池面上:“你觉得他会喜欢吗?”
北燕的冬天很冷,池面结了厚厚一层冰,踩上去用力跳都不见得会塌。
此时江面上放满了一盏盏祈福灯。
在大靖的时候,兰濯池是想带于胶怜去看祈福灯的,大靖没那么冷,这个时候还有些水没被冻住,有些百姓就爱去江边放祈福灯,只要在街边买一盏就能放下去,看他在水面上飘飘摇摇,带着心愿飘至远方。
可惜没看成。
兰濯池记得答应于胶怜的每一句话,不想食言,但北燕太冷了,想找到一面没被冻住的湖,要往南走很远很远,他不想让于胶怜等太久。
所以就在皇宫吧,就在他小时候长大的地方,给于胶怜放一池的祈福灯……
靳王闻言看向前面的水池,这一池子有多大呢,大到叫上所有宫女往进倒水都要倒很久才能倒满,他看着满池的祈福灯,如实道:“应该没人会不喜欢吧。”
兰濯池紧绷的身形松了松,他似笑非笑:“你知道我为什么从小就愿意和你来往吗?”
靳王一听顿觉惊讶,阿兰之前可从没说过这么直白的话,他扭了扭身躯一个劲瞎害臊:“因为什么?”
兰濯池一阵见血道:“因为你懂事,知道说我爱听的话。”
靳王:“……”
想起于胶怜还有话要说,兰濯池没浪费时间,他挑起长杆一盏一盏点燃灯芯。
其实本来不该做这么久的,可北燕的水一年到头结封,没几家店卖这种能飘在水上的祈福灯,他多跑了几家店,所以耽误到现在才凑齐满池子的量。
天色已晚,除他们二人外无一人的后院里,结冰的池面一盏一盏亮起暖黄的灯,刹那间仿佛整个世界都灿如白昼。
在以雪白为底色的北燕,很难看到这样的盛景,璀璨至极,温暖至极,靳王看着看着竟看傻了眼,在旁很不沉稳地哇了一声。
兰濯池的眼底晃开一抹抹的暖黄,脸上难得多出了一些笑意,一片片跳跃的光打在衣服、肩头、发丝上,那萦绕的杀伐之气也因此消融不少。可见人开心起来很容易,兰濯池抬眼看向天边,突然有了很多的盼头。
如果举头三尺真的有神明,他一盼能和那个人长长久久,二盼对方平平安安。
他杀了太多人,倘若这辈子不能善终,也想为那个人求得一个好的结局。
兰濯池低声道:“说起来,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
靳王听到了,在一边搭话:“谁的真名?”
兰濯池摇了摇头,在靳王一头雾水的表情中说了一声走吧。
不管他叫什么都好,也不管他到底从哪里来,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往后能一直在身边,其他都不重要。
兰濯池其实不是一个很有生活热情的人,他在义庄的每一天都浑浑噩噩,只是外人看不大出来。可现在不同,他有太多事要做,有太多目标要达成。
他都想好了,要一步步规划,让大靖重新属于于胶怜,再扶持靳王当上皇帝,完善好一切,再跟着于胶怜回到大靖。可兰濯池不知道的是,人的一生有很多意外,并且每一个都来得气势汹汹让人没有缓冲之地。
在兰濯池刚走出后院准备和靳王一起去叫于胶怜时,突然有个奴才上前禀报:“陛,陛下……”
兰濯池认出这是他让跟在于胶怜伺候的奴才,见对方满头大汗,忍不住皱紧了眉:“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奴才六神无主,几乎说一个字打一个磕巴:“陛,陛下,于小,小公子他……”
兰濯池控制不住地暴怒:“快说!”
奴才见兰濯池身边的靳王打了一个催促的眼神,不敢再支支吾吾,砰地跪在地上大喊:“陛下,于小公子心疾突发,人……人没了。”
轰地有东西在心口炸开,兰濯池没察觉到自己踉跄了一下。他不知道用了多久时间才换过那阵突如其来的眩晕,一把拨开跪在地上的奴才,摇摇欲欲朝养心殿奔去。
奴才没骗人。
一进殿兰濯池就看到了床上紧闭着双目的人,眉眼还是那么漂亮,但是已经没了生气。
看,生活就是那么讽刺,每当以为快好了,马上就要好了,就会遭到临头一棒。
靳王看着床上的人面上难掩惊讶,之前在靳王府一直都很好的,会说会笑会跳,不像有疾病,怎么就突然去了呢,他僵硬地看向一旁的好友:“阿兰……”
兰濯池面无表情:“出去。”
靳王见状只好带着一干下人退出了养心殿,长叹一口气,将门掩上。临关门前他看见兰濯池像座石雕似的站在那里,有灼热的液体从他眼边滑落,猝不及防地、连本人都没察觉地,就流了下来。
事实上,宋吟在前几天的确是一副健康的状态,他能自己跑到雪山上玩,能一玩玩到晚上才不甘愿地跑回来,哪里有病了的样子。
但兰濯池知道于胶怜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一直没和别人说过,他其实知道于胶怜来自其他地方。
只是他有点没想到,原来对方还是可以走的。
可能他也想家了,所以就不要他了。
兰濯池伸手握住垂在床边冰冷的手,呼吸微微颤抖起来。他竭力地闭上眼睛呼了一口气,突然走了也没关系,不要他了也没关系,都没关系。
我又舍不得怨你。
……
北燕的冬天实在太冷,夜里一阵呼啸冷风刮过,池里的祈福灯明明灭灭地灭了一大半。
二十九年,太子兰濯池消失若干年后忽从大靖回燕,将朝廷呼声最高的大皇子成功射杀后登基,成为北燕最年轻的一代帝王。
七日后,燕帝兰濯池夜闯大靖将于安清刺死在养心殿,后宣布退位,改换靳王登基。
这件事在北燕掀起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议论,但随着时间流逝,事情已成定局,慢慢也就没了人说。
有知情的人,亲眼目睹那天北燕帝在殿里长坐了一夜,出殿以后便往南去,之后不知所踪。
第133章 逃到林里的可怜皇帝(完)
靳王当上北燕帝的感受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 那就是狼狈不堪。兰濯池丢担子一样一声不吭交给他,自己却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他既要对付那些要吃人的大臣, 还要抽空担心兰濯池。
兰濯池去了大靖之后, 大概是真的和那位小公子相处很好,自从小公子突然去了后, 兰濯池肉眼可见没了精神气,经常在殿里一待待一整天, 只有晚上的时候能露几次面。
靳王偷偷派了几个奴才在殿外看着情况,还强调绝不能让兰濯池看到。
毕竟从幼时就相识, 靳王知道兰濯池不喜欢被别人监视, 要真找人看着他一举一动,那就是准准踩了雷区。
但靳王没办法, 兰濯池的状况很糟糕, 就像被一分为二,外表正常,只有熟悉的人看出内里在腐烂, 如果就那么放任不管一定会出事。
他一直战战兢兢担心着, 直到有一天兰濯池亲口和他说, 自己要去大靖。
靳王听到这个消息, 第一个反应是开心, 他想兰濯池终于能走出来,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了。不管这件事他能不能理解,他都能一口同意, 第一时间给兰濯池找出一匹快马和几个暗卫护送到大靖。
而北燕这里还有太多事要忙, 靳王一边焦虑处理,一边分神每天打听兰濯池在大靖的近况。
只听说兰濯池又去了义庄, 和从前一样给人办丧礼制定棺材,日子过得不算锦衣玉食,但比绝大部分人好,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小半个月,靳王从开始的担忧到最后的放心,他想,阿兰是真的好了。
一块巨石从悬空的天边掉落,靳王终于不用每天想它到底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他还是不习惯在皇宫入睡,隔三差五回靳王府,这天也照样,他听长期蛰伏在大靖的密探汇报,判断出兰濯池真的放下了心结要好好活着,于是便安然睡下。
但他疏忽了一点,人是可以伪装的,人可以伪装成自己过得很好。当初兰濯池还在北燕,所有人都没觉得他会怎么样,只有靳王能看出一点的不妙,这还是得益于从小长到大的那份熟悉。
可其他人又怎么会知道,他们只看到兰濯池装出来的,兰濯池装成自己很好,别人也以为真的很好。
其实一点都不好。
于胶怜要不然一开始就别出现,偏偏出现了,在他世界里轰轰烈烈走了一趟,又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徒留他一人。
大靖和北燕隔着千山万水,兰濯池的死讯三日后才传到靳王这里。靳王当时正在接见北燕周边的小国使臣,听到心腹传报此事,说不清是震惊更多,还是隐秘的了然更多。
心腹见靳王双腿一软跌坐在龙椅上,半晌才努力的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已经说不清有多久没见过这位大大咧咧的靳王出现过这种神情:“陛下……”
靳王说不出话,过了许久之后,沉痛闭眼:“去把阿兰接回北燕!”
二十九年,以凌厉手段强压下所有反对声音、迅速上位震惊世人的北燕帝兰濯池薨逝。
世人惋惜。
新帝命人将兰濯池千里迢迢从大靖接回北燕,起初义庄那边不放人,后面不知新帝透露了何事,义庄一个个乖乖把人送出。
兰濯池在三日后重新回到北燕,新帝办了丧仪,将他葬入皇陵。
还有人听说,兰濯池虽未娶妻,却不是一个人单独在棺,似乎有一个不知姓名的人与他同穴合葬。
……
宋吟这次回到家里和以前有了三样不同,一是这回过了足足一周,他都没有再接到下一份快递,二是这次回来他有点闷闷不乐,大概是没来得及和兰濯池靳王他们说自己要走,也来不及看兰濯池要给自己的礼物,所以成了心事。
三是系统一直跟着他到现实都没有消失,并且似乎以后每天都会在。
系统这几天不知道因为什么经常不在线,后面宋吟问了一下,才听对方简单提了一点,说是副本库出现破损,所有没进副本的系统都要去修理。
系统和人类隔着种族的壁,宋吟没在意,甚至也升不起多少感同身受的慌张,听过就忘了。他看了一眼表,见马上要到上第一节课的时间,匆匆拎起几本书往校门口小跑进去。
太阳悄无声息升到树梢,宋吟刚进校门没多久,学校外响起一声愤怒的尖叫:“快抓住他!他偷了我的包!”
门口的学生转过头去,果然看见一个小偷抓着包拔腿往路边跑,这时红绿灯刚转红,那小偷趁没有人反应过来闷头就冲去街对面,与此同时街上有两三辆车紧急刹停,有司机探出头来骂,小偷却不管,跑得更起劲了。
这是大学城附近经常发生的事,时不时就有小偷蹲点挑人,挑到手就抢。
近期已经有五六名学生被抢了贵重物品,但那小偷知道怎么避开摄像头,还有同伙接应,似乎是一个分工明确的团伙,所以哪怕警察派出人时不时来街上巡逻,也一直抓不到人。
这里的学生已经默认,如果被抢只能自认倒霉,因为是肯定找不回的了。
于是在有人被抢之后,附近的学生只露出了同情并且厌恶的神情,却没一个动手上去抓的。
树梢簌簌作响,那揣着名牌包的小偷见状得意一笑,边跑边拉开拉链,伸手进去翻了翻,翻到大概有三千块的现金,夹层里还有一条金链子、几条一看就知道很贵重的饰品。
小偷重重拉上拉链,因为抢了一个不错的货,心情别提有多好。他把名牌包夹在右胳膊里,忍不住哼起了歌,哼在兴头上,也就没注意到右边闪出来一道身影。
没人具体看清那人是怎么出来的,只见小偷前面的路被挡,下一刻一只手就被擒住。
小偷挣脱了一下没挣脱出来,手腕被拧得他痛呼不止,他忍着剧痛把手伸进兜里,摸到小刀后眼里闪过一抹不怀好意的光,抬起手就朝那多管闲事的人刺去。
只听一声惊呼,男人后退避过,反手在小偷身上用劲道点了两处,小偷的手就软成了面条。
小刀唰地掉落,小偷爆发出了一声惊天的痛叫,周围却没有人怜惜他,只震惊地看着那名男人将小偷身上的外套拔出,迅速将小偷两只手捆紧。
已经有聪明的人赶忙拿出手机报警,但更多的人在发呆。
是的,发呆。
轻飘飘点了两下就让小偷跟被剁了手一样的是一个男人,穿着一身黑,头戴冲锋衣的帽子,黑色口罩盖住脸挂在两耳后,除一双深邃到腿软的眼睛其余一点都没露出。
但仅仅是这样就引起众多人脸红心跳,怔怔看着他。推特上有很多穿得严严实实什么都不露的帅哥抓拍,看的其实不是外貌,而是身高体形全部加在一起的氛围,氛围到了,发到网上能结结实实爆火一把。
面前这个男人就是这样,身上好像没有拖后腿的累赘,每一个部位都长得恰到好处,甚至他一点脸不露,去签约模特公司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就在一片出奇的寂静中,男人押住惨叫的小偷,偏头询问一个离他最近的人:“请问最近的警察局在哪儿?”
对面的人闻言狠狠一恍惚,半晌之后才看着面前声音低哑的男人结结巴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已经报警了,马上就会有警察过来。”
果然和他说的一样没过多久身边就停了一辆警车,有两名身着蔚蓝制服的警察下车询问了情况,随后拿出手铐将小偷带走。男人见状挑起了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学校门口的闹剧就这么平息,那名臭老鼠小偷也被抓住了,让人不可谓不惊讶,以至于过了很久都还有人留在原地,偷偷看那个男人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只不过男人哪也没去,他随便找了一处不显眼的角落,直挺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时不时望一眼不远处的学校,似乎在等着什么人出来。
今天还是工作日,哪怕有心想看男人究竟要做什么,也因为有课不得不走了。已经有好多人离开了学校门口,附近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
上午是让人厌恶的满课,并且两节都是主课,宋吟早上出来太急没有吃东西垫一垫,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早就已经饿到脸色发白。
他收拾好书本从教学楼里出来,想先找一家店买两个面包吃上两口再回家,但他刚迈出校门,突然有人拦住了他的脚步。
宋吟皱了一下眉,下意识抬头一看,就见是一个从没见过的生面孔。对方似乎特意打扮过,连头发也用发胶抓出了造型,身上高奢手表戴了两块,全身上下都是一副招蜂引蝶的打扮,男生手里拿着手机,红着脸不好意思道:“宋吟,我能加你好友吗?”
男生向男声询问联系方式很少见,路过的人都忍不住扭头看,只不过见到主公人之一是学校里出奇低调的宋吟之后,又觉得好像也不是太稀奇。
在男生期待的眼神中,宋吟摇了摇头,小声婉拒:“不好意思,我不太玩社交软件……”
宋吟说完就想绕过他去买东西,谁知道男生这次来做好了要不到就不走的准备,运动鞋向右一跨,再次挡住了宋吟:“没关系,我不会打扰你的,你就加我吧,我们做个朋友。”
宋吟又皱一下眉,如果面前的人知道他有多饿,大概就不会拦他了,毕竟他真的再不吃东西就要饿晕过去了,不是在夸大其词。可惜面前的人不知道,缠着他不放,甚至下一刻抬起了手想捉住他。
宋吟瞳孔微缩,就在他想要往后退时,有人比他更快一步拉着他往后一拽。
宋吟跌进一个温热的胸膛,他浑身皮肤在一瞬间紧绷,下意识以为又是那些动不动找理由想搂搂抱抱的男生,抬起胳膊肘就往后一怼,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放开我,不然我踩你了!”
他明明说的意思是如果不放开就踩,可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忍不住往后踩了一脚。
宋吟心想对方要感谢他,如果他今天没有饿肚子,会比现在踩的更重。
身后传来一声闷哼,可依旧没有松开宋吟,甚至对方弯了弯骨节分明的手,在宋吟耳畔似笑非笑道:“踩吧,但有一点得提醒你,光这么一点力气是弄不开我的。”
说罢顿了顿,饶有兴致补充了两个字:“宋吟……”
宋吟刹那间全身一僵,说被雷劈了也不为过。
第134章 现实世界
学校门口出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就见从来不喜欢和别人接触的宋吟慌慌张张拉着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往反方向跑,没多久两人的身影都消失不见。
宋吟一路把人带回了家,他把人推进里面, 反手关上门, 随后转头看向前面慢慢摘下口罩的男人,只觉得头脑嗡嗡的站都站不稳了, 他眼巴巴看着人,脸上还是一副被雷击了的样子。
后者倒是极为淡定, 抬眼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摆件和装潢,后又去看呆头呆脑的宋吟, 似乎感觉有趣就笑了声:“想问什么就问。”
长相一样, 声音也一样,宋吟更觉得自己见了鬼, 一股凉意流窜到全身, 说不清过了多久他慢慢张开唇,艰难问道:“你是兰濯池?”
兰濯池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伸手摸上宋吟的脸颊, 食指微微曲起掐了掐, 过后勾唇笑道:“怎么一段时间不见, 变笨了?”
宋吟得到了证实, 还是不太敢信, 他有点张皇地把脸偏向一侧,感觉脸上被触碰到的地方有一股烫意蔓延开来,烫得他有点傻眼, 磕磕巴巴道:“但……但你是怎么出来的……”
系统可没告诉过他副本里的人还能自己跑出来?
关于这点, 兰濯池似乎本人也不太清楚,他轻眯一下眼:“我死后就到了一个四面空白的空间, 待了几天,突然到了这里。”
宋吟捕捉到了一个词,死后,他当初费了那么大力气丢了那么多脸帮兰濯池解了毒,怎么可能那么快死?但他想到副本里的时间和现实时间流速不一样,故而没有多问:“你来几天了?”
兰濯池似乎有点疲惫,反应有些缓慢,过了一会才回:“大概……前天晚上来的。”
宋吟如果有耳朵,那么此刻一定高高竖起,他不可置信道:“可是我不知道你前天晚上就来了,你是没找到我吗?这几晚你是在哪里睡觉的?”
兰濯池慢慢摇头:“前天晚上我出现在你学校门口,一眼就看见了你,至于睡觉,我不认识这个地方,还能在哪里睡?”
潜意思就是不是随便找一棵树靠着阖一会眼,基本上就没有睡过,宋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皱起了眉:“你蠢不蠢,为什么不来找我?”
兰濯池垂下眸定定看着宋吟:“我想观察一下……到底是不是我认识的陛下。”
宋吟怔了一下,他知道兰濯池的意思,当初他穿到于胶怜身上被兰濯池看出了货不对板,那么现在他看到了样子一模一样的,也不会第一时间相信。
但是照兰濯池这么说,他岂不是这几天一直在偷偷跟着自己,美名其曰观察?
宋吟身形僵了僵,他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变态,努力将那股不自然压下去,僵硬道:“我家里还有一间房,我收拾出来,你先住进去吧。”
事实上这件事足够出奇,宋吟当场就戳系统想问怎么回事,奈何系统并不在线,他只能先去房间里匆匆收拾了一下,先给兰濯池弄出能睡觉的地。
宋吟经常搞卫生,所以家里并不是乱糟糟的一团,这间小房间虽然是用来放杂物的,但并不脏,都不用拿布子擦,铺了张新被子就能住人。
兰濯池在后方看着并不多说话,只见宋吟动作匆忙,挑了一下眉。
宋吟收拾好床后看了一眼时间,发现时间过去了很久,他原本打算的先买面包回家再煮面睡一觉的计划完全不能用了,他匆匆拉过兰濯池,教了基本的怎么用饮水机,又给了他一些钱,告诉他楼下有一家超市,如果睡醒了太饿,他还没有回来,就可以自己先下楼买。
兰濯池不蠢笨,宋吟心想他应该都听明白了。
但话音刚落,一旁男人的呼吸忽然顿了一瞬。
宋吟偏头看过去,只见兰濯池似乎终于明白过来什么,笑了一声:“你这是要丢下我,又要去那个……学校?”
宋吟被他奇怪的问法搞得抿住唇,想不出回什么,干脆没有说话。
以他目前每个月都要交电费水费的情况,去学校上学出社会以后找一份高薪工作是很要紧的事,当然不能随随便便翘课。
兰濯池看出宋吟一定要去,眉心微蹙一瞬,过后他懒洋洋笑开:“好吧,既然你非要去,那么你也不能指望我太守规矩,这屋里都是你用过的东西,说不定我会抱着睡……哦,说不定我会直接去你房间睡你的床,反正你不知道。”
宋吟准备开门的手一僵,顿时回头怒视后面的变态:“不许!”
该死,虽然他知道自己走后兰濯池不会老实,但一定要当着他的面说出来吗?!
……
最终宋吟还是赶在迟到之前拿了一袋饼干回到了学校,临走之前,宋吟把屋里闲置许久的一台手机拿出来,教会兰濯池怎么用。
考虑到兰濯池不会打字,他就简单粗暴教了兰濯池怎么按住语音键转文字发消息。
兰濯池握着那台从没见过的奇怪物件,站在窗边往下看,见宋吟的身影出了居民楼逐渐消失不见,呼了口气,忍住下去将人按在怀里哪也不让去的冲动。
这几天他看见宋吟每天都要去那个地方一趟,想必是很重要的地方,在北燕那么多天都等了,不差这半天。
宋吟走后,兰濯池还借着窗户往下看了许久,他看到很多和宋吟一样奇装异服、也是差不多年纪的男女生,但很奇怪,没一个能让他多看两眼。
攥紧手机,排山倒海的困意在一瞬间涌上来,兰濯池收回了视线,转身走回房间,犹豫一秒还是躺到了宋吟新收拾出的床上。
……
一下午的时间其实过得很快,宋吟是一上课就不会多看电子设备的人,等他抬起头拿出手机时已经下了最后一节课,窗外最后一抹血红的残阳也下了山,天色渐暗。
宋吟有些担心家里的古人,划开屏幕想看看有没有消息发来。
不划不知道,一划才发现有九九加的红点,宋吟一般都设置信息免打扰,还是头一回见到有这么多的数字。宋吟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点开一条条翻开,最后发现基本上九十九条都是废话,说什么很想他之类。
宋吟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回起,皱了皱眉,指尖踌躇地放在屏幕上。
突然又有一条消息发过来,就在一秒前。
兰濯池:下午是不是又有很多狐狸精找你聊天?
宋吟有些懵,回过去:什么啊?
兰濯池前两天跟在宋吟身后,不止一次撞见有人上去搭讪宋吟,最夸张的是有一次前后连着几人要:应该有七八个上下吧,不然怎么连我消息都没空回。
兰濯池:我想去学校找你。
宋吟连忙打字:别来,我下课了,正往回走。
因为下午也是满课,还有一节晚自习,所以直到晚上八点宋吟都没有回来,兰濯池睡醒一觉见屋子里仍是空荡荡的,便拿着手机和钱出了门。
街上一盏接一盏的路灯亮起,兰濯池戴着口罩进了一间超市,立刻有人走了上来,见兰濯池身形高挑,不自觉便心跳加快口齿不清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兰濯池偏头看了一眼旁边穿着一件橘黄色衣服的人,淡笑回绝:“不用。”
也许是看出兰濯池看似温柔,实则不易近人,店员只好讪讪退到了一边,但还一直跟着兰濯池,以便他找不见什么东西来问自己。
兰濯池没有管,听见手机响了一声,便低头去看。
兰濯池:好,我在超市。
兰濯池:北燕没有这种超市,只有义庄附近有一家杂货铺。
说完这两句,兰濯池忽地顿了下来,思索片刻他拿起手机对着前面拍了一张照片,然后低头给宋吟发过去,这功能宋吟没有教,但兰濯池又不蠢,看一眼就知道了。
兰濯池:刚才看到一个空货架,问了跟着我的那个人这是什么,我把最后一盒拿了。
宋吟在第一时间收到了兰濯池的图片,第一反应是惊讶,惊讶兰濯池还会拍照,再然后是好奇,好奇兰濯池逛超市拍了什么过来,不过在此之前他有点担心兰濯池不认识纸币。
刚要叮嘱兰濯池最后买完东西拿那张红色的给收银员,对方会找,冷不丁就看到了一张图片。如兰濯池所言那是一个空货架,但是……
一点薄红慢慢染上了耳垂,宋吟羞愤恼怒地瞪大了眼,迅速把放大的图片缩小。
但是货架上的东西分明是……分明是……
十一点一刻,兰濯池逛完超市回了家,手里提着一袋子速冻食品,他凭借记忆找到宋吟家门口,刚要敲门,视线便一顿,然后慢慢往下。
兰濯池:我回来了。
兰濯池:为什么我的被褥被扔到了门外?
半小时后。
兰濯池:陛下又是不让我进门,又是扔我被子,就是因为我拿了一盒避孕套?
兰濯池:楼下有个拿电棍的一直在看我。
兰濯池:再不让我进门,我就被当可疑人物抓走了。
第135章 现实
宋吟晾了兰濯池一会, 还是开门把他放了进来,免得他真被当成什么奇奇怪怪的人。
兰濯池这厚脸皮的,也没有什么初来乍到的不适应, 熟稔得好像是他自己的家, 一进门就把在超市买的几袋子东西放到了桌子上。
反倒是宋吟,因为家里突然住进个活生生的男人, 有点不自在起来,干巴巴地局促站在一边。
那桌子东西没几个实用的, 兰濯池挑东西专挑稀奇古怪的买,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就往袋子里塞, 所有东西只有那一袋挂面是有用的。
宋吟挪开视线不再看, 生怕自己被火点着,气得晚上睡不着觉, 但他一挪, 就看到了桌上一沓子被压着的钱,眼中不由闪过一抹茫然。
那是他给兰濯池买东西的钱,可那些钱似乎一分没花。
宋吟怔愣地抬头看向前面站着的兰濯池, 诧异问道:“我给你的钱你没有花吗, 那你是怎么买到这些东西的?”
他那张脸茫然仰着, 因为嘴唇微张, 脸颊两侧的弧度又圆润了些, 像是手感很好的面团,一揉就能上瘾。兰濯池见状玩心大起,不怀好意地勾唇道:“街上碰到一个瘸子, 我揍了他一顿, 叫他拿点钱给我花,他很怕我, 我要就给了。”
宋吟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兰濯池刚来这里就染上了不好的习惯,居然敢当街殴打人。
殴打不说,还敲诈。
眼看他秀净的小胸脯气得一伏一伏,怕真把人气坏了,兰濯池收起戏谑的笑,哄道:“和陛下说笑的,我在街上确实是碰到了一个瘸子,他手机掉了,自己没发觉。”
“我捡起来还给他,他很谢谢我,就给了我两张‘人民币’作为报酬。”
宋吟表情这才好转一些,但看兰濯池的目光却变得更加恼火,这个人一天戏耍他两次,实在太过分了。
他在忍一时风平浪静和摔门回卧室里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气不过,选择了后者,绷着张小脸一言不发回了房,任兰濯池再怎么幽幽凝视他,他也不理。
所幸白天的时候宋吟就教过兰濯池怎么开灯、怎么开沐浴器、怎么用牙膏,即便宋吟不在,也不会太有影响。晚上宋吟刚关灯没多久,洗完澡的兰濯池也一脸若有所思回了另一间房。
今晚就这么过去了,第二天是周末,但宋吟还不能闲下来,他一大早就起来了,对着镜子谨慎地把自己弄成了一副不起眼的打扮,最后戴上眼镜出了门。
兰濯池以前在义庄,每天不过卯时就要起来刻木雕,长此以往,已经形成习惯。他正坐在沙发上看宋吟以前乱买的书,听到开门声便抬头看了眼,下一刻动作微顿,目光在宋吟脸上缓慢地转了两圈。
良久,他才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没想到陛下还有扮丑的癖好。”
宋吟涨红了脸,嘀嘀咕咕:“关你什么事!”
他抓起一个夹心面包,顶着兰濯池的视线开门跑了出去,脚步忙忙乱乱的。
出了单元楼,宋吟吹了一阵子风,窘迫才渐渐消退,又过一会他想起什么,心情抑制不住地变得雀跃起来。
简安昨晚和他说,江珉随今天要和他那些朋友去游戏大楼玩新上市的游戏舱。
那游戏公司就是他姐姐生前去过的那一家,宋吟正愁没理由到里面调查,屡次在路过时都只能站在远处偷偷往进看一眼,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作为照顾江珉随的人,可以随时正大光明地走进去。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江珉随这个混账一整天都戴着头盔坐在游戏舱里不出来,他不出来,也不准宋吟到处乱走动,理由是这公司里的每件设备都价值亿万,宋吟最好老老实实待着,免得毛手毛脚弄坏一两件。
于是宋吟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在江珉随旁边坐着,看他和那些纨绔子弟玩游戏。他一坐一整天,不知道做什么,最后百无聊赖地玩起了自己的手指。
大约六七点钟,他的工作终于结束了。
他犹犹豫豫地看了眼还沉浸在游戏里的江珉随,正琢磨要不要过去说一声,耳畔却突然响起了一道敲门声。
敲门似乎只是象征性的敲,没等有人反应过来去开门,外面的人就自行推开了,几个被打搅的纨绔子弟不满回头,却在对上一双冷目后讪讪摘下头盔,狗腿地叫了声:“慕姐。”
江慕,当红模特,在国内国外都有一席之地的明星级人物。
女人刚在公司拍完一个代言,身上一袭抹胸黑纱长裙还没换下,红唇细腰,高贵不可言,画着眼线的双眸细长上挑,这双眼放在别人身上还能窥探到几分情意,放到她身上却只能看见高傲。
江慕淡淡点了下头,算是回应那几个纨绔子弟,然后她再次敲了下门:“江珉随,爸叫我们回家吃饭。”
江珉随眼也没挪,看着屏幕,声音冷淡地重复她话里的几个字:“回家吃饭?”
江家很自由,他们这些继承人想去哪就去哪,没人拦,更没有要赶门禁回家、晚上必须和家里人吃饭的规矩。江慕知道江珉随不信,也没多解释,只说:“抓紧时间,十点前回到。”
她垂下双眸,眼中的光微微闪烁:“爸说找到那个人了。”
“哐当!”
刚还坐在游戏舱里不动如山的江珉随摘下头盔,一双腿迈了出来。
那价值千金的游戏头盔他也没放好,随着他起身掉到地上,骨碌碌滚了一圈,看得宋吟颇为肉疼。但江珉随没去看,拿起凳子上的冲锋衣外套就大步离开。
他不捡,只好宋吟去捡了,宋吟微叹口气,俯身,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地上的银子。
江慕见江珉随走了,也不再留,正要关门,视线忽然在宋吟身上顿了下。
江珉随的这几个朋友江慕都知道,也见过,江珉随身边有个叫简安的在照顾他,江慕也知道,所以江慕看见这个灰扑扑的人时,并没有太惊讶。
只是片刻后,她目光蓦地颤了颤。
宋吟还维持着俯身捡东西的姿势,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宽松的短袖,一弯腰,衣服就因为重力不停往下滑了一截,于是后腰大片白花花的皮肤上,一个红色胎记跃然跳了出来。
不等江慕开口,宋吟已经小心地把头盔挂回到游戏舱,然后想起什么,匆匆忙忙跑出了游戏公司。
宋吟来游戏公司的时候就是步行过来的,回去也不打算坐车,专挑些人少的小路走。他拿出手机迅速打出一条短信发出去,又收起来放回身上,往住的地方赶。
太阳西斜,天幕已经从白转成了黑。
宋吟心道:惨了惨了惨了,他一天都待在江珉随,忘了家里还有个兰濯池!兰濯池昨晚没吃饭,今天一整天也都空着肚子,会不会昏倒啊?
再不然,他饿急了会不会真像他说那样出去打人要钱?
虽然兰濯池是北燕皇子,没做过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但人饿急眼了什么事干不出来?万一呢……万一真……
宋吟忧虑得脚步加快,风呼呼地将头发吹在脸上,黏在他的唇角。他穿过两条小路,又转过一个拐角,终于紧赶慢赶回到了小区。
但还是晚了,现在已经是晚上八九点钟,寻常人家这会都吃完了饭,说不定正一起凑在沙发上热热闹闹地看着小品、电视剧。
宋吟不由开始乱想:他一进门,会不会看到的就是昏倒在地上的兰濯池?不能……吧?
小区里很昏暗,路上黑黢黢的没有光,唯有单元楼背靠的繁华街道投过来了一些白光,似是水晶雪花。宋吟吞了一口口水,慢吞吞从包里拿出钥匙,走到门前,犹豫半秒,一鼓作气打开了门。
屋子里亮堂堂的,兰濯池脸色正常地坐在沙发上,正拿着手机组织下一条发给宋吟的骚扰短信。看他回来了,这才没发出去:“回来了?”
“……”
这人没事?
而且脸色还挺健康的。
宋吟满腹怀疑,但因为一整天没理到兰濯池,心里有些愧疚,所以他也没问,只匆匆点了下头,赶紧走进厨房准备给兰濯池做点吃的。
前两天宋吟收拾过厨房,锅碗瓢盆都整齐摆放,地板也拖得锃亮。宋吟毫无防备地走进去,正要拿油,视线却蓦地凝到了地上。
此时,他脚边,有一大块瓷碗的碎片,宋吟看了许久,心脏扑通扑通跳着抬起眼,然后便看到了一个盛着不明黑水的锅、几个破烂的鸡蛋、被倒去半袋的盐,“滴答滴答”,案台上还在流着蛋液。
宋吟看着面前的盛景,头昏目眩,双手发抖,小脸惨白,好半晌才轻咬起嘴唇,一字一顿叫道:“兰、濯、池……”
半秒后罪魁祸首走进来,低头看向案台前身形小巧的宋吟,顿了下,诚恳承认错误:“我不太会用,反应过来就成这样了。”
宋吟气得眼睛湿润,瞪了兰濯池好几眼,拿笤帚去扫碎碗了。兰濯池在后面挺有眼色地道:“我帮陛下扫?”
宋吟看都不想看他:“不用!”
他用力扫着碎片,两条白皙的胳膊晃晃悠悠的,兰濯池就在后面看着,问道:“陛下想喝水么,我帮陛下倒?”
宋吟拿后背对着他:“不用!”
兰濯池消停了会,过了半晌又走进来:“陛下。”
宋吟烦了,捉着扫帚回过头:“我都说了不……”
却见兰濯池拿着一张小卡片,含笑看着他:“我是想说,洗澡的水管被我弄坏了,外面的门上贴着这个卡片,好像能修理,要不要打电话叫一个过来?不然晚上陛下洗不了澡。”
宋吟幽幽看着兰濯池,嘴巴咬得深红深红的,好像下一口就要咬到兰濯池的手上,兰濯池倒挺少看宋吟这副样子,觉得稀奇,多看了几眼。
半小时后,维修工到了。
兰濯池开门,往外看去,门口站着一个穿灰旧制服的男人,男人皮肤黝黑,袖口里裹着粗壮的肌肉,一张满是风吹日晒后的粗糙,但看着还挺老实忠厚。
他被兰濯池一张脸晃了晃,心里忍不住猜测兰濯池是不是电视上的明星,嘴上却不忘问:“您好,我是上门维修的,是您订了维修服务吗?”
电话是宋吟打的,不是兰濯池,他如实说:“不是。”
维修工顿了下:“那您是?”
兰濯池正要开口,却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停了下来。
自从来到这里,有很多事兰濯池都已经记不清了,但那种在义庄刻入骨髓的孤寂感,还时不时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冒出头,如影随形缠着他。每当那个时候,兰濯池就会想,如果宋吟还在,如果宋吟是他的皇后,他会是什么样?
兰濯池心神不知飘到了何处,半晌后他才垂下深黑的双眼,勾唇看着门口的男人,似真似假地说道:“我是打电话人的……夫君。”
兰濯池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夫君怎么说,但应该意思都差不多。他收回目光,正想带维修工去浴室,身后却忽然响起了啪嗒一声轻响。
宋吟左脚绊右脚差点摔倒,最后关头一手扶住了玄关才站稳,他扶着玄关抬起头,眼睛水光忽闪地瞪了兰濯池一眼。
他忍住骂兰濯池的念头,匆匆忙忙看了眼维修工,说了句跟他来,转身就落荒而逃地去了浴室,像只被踩到尾巴的兔子。
维修工看了眼坏掉的水管,就确定了修理的方案,宋吟付了钱,让男人在浴室里修着,他回到厨房继续煮面。
一时之间兰濯池成了屋子里最清闲的一个,他在厨房门口看了宋吟半晌,转身回房。
兰濯池今天其实出过门,一开始是抱着想多熟悉熟悉这个世界的目的。
但逛着逛着他就被一个号称自己是星探的人请到了一家公司里,临时充当起服装模特,还拍了组照片,事后拿到了几百块钱的工资。
兰濯池回房想把这些钱拿给宋吟,刚出房门,忽然听见桌子上的手机在响。他偏头看去,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喂?”
兰濯池的手机和宋吟的手机是一样的型号和外观,电话接通了,兰濯池才知道自己拿错了手机,电话那头的人也明显顿了顿,半秒后才继续开口。
“你好,我是江慕,我有些事想找宋吟,请问他在家吗?”
“哦,在,我拿给他……”
兰濯池根本不知道江慕是谁,语气很平常,说完便拿着手机,懒洋洋往厨房门口走去。
女人的声音很放松,但细听就能听出有几分急切,兰濯池也没故意拖延时间,几步就走到了厨房门口,可要走进去时,他却猛地停了下来。
兰濯池现在站的地方,视角很广,能看到厨房里的所有东西。而此时厨房里,一锅汤还咕噜噜冒着泡,案台前的人却不翼而飞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棕色的纸皮箱。
……
宋吟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被泡在了一片海水里,耳边有一道机械音伴着呲呲的电流在不停说话。
【宿主宋吟,此次副本会为你匹配新的系统。】
【接下来你要过的两个副本分别叫《民国姨太太》以及《清纯陪玩》。】
【以下是两个副本的信息。】
【发放中……】
【民国姨太太
类型:剧情扮演
难度:F级
人设:妖媚冷清的姨太太】
【清纯陪玩
类型:解密冒险
难度:A级
人设:清纯小绿茶俱乐部游戏陪玩】
【副本信息发送完毕,请宿主遵循人设,努力完成任务。】
【衷心地祝愿您能活下来^_^】
第136章 民国姨太太文学(1)
初春时节, 日光微亮,一道车轮轱辘声唤醒了死寂的清晨。
街上陆续有穿马褂的人从大街小巷里走出来,巷口停摆着黄包车和汽车, 最前头一辆已经早早接上客人。
虽然有早起赶工的势头, 但天还没有彻底亮,在朦朦昏暗中, 有男人从一家商会里大步走出,直奔附近卫宅而去。
沈陵忙碌一夜, 眼下可以看出淡淡的乌青。
他抬起手敲门,没过多久, 里面的人便似乎早有预料, 急匆匆赶到门口拉开插销,门开寒风起, 小厮打完哆嗦才看向沈陵。
“沈先生, 您又一晚没睡?”
“瞧瞧那黑眼圈!快进来,我去给您备床被子。”
小厮担忧地打量完一眼沈陵的脸色,赶紧偏开身子, 等人进来后抖索着肩膀关上门, 领着沈陵往里走。
沈陵是梁仁商会会长的儿子。
知礼克己, 翩翩君子, 交给他的事再多, 也要坚持不眠不休连轴转在最短时间内办成。
这几天正赶上商会繁琐事多的时候,沈陵连续熬了三天,每回从商会里出去都头疼疲乏, 不得不放弃坐黄包车回家, 转去旁边的卫宅留宿。
作为卫慕青从小几乎穿同一条裤子长到大的竹马,宅里的人对待沈陵和对待卫慕青一样尊敬。
把沈陵领到厅中, 小厮就急匆匆跑去里面拿被子。
沈陵站在厅中若有所思地朝小厮背影看了一眼。
右手一侧的地方就是他前两天留宿时睡的客房,也是客房里最大最舒适的一间。
但沈陵选这间睡,仅仅是因为这间离他最近。
他忍着头部的酸胀,走过去伸手推开门。
然而刚踏进去,沈陵眼中厉色一闪,飞快挪动视线,脖子上的阴影追随着他偏头的动作区域越变越大,最终他的目光落在右边的小房间里。
有水声。
有人。
门框上垂下来一面帘子,由于里面人的警惕心不强,帘子只拉到一大半的距离,剩下一小半还大大方方敞着。
沈陵听到若有若无的水声就知道人在浴缸里。
不管是男是女,沈陵无意窥探对方的隐私,隐匿在阴影中的神色一僵,下一秒就转过了头。
但短短的那一秒,那个人还是在沈陵的眼中晃过一遍。
浴缸里泡着一池溶解着红酒浴球的水,人坐在水中,只有一双膝盖微微露出,水温很烫,让没有入水的皮肤泛起红晕。
和浸在溪流水面下的芙蓉一个模样,白里又带着红。
他手中拿着一个本子,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招工信息。
翻过一页后他似有所觉,那张面向本子的脸抬起,沈陵由此看到一张含情妖冶的面容,眼睫毛湿漉漉含有雾气,柔柔铺散在眼皮上方,眼中水光跃动,心不在焉瞧着他。
沈陵没有久留,转身迅速从这处以前时常休息的地方离开。
踏出门,远处的小厮正好上气不接下气跑过来,他眼神惊疑不定地越过沈陵在后面的门上转了转,话到嘴边,因为一个吞咽咽回了喉咙里。
沈陵淡淡从小厮慌张的脸上掠过一眼,语气状似无恙地问:“他是谁?”
看来人已经进去过一趟。
瞒是瞒不过了。
小厮知道沈陵精明,就是瞒也瞒不了多久,只好挠着脸颊磕绊道:“他……应该算是二爷的客人,今早他拿着一张婚书在宅子门口拦住二爷,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后面二爷就把他安置了下来。”
“二爷中午去南城赈灾了,现在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态度,如果二爷认可那纸婚书,那里面那个人——”
“可能就是我们未来的姨太太。”
……
凉风拂过树梢,卫宅里人声寥寥,一步一回响。
小厮两手扛起春被,领先走快半步,带着沈陵朝另一间空房间走去,期间他扭了下头,发现沈陵脚步稍微有些滞缓。
沈陵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很少见他把心事放在脸上,但从那间房里出来以后,沈陵身上迫切想要休息的欲/望就浅了些。
小厮把手中的被子换了一侧,刻意放慢脚步,等沈陵跟上来便问道:“沈先生,那个人对您发脾气了吗?”
沈陵刚才还只是走得慢,闻言全然停了下来……
发脾气?
沈陵不知道那算不算,他在门口和那卫慕青带回来的人对视的时间只有那一秒。
而就在那一秒里,那个人捏着手中的本子,眼角重重挑起,神色端的就是对他的烦躁和讨厌。
明明他们此前没有见过,他也没得罪过他。
见沈陵没回答,小厮攥紧被子为难道:“如果真是那样,沈先生也别往心里去,二爷吩咐下人去查过他的身份,他最近家里出了些事,恐怕正烦着。”
彼时,宋吟洗完澡从浴缸里站了起来。
两条腿一前一后从水里拨出,将水面上的光影拨乱,带出的水流也顺着小腿紧绷的线条一点一点滑落。
他早就把刚才有人闯进来的事抛到了脑后,眼下他有更要紧的事情,闯进来的人是谁,宋吟根本没空去追究。
他穿好衣服走到桌子面前坐下,把手里的本子按到桌面,神色认真地看起上头的信息来。
泡澡泡得有点久了,手指还有些湿,宋吟抬起手在某行字上点了下,那块地方便洇出水色:“这个年代还有地下偶像的说法?”
脑中滋滋闪过两声电流,有道机械音响起:“架空世界,什么东西都可能有。”
系统虽然在宋吟的脑子里,但视野范围不仅仅是宋吟双眼能看到的,他能看到的地方更广。
系统目光在宋吟肩头半滑不滑的衣服上扫了一眼,说:“穿好衣服,像刚才那样闯进来的人再多几个,小心你的屁股遭殃。”
宋吟手指顿住,刚清洗过一遍的水灵灵的脸蛋骤然爆红。
遭殃,遭殃什么啊,宋吟抓了下手里的本子:“你能不能别这样说?”
系统平淡道:“你可以试试。”
宋吟一时没反应过来,“试试什么?”
系统道:“试试不穿好衣服屁股会不会遭殃。”
宋吟:“……”
宋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聊下去,假装没听到地重新低头看本子,脑子还在梳理这个世界的信息。
这个世界由一本民国竹马竹马文构成。
未来名动东三省的军阀卫慕青、掌握重要经济命脉的商会会长沈陵分别是这本文的两个主角,自小他们感情深厚,虽说不是打从娘胎里出来就认识,但也是五六岁还不太知事的时候便走进了彼此的生活。
两人从五岁长到现在,双方都在心里藏着对对方的情意,不敢说出来。
直到程知之的出现,卫慕青和沈陵胶着的暧昧期才终于有了突破口。
卫慕青小时候见过程知之。
程知之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孩子,那家老爷只娶了一个妻子,女人身体不好,生下程知之便不打算再要孩子,作为家里的独苗,程知之享尽了荣华富贵和偏爱。
但好景不长,程知之二十岁那年意外得知自己竟然是程家抱错的孩子,他压根和程家流淌的不是同一个血液,而是偷了别人二十年的人生。
早已被宠坏的程知之极度惶恐,他害怕自己被赶出程家,害怕吃苦,惊慌失措之下想起曾经和卫家的婚约。
那时两家长辈有生意上的往来,关系好到能为对方两肋插刀,卫家有了孩子后,程老爷便琢磨着,如果自己生下的是女孩,两家就成婚。
卫老爷欣然赞同了这一提议,择日不如撞日,他当天就亲手拟下婚书,把这婚书交给程家保管。
可惜程家生下的是程知之,一个男人。
这婚事本该作罢,但程知之太怕了,他需要有一个下家,况且那婚书上又没写“如果程家生下的是男孩就不成婚”这条规定。
程知之也打听过了,那卫慕青没有恶习,不狎妓,也不豢养名伶,在平城众多纨绔子弟中是与众不同的一股清流,更何况长相也独树一帜,他根本不亏。
于是程知之拿着婚书敲了卫家的门,要求和卫慕青结婚。
文中这也是卫慕青和沈陵关系摇摇欲坠的一段时期,程知之的出现让沈陵黯然神伤,主动后退和卫慕青划清了界限。
而卫慕青有自己的考量,当初程家救过卫老爷子的性命,他想先留下程知之,之后再想一个万全的计策,能在不成婚拒绝婚书的情况下也不让两家的关系疏远。
卫宅上下的人都知道沈陵和卫慕青之间的不可言说,程知之在卫宅住下来后,没人待见他。
程家真正被遗落在外的真少爷被接了回去,没人在意他的下落和死活,程知之这趟出来没带太多盘缠,卫慕青一直晾着他没有敲定婚事,程知之迫不得已四处找工作做。
而这个时候,主角团的感情进展一直处在你进我退的阶段,卫慕青察觉到了沈陵的远离,四处找沈陵,身心俱疲。
程知之脑子不蠢,也逐渐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火星。
但那时,他首先产生的想法不是愧疚,而是……嫉妒。
他嫉妒沈陵能被人在乎,不像自己现在一无所有。
程知之积压着愤怒,忍过一天又一天,在某天赖以生存的工作突然被辞退时,他发疯了。
他拿刀捅了来卫宅找卫慕青的沈陵。
倒在血泊的沈陵是疏远期结束的重要节点。
卫慕青抱着沈陵心慌不已地表白心意,卫家上下乱作一团,程知之趁乱逃了出去。
沈陵很幸运地没被伤到心脏,昏迷几天便苏醒过来,卫慕青确保他真的逃脱了危险,就要找程知之算账。
在这个炮火纷飞自身难保的年代,程知之根本逃不了多远,北上的途中被卫慕青拦住,一枪打死,后又剁碎喂狗,凄惨地死在北城,无人问津。
所以根据程知之这炮灰的一生,宋吟的任务也很明显——
安分地待在卫家,明年开春的时候捅沈陵一刀,再在逃跑的过程中被卫慕青打死。
重新梳理完剧情的宋吟心头都堵了堵。
毕竟这这惨淡的炮灰结局实在太标准了。
而现在,他要等到晚上的时候去地下酒吧面试。
宋吟在屋里吃吃喝喝,一眨眼天就黑了,他抓起招工本子往外走。
卫宅的房间有一道半指宽的门槛,系统是提醒过宋吟的,但宋吟吃过两回饭后就忘得干干净净,脚撞上硬物身体往前倒时,已经错过了挽救的机会。
宋吟只能用最快速度抬起手捂住脸,死也不要脸着地。
……
沈陵一觉睡到了晚上,中间小厮送来了两次饭,放在门口早已经放凉了,他穿好衣服准备出门找小厮道谢。
万万预料不到身侧有人向他扑过来。
沈陵其实完全可以避开的,他的反应速度也可以做到。
但或许是那两排睫毛颤得太厉害了、又或许是那漫过来的香太像槐花,以至于可能蛊惑了大脑,他不仅没后退,还伸手扶住了那个人的腰。
吓……
吓死了!
宋吟没想到自己会被接住,惊魂不定地抓着男人衣襟下面一点的衣服,似涂着口脂的唇张张合合,急促喘着气。
缓了会他才抬起头,看了沈陵一眼,说:“谢谢。”
宋吟说完打算往后退,但后腰上那只筋脉粗大的手牢牢按着他,他没动两下就一头撞了回去,“啊,你力气怎么这么大,抓疼我了。”
沈陵被撞得怔住,只感觉有一块豆腐朝他胸口砸过来,他顿了下,即刻松开手。
香气太重了,还是卫慕青未过门的姨太太,意识到这重身份,沈陵看着正皱眉整理自己衣服的宋吟,礼貌地往后退了一步:“抱歉。”
宋吟抚平衣角,认认真真又看面前的人一眼。
他认出这是早上闯进他房间的家伙。
但认出是认出了,宋吟完全没把他往主角团中的另一人想。
因为这人身量太恐怖,卫慕青就够高了,正常人哪会想到这样高度匹敌的两人是文里的两个男主角。
不是主角,宋吟还是可以给笑脸的。
他笑了下,蒙着水色的眼珠像一块玉,凑近看了看沈陵眼下的乌青:“我好像记得你,早上那个家伙是你吗?从早上睡到现在,你可真够能睡的。”
“程知之。”
沈陵叫出从小厮那里听到的名字,狭长的丹凤眼垂下,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动了动,有些冷淡地说:“请不要离我这么近。”
既然和卫慕青有婚约,就该和别人保持一点距离。
这是有家室的人该有的自觉。
沈陵望着两人的脚尖,然后听到一声“什么?”。
宋吟一言难尽:“……哪里来的和尚?”
他不惊讶这个人会知道他的名字,他早上拿着婚书拦住卫慕青的时候,他的名字恐怕就已经在卫宅里传开了。
宋吟望着那张斯斯文文的、仿佛再魅惑的妖怪来接近他都不会有反应的一张脸,只觉得奇怪,他们两个人的距离哪里近了?
卫宅还有这么封建的人吗?
是小厮,还是卫慕青的好友?
算了,和他没关系。
沈陵还在消化和尚两个字,突然听见身旁响起脚步声,他抬起头,就看见程知之拢紧胳膊上的大氅迈过他,即将走远前偏头看了他一眼。
“我还没和卫慕青结婚,不用在意那么多规矩。”
傍晚街上人多。
宋吟拿着零钱走到一辆黄包车前面,说了一个目的地。
车夫的表情明显顿住,他看了宋吟好几眼,一只手扶着帽子欲言又止好半天,最后还是忌惮地什么都没说,把宋吟拉到一处昏暗的巷口后便赶紧领钱走人。
早晚天凉,宋吟发抖地又拢紧了一些大氅。
系统在脑中指路,他绕过一群染着姹紫嫣红头的杀马特,最后在一家酒吧前停下。
说是酒吧,其实是挖掘地偶的不正规事务所。
宋吟走到前台。
他左右看了看,然后低下头直奔来意:“我想面试。”
吧台上的男人正在吃黄梨,他瞟了一眼宋吟,突然爆咳起来:“咳咳咳!!”
男人咽下梨肉,石头大小的喉结滚了几下,转头扯着嗓子吼:“鸟哥,有人面试!”
那声吼过之后,有人从房里走出来。
他一眼望向宋吟,微顿:“你想面试?”
“是。”
“你知道我们要的是什么人?”
宋吟抿抿唇,感觉问题奇怪,“知道。”
“不是偶像吗?”
男人望着那张透亮小脸,还没他巴掌大,他们这里不缺有姿色的人,但像这个人一样的,还从来没有过。
这个人真的能做吗?
男人的怀疑不是没有来由,这不是一个轻松的工作。
地下偶像是平城新兴起的一种文化,和那些能被主流接受的偶像团体不同,他们这种地下偶像是没有机会登上电视的。
想从地下转到地上只有稀薄的一点可能,靠定期在会场里进行歌舞演出,一点点积累人气。
除此之外,地下偶像还有责任做出一些牺牲。
如果来给自己应援的粉丝想要亲密接触,通常他们都要答应,也不能有怨言,毕竟能有人肯为自己花钱相当难得,别说拥抱合照,更过分一些的也不可以拒绝。
已经有不少人在演出时被看上带走了。
像眼前这个细皮嫩肉的人滋味只会更加美妙,他要是登台演出,刚抛头露面的头一秒就会有人砸钱。
都等不及签合同,急哄哄就要把这个人间尤物带到肮脏的地方弄,搞得合不拢腿,一整天下来只有膝盖下面能穿衣服,只有下面在不断进食。
等到结束才能可怜巴巴地哭着压肚皮,一点点挤出腥臭的东西……
花很长时间清理完。
最后还要笑着说,“下次还要来看我哦。”
第137章 民国姨太太文学(2)
可能是太阳出来了, 男人身体发起了热。
有人想入行,那么评估这个人可以带来的商业价值是很合情合理的事,他任凭自己想了会面前人未来的可能遭遇, 竟觉得有些可惜。
他内心生出怜悯, 险些都要叹出一口气,可下一刻, 有种更隐秘的亢奋在他身体里熊熊地、热烈地燃烧起来。
他拿出一张纸按在桌面,稍一用力, 推到宋吟面前:“在这张表上填一下你的个人情况,填完回去等通知, 如果通过了会有人告诉你。”
宋吟接过笔和纸, “好。”
他细细捏住笔,垂下一段颈在纸上写动起来。
男人目露金光, 仿佛怕人跑了一般, 一笔一笔亲自盯着宋吟写下名字。
可怜归可怜,但也只止步于此了,说到底这是这个人自己的选择, 别人没逼迫他。
这如今的平城动荡不安, 物价一天一个样, 很多人被裁员失业, 找不到工作, 从而吃不起饭,前阵子街上都饿死好几批。
来他这虽然身体要受苦,却能用赚来的钱吃山珍海味, 有什么不好。
男人视线下滑, 认了认宋吟在姓名栏写下的三个字。
这个程知之……一定会给他带来至今都想象不到的巨大利益。
商人的嗅觉向来比任何东西都灵敏。
从酒吧里出来后,宋吟又坐上一辆黄包车, 给出几枚铜板说要去卫宅。
身上大氅太厚,宋吟在颠簸中低头往两侧敞了敞,陡然又想起他说要面试时男人的表情,那表情难以言喻,让宋吟不得不在意。
他在脑中戳了戳系统:“刚才那个人为什么那样看我,偶像不就是唱唱歌、跳跳舞而已?”
“不知道,”系统话少,“或许看你好欺负,到时候会让你做苦力活。”
“啊……”宋吟小脸垮起,苦兮兮地哀叹:“我最怕干活了。”
宋吟在晨风中听着黄包车的轱辘声,心想:他怎么这么惨啊。
殊不知,更惨的还在后头。
……
刺拉一声,黄包车在卫宅前停下,声音引起路人侧目。
卫宅是平城的大户人家,那奢靡的亭台楼阁、作风派头令人痴迷,就是进进出出的小厮都身着绫罗绸缎,玉佩晃眼。
平常总有人抱着欣赏的态度观望这间宅子,可今天不同,今天许多人看的都是从黄包车下来后慢步走上台阶的宋吟。
没人见过他,却不由自主被他的风情吸引住,一双微睨的眼睛形状较好,眼波流转的时候既有纯情又有媚意,尤其是身段,被长袍掐住的腰身下面两条腿滑腻修长,皮肉裹住了骨头,脚贴到地面都带着柔软,仿佛会一步一生莲……一个男人,竟然走路都走得让人脸红心跳。
可那是谁?
卫宅有那号人物吗?
路人正惊疑不定时,宋吟已经推开了卫宅的门。
他今天穿的鞋子小了一号,磨脚又累人,搞得他腰也酸背也痛,轻轻捶着肩膀往前走。
甫一走近,门口守着的小厮哒哒哒跑过来,朝他伸出手。
宋吟一怔。
虽然已经住进卫宅,但他还没脸皮厚到想差使这些下人,不过对着小厮殷切的脸,他不好泼冷水,只得将身上大氅脱下来递给了小厮。
小厮将大氅接到臂弯上挂着,两只手交错之时,宋吟看到了他眉间明显的忧心忡忡。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以自己向来倒霉的尿性,宋吟觉得和自己有关,他舔了舔唇角,问:“怎么了?”
小厮闻言,眉心霎时拧得更紧,两条山丘一样的眉挂在眼睛上面有些滑稽,“您今天要不然在外面住一晚吧?”
“为什么?”
“这,我该怎么和您说呢,总之,您最好先别进去……”
宋吟沉默下来,看小厮的眼神带上了一些审视。
小厮在他的视线下缩了缩脊背。
气氛死寂,一颗豆大的汗珠正要落下时,宋吟开口了:“我这个人好奇,既然你不说,我就自己进去看看。”
小厮拦不下来,抱着大氅在原地踌躇地跺了跺脚,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宋吟一路从卫宅客厅走到他的房间,远远的还没接近,他便从半开的大门之中看到了三个人,三人正站在他睡觉的床边。
其中一人是诚恐诚惶的丫鬟,昨天还给他盛过咸粥。
而另外两个是进门都得低些头的男人,左边的唇角勾着笑,像一尊玉山,分明没做什么,却能看得出风流倜傥和吊儿郎当,另一人也实力相当的俊美,只是要清秀一些,却不失锋利。
宋吟不认识两人,但不妨碍他现在烦他们。
只见左边的男人弯腰把头伸进帷幔,半晌后笑着从里面拿着一个东西出来,两指捏住,放到脸前看了看。
然后,他古怪地笑起来,“卫宅突然多出的姨太太是个男人不说,还是个爱用这些玩意儿的男人。”
他手中的东西正是一块丝绸手帕,成色极好,一针一线都有金光。
男人滑溜溜抓不住似的,任由手帕晃悠悠掉下去,带起一阵幽秘的香风。
“爹怕不是年纪轻轻就昏头了。”
另一人眼烫地看了一眼那块掉在地上的手帕,再不敢多看,走前两步,几乎有些央求地道:“哥,我们走吧,爹知道我们来这里会生气的。”
“生什么气?”男人笑意融融,“还不能来看看我们未来的女主人吗?不过可惜,只看到这些小玩意,真人倒是没瞧见……可惜了,我现在真是相当想见见这个人。”
屋里响起了脚步声,似乎是那个人朝这边走了过来:“不会是知道我们要来,特意躲着我们吧,那可真让人伤心。”
“好吧,只能改天再来了。”
随着脚步声的靠近,宋吟逐渐将两个人对上号。
刚才来的路上小厮见实在劝不住他,焦急地和他简短介绍了下卫宅的情况。
卫慕青有两个养子,一个叫卫摇厢,这人倒还好,比较省心。
另一个叫卫澹生的才纯粹是个罔顾人伦孝悌的孽障,在平城都是出了名的风流纨绔,谁让他不爽,他晚上就能放火烧了别人的家。
他这趟来,恐怕是知道了程知之这个假少爷想拿婚书逼婚的事,想来给人一个教训。
怪不得一路上小厮都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宋吟无意识摩挲着手指,指腹碰到了戴着的手环,那股厚重的冷意让他从愣神中醒了过来,一直放在门上的手直接推开了门。
门逐渐打开,宋吟看见了两个正往过走的男人,仅仅打了一秒的照面,下一刻,宋吟脑子里就响起了某根弦断裂的声音。
因为哐一声,他又一次撞上了那可恨的门槛。
宋吟:“……”
身体往前倒的瞬间,所有东西的流动都仿佛一点点变慢,宋吟不合时宜地想起某个略含嘲讽的音效———Double kill.
这个门槛跟他有仇吗?!
为什么绊倒他一次不够,还来第二次?
该死!
虽然已经有过一次经验,但这回宋吟仍然被吓得呼吸骤停,他所能做的,好像只有赶紧伸出手妄图抓住点东西。
可他什么都没抓到,胳膊反而落到了一个男人滚烫的手掌中。
那只手被他的重量往下压了一下,随后精悍的手臂便鼓了起来,慢慢撑起了手里这副莽撞的身体。
宋吟被扶起来后,还没缓过神,就听见有笑意从头顶传来:“你就是程知之?”
卫澹生垂眼看着半趴在自己胸膛上的人,意味深长地勾唇道:“这是什么意思?想和我拉进关系,方便做我的小娘?”
最后两个字含混在口中,似是调戏。
然后他仿佛感觉有趣,自言自语地道:“我还从来没想过我会有一个男小娘。”
而且还是这么的……
刚才没看清,现在他低头仔细看,一点点看过怀里人的鼻梁、嘴唇、下巴,嘴角笑意微顿。
卫澹生听说他那男女不近万事不过心的爹招了个男人进家时还觉得奇怪,现在看来成精的狐狸是有几分姿色,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只不过长得再好,终究还是个攀龙附凤之人,怎么配进他们卫宅的门。
卫澹生眼中划过一丝暗沉,忽然感觉身前人挣扎起来,万分厌恶抵着他的胸膛说:“放开我。”
卫澹生无视了那仿佛蚂蚁撞大象的挣扎。
屋子里的其他人终于活了过来,卫摇厢看了看程知之,几经犹豫还是走过去提醒:“哥,他已经站好了,你快放开。”
小厮也忧虑地喊了声:“大少爷……”
卫澹生睨了他们一眼。
一个个的,都好像觉得他会吞了程知之。
在两人的视线中,卫澹生一动不动地沉默着,半明半暗的眼中仿佛有一抹邪佞之气,他的唇角,缓缓勾起,非但没放开人,还做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他就着这个方便的姿势,直接一手抱起了程知之。
宋吟小声惊呼:“呀。”
卫澹生轻轻松松挟着宋吟,还托着他的臀颠了颠,“小娘,这么轻可怎么行啊?”
宋吟吓得泪盈于睫,猛地抱紧了卫澹生的脖子,脸颊挤在卫澹生颈侧。
这人刚刚还对他出口不敬,肯定是很讨厌他,可别把他摔到地上去。
卫摇厢和小厮都抱着和宋吟一样的想法,都觉得卫澹生是要抱宋吟起来再摔下去。
空气暗暗变得焦灼,没人注意到卫澹生指尖有一瞬的青白。
不知过了多久,卫澹生终于把宋吟放了下来,他左手放到右肩捏了捏,喉结懒洋洋地一动:“我爹很凶的,你胆子这么小,怎么当我小娘?”
宋吟小小张着口喘气,半点没有要理卫澹生的意思,直到卫澹生沉沉开口:“还是趁现在赶紧收了心思才好,毕竟狸猫和太子,我爹还是分得清的,你说是不是?”
宋吟猛地停止喘气,抬起头看卫澹生。
他突然发现卫澹生的距离和他很近,把他逼到了墙壁,退无可退。
卫澹生笑道:“我的意思是,就算有人要拿着那纸婚书、不顾男女地要找我爹结婚,那个人也该是程家真正的少爷,而不是一个假的狸猫。”
卫澹生低头看陈知之放到他们紧贴身体中间的两只手,说:“害怕了?卫家在平城根系繁杂,程家的那点风向我爹是最早知道的,他留下你,却一口不提结婚的事,只是为了给你留一点面子。”
接着,他话锋一转:“不如小娘跟了我吧,我和我爹是一样的,小娘不就是想找个有钱的下家吗,我爹不娶你,我娶怎么样?”
这话一出,卫摇厢最先变了脸色:“哥,你今天喝酒喝太多了,赶紧跟我回去!”
吵吵嚷嚷,所以他才最烦卫摇厢。
卫澹生正在兴头上,怎么肯收嘴,他扫过去一个眼风叫卫摇厢滚,还没把头正回去,突然感觉到一阵香风从脸侧扫过。
他瞳孔滑到眼角,只见程知之抬起了右手——
啪!
“天呐……”
一片寂静中,卫澹生迟缓地转回头,舌头顶了顶出血的口腔内壁。
几秒后,卫澹生缓缓叫道:“程、知、之。”
他看着程知之的眼神变得罗刹一样凶恶,卫澹生,卫家的大少爷,脸上那两块肉连卫慕青都没碰过,现在被一个刚见过一次面的人狠甩了一巴掌。
卫澹生眼中暗波流转,仿佛听见了自己牙齿磨动的声音,要将程知之的肠子一口口嚼烂茹毛饮血吞下去才肯罢休。
然而程知之没有理他,趁他不注意,猫腰就从他胳膊底下钻了出去。
出去了也没逃走,在屋子这边走到那边,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最后踮脚在一个柜子上拿下一根竹篾。
卫澹生眼皮一跳:“你要做什么?”
程知之低头看着那根竹篾,“子不教,父之过,卫慕青没管好你,我替他管一管。”
卫澹生呵笑:“你想打我?”
程知之还是眼皮不抬,那根青绿的竹篾,在几条细细嫩嫩的手指缝里划过,他用指腹轻轻摩挲,似乎在衡量用这个打人疼不疼。
卫澹生紧紧锁住他:“你以什么身份。”
“没过门的姨太太?”
“程家的假少爷?”
他说这两个,都是在提醒程知之如今的处境有多糟糕,但是程知之在听过之后非但没有面露惶恐,还抓着竹篾朝卫澹生走了过去。
看着眼前小脸姣白的人,卫澹生确真地明白,这个人是真的要打他。
用那根竹篾。
卫澹生感到无比的荒唐,有史以来的。
眼见程知之朝他越走越近,卫澹生脚底扎根似的一动不能动,卫宅被一股窒息的死气台风过境一般地席卷,突然,有脚步急匆匆跑到门口。
新来的小厮嚷着嗓子道:“二爷回来了———”
第138章 民国姨太太文学(3)
小厮的声音将将落下, 屋内突然变得鸦雀无声,于是那靴子一步一步朝这边走过来的声音愈发清晰。
宋吟看到了雕花窗棂里的修长身影,下一秒, 来人在门口站定, 垂落的右手拿着一顶黑色礼帽。
平城小道消息传播快,尤其是和卫宅搭边的秘闻, 例如昨天就有人传了,说卫二爷新纳了一房姨太太, 那姨太太既不受宠,甚至能不能过门都还没定。
然后今天一早, 宋吟就听说南城灾情平复, 卫慕青大抵这两天会回来。
宋吟没想到会回来得这么的快。
男人深眸高鼻,面庞线条刚硬, 身上一匹长褂垂在脚后跟上方一点的部位, 行走之间逸散开不容置喙的肃沉和压迫力。
他先是扫过地上的手帕,再一个个扫视屋子里的每一个人。
卫慕青今年三十有余,正是最黄金、最有成熟余韵味的年龄, 宋吟也只和他见过一面, 觉得他除了两鬓不可避免的一些白发外, 和卫澹生卫摇厢也别无两样。
最先出声的是卫澹生, 他笑盈盈地挑了一下眉:“哟, 爹这么快就从南城回来了?怎么赶了一夜路回到家也不先回房休息休息,直奔小娘卧室来了。”
卫慕青把礼帽交给一旁的小厮,闻言, 寒寒地看向自己的逆子:“他不是你小娘, 不要在这里闹笑话。”
卫澹生一听就耸了耸肩,颇为委屈地说:“我只是来和宅里的客人聊聊天而已。”
这人人憎厌的霸主, 平常被人扇了巴掌,指不定地要多盛怒难平,现在却一脚勾了把椅子坐下,还冲宋吟笑了笑。
特别难得,甚至难得到能看出心怀不轨了。
宋吟回视着他,说:“我和你没有话可以聊。”
卫澹生脸沉了下来,盯了宋吟一会,到底忍住了,这小娘从刚才开始就把双手背到了身后,那根竹篾就在熟透白桃似的雪臀上面。
他目光在那处一刮,收回来,无所谓地笑笑:“好吧,那就我单方面聊。”
卫澹生双手搭在椅背上,全屋就他一个人坐着,“我爷爷是个老顽固,他到现在还吊着一口气不死,就是盼望着能看到我爹传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上回我爹拒绝了和一个名门小姐吃饭,那老东西用拐杖追着我爹打了二里路,我爹到哪他都要闹。”
宋吟不咸不淡道:“所以呢?”
卫澹生道:“所以来给你提个醒。”
宋吟回:“不用你操心。”
忽的,卫澹生在宋吟肚子上扫了一眼,像是在真诚地提议:“要不然小娘给我爹生个小崽子,如此一来,既能圈住我爹,也能堵住我爷爷的嘴,一举两得。”
宋吟冷冷道:“如果你还要这样胡说八道,别怪我请你出去。”
卫澹生笑嘻嘻地站起来:“和小娘开玩笑的。”
从卫澹生进来开始,他的许多话都相当出格,卫摇厢脸上和背上的冷汗一齐往下滑,已经后悔和卫澹生一块过来了。
他僵硬地扭过脖子,想看看他爹对卫澹生违逆人伦的话有什么反应,还没看清,就听见威严的低喝:“还不滚出去。”
卫澹生叹了口气:“这就滚这就滚,一个个的怎么都这么防着我,我这趟来可是还给小娘带了见面礼呢。”
话一出,屋子里的人包括宋吟在内表情都没放松,就像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宋吟也不觉得这个人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
但卫澹生手指在口袋里一挑,拿出了一个珐琅小方盒,做工精致,盖子一开,里面装着几块香膏和脂粉。
卫澹生准备这个,一开始确实抱着让程知之羞愤的目的,可惜现在看着满屋子花哨浮夸的衣服,倒更像是投其所好了。
这小孽障也不顾还有旁人在场,一把拉过宋吟的胳膊,取出一块香膏在宋吟手背上抹了抹。
他手法狎昵,一直揉到膏体融化到了皮肤里面去,低下头嗅了一下,表情不易察觉变得怪异,嘟嘟囔囔地说:“真配小娘,怎么样,小娘喜欢吗?”
宋吟让他握着手,也不大吵大闹地让他滚开,旁观似的看他涂抹完,说:“味道不错。”
卫澹生收起香膏正要笑,倏地见程知之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手帕,紧接着那条手帕到了跟前,这人道:“我看你挺喜欢这条手帕,那么就用这个作为你的回礼吧。”
手帕递过来的瞬间,卫澹生下颌收紧了一下,很快恢复常态,笑嘻嘻道:“小娘客气。”
他吊儿郎当地接过那条手帕,大步离开了宋吟的房间。
随着卫澹生的离开,屋子里不仅卫摇厢如释重负,一个个丫鬟和小厮也都松了口气,终于活过来似的,赶紧捏着湿透的衣衫低头退出房间。
宋吟听到一道道脚步声相继走远,余光却见卫慕青还停留在门口。
他装作没看见,背着卫慕青把方盒放在收纳箱里,突然灵光一闪,宋吟心想,现在他的身份很尴尬,不和卫慕青结婚就永远没有正当身份留在卫宅。
现在卫慕青回来了,还正好看到他刚才被卫澹生轻薄,或许会起一点怜悯,更容易把他纳进卫家?
那么他现在就要趁热打铁,抓紧时机。
宋吟手指轻刮了一下桌面,下定决心,微吸一口气转过身,仿佛被门口的人吓了一跳似的,胸口讶然地一起伏:“二爷您还没走吗?”
然而正准备打探男人口风时,宋吟很突然地撞上男人深黑的眼神,他脊背轻微地一颤,仿佛心里所有幽秘的小九九都被那双眼睛看穿了,刹那间泄了气。
算了吧,保持原状留在卫宅保持就挺好。
卫慕青嗯了一声,看见宋吟把睫毛垂了下去,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才盯着他沉沉道:“老大向来如此,不要放心里去。”也就是让他别计较。
那孽障都那样了谁能不计较!让他别计较,你倒是打那孽障一顿让他消消火呀。
宋吟心里吐槽着,手指尖都捏起了衣角,嘴角却陷出一个小窝窝,很是善解人意地道:“我没放心上的,二爷一路舟车劳顿,应该也累了,早点回房休息才是。”
他柔柔低下头,好像一心为着别人做考虑。
卫慕青却没有回他话,他垂着眼也没看到卫慕青表情是什么样,一直站到脚有点酸了才看到门口的那双靴子转身走远。
宋吟总算等到所有人都走了,应付这卫家人比他想象中的累,卫慕青虽然没有卫澹生咄咄逼人,但并没有让他觉得很放松。
卫澹生简单很多,就是明着招人厌。
宋吟捏一捏颈侧的肉,轻柔地再次呼出口气,为了松懈下来,他抽出一本书坐到床边,脱下鞋子躺进被子里,只想好好歇一歇,顺便等消息。
卫家虽然是朱楼绮户,但屋后隔着两条河流的地方买了许多块农田庄稼地,去年秋天卫家小厮在地里播种下大片土豆,来年春天、也就是现在,就能丰收了。
宋吟裹着花哨的大衣在卧室里看书,枕着绣有芙蓉花的枕头,斜靠在床帏后面,左边躺一躺,右边也躺一躺。
书都看到了后期,还迟迟等不来事务所的消息,也不知道面试到底通过没有。
宋吟难免浮躁,他又翻个身,不设防地想起卫澹生临走前看自己的眼神。
仅凭那一眼,宋吟就能预料到今后那个孽障一定会狗皮膏药一样黏着他,在他耳边小娘、小娘地叫。
更烦了。
偏偏他要想在后期方便遇上来找卫慕青的沈陵,现在无论如何都要住在卫宅,哪怕无名无分也一定要想办法住下去,确保能完成炮灰的使命。
只希望那个卫澹生不要太妨碍他。
宋吟想到卫澹生就扫兴,开始看不下去书,下床去问小厮要了一个竹筐和草帽。
小厮一听说这锦绣堆里的人要去那泥地里挖土豆,很是不敢相信,可看出他是真的闷了,犹犹豫豫到最后也没拦着。
宋吟顺利找到了卫家的田地。
眼见傍晚的日头要降下,宋吟找到一片能歇凉的地蹲下了。
这个姿势让他的膝盖顶着胸,后背舒服了些,系紧下巴上的白条便伸出手。
白皙的手伸进黑泥土里,用小厮教给他的办法挖出一个土豆,甩去外面的土才放进竹筐里。
宋吟一口气挖了三四个,拍了拍两只手掌里的泥准备收工,突然听见田地外围传来了交谈声。
他一顿,回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林间小道有两个仆役装扮的人抱着箱子边走边聊天:“老爷昨天把真少爷接回来了,你昨天当值,有没有看见?”
“我亲自扶少爷进门的,你说我有没有看见,那小少爷脸颊瘦削瘦削的,被养得营养不良,把老爷心疼得不行。”
居然是程家的小厮。
宋吟一声不吭,拿手帕擦着手。
田地那么大的地方,因为他蹲着没人看到他,于是两人的话越来越肆意妄为:“不过那小少爷懂事,一看就知书达理,给宅里每个人都准备了份礼物,咱们宅里都喜欢他。”
“怪不得程少爷离家出走后宅里没事发生似的,老爷也没派人去找,家里有个可心的,谁还愿意在假的上面劳神费心……可好歹养育二十年,老爷还真是薄情。”
另一人似乎对他口中的程少爷心知肚明,嘻嘻咧开牙笑,后面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随着越走越远只剩下飘渺的人声。
宋吟擦干净了手,默默无言拎着竹筐站起来,却不曾想到一转身,就对上了正在后面看他的卫慕青。
男人还是那身长褂,长眉长眼一副上位者的狠厉,他站在离宋吟七八步远的田埂上,不知来了多久。
田里风声大,宋吟刚才还一直在听那两小厮的对话,没留意有人来也是正常的,他短短一秒便整理好表情,垂下柔声喊卫慕青:“二爷。”
卫慕青对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作解释,只应道:“嗯。”
宋吟等了几秒,见男人没有其他话要说,拎着竹筐从身边经过。
在田地里晒一下午,手还在泥里翻过,却没有臭烘烘的味道,走过身侧带起了一阵香软的柔风。
……
屋檐砖瓦片片,从院子里飞出两三枝艳红的山茶花,长势喜人,随风飘摇。
宋吟从田地里出来以后,还没消化掉程家两小厮的话,突然看见前面有一人从拐角里跑出来,不小心一头撞上另一人。
砰地一声,那人摔在地上,被他撞到的人却纹丝不动,只是背着的筐子里掉出来几根木条。
地上的人呲牙咧嘴站了起来,也不道歉,一溜烟跑走了,徒留被撞的男人沉默寡言地站在原地,几秒后,蹲下/身在人来人往的路上捡木条。
宋吟将这一幕收进眼底,不由得皱眉。
怎么看起来笨笨的,白瞎长那么大的体格了。
被撞到也不知道叫那人道歉吗?
周呈手掌大,他捡木条是几根几根握在一起捡,忽然,视野中多出了一只手,那只手很白,一根根捡起地上的木条,绕到他的身后放回背筐里。
……这个手很白的人在帮他捡东西。
周呈迟钝的神经让他在地上木条都被捡完后才想起看来人的脸,他抹了一下凸出喉结上的汗,站起来的途中看了一眼面前的人。
或许是嫌冷怕热,戴着一个很大的草帽,帷布被掀起搭在帽檐边上,露出不施粉黛的一个俏下巴。
周呈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对着那粉腮脸颊肉,手指扣紧背筐,闷闷地吞了下口水:“谢谢。”
“嗯,”宋吟无精打采地弯腰拿起自己的小竹筐,“没事。”
他抬起眼看男人。
男人不是文里的重要人物,所以也没有人告诉宋吟,眼前的这个人叫周呈,生在洛城的名门望族。
周家是制丝的,一起发家的还有另外几家,可后来时异势殊,稳定下脚跟的只有周家一个。
周呈为人木讷,总是在婚事上犯倔,那天他和家里人不欢而散准备出门走一走的时候,被人贩子一棍子敲晕带走,醒来后就已经到了平城。
周呈没想着回去,被一家餐馆老板收留了,平时帮忙打打杂。
他已经背着木材来来往往好几天,可遇上宋吟还是第一次。
他谢过宋吟后还没走,傻愣愣杵站着,直到看见宋吟突然朝他伸出一只手。
周呈身体僵住不动,手掌心争先恐后冒出汗,怕宋吟等急,他松开手让风吹了吹,手心干燥了才抬起来握上去。
宋吟被握在一只大手里,被蛮力握得变形、弄得发红,那一身嫩骨头简直要被粗鲁地握断了。
周呈被一声吃痛叫松了手。
抬起眼就见宋吟脸色莫名其妙揉着自己的手背肉,他揉了一阵,才抬起指尖指周呈的口袋:“我是让你给我纸巾,你以为我要和你交朋友吗?”
闹了一个笑话,周呈还是那张木木的脸,只低头从口袋里拿出宋吟想要的纸。
手帕刚才在田地里弄丢了,宋吟不得不拿过纸巾擦灰扑扑的手,擦干净后对这黑熊似的男人说了声“谢谢”,便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周呈在后面看着他,见宋吟走了两步便在一个砌着柱子的楼台坐下,摘了草帽往热发红的脸上扇了一下,紧接着睫毛就昏昏欲睡扑闪起来。
凌晨早早出门,中午还要应对难缠的卫澹生,看了一下午书,傍晚就出来做体力活,以宋吟的身体,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实属罕见。
回卫宅还要走几里路,宋吟靠着柱子想先眯一眯,只眯一会就回去……
他想,十分钟,就眯十分钟。
十分钟过去后宋吟呼吸匀长。
竟然是就那么睡着了。
一道高大沉默的影子在夜下安静地在路间行走。
宋吟睡得憨甜,没过多久,浑身长着粗蛮肌肉的男人又回到了他身边。
周呈一言不发地盯着那张脸,像个影子一样守在一边。
他头脑一根筋,傻傻地也不知道坐下,傍晚时还把人惹生气了,更不敢离太近。
周呈心思简单,这来来往往不知哪一个就是坏人,晚上又危险,他想等到宋吟睡醒来再走。
但是他一直等、一直等,等到日落月升,靠着柱子的人还没有半点要醒来的意思,周呈捏紧背筐低下头,不敢惊扰一般屏住呼吸看了宋吟一眼。
他之前见过宋吟的。
早上的时候,他听老板娘的话出去背柴,看到过这个人从卫宅出来……
如果还不回去,他家里人是不是会担心?
……
晚上十点左右,卫宅还亮着一盏黄豆似的灯。
卫慕青忙完公事从房里出来,看见一个小厮在门口东张西望,脸上肉眼可见的忧虑。
卫慕青对宅中下人还算关怀,见状问:“这么晚了还在门口做什么?”
小厮下肢轻抖,扶着门框回过头,见是卫慕青才放宽心:“二爷,我在等姨太太,今天下午的时候姨太太嫌闷,去后院的地里挖土豆了,还说晚上要吃酸醋土豆丝。”
“我想那地里也有人看着,应该不打紧,所以没跟过去,可都这个点了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事。”
卫慕青听到小厮的话,没纠正那八字没一撇的称呼,他偏头一看,最靠外的那间房果然开着门:“我出去找一找。”
男人已经换下那双靴子,穿着居家的一双软鞋,走起路来悄无声息,所以直到卫慕青走到门口,小厮方回过神,哪有主子去找人的道理?
他放开双腿忙跑过去,正要劝卫慕青添一件衣服再出门,突然见男人突兀停在门框边,再也没往前走一步。
小厮好险刹住车,心惊肉跳道:“二爷,您怎么突然……”
停下了……
“啊!”小厮捂住嘴巴。
小厮口边的话全部收了回去,他和卫慕青一样,站在屋檐下面看着不远处的路上有两个人朝这边走过来。
月色拉长着他们的影子,交相辉映,分外和谐。
男人肌肉隆起,一手托住宋吟的后背,一手拢着宋吟的两条腿,把人稳稳当当地横抱而起,走路毫不颠簸。
小姨娘脑袋侧靠在他的胸膛前,脸蛋发红,颊肉微微嘟着,手指尖都依赖地放在男人的脖子处。
也许是男人的手臂肌肉颇有弹性,小姨娘枕着这上好的枕头,睡得一路上都没醒。
男人的右手上还提着他那一筐挖出来的土豆。
周呈一路上都很小心地托着宋吟,他稳稳地往前走,突然似是有察觉一般抬起头,紧接着,周呈撞上一双黑潭似的眼睛——
男人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他,长褂被风刮得衣角翻飞。
第139章 民国姨太太文学(4)
宋吟对自己昨晚怎么回来的毫无印象了。
他一觉起来问小厮, 小厮却躲躲闪闪的怎么也不肯说。
宋吟从他嘴里撬不出东西,也没想着再问,宅子里的任何东西都没损坏, 带回来的一筐土豆也完整无缺, 应该没发生什么大事。
宋吟叠好被子,清洗了一下, 刚转过身就见一早上对他欲言又止的小厮站在门口用手指敲了敲门,告诉他宅外有人找, 说是什么通过了。
宋吟一听就知道是事务所的。
他匆匆拿过一件衣服,却没想到一出门, 又撞上了不想见到的人。
两个瘦高的身影朝这边走过来, 卫摇厢站有站相姿势端正,卫澹生吊儿郎当没个重心, 披在肩上的大衣也不好好穿。
他低头摆弄着大衣上的扣子, 是卫摇厢最先发现从房间里出来的程知之。
卫摇厢有点不知所措,昨天卫澹生说了那么多难听话,虽然他一句都没帮腔, 但仍然不知怎么面对这个人, 他吞吐游移半晌, 最后败下阵来, 叫:“小娘。”
卫澹生停下捣鼓的动作, 一双眼睛很快地抬起来看。
程知之一看就是睡饱了,面颊唇色红润,仿佛饱满的果子, 一戳就能戳破果皮, 溅出丰沛的汁水喝。
然他看到卫澹生的下一秒,放松的唇角当即就绷了起来。
卫澹生看在眼里, 登时有些不快,唇角却仍笑扯着:“刚还好好的,怎么见着我就这么不痛快?小娘也太忘恩负义,明明我昨天还送过你礼物。”
宋吟沉默一秒:“你看错了。”
卫澹生也不为难他,只说:“那小娘对我笑一个。”
说这话时卫澹生像听不清人说话似的,往前逼近一步,随着距离的拉近,宋吟感受到他一身从外面带回来的清晨冷气,面无表情地后退说:“还有事吗?没事请少爷让个道。”
卫少爷哪让人这么拂过面,那一步让他心肺焚烧,生生吞掉一口炮一般,一双眼睛恨不得刮掉宋吟一块肉。
人往后退,他非往前走,笑:“小娘,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个人,小娘越是对我这样,我越是想缠着小娘,非要小娘对我笑出来不可。”
卫摇厢不由得急声提醒:“哥,爹还在家!”
然而他这一声收效甚微,卫澹生压根不理会他这懦弱不顶用的卫二少,紧盯着宋吟不放,宋吟就在他这眼神中淡淡转过身,说了句:“等我一下。”
卫澹生俯身的上背轻微僵住,因为他看到程知之说这话时的眼神侧移,根本不是对着他说的——
卫摇厢对上卫澹生的目光,疑惑问:“怎么了?”
酿着柔香的厢房里传来声音,小姨娘在里面翻箱倒柜一阵,执着一卷字画走了出来,一股风擦着卫澹生而过,最后在卫摇厢前面停下。
宋吟将字画拿过去,说:“这是我昨天上街买到的,想着很适合你,便买了。要是不嫌弃,二少爷便收下吧。”
其实不是,这字画是昨天上街买的是真的,但这是宋吟买来想送给卫慕青的玩意儿。
一卷字画做工精湛,两道卷轴由玉石制成。
卫摇厢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根本想不到这没见过几次面的小姨娘为什么会送自己字画。
卫摇厢手指微抖地收下:“谢谢小娘。”
卫澹生被那一卷字画吸着,好似连目光都让那玩意儿缠住了,“小娘厚此薄彼,送卫摇厢,怎么也不送我?”
宋吟掀开眼帘看他,好像有点不解一样:“昨天不是送过一块手帕给大少爷吗?大少爷应该瞧不上我这些不值钱的小东西。”
他说起来话是只对卫澹生一个人的翻脸无情,很冷漠,但声音低软秀气,直让人不自觉专注心神仔细听。
卫澹生唇角勾着的弧度变得古怪:“瞧不瞧得上是一回事,小娘送不送才是另一回事。”
宋吟回视卫澹生半晌,气的目的达到了,不想再应付:“大少爷又不是小孩子了,别总想着从别人那要礼物。”
说完,宋吟瞧准了卫澹生没防备的时候,游鱼一样从身边逃了出去。
卫澹生回过头后只看见细挑的一道身影,布在亵衣下肉肉饱满的臀,还有柔顺搭在后颈上的头发。
卫澹生眼色阴沉。
……心术不正的狐媚子。
宅外侯着一个穿笔挺西装的八字胡男人,宋吟上前一问,果然是来通知他面试通过的,今天一是告诉他这喜讯,另外是想带他见见其他偶像的舞台。
今天事务所正好在酒吧搭了一个小型舞台,门票卖出去不少,算得上大规模,宋吟可以先看一看,汲取汲取经验。
舞台搭得很好,宋吟去到的时候演唱会刚开始。
一个小腿高的台子,区分开了两类人,站在台下戴着头绳喊得兴奋狂热的是粉丝,站在台上打扮靓丽的是偶像。
台下一双双作呕流汗的大手,疯狂挥舞着,好几下都摸到了台上偶像的小腿。
再看那偶像,仿佛对这种事司空见惯,毫无反应,仍然柔柔唱着歌,甚至还对那粉丝抛去一个极有魅力的眼神,这一动作,惹来了差点冲破房顶的尖叫。
显然这个举动很讨这些粉丝的欢心。
好几张纸票被粉丝扔到了台上,更甚者还有人夹到了偶像的腿间。
偶像高兴得脸颊扑红,手指贴在唇边向台下飞出一个吻。
“啊啊啊啊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宋吟从一开始的还有点兴致,看到最后,嘴唇已经抿得很紧:“地下偶像……就是做这种事情的?”
站在旁边的男人笑眯眯看着成功敛财的演唱会,嘴角笑容已经憋不住,冷不丁听见宋吟的问话。
他转头看去,从宋吟那冷若冰霜的脸上,敏锐察觉到并不喜欢这种舞台的情绪。
男人刹那间心思转得飞快,抱着绝不能放过这棵摇钱树的心思,咧开嘴道:“这只是其中一种类型,你要是不喜欢,可以专门拍广告片,过几天就有一个品牌的广告,还没指定下人拍。”
……
幽深的海面上立着巨大的礁石,一颗金黄海葵长在水下,柔软的触手在水波纹里荡漾,不知哪吹来一阵风,水上闪过一道诡异的银光。
风平浪静的海面猛地被一条修长漆黑的鱼尾划破,随后,是顺着水波起伏的上半身,和一双坚若磐石的手臂。
那双手按在沙滩上时,被撑起的腰腹下面那条一米多长的鱼尾奇异地变成了一双劲韧的人类双腿。
洛爱雍穿好衣服,不声不响地往远离大海的地方走,一直走到喧闹的地下酒吧附近。
他有一个同伴自从上岸以后彻底失去音信。
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了。
深海人鱼是嫌少被人类知道的存在,人鱼可以变腿上岸,人类却不能到达危险的深海,但耐不住有蠢笨的人鱼被人类外貌迷住,妄图和心仪的人类陷入疯狂的恋情中。
可人类怎么会和其他种族谈恋爱?
他们只会用甜言蜜语哄骗人鱼奉献出自己的所有,将身上的一切价值榨干,再毫不留情抛弃。
看吧,那里又是一只,他失踪已久的同伴。
人鱼对自己的同伴有感应。
小巷子的角落处,一个男人歪着脑袋靠墙躺倒,他腰腹下有一块皮肤露出,因为缺少鳞片遮盖,本该是粉红的颜色变得灰黄黯淡。
他现在是人体死亡的状态,随着时间流逝还会慢慢腐烂变臭。
被人类骗着挖鳞片,直到全身上下鳞片缺损,修复能力丧失,最后死亡的同伴,洛爱雍已经不止遇见过一个。
他憎恨人类。
人类都当他们是没有心脏的蠢货欺骗。
洛爱雍狭长的双眼垂下,他朝自己的同伴靠近,路上只会趋利避害的人类本能地避开了他。
人类都是这样。
没一个例外。
洛爱雍忽地脚步一顿。
因为前不远,有人拿着一件布料柔滑的大衣走到角落,微俯着身,似乎是很无奈地往下看了一眼,接着,他手指一松,把那大衣盖在了同伴身上。
好像是把他的同伴当成了在酒吧狂欢一夜宿醉在街头的男人,还将他的白脸色当成冷了一夜的结果。
没有挖鳞片当作报酬,他甚至不知道同伴是人鱼,只盖了一件衣服就转身走远。
洛爱雍站在一根柱子后面,眼睛紧盯住那道只剩下一个点的身影,黑色的眸子难以猜出在想什么。
宋吟不知道后面有人在盯着自己,他看那演唱会看一半就跑出来了,满腔怒火,但顾忌着任务没有当面骂那男人一顿。
怪不得当初那个男的表情那么怪,原来这工作这么不入流。
太不入流了!
和卖身有什么区别?
宋吟一路骂骂咧咧和系统吐槽,回到卫宅房间时已经气得身体发热,他脱下厚实的大氅,一边脱鞋一边和系统骂到第二十句。
这时,大门忽然被“砰砰砰”敲起来:“您睡了吗?”
宋吟一愣,走过去开门,发现是经常给他拿饭的小厮。
小厮说:“二爷有事要和您相商,请您去二爷屋子里一趟。”
宋吟表情微顿。
卫慕青有事找他?
宋吟忘记了生气,重新抓起还没放冷的大氅,摸黑跟着小厮去到卫慕青的房间。
第140章 民国姨太太文学(5)
宋吟一天待在外面快把腿都跑断了, 可被一叫又马上赶了过去。
宋吟觉得卫慕青应该对自己好一些,快点把他纳进卫宅。
否则他每天名不正言不顺地待在这里像什么样子?不知道哪天就被赶出去了。
宋吟穿着软鞋走到最里面的家主房间,一路上没白长心眼, 手指刚推开门, 昂起皮肤细透的一段颈便往屋子里看去,卫澹生说的没错, 他偶尔很像个招人精气的狐媚子:“二爷……”
卫慕青原本在窗边脱外套,听见这声柔柔的二爷, 眉峰一扬。
他转过头,和程知之目光交错的瞬间, 最后一颗金扣也被解开, 男人顿了一下,抬起手臂脱掉厚重的外褂:“过来, 有件事和你说。”
宋吟一听, 心脏止不住紧张地砰砰跳。
卫慕青找他有事,能有什么事?只能是说婚事了吧。
他的婚书还在卫慕青那里押着呢,他又不管卫慕青娶多少个姨太太, 只要给他一个名号就满足了。
这样他不容易被赶出卫宅, 能顺顺利利完成任务。
宋吟高高兴兴地走进屋里, 低头藏起嘴边笑出来的小窝, 缓和完心情, 他才抬起头看卫慕青。
一米多余的外褂被折起来放在了椅子靠背上,卫慕青关上窗户一回头,眼皮跳了一下。
程知之站在门口, 眼睛紧紧看着他。
卫慕青没察觉出什么来, 他天生性情淡漠,旁人是高兴也好, 生气也罢,和每日要睡觉一样不值得在乎。
但卫慕青看出程知之有些期待,在期待什么,他全然不知道,沉默片刻他道:“先坐吧。”
房间门被外面的丫鬟关上了,这气氛明显就是要商议重要事情的。
宋吟环顾了一周,没看到原先他拿来的婚书,有些紧张、又有些困惑地应了一声:“好。”
卫慕青的房间并不奢华,椅子是普通木头样式,没有顶贵重的紫檀和丝楠木,比寻常人家的还寻常。
卫二爷节俭惯了,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太张扬不是好事。
卫慕青见程知之坐到了椅子上,手指一推,将装着满满桃酥的盘子推到他面前。
听那些小厮透露,现在的年轻人很爱吃这些甜甜的玩意儿。
他沉声示意,“吃吧。”
却没见程知之有要伸过手来拿的意思。
卫慕青低下头去看。
椅子上的人瞄着木盘,目光犹豫不决,还有些如临大敌,半晌他抿唇别过头说:“二爷,我最近都胖了,该控制点饮食了,这些东西,还是留给二爷自己吃吧。”
屋子里亮堂堂的,两人一站一立。
卫慕青好半天没有回话。
丫鬟去叫人叫着仓促,程知之来也来得仓促,来前应当是在脱衣服,鞋脱了,裹着脚踝的袜子也没穿。
原本就不是寒门子弟,是大门大户的独苗郎君,身上那件衣服是香云纱布料,平城最大的成衣铺子一个月都只能进几件,稀缺得很。
他一身皮肉都被这纯黑衣袍衬得像是一碗刚打出来的豆浆泡沫,一段腰细窄得可怜,上下连身包裹住的臀瓣、长腿都恰到好处的柔软,随便来个男人就能把他扛在肩头走上一天都不嫌累。
卫慕青知道现在年纪小的都追求瘦,但像程知之这样的,他见了只会觉得平常他吃的太少。
怎么也嫌自己胖?
卫慕青蹙紧眉:“你还小,不要学那些没用的习惯。”
卫家人都惧怕卫慕青,他前一晚去打仗,第二天就能安稳睡下,教训起人来毫不手软,就连卫摇厢很小的时候都被他训哭过。
他话明显是说重了,程知之听过后圆润的肩膀打了个小抖,被卫慕青正好看到。
卫慕青沉沉的脸色顿了一下。
说到底,程知之并不是他们卫宅的人,恐怕连大声点的低喝都没曾受过,吃不吃饭又哪由得他来管……
突然,卫慕青感觉到一双柔软的手指牵住了自己,一抬头,只见程知之两排睫毛铺展开来,眼中藏着怯怯的、有点不敢相信的欣喜:“二爷在担心我吗?”
陡然僵住。
或许再过十几年,卫慕青都能记起这份全身麻痹的感觉。
一开始,卫慕青被牵住时只觉手臂从下到上变僵硬,没人敢这么对他。
当下一秒,他的手被牵引着放在一处柔软之地后,卫慕青的五指就霎时握成了拳。
这个程知之,居然把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上。
程知之把桌上角落的卷尺拿起来,放在卫慕青的另一只手里,为难地咕哝着:“可是我真的胖了好多,不信二爷量量。”
卫慕青不知不觉突然被牵着鼻子走了,被程知之拉着坐到对面的椅子上,膝头对着膝头。
手也被捉过去放在腰上,程知之在卷尺上指了一下,“我之前是这么多,二爷看看我现在是多少。”
突然就量起了腰围。
量便量吧,卫慕青还不至于不敢摸一个刚成年不久、还是个男性的人的腰。
但卫慕青错了。
他没想到会这么难。
卫慕青的手是拿惯了枪的,他不像只会在学堂耍耍嘴皮子的太子爷,手掌大半的侧面都有茧子,坚硬的地方多过柔软。
手指抵住腰,程知之嫌痒,两边掐住一起握,程知之又嫌疼。
男人在南城的时候拿着配枪没少毙人,现在却要小心翼翼箍着程知之的腰肢,在不停的扭动间艰难测出准确的尺寸。
卫慕青没觉出衣襟和胸膛紧贴的中间都已经出了汗,因为对面的人不停地凑过来问:“二爷,我到底胖没胖?您快看看呀。”
胳膊都快挨到了男人的手臂。
卫慕青喉咙一窒。
他长眉下压着的一双凤眼看不出任何情绪,手指从容隐秘地往前滑了一寸:“没胖。”
宋吟低头瞄了瞄自己的腰,又抬头去看卫慕青手中的卷尺,有些狐疑,“真的?您别骗我。”
他原本想亲自拿过来看,卫慕青却收起卷尺放回了柜子。
证据销毁,宋吟想看也没办法了,只好舔一舔唇角站起来,“二爷,您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卫慕青顿了下,仿佛是刚才想起来叫程知之过来的目的,被程知之一打岔,他险些忘记了,男人偏头望向窗外,低沉的声音难辨情绪:“等一等,他们快到了。”
宋吟讶然问:“他们……谁啊?”
原来不是来找他商量婚书的事吗?
卫慕青就离宋吟半步远,目光一扫,掠过那刚才还扬着现在却无缘由生气抿起的唇。
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昨天晚上程知之被周呈魁岸胸膛挤着脸,从而嘟起的唇肉。
就在此时,卫宅外突然响起了轰隆轰隆仿佛拖拉机一样的声音,然后宋吟听到两道一前一后的开车门声。
宋吟听着声音逐渐逼近,抬起头看去,只见离门框几步余的地方,一对穿着粗布麻衣的夫妻,正饱含热泪看着他。
什么情况……
将近五十的夫妻二人脸上哭的表情太大,肉都快皱到了颧骨,看模样让人发寒。
宋吟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可下一刻两人突然跑过来,一把搂住了宋吟,嘴里喊着:“我的苦命孩子啊!”
抱着他的女人成日做糙活,力气大得无可比拟,宋吟被她抱着喘不过气,艰难中抬起眼睛看向沉默的卫慕青,眼中有明晃晃的两字:二爷?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勒着难受,那双眼睛里还有点水意,盈盈地挂着眼角,马上要滑过脸肉似的。
卫慕青沉默了会,终于开口道:“昨天你的父母联系到我,希望把你接回自己家里住。”
宋吟明白了。
这是程知之的亲生父母,不是程家的那对。
脑中突然响起系统的冰冷机械音:【不能跟他们走,他们会抓你回农村种地,再随便卖给村里脑子不灵光的傻子。】
【等你和傻子结完婚圆完房,他们拿到彩礼,又会把你抓回去干苦力,逼你和傻子离婚,再嫁给下一个男的,不停结婚不停拿彩礼。】
圆、圆房?
还要不停圆房!
宋吟这回是真情实感红了眼眶,吓的。
他在女人的圈箍中小心挣扎了下,牙齿轻咬唇角,伸手抓住卫慕青的衣角:“二爷,我不走。”
那声音又甜腻又脆弱,声音也抖成了撒娇一般,好像卫慕青是他的依靠,离了会很伤心。
卫慕青神情微凝。
身份使然,卫慕青经常会遇到抓住他衣角想求饶的人,往往这个时候他都会拔枪用枪头拨开,可这次除了盯着那只手,其他却什么都没做。
这在别人看来,就是要冷眼旁观的姿态。
但宋吟像是无助到没有其他办法了,卫慕青不说话,他也没有放弃,攥着卫慕青衣角的手一点点滑到了男人的大手上。
刚要握紧,却被旁边的女人眼尖地抓住了。
女人走到另一边,隔开宋吟和卫慕青,大手用力揽住宋吟:“乖乖不能任性,卫二爷已经好心收留你好几天了,现在快跟爸爸妈妈回家。”
宋吟摇头小声说不,他小脸很白,唇缝里呼着一丝颤颤的吐息:“我不走,我想和二爷在一起。”
那话说得可怜兮兮的,好像比起亲生父母,他更重要。
但他们的关系哪里让他产生可以这样做的错觉?
他们和陌生人没两样,除了二十年前程知之出生的那天,他和还在襁褓的程知之见过一面,之后的数十年,他们都各自活各自的。
程知之凭什么觉得在他身边会比回到亲生父母身边更好?
还这样一副……仰慕他、离不了他的表情。
卫慕青神色幽深莫测,还是不说话。
“二爷,”宋吟看到卫慕青不打算出手,眼睛颤颤垂了下去,那样子,任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没办法不动容,他小声:“我想和您结婚……”
门外的风幽幽吹进来,把宋吟后半句快听不清的话吹送到男人耳边,卫慕青的神情陡然一僵。
这时候,抱住宋吟的女人突然尖声叫道:“乖乖!”
她埋怨宋吟:“为什么不跟爸爸妈妈走?你身上可是流着我们的血!”
“我明白了,你过惯了少爷生活,舍不得和穷酸父母走是不是?程家不要你,你还想方设法留在卫家不走,作孽啊!”
门口的男人接收到女人的信号,连忙上前挎住宋吟,嘴上也跟着帮腔:“乖乖别在这为难卫二爷,卫二爷心善,不好意思赶你罢了,快跟我们走!”
宋吟闻言,抬起温热的眼皮,很忐忑却又不得不鼓起勇气似的:“二爷要赶我走吗?”
屋子里的闹剧仿佛让卫慕青化身成了一尊雕塑,他既不动作,也不说话,站在窗边仿佛事不关己地看着他们。
宋吟久久看着他的脸,像是终于确定卫慕青不会管以后,脸垂了下去,接着骨头也软了下来,不打算再挣扎。
女人还在嘀咕着:“二爷是卫家的人,怎么可能和男人结婚,你也不想想传出去别人会怎么想卫二爷。”
夫妻二人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下一刻,男人忽然大手一捉,捉住宋吟的两条胳膊让宋吟动弹不得。
女人和丈夫默契地打配合,突地上手捉着宋吟往门口拉。
撕拉一声。
宋吟身上那件雪白上好的软黄金被扯出了一根线,女人还不放手,生生把宋吟的两条袖子扯断,露出大片雪白的手臂。
眼睁睁看着没了袖子,宋吟不禁悲从中来,他都没几件好衣服了,这还是最贵的一件。
他心里有些烦,被这对夫妻东拉西扯,本来很好的脾气,这下也蹭蹭窜起了火。
宋吟抬起手准备挣脱开女人,然而抬起的手腕还没用力就被人捉住了,宋吟一愣,下一秒就擦着女人被拉到了一个胸膛前。
紧接着,头顶传来了卫慕青沉稳从容的声音:“你们走吧。”
突发变故,女人脸上的狰狞还没收回,愣极了:“二爷这是什么意思?您昨天还同意我们把人带走的。”
旁边的男人几秒后也赶忙说:“是,是啊,而且这是我们的孩子。”
宋吟脸上还是没来不及变化的可怜表情,脸颊肉被他自己蹭得红红的,透出一种懵懂和困惑。
他也一样,不明白卫慕青态度怎么突然变化。
刚才不是还怎么也不理他吗?
卫慕青低头把宋吟胳膊上断掉的袖子往上拉了拉,“如今不是了。”
他抬起头,长眉下的眼睛威压甚重:“请二位从我家离开。”
“二爷,”男人有些不服气:“你怎么能说话不算……”
到手的摇钱树跑了,男人急得要命,正要好好和卫慕青理论,可还没说完就被自家女人拉了拉衣角,催促他快走,努着嘴巴让他往卫慕青腰上看。
男人顺势往那支枪上一扫,裆里差点尿了裤子。
刚才想起来,卫慕青是平城的军/阀。
自己的孩子也不敢讨了,和女人互相搀扶,像后面有恶鬼追似的脚底抹油跑走。
很快,宋吟又听到了卫宅外面轰隆轰隆的声音,由清晰到模糊,那对夫妻走了。
宋吟还趴在卫慕青的胸膛前,他现在模样有些狼狈。
衣服被扯得很乱,透薄的袖纱透出手臂上若隐若现的发红肤肉。
他声音小小的,捉着卫慕青的衣服像在啜泣:“二爷。”
卫慕青应:“嗯。”
宋吟趴在他身上,眼皮都略微红肿:“我快没衣服穿了,行李也都在程家。”
他还有点心有余悸。
卫慕青这是要留下他的意思吧?
卫慕青轻拍着宋吟臀瓣上面的后腰,声音微哑,模样却处变不惊:“明天带你去拿。”
宋吟就不说话了。
屋子里亮堂堂的,院里刮起一阵大风,院中的梨树随风狂舞,毫无征兆滴下来的雨在窗户上蜿蜒出了几道水痕。
房间静悄悄的只剩下宋吟微重的呼吸声,还有男人轻拍他的安抚声。
卫慕青的手骨很大,一手能拢住宋吟大半的腰肢,拍起来的力气却很轻,不重不快,刚哭过的人本就脆弱,被他拍着拍着眼皮便阖了起来。
……
宋吟以为卫慕青明天要带他去程家是随便说说的,没放在心上。
第二天他被小厮轻缓的敲门声叫醒,方觉自己差点睡到了下午。
洗过漱吃过小厮准备的饭后,就有人来叫他,说已经准备好了皮箱和黄包车,等他穿好衣服出门。
宋吟神魂出窍一般走出卫宅,只见外头停的黄包车上,一身黑袍黑礼帽的男人正坐在车上,赫然是卫慕青。
宋吟走路几乎没声,像肉贴地似的没多大动静,但车上戴着礼帽的男人却倏地抬头看了过来,看着一身细腻皮肉的人走下台阶。
卫慕青看到他便想起昨天搂着他拍背安慰,以及再往前推进,那对夫妇扯着程知之往外走的模样。
明明和他毫无相干,却在看过之后鲜少地动了几分怒意,甚至现在还要带人去程家拿行李,要让人从此以后久住在卫宅了一样。
这程知之,怕不是给他下了禁术?
宋吟不知道卫慕青在想什么,他走到黄包车边,提起袍摆绕过一个水潭,小心翼翼坐到了卫慕青的旁边。
刚一上车,亮盈盈的眼睛就看向卫慕青:“二爷,我们真的要去程家吗?”
卫慕青低嗯一声,眼神低垂,看向脚边的皮箱:“今晚我要在程家吃饭,你和小厮去附近逛逛,吃过饭后再来接我。”
说着似乎闻到了什么异香,他抬起眼:“把卫澹生送你的香膏扔掉。”
宋吟一愣,低头扯起衣袖嗅嗅,咕哝着说:“不好闻吗?我还觉得挺好闻的呢。”
卫慕青不说话了。
他出入过很多场合,接触过的人用的香膏千奇百怪,他闻都闻遍了,好像偏偏容不得宋吟身上涂抹的那块香膏似的。
车骨碌骨碌被拉动起来。
宋吟一路上都在和卫慕青说话,也不知道他和年长自己那么多的老男人哪有那么多话说,路上有个小鸟都要卫慕青看。
到了程家就突然消停下来了。
程家长廊曲折,八角凉亭高耸,处处奢靡是一个原因之外,门口还站着一个披白色披肩的男青年……是程可可,程家的真少爷。
程家动作够快的,刚接回来就改了姓。
现在站在这也不知道在等谁。
卫慕青也看到了程可可,根本不认识是谁,他提着皮箱走下车,伸手拍了拍宋吟的腰,沉声道:“去吧。”
宋吟才懒得去搞什么真假少爷针锋相对的戏,垂下柔软的眼皮,嗯嗯随便敷衍了下卫慕青,转头就和小厮去了别处逛。
程家附近是闹市,有成衣铺、脂粉铺、食铺,卖报的报童在街上的黄包车中灵活地穿梭,很是热闹。
宋吟从街这头逛到街那头,不过谅及囊中羞涩,他光是看看也没买什么。
逛到腿酸了,宋吟和小厮找了家店吃饭,垫了垫肚子,又休息了会儿,看天已经黑得差不多,就坐上黄包车和小厮重新回了程家。
小厮放下两根握把,跑去敲门。
程家的管家去通报,约莫过去五分钟,卫慕青被人搀着出来了。
男人五官深邃,长眉凤目,拎着装满程知之衣服的皮箱,矮了下头从程家大门出来,走路很稳当,但能看出有些沉重。
宋吟看了会,总算看出来卫慕青这是喝醉了,下了车和小厮一左一右扶住卫慕青。
结果刚一扶住,卫慕青整个人重量往宋吟那边栽倒,他一个敌宋吟两个,宋吟哪受得了,差点摔倒,很艰难才扶着卫慕青上了黄包车。
宋吟扶人扶得出了一身汗,也不由来了脾气,抿着嘴巴就在脑子里和系统骂道:【卫慕青是不是吃错药了?干什么老往我身上靠!】
他原本只是想发个牢骚,系统顺着他附和几句他就能消气。
结果系统沉默两秒,语气不明说:【程可可对卫慕青的家世很满意,为了拉拢卫慕青,餐桌上对他做什么都有可能。】
宋吟磕绊道:【什、什么意思。】
【你别装消失,你说清楚!】
系统却怎么也不再出声。
宋吟两只手放在盖着轻纱的膝盖上面,轻轻曲起,手指抵住掌心的肉,紧张得头都昏了。
没事的,没事,科学证明喝醉了的人都不能人道,所有人在他们眼里都像块白猪肉一样,能发生什么呢,哈哈……
宋吟一路胡思乱想着扶着卫慕青,不时去看看旁边深邃立体的侧脸,却什么也看不出来,稀里糊涂地回到了卫宅。
下了车,宅里跑出来几个极有眼力的小厮,帮着宋吟把他们的卫二爷扶回了房间。
倒水的倒水,拿毛巾的拿毛巾,没一个人预料到,今晚过后宋吟的身份会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宋吟原本想回房间让小厮们去照顾卫慕青的,但看到卫慕青给他带回来的皮箱,他抿了抿唇,还是转身朝卫慕青房间走去。
……早知道被人觉得没良心也不该进的。
宋吟打了一盆水进来,刚关上门,后背忽然就抵上来一具滚热的身体,近到宋吟似乎能感觉出上面有几根筋、几块肌肉。
下一秒,一双大手沉沉箍住了他的腰,往里收紧。
腰上的肉被粗糙的指腹搓揉。
哪怕是个傻子在这里都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
宋吟咬住舌尖,忍住惊颤连连的玉体,看着面前的门开玩笑似的说:“二爷,您离我太近了,别人看到可是要说闲话的……啊!”
卫慕青双手抱住宋吟的双腿,一手提起把水盆不小心打翻的宋吟,转身走到床边,将人按跪在柔软的被褥中央。
一切都发生太突然,宋吟只来得及扶住床头,尚没扶稳卫慕青就将他衣摆撩起。
宋吟马上就去按卫慕青的手,一双眼微红地看着卫慕青。
卫慕青似乎被他看清醒了些,用力闭一下眼准备起来。
但宋吟忽然想到,这是一个能留在卫宅的机会……
宋吟的手一松开,本来准备离开的男人就重新覆了过来。
两手拨开搅弄,接着靠近他的后背道:“把嘴巴张开。”
宋吟被揉迷糊了,软了腿,不慎跌坐了卫慕青的手指上。
卫二爷趁机咬着他软烂熟湿的舌头勾了出来,舔他的口腔,吃他的舌尖。
宋吟还小,也还刚成年不久,在卫慕青面前,不管体型还是年龄都差了太远。
一套亵玩下来,宋吟后颈上的头发含了汗水,黑鸦羽一般贴在后颈,一张正在经历疼爱的小脸艳红可怜,脸肉上布满了深长的手指痕。
后面发生什么宋吟都不太记得了,卫慕青只给了他两秒缓冲时间就开始,把他撞得好像晕过去一回,哭得差点断气。
当天晚上还没走远的小厮都听见了那哭声,一直在叫,二爷、二爷……
哭得像狐媚子一样,哽咽、啜泣、哀叫。
卫家所有的小厮丫鬟,包括后面回来一脸青黑的卫澹生全都记得清清楚楚,那小姨娘很会叫,从夜深叫到了天亮,不停地哭。
一直等到天边出了鱼肚白,哭声才慢慢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