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宁慌忙转过身,飞快提着裙摆往章佩佩迎过去,“佩佩姐!”
章佩佩身后跟着一个嬷嬷和一名小宫女,高高兴兴来到她面前,目光扫了一眼吴嬷嬷明显露出几分讶异。
凤宁正不知该如何解释,吴嬷嬷先一步开了口,
“章姑娘这是要陪凤宁小姐回李府吗?老身恰要出宫办点差事,柳公公嘱咐我顺道送凤姑娘一程。”
章佩佩望着二人笑了笑,“既然有嬷嬷陪你,那就无需我出面啦。”
凤宁感激地拉住章佩佩的手腕,“佩佩,你不必为我担心了,你快些回去忙你的吧。”她仔细端详章佩佩的脸色,见她不似多想微微放了心。
章佩佩颔首点头,“嗯,好,那你多久回来,让我遣人去接你吗?”
凤宁心里愧疚得跟什么似的,摇头道,“不必啦,李府能接我回去,自会送我回来,折子可是递去了陛下案头,他们不敢拿我如何的。”
“言之有理。”章佩佩就不再多言,往后退开两步,“行,那你回去吧。”
凤宁一步三回头走了,待她和吴嬷嬷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门外,章佩佩脸上的笑意淡了淡,转身过金水河上的白玉石桥,往西面走。
身边的嬷嬷几度回头看着凤宁离去的方向,神色狐疑与章佩佩道,
“姑娘,吴嬷嬷出面,可不简单呀,她入宫一年有余,何时见她出宫办过差?”
章佩佩信步上了石桥,搭在望柱眺望文华殿的方向,忽然感慨道,“可不是,我又不瞎,看着呢。”
“姑娘的意思是”
章佩佩道,“凤宁一定是入了陛下的眼,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他临幸了凤宁也未可知,”说到这里,章佩佩突然语气拔高,扭头看着嬷嬷,颇有些义愤填膺,“既是如此,为何不给凤宁名分?他想欺负凤宁不成?”
嬷嬷见她大有替李凤宁声张的架势,急道,“我的小祖宗诶,这可不是您该管的事”为了劝服章佩佩,嬷嬷立即找到一个完美的借口,
“对了,老奴先前听说,立妃也有规矩,约莫着得先立皇后,再封妃,似乎更合常理,陛下定是想等皇后议定,再行大封后宫,凤姑娘既然已得了宠幸,该她的还能跑掉不成。”
章佩佩虽觉得有几分道理,还是替凤宁不平,“他是看着凤宁好欺负,没人给她撑腰。”
这里是文华殿,离着内阁并不远,不是后宫女官该来的地儿,嬷嬷催促道,“您不是要出宫吗,咱们再折去东华门吧。”
章佩佩却摇摇头,“咱们从西华门走吧。凤宁方才遮遮掩掩,无非是怕我晓得这桩事,心里难过,与她生分,即便我这会儿告诉她,我不介怀,恐她心里也会有挂念,既是如此,我且不如装聋作哑,佯装不知,省得她胡思乱想。”
嬷嬷意外地看着她,“哟,咱们大小姐如今行事也有成算了。”
章佩佩搭着她手臂往下走,笑道,“凤宁不同呀,我跟她可是要作伴一辈子的人。”
凤宁太善良太单纯了,章佩佩记恨谁都没法记恨她。
走了几步,章佩佩越想越不对,“不对啊嬷嬷,倘若真等大封后宫,届时以凤宁的身份可落不着什么好位分,眼下却不同,凤宁是陛下第一个妃子,陛下完全可以借着这个由头,赏凤宁高一些的位分,封个贵人什么的也无妨啊,嬷嬷,陛下不会逗着凤宁玩吧?”
以李凤宁那软柿子一般的性子,章佩佩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嬷嬷快要哭了,硬着头皮劝她,“祖宗,您现在还不是皇后,不能管这么多的。”
章佩佩顿时泄气,如打了霜的茄子一般,“看来我还得加把劲成为皇后才行,当了皇后才能替凤宁做主。”
章佩佩跟太后请旨时,太后顺道让她送些东西回章家,眼下不必去李府,就径直往章府去了。
再说回凤宁这边,李府的马车东拐八绕总算来到了喜鹊胡同,虽说杨府与李府挨得近,杨玉苏家却是临街,门庭也气派,李家则在里面的巷子里,只一个三进院子。
门房将二人迎了进来,见一位气度不俗的嬷嬷跟着,微微有些纳罕,却也晓得轻重,客客气气引了路。
李巍与李夫人柳氏坐在正堂等着,遥遥瞧见凤宁往这边来了,李夫人脸已拉得老长,
“这小妮子,贼不听话,入宫好几月了,也不往家里递个讯儿亏得我整日替她悬着心。”
李巍深以为然,正要颔首,忽然瞥见一道雍容的身影进入视线。
李巍当然不认识吴嬷嬷,以他的身份还不够格进养心殿,是以不知嬷嬷身份,但李巍此人算于钻营,他会认官服,瞧清吴嬷嬷胸前那团麒麟补子,李巍腾的一下从圈椅站起身。内侍官服也讲究品阶,而以麒麟为补子的官服是一种特殊的赐服,非功勋卓著或帝王亲信不授,所以他断定这位嬷嬷来头不小,必是御前一等一的红人。
李巍连忙将坐着不动的夫人给扯起,旋即含笑朝吴嬷嬷施了一礼,
“嬷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吴嬷嬷见他还算有眼力劲,也不打算含糊,径直道,“老身奉圣谕陪着凤姑娘回府,李大人与李夫人有何事尽管交待,交待完,老身还要带着凤姑娘回去当差呢。”
一句话交待了底细,她是来给李凤宁撑腰的。
李夫人心里透心凉,而李巍则隐隐生出几分兴奋。
他将探究的目光朝凤宁使去。
凤宁这才迈进门庭朝李巍夫妇行礼,
“女儿给父亲母亲请安。”
李夫人也不笨,瞧见丈夫对那嬷嬷毕恭毕敬的,也收了平日对凤宁三喝五令的架势,和颜悦色上前拉住凤宁,
“好孩子,许多时日不曾回府,可把爹娘给惦记坏了,快让娘瞧瞧,可瘦了?”
凤宁见惯了她人面兽心的作派,甩开她的手退开一步,冷声道,“母亲这话听得叫人糊涂,我入宫侍奉圣上,心里高兴来不及,吃得好住得妥,哪里会瘦呢,比在府上好上百倍千倍呢。”
过去八年李凤宁小心侍奉,实在是盼着他们夫妇替她做主,让她顺顺利利嫁去夫家,如今被他们夫妻算计,已然撕破脸,再无需给半点好脸色。
李夫人面色一僵,见吴嬷嬷冷冷掀了眼皮,连忙赔罪,“臣妇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见着她高兴,一时失了分寸。”
“嬷嬷,您快坐着喝茶。”李夫人客套一番,又吩咐丫鬟奉茶。
吴嬷嬷从容落座,一副有事快说的模样。
凤宁于是看向李巍,“父亲,您唤女儿回府,有何事吩咐?对了,我那册书呢,先生可校对好了?”
李巍与李夫人交换了眼色,李夫人立即含笑道,
“好孩子,你的书在你爹爹书房呢,你随娘亲来,娘拿给你。”
凤宁便知李夫人有话要私下与她说,她看了嬷嬷一眼,嬷嬷示意她放心去,凤宁便跟着李夫人离开。李夫人带着她出了正厅,沿着廊庑往西面书房去,路上还回瞥了好几眼,再见李凤宁,见她神清气定,俨然褪去了过去那几分娇弱,不由轻笑,
“哟,姑娘进宫一趟果然是有大造化了,如今回了府都跟嫡母摆起架子来。”
凤宁也不怕她,自打把她送入皇宫,她跟李府的情义便是断了的,行事无需顾忌,她立在石径口子回望李夫人,
“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李夫人见惯了她毕恭毕敬,何时被她这般居高临下睨着,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可也不敢声张,只引着她进了书房后面的小厅,一面坐下来一面问她,
“瞧着来了个极有派头的嬷嬷,莫非你已承恩受露了?”
这是李巍方才示意她要问的话。
凤宁杵在门槛内只道没有,她冷着脸道,“宫里的女官们哪个不是身份贵重,才貌双全,我又有什么本事能招陛下宠爱。”
她可不打算据实已告,省得这二人借此作妖。
李夫人心里松了一口气,她与李巍不同,她将李凤宁送入宫是为了替女儿抢到永宁侯府那门婚事,而李巍则实打实拿女儿邀宠。
依着李夫人看,李凤宁毫无城府也无根基,只要一出风头哪日悄无声息死了也未可知。
她倒是盼望着李凤宁不要回来。
不过面子功夫还是要做。
“那就继续小心谨慎侍奉.”
李凤宁打断她的话,“若是没旁的事,快些把书册给我,我还要回宫呢。”
李夫人见她软硬不吃,心里颇不受用,换作过去,定要狠狠治她一番,如今堂上坐着一尊佛,李夫人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咬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其实接你回来,也是有一桩事请你帮衬。”
“何事?”凤宁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李夫人闻言眼泪忽的簌簌扑来,哽咽道,“你姐姐替你许了韩家,换你去皇宫享受荣华富贵,可如今那韩家却不认她,可把我和你爹爹给急坏了,那韩子陵指名道姓只要你,我和你爹爹商议,不如你写一封信给他,劝导他几句,说你已得盛宠,劝他死心,让他安安分分娶你姐姐如何?”
凤宁给气笑了。
嫡母颠倒黑白的本事惊世骇俗。
眼看凤宁脸色发青,李夫人立即敲打道,“孩子,你也不想你的事被圣上知晓吧,这事咱们阖家都落不着好,你眼下好不容易进了养心殿,一旦事儿捅出来,你前程毁于一旦,性命也堪忧呢。”
凤宁算是看明白她的算计,让她写一封信,一能绝了韩子陵的念头,二呢,也捏了她的把柄在手,往后她真做了皇妃,就势必听李夫人调派。
真是打得一副好如意算盘。
凤宁抬步往外走,“韩家的事与我无关,你们自个儿惹火上身是你们的事,至于我的生死就不劳嫡母费心了。”
凤宁飞快往前厅跑去,气得李夫人跟在后头追,追的急了,脚下拌了石头险些摔倒,脚踝处扭了下疼得她直呜呼。
李巍和吴嬷嬷听到动静,一同奔出来,李夫人强颜欢笑指着凤宁期期艾艾道,“这孩子,我要给她银子她还非不要,害我追她。”
李巍便知事情没谈妥,他拿出父亲的威仪看着凤宁,“凤宁,你母亲的话也不听?”
凤宁红着眼,倔强地看着亲生父亲,“我做不到,你们别逼我,逼急我了,我去陛下跟前陈情”
李巍一听急了,连忙摆手,“你个小祖宗诶!”对着吴嬷嬷又露出几分尴尬的笑,扭过头来狠狠剜了凤宁一眼,心知今日算盘落空,只得作罢,吩咐人取来书册给凤宁,又塞了两锭银子给吴嬷嬷,吴嬷嬷没收,李巍在嬷嬷逼人的视线下,不得不转递给李凤宁,
“孩子,在宫里用银子的地儿多,拿着用。”
心里却在叫疼,盼着李凤宁拒绝。
他舍得贿赂嬷嬷,却不舍得给女儿消遣,在他看来皇宫里什么都有,饿不死李凤宁。
熟知李凤宁一把抓着银子往兜里塞,“谢谢爹爹。”
连称呼都换了。
她故意的。
李巍看着二人相携离去的背影,鼻子都给气歪了。
那两锭银子不小,足足四十两呀。
*
凤宁这厢回延禧宫歇着,吴嬷嬷去养心殿回话,裴浚将将用完午膳,听她说出宫遇见章佩佩,没太放在心上。他跟李凤宁不偷不抢,不必避着人,至于章佩佩,她难不成还敢欺负李凤宁不成,裴浚料她不敢。
得了那册译书,凤宁连夜便认真研读,乌先生果然将里头的错处都标出来,凤宁又逐一更正,并重新再誊写一遍,忙完便到了月底。又到了姑娘们离宫回府之日,章佩佩在慈宁宫没回来,杨玉苏高高兴兴收拾包袱,不一会贺灵芝过来串门,见凤宁坐在桌案后忙,显然没打算回府,露出艳羡,与杨玉苏道,“我倒是羡慕凤宁,她与家里断了干系,也不必再费心应酬。”
杨玉苏搁下包袱,迎她进来,与她一块坐在床榻说话,“这话怎么说?”
贺灵芝愁道,“每每出宫这日,我就犯愁,我家里的爹娘非要拉着我问长问短,说什么陛下可有临幸女官呀,什么时候能轮到我之类?一听我没得宠,便揪着我骂,责我愚笨不懂得讨好圣心。”
“可我连陛下的人都见不着,怎么讨好呀。”
杨玉苏也盼着凤宁早日被封贵人,“可不是,不过还得慢慢来,我猜陛下定是打算立了后,再封妃,不急呢。”
贺灵芝往窗外瞟了一眼,见四下无人,轻轻拉了拉杨玉苏,覆在她耳边道,“你说这陛下奇不奇怪,满十九了吧,也不算小了,正是该火热的时候,偏生不近女色,原先大家都怀疑陛下.”贺灵芝语气顿了顿,“眼下,我也不得不往那处想。”
杨玉苏哪能没明白贺灵芝的意思,忍不住往凤宁瞄了一眼,哭笑不得。
凤宁背对着二人,如坐针毡。
他哪里不好呢,他可是太行了。
那日在钟粹宫腰都快被他折断了呢。
日子进入九月,天越发凉了,凤宁开始没日没夜往番经厂跑,一来要了解刻印书册的流程与费用,二来也商量着刻活字的事,番经厂有自个儿的要务,谁也不愿陪着个小姑娘折腾,事儿三推四让,自然难以周转开。
凤宁总不能事事请柳海出面,得自个儿试着解决才行。
梁冰鼓励她,“万事开头难,你想一想,只要你刻一套活字出来,回头你想印多少书便可印多少书,这是功利千秋的好事。”
凤宁闻言便打起精神琢磨。
她突然想起裴浚当初从藩王入继大统是如何在京城打开局面的。
不如向他取取经?
这么一想,凤宁便主动煮了一壶秋菊茶,打算去御书房寻皇帝讨教。
说来她已有十多日不曾与裴浚亲热, 不仅如此,近来她时常往番经厂跑,裴浚呢也忙着在前庭调度军务,西南边关打了起来,战报每日三趟,这是裴浚登基后第一场战事,他盯得十分紧,凤宁晓得他工于朝务,也不敢往他跟前凑。
就拿今日来说,还是听闻西南传了好消息来,凤宁方敢寻他讨教。
杨婉与张茵茵正在御前禀事,裴浚在阅折子,杨婉每说一句,他便圈一处,神色专注,凤宁轻手轻脚进去,将茶搁在御案旁,见他们聊得正投入,不敢打搅打算离开,不料裴浚忽然往东墙书架上指了指,
“将前日西北抽分局送来的通关记录拿来给朕瞧瞧。”
这里头有些外籍文书是凤宁注译的,凤宁知道搁在哪儿。
待她取回呈上,手往下一垂时,那个人忽然捏住她的指尖不肯放,指腹绕着她指根缠缠绕绕,一股酥麻滑遍全身。
凤宁心猛地跳了下,身子僵住一动不动,脸烧红一片压根不敢往杨婉的方向瞄。
杨婉侧立,正捧着一卷文书诵读,上头记载着上半年各布政使司通报的本省粮食收成,人口赋税等账目,而张茵茵呢,跪在对面小几后,一面记下,一面替裴浚整理他要的数额。
二人都没注意到上方御案的动静。
裴浚一面捏着凤宁指骨把玩,一面看着折子点醒杨婉,“将各省账目与抽分局的账目进行汇总核对,看那些地儿有出入,那些省份有弄虚作假的嫌疑。”
说完这话,他气定神闲松开凤宁,吩咐她,“这桩公务十分繁复,你帮着杨婉理各边关抽分局的账目。”
凤宁轻轻瞥他一眼,红着脸道,
“臣女遵旨。”
半个时辰后,杨婉和张茵茵回了值房,凤宁又借口奉茶钻进御书房,这一回裴浚没有放过她,二话不说将人打横抱起,迫不及待往内室去。
今日西南边关传来捷报,裴浚心情一松,极有兴致。
他的力道又重又稳,凤宁下意识圈住他脖颈,身子几乎被他扣在怀里,与他贴的严丝合缝,感受到他结实的胸膛清冽的气息,凤宁忍不住晃了晃神,天知道她多么渴望他的怀抱,
但凤宁却不得不推开他,尴尬道,
“陛下,对不住,我我小日子来了”
裴浚一顿,幽深的欲念一瞬跟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失望。
不过这抹失望也转瞬即逝。
孩子的事急不来。
裴浚立即又将她放了下来。
凤宁身子着地,心里也跟着一空。
除了做那等事,他从不与她过从亲密。
像寻常夫妻那般牵手依偎,对她来说,想都不敢想。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个红包,明天见,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