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寒深的底线是什么?季然很久以前就思考过这个问题,虽然没有得出结论,但他觉得寒深是个底线明确的人。
不像他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明确的底线,毕竟他的生活很简单,平时也用不着思考这么复杂的东西。
季然想知道寒深的底线是什么,他不想惹寒深生气,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打听。直接问寒深肯定得不到答案,那找Asher旁敲侧击?他们关系这么好,Asher一定知道些什么。
可这样也太明显了……
季然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他们现在只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季然不觉得自己会触碰到寒深的底线问题。
两天后,季然收到裁缝店的消息,说他的西装做好了,提醒他有空去取衣。
两套冬装、两套夏装,几乎包揽了季然一整年的工作服。
季然本想直接拿了就走,但裁缝坚持让他去试穿,说有什么问题还可以再修改。
季然拿着衣服进了换衣间,刚换好衣服出来,突然听见一声“我靠”。
“寒岁?”一道震惊的声音传来,季然回过头,看见了身后的Oliver。看清他的脸,对方愣了下,又笑着说:“抱歉,我认错人了。”
季然愣了愣:“寒岁是谁?”
Oliver有些尴尬,说那是寒深弟弟。
季然想起来了,他第一次逛街就是被Asher拖进来帮寒岁试衣服。
气氛有些尴尬,Oliver又问:“你怎么能在这里做衣服?”
季然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做?”
Oliver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摇头,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没什么。”
这越发勾起了季然的好奇心,回去后他又问了Asher,Asher倒是没瞒他,说这家店算是寒家的私产,只服务寒家相关人员。
老板平时都是上门替老爷子做衣服,开门店只是方便寒家小辈过来。
季然有些尴尬:“那我不该去他们店里。”
“没事儿。”Asher摇头,又告诉季然,说老板之前是国外某奢侈品牌的设计师,还创造了一款自己独有的经典版型,现在还是某大牌的镇店之宝。不过期间他出了点儿意外,被寒震杰救了,就回国报恩,专门开了这家裁缝店服务寒家人。
手艺和布料都不变,用成衣的价格购买高定的品质。
Asher说:“老师傅手艺好,收费也便宜,寒家的一些朋友也会过来,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季然点点头,依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又想起了寒深弟弟,试着问:“Oliver还把我认成了寒岁,我们长得很像吗?”
“完全不像,”Asher摇头,告诉季然,“你们只是身型有些类似,可能是因为寒家小辈没有类似的体型,所以他才认错了。”
季然更好奇了:“寒岁就一直在外面治病?没回来过?”
Asher沉默了一会儿,摇头说:“这是寒家的隐私,我不方便说,你想知道可以试试看问寒深,但我猜他可能也不会告诉你。”
季然点点头,当下就打消了念头,他自己也不敢问寒深。
但结合他之前得到的消息,季然已经隐约能拼凑出寒岁的模样了。
从小就被送到国外治病,身体不好,又远离家人,连春节都不能回家过。出生在这样的大家庭里,但似乎并没有享受到什么福利,连唯一的一套房子都租给了他。
季然之前还羡慕寒岁出生好,但现在又觉得这孩子有些可怜了,还好他还有寒深这个哥哥。
季然:“他们兄弟关系应该不错吧”
Asher点头:“可以说是相依为命了,这些年寒深都在想办法接他回来。”
为什么要想办法接他回来?难道有谁不让他回家吗?
季然心中好奇,却不敢问出口,他觉得Asher不会回答他。
季然自己也有弟弟,虽然谈不上关系特别好,但也能体会到寒深的心情。他又想起了独自在外的寒岁,寒岁一个人孤零零在外面治病,他一个外人低价住着人家的大房子,季然心中有愧,想要做些什么来回报对方。
于是当下个月交房租时,季然询问寒岁要不要涨价。
我不缺钱。
寒岁很直白:你如果觉得不好意思,可以想别的方法报答我。
这可难倒了季然,他都有些后悔多问这一句了。
想着他们兄弟分居两地,季然打算把他和寒深在猫咖拍的照片寄过去,不过他和寒岁不熟,就裁掉了有他的那部分。
[寒岁]:照片收到了,谢谢你。
[季然]:不客气。
[寒岁]:但你为什么不给我完整的照片?
季然:“……”
他没想到被看出来了,主要是有些是他和寒深合照,他怕寒岁看见不高兴。
还在苦恼应该怎么解释,寒岁就说:你不用怕我看到你们的合照不高兴,其实没关系,我经常听我哥提起你,我也想看看你。
季然再次:“……”
寒岁怎么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他之前觉得这孩子是病弱小可怜,需要关怀和鼓励,但现在看来,似乎……嗯……季然形容不出来,只能说不愧是寒深的弟弟。
季然于是把原版照片发了过去。
[寒岁]:你很可爱。
[寒岁]:笑起来很甜。
[寒岁]:我喜欢你。
再次陷入尴尬中的季然:“……”
他现在确定了,他真的非常不擅长应对寒岁这样的人。
季然发了个表情包试图结束话题,没想到寒岁又说:我喜欢和你说话,以后可以经常找你聊天吗?
额……
季然开始感到压力。
这人说话怎么这么直白,好像一点儿也不知道委婉……
而且寒岁说的喜欢,应该只是对普通朋友的那种喜欢吧?
要是被寒深知道自己背地里勾搭他刚成年的弟弟,那季然简直有口也说不清了。可一想到寒岁一个人在外面孤零零的,以他这个性格,可能也交不到什么朋友。
季然又心软了。
他偷偷回复对方:我可以和你做朋友,但是别让你哥知道。
[寒岁]:那我们需要编纂一些细节,这样才能骗过我哥。
[季然]:……?
还要骗寒深??
季然做不来这种事,也不想和寒岁同流合污,匆忙找个理由下线了。
他以为自己这件事做得很隐秘,一定不会被寒深发掘。
没想到第二天上班,惯例向寒深汇报工作时,Asher急急忙忙拉住他:“先别进去,Samuel生气了,在骂人呢。”
骂人?季然还没来得及问,就看见Oliver红着眼睛跑了出来。
季然有些意外:“他工作出错了?”
最近已经很久没看寒深把人骂哭了。
“他都不工作,能出什么错?”Asher摇头,告诉季然,“能让寒深生这么大的气,估计是涉及到他底线问题了。”
“啊……”季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Asher又说:“我上次见寒深这么生气,还是寒文喜拿到了寒岁的联系方式,给他发了一些不好的东西,寒深知道后可凶了。”
季然有点儿懵,又问:“什么东西啊?生这么大的气?”
“我也不太清楚,”Asher说,“但Samuel出了名的护短,家人就是他底线,谁惹谁倒霉。”
季然听完人麻了。
完了,他刚惹上寒岁,也不会也要被寒深骂吧?
不不不,应该不至于,寒岁还说要帮他骗过寒深呢!
而且他只是发一些照片而已,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季然努力安慰自己,刚调整好心态,突然听到有人叫他名字。
季然抬起头时,对上了Luke同情的目光:“Samuel叫你去他办公室。”
季然:“……”
他走到寒深办公室门口,视死如归地推开大门,站在门口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儿,进去后这股味道更浓了,走到办公桌旁,季然在地毯上看到了一滩水渍,旁边是已经收起来的碎玻璃。
怎么回事?
寒深竟然发这么大的火,气得把香水都砸了?
可也别砸自己送的香水啊。
季然突然有些委屈,那么贵呢,一瓶四五百块。
寒深抬头看了他一眼,说:“Oliver把我的香水打破了,我说了他几句。”
原来是Oliver打碎的?
季然“哦”了一声,又有些开心起来,那寒深叫他进来,应该也不是要骂他?
季然刚放下防备,就听寒深问:“照片是你发给寒岁的?”
季然:“……”
季然支支吾吾,还在想如何避免挨骂,又听寒深说:“收到照片这么久,不给我看,倒是有空发给我弟弟?”
季然:?
他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以为您不想要……”
“没有。”寒深说,“发我一份。”
季然于是把裁剪过的那份发给他。
寒深:“原版。”
季然没动。
寒深:“谢谢。”
季然顿了顿,小声道:“主要是怕您尴尬。”
寒深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尴尬什么。”
于是季然把原版照片发了过去。
他们见面的那天天气很好,猫猫也配合营业,再加上季然和寒深长得好看,随便哪一张照片都氛围好得要命。
寒深一张张照片看过去,最后一张照片是季然抱着猫看向他,他也在看着季然。阳光照亮他们的脸颊,两人都笑得非常开心。
寒深看着照片,一时间有些失神。
在那之后,他已经很久没见季然这么笑过了。
说实话,季然现在有些尴尬,寒深自从收到照片后就表现得很奇怪,让季然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Samuel?”季然试着开口,“您还好吗?”
寒深没说话。
季然又说:“如果没事那我先出去了。”
寒深依旧没有回答,季然直接转身离开。
“季然。”
走到一半,寒深却叫了他名字。
季然脚步一滞,有些忐忑地停了下来:“怎么啦?”
寒深却只是看着他。
不知道是寒深的目光太深,还是房间里的香水味道太浓,季然渐渐感觉有些喘不过气。
他感觉寒深要说什么,对方却只是摆了摆手,说:“没事了,你出去吧。”
当晚,季然接到了虎鲸的私信,询问他情人节是否有安排。
[上班哪有不疯的]:不一定,可能要加班。
[虎鲸]:不加班联系我。
[上班哪有不疯的]:干嘛?
[虎鲸]:过节。
季然能够察觉到,虎鲸的状态有点儿不对,之前他们只是单纯的合作。可自从拍摄一日情侣后,虎鲸给人的感觉就变了,深情款款得可怕,仿佛在透过他看谁。
[上班哪有不疯的]:好心提醒你,频繁进入一段浅层亲密关系,并不会改善你的处境。
[虎鲸]:抱歉,我当初不该随意评价你。
季然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虎鲸以为他在嘲讽,但他其实是站在朋友立场好心提醒他。
[虎鲸]:所以可以见面吗?
[上班哪有不疯的]:……行吧,不加班我联系你。
情人节这天是工作日,一般情况下,季然工作日都要加班到十一二点。
可偏偏今天撞了大运,不只是他,整个部门的效率都空前的高,季然竟在6点准时下班了。
“情人节快乐。”
“别玩太晚,明天记得来上班啊。”
“笑死,根本不过情人节。”
办公室里陆续响起一道道声音,季然也关掉电脑站了起来。离开前,他抬头往寒深办公室看了眼,房间已经关了灯。
“Samuel今晚有约,早早就离开了。”Luke告诉季然,又有些感叹,“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过情人节呢。”
季然“哦”了一声,又听Asher说:“别说你了,连我都是第一次见他过情人节。”
季然点点头,背着电脑离开办公室,身后传来Asher的吐槽声。
“还是第一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真期待看他结婚那天的样子。我倒要看看,他新婚之夜会不会也半夜三点起来工作。”
Luke怂恿:“你可以试试,凌晨三点联系他,说工作没做完。”
Asher求饶:“饶了我吧,我怕被他挫骨扬灰。”
Luke和Asher都笑了起来,季然进入电梯,掏出手机给虎鲸发消息:我下班了。
[虎鲸]:好,我来接你。
第42章
季然和虎鲸约在了公司附近的购物中心见面,下楼时,意外在电梯里遇见了寒文喜和寒潭秋。
季然没和这位高管打过照面,如果对方不是寒深姑姑,他估计都记不住人长相。
他本想等下一趟电梯,寒文喜却已经主动开口说了话:“Julian,下班啦?”
季然只得走进去,又和二人打了招呼。
寒文喜看了眼季然的打扮,笑道:“去过节?”
季然犹豫了一会儿,说:“算吧。”
“姑姑,这就是季然。”寒文喜又介绍,“上次我就是把他错认成了寒岁。”
寒潭秋这才抬眸看了季然一眼,她不是大众印象里强势的女强人,相反,她留着一头卷发,说话轻声细语,给人的印象非常温和:“你就是季然?”
季然却感到了和寒深同款的压迫感。
他点点头,很礼貌谨慎地说是。
仿佛只是随口寒暄,话题很快就从他身上移开了,他们又谈起了寒岁。
说寒岁可怜,说寒岁脾气很怪,怪不得老爷子不愿意让他回来。
“不过也不是完全不让他回来,”寒文喜说,“爷爷给哥下了最后通牒,说如果哥结婚就答应把寒岁接回来。”
“那更不可能了,”寒潭秋说,“年后寒深连拒了好几个相亲,把爸爸气得不轻。”
季然戴上降噪耳机,没再继续听下去。
离开公司后,季然在购物中心上了虎鲸的车,他们见面多次,已经没有最初的生疏感,季然轻车熟路把包放在后座。
虎鲸转动方向盘,说:“先去吃饭?”
季然点头:“可以。”
他们去了附近的一家餐厅,门口有人排队,但虎鲸应该是提前定好了座位,很顺利地落座用餐。
除了拍视频,季然已经不在虎鲸面前蒙面了,他拿起餐具,开动前抬头看了对面的虎鲸一眼。
虎鲸就说:“抱歉,不能陪你用餐。”
“无所谓,”季然夹了一筷子菜,说,“你不用特意陪我,如果饿了,可以找个我看不见的地方吃。”
虎鲸说不用。
季然就不管他了,一个人埋头吃饭。
说实话,被人这么盯着吃东西有些奇怪,季然尽量不去在意对面的虎鲸,但还是很快就放下了筷子。
虎鲸说:“你吃太少了。”
季然说:“你连一口都没吃。”
虎鲸就不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离开餐厅回了车上,看着窗外陌生的街景,季然问:“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虎鲸:“去买裙子。”
季然:“不用了。”
虎鲸:“请别拒绝我。”
他语气温和,但态度却非常坚定,仿佛迫不及待想要证明什么。
季然见面时就发现了,虎鲸今天状态不太对。
他好心提醒:“你不用对我做这些,你真想做,也应该去找你真正在乎的人。”
虎鲸没有说话,但气氛明显沉了下来。
季然又觉得自己有点儿多管闲事了,主动退了一步:“抱歉,我说太多了。”
“没关系,”虎鲸摇头,又说,“去看裙子吗?”
季然:“……那去看看吧。”
他们去的不是普通的成衣店,虎鲸带他来到了一家专门出售裙子的私人买手店。店铺面积很大,分为上下两层,中间有一个旋转楼梯,汇集了不少知名品牌,连大牌绝版的经典款裙子都有。
应该是虎鲸提前打过招呼,店里只接待他们这一组顾客,非常专业地和他们讲解每裙子的历史和设计思路。
虎鲸状态不太好,季然不太忍心驳他面子,但这里的裙子确实太贵重了,连最便宜的那种几乎也要他一个月工资。
季然不想收这种大礼,只认真挑选了一条裙子,见虎鲸还要买,就哄着他去快时尚品牌消费。
虎鲸陪季然离开了,却在问他:“你不喜欢那些裙子?”
季然:“喜欢啊。”
虎鲸:“那你为什么不要?”
季然:“太贵了。”
虎鲸:“不用你付款。”
季然:“那我也不要。”
虎鲸就沉默了下来。
季然戴上口罩去了快时尚品牌,说实话,刚看过那些精美的裙子,确实很难再看上这些廉价的化纤裙。
季然象征性选了几条,不方便试穿,就自助结账带走了。
“走吧。”季然对一旁的虎鲸说。
虎鲸接过季然手里轻飘飘的袋子,有一种钱花不出去的难受。他和季然一起走上扶梯,浏览着周围的店铺,想再给他买些什么。
还没想好要去哪里,前方的季然突然转身面向他,有些紧张地把脑袋埋进他怀里。
男生的气息和体温一同传来,虎鲸身体有片刻紧绷。
“嘘!别动——”
以为虎鲸要拒绝,季然把他抓得更紧了,低着头小声道:“帮我挡一下,我遇到了同事。”
对向电梯上站着Asher和一个女生,Asher目光直面他们,几乎不到一米的距离。
虎鲸一把按住季然脑袋,自己也跟着低下了头。
远远看去,就仿佛他们在扶梯上接吻。
距离有些太近了,但季然不敢动弹,害怕一抬头就被Asher认了出来。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虎鲸也表现得很紧张。
电梯一上一下,季然和虎鲸保持依偎的姿势上行,下方,Asher有些纳闷地眨了眨眼睛:奇怪,他眼花了吗?刚才怎么看到了寒深和季然?
妹妹拉了拉他胳膊:“怎么啦?”
Asher:“我好像看到了老板和同事。”
妹妹:“遇到他们也很正常吧,怎么这么惊讶?”
下班看到老板和同事很正常,但在情人节这天看到老板和同事一起约会,这就非常不正常了。
但Asher很快就否认了自己的猜测,不可能,季然和寒深完全八竿子打不着,怎么可能下班后凑到一起。
“一定是我看错了,”Asher摇头,一脸笃定道,“算了,别想这些,咱们去看电影吧。”
直到Asher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季然这才松了口气,后退一步离开了虎鲸的怀抱。
虎鲸推了推墨镜,表情有些紧绷。
季然:“你还好吗?”
“我没事,”虎鲸又问季然,“要去看看手表吗?”
季然抬起手腕:“我有了。”
他露出手上的运动手表。
虎鲸明白这是婉拒的意思,便没有再提购物,带季然去了提前预定的bar看夜景。
这家酒吧楼层非常高,主打观赏城市夜景,好位置需要提前一周甚至一个月预定,情人节这种特殊时期还会更抢手。虎鲸能临时订到,估计又是什么钞能力。
他们的位置风景很好,鸡尾酒外形很漂亮,味道也不错。
但也仅此而已了。
季然发现虎鲸总是在花钱,渴望通过金钱实现什么。
刚开始季然还会被这种花花世界迷了眼,可次数多了就觉得有些无聊。
季然不是很在乎物质的人,他当然想过更好的生活,但达到小康程度就可以了,再往上追求物质财富,对幸福感的提升就变得比较微弱。
比起拥有奢侈品,出席高档场所,享受最顶级的服务,季然其实更渴望和人实现深层次的交流。
他想要精神共鸣的丰盈,但他也明白不是人人都是寒深。
他能明白虎鲸想透过他补偿谁的心情,但虎鲸想给他的东西太贵重,也太普通了。没有任何感情倾注,于他而言只不过是可以随手转卖的物品。
他也不想承受这种莫名其妙的宠溺。
虎鲸为今天的约会准备了很久,提前预定了米其林餐厅,带着季然去购买裙子,又高价从别人手里买走了风景最好的酒吧位置,可他发现季然还是不开心。
季然坐在露台旁,大部分时间都在看夜景,偶尔会低头喝一小口酒,不怎么说话。他眼睛很黑,不笑时有一种很深的沉静。
虎鲸其实是知道的,知道季然真正渴望什么,知道什么才能让他心潮澎湃。
季然和他一样,他们都尝过了灵魂交融的滋味儿,尝过和他人在感情上深度契合,曾一度感受过这种最极致的欢愉。
一旦体验过这种滋味儿,别的体验对他们来说就不过尔尔。
他知道季然喜欢什么,但也无比清楚地认识到,他早已没有立场和季然展开那样的关系。
所以他和季然进行了一场普通的约会,开豪车去接他吃饭,带他购物,消费,他死死地圈住自己,只得妄图用金钱弥补季然的遗憾。
可虎鲸知道,自己失败了。
季然完全没有被他打动,或者说弥补。
冬末空气还有些冷,虎鲸吐出一口白气,问一旁的:“怎么样你才会高兴一点?”
季然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说:“抱歉,我的状态影响到你了?”
虎鲸说没有,又说:“我只是觉得你不太高兴。”
“没有啊,”季然说,“我现在过得挺好的。”
这是季然的真心话,他现在家庭和睦,生活平静,工作困难也在逐一解决,还偶尔能抽空拍视频,他很满意这种生活状态。
季然想了想,突然反应过来:“是不是我太无聊了?”
人们都喜欢年轻快乐的男孩女孩,他以为虎鲸也是如此。可他确实做不到一直这么快乐,积极。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很安静,寡言少语,显得有些无趣。
虎鲸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和季然说了声对不起。
季然很茫然:“你为什么要道歉?”
虎鲸却什么也不说了,竟又说了声对不起。
季然沉默了几秒,突然明白过来,虎鲸觉得季然不高兴,但其实是虎鲸自己不开心,把这种心情投递在了他身上。季然都敢直接露脸,虎鲸却只敢裹成这副模样和他见面,现实中估计也过得很压抑,很不开心。
季然稍微有些同情他,不过他和虎鲸的关系很浅,也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经历,推测虎鲸可能在透过他对别人道歉。
“需要我安慰你吗?”季然说,“要我怎么做,你才会高兴一点?”
虎鲸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抱你一下。”
季然:“可以。”
虎鲸:“可能会不太温柔。”
季然:“那也没关系。”
虎鲸于是抱住了他。
刚开始虎鲸的动作很轻,直到他确定季然不会反抗,这才逐渐加深了力度。
压力增加的感受很明显,渐渐的,季然胸膛完全和虎鲸胸膛贴在一起,肩膀也被禁锢得彻底,连呼吸都沾满了虎鲸的气息。
有些太紧了,季然感觉快要喘不过气来,可他发现男人的力道还在逐渐收紧。
“虎鲸,”季然小声喊他名字,“轻一点儿,我有点儿难受。”
虎鲸便停了下来,问他:“要我放开你吗?”
季然犹豫了一会儿,觉得也不是完全无法忍受,于是又说:“你稍微松开一点点。”
虎鲸松了些力气,季然终于感觉舒服了一些。
虎鲸身体很宽大,抱起来的满足感特别强,体温也稍高,摸起来热热暖暖的,感觉像是在家里抱着虎鲸玩偶。
季然说:“我家里也有一个虎鲸玩偶,别人送的。”
虎鲸把脑袋埋在季然脖子旁,声音很低地“嗯”了一声。
季然:“你不惊讶吗?”
虎鲸就说:“惊讶。”
他嘴唇挨着季然脖子,说话时的呼吸喷洒在季然皮肤上,有些痒。
“骗子,”季然笑了下,又对他说,“你稍微离我远一点。”
虎鲸说好,稍微退开一厘米,果然只远了一点点。
季然本想狠心推开他,可又感觉虎鲸有点儿可怜。于是他抬起右手轻轻拍他后背,很温柔地说:“没关系,总会过去的。”
身体再次感到压力,虎鲸把季然抱得更紧了。
是的,总会过去的。
寒深又想起自己上次和季然散步,只是一场散步而已,季然就那么高兴。
可现在他做了许多事情,依旧没能让季然露出那种表情。
寒深突然意识到,或许季然再也不会用那种憧憬的目光看他了。
终有一天,季然眼里不会再有他。
年轻时的经历或许刻骨铭心,可季然才21岁,那么年轻的年纪,生命中还有无数美好要发生。三五年后,或者等季然到了他这个年纪,估计连他的模样都记不清了。
一切都会过去。
季然还会快乐,但让他快乐的那个人,却不再是寒深自己。
虎鲸松开了季然,声音很沉地说:“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明天还要上班,季然点点头,起身披上了大衣。
一路无话,直到轿车停在季然小区门口。
季然解开安全带,转头对虎鲸说:“谢谢你送我回来,那我回家了。”
虎鲸没有说话,目光直视前方。季然伸手去拉车门,拉了两下都没拉开。
季然回头看了虎鲸一眼,疑惑道:“虎鲸?”
虎鲸声音有些紧绷:“怎么了?”
季然:“车锁了。”
虎鲸:“车锁了?”
季然又说:“我到家了,我要下车。”
虎鲸这才反应过来,说了声抱歉,伸手按下解锁键。
季然从副驾驶下来,虎鲸下车绕到后方帮他拿购物袋。
季然说了声谢谢,离开前,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礼盒。
“这个给你,”他把东西递给虎鲸,“不嫌弃的话留着用吧。”
季然本来没打算送礼物,但今天收了虎鲸不少东西,临时在商场买了个回礼。
很普通的领带夹,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虎鲸却态度慎重地收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又抬头对季然说:“谢谢你送我礼物,我很开心。”
季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听他语气也不觉得有多开心,只当他是客气。
季然礼貌的点点头,转身往大门走去。
“Julian。”虎鲸却突然喊了他名字。
英文名是季然之前告诉他的,虎鲸还可以叫ID名字,但季然的ID太拗口,为了方便称呼留下了自己的英文名。
季然回头:“还有什么事吗?”
虎鲸看了他一会儿,问:“你说你现在过得挺好?”
季然:“还可以。”
虎鲸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那就好。”
季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和虎鲸说了再见,转身离开了那里。
第43章
情人节后,季然和虎鲸的见面次数逐渐减少,一方面他工作太忙,不过最关键的还是他情绪好转,不需要再向外界寻求慰藉了。
期间虎鲸联系过季然几次,但季然都拒绝了。
季然不是感觉不到虎鲸对自己的意思,甚至也一度垂涎过虎鲸的肉体。他几乎能感觉到,如果他顺势和虎鲸发生些什么,虎鲸大概率不会拒绝。
可荷尔蒙只带来了很短暂的冲动,季然就重新归于冷静。虎鲸肉体固然美好,品性也还算不错,但也仅此而已了。
之前季然觉得虎鲸和寒深很像,但接触后却逐渐发现,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虎鲸给人的感觉太浅了,也太过普通。
除了绅士、富裕、身材出众,季然从他身上感受不到更多的含义。
或许也有人想要一个性格好的有钱人发生关系,但这不是季然想要的。虎鲸很优秀,但无法给他提供更多价值。
有时候季然也会羡慕,那些能够轻易进入一段亲密关系的人。
他们似乎很容易坠入爱河,就算偶尔失恋,但也很快就能再次进入下一段关系。
季然羡慕他们可以很轻松就得到爱,可更多时候,他觉得这样的生活没意思。
人可以和大多数人吃饭,逛街,购物,约会。
但只能和极少数人敞开心扉,完全交付彼此。
季然没有什么恋爱需求,他喜欢独处,也不需要经济支持,虽然偶尔会有身体冲动,但季然不想因此就进入一段亲密关系。
天气越来越热,季然生活也逐渐走向正轨,还在工作之余解决了毕业这件大事。
6月底,季然请假一周回母校答辩,还顺便参加毕业典礼。
这一周季然几乎忙得脚不沾地,除了准备毕业,也要远程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不过也有一些好消息发生,季然的论文获得了校级优秀本科毕业论文奖。
通知他这个消息时,导师很是感慨:“之前我一直觉得你适合做学术,不过现在看来去一线也有好处,你的内容言之有物,变得更丰富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想继续读研,别忘了来找我。当然,如果你想申请别的学校,我也可以给你写推荐信。你是很优秀的学生,别不好意思麻烦我。”
能得到这样的评语,季然很是感激,再三和导师道谢,又在离校前和同学们一起去导师家里道了别。
“你小子,天天在群里嚎叫想死,论文肯定会被卡,结果一来就拿了个校级优秀奖。”回来路上,室友一通吐槽,“你让我们这些擦线过的人怎么想?”
季然:“我也很意外,别生气,我请你们吃饭好不好?”
室友有些意外:“哟呵,咱们小四实习半年,社会化程度见长啊,看来公司确实锻炼人。”
“你没看他刚入职的样子,”江宁摇头,吐槽道,“去年我去沪市和季然约了顿饭,他身上的班味儿简直浓得吓死人。”
“就是,工作这么辛苦,哪儿能让你请客,”另一个室友说,“咱们AA去吃顿好的,下次见面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
离校前,季然和室友们聚了餐。他们寝室四人,一人考上了公务员,还有一个去深圳高薪当老师,季然进入企业工作,江宁保研了沪市的F大,要继续进行他的coser事业。
四年室友,很快就要天各一方了。
大家举起杯子互相碰杯:“那挺好,小三小四就在一个城市了。”
季然也很开心,他在沪市没什么朋友,有了江宁这个本地人朋友,多少会有一些归属感。
这顿饭吃了很久,连季然都喝醉了,四个人歪歪扭扭回到宿舍,差点儿错过第二天的毕业典礼。
不过好歹是赶上了,季然因为拿了优秀毕业论文,还上台参加了学位授予仪式。
毕业典礼现场人很多,两边过道都站满了人,除了学生以外,还有不少参加孩子毕业的家长。
季然自然没有这种荣誉,他早已习惯一个人处理所有人生大事。只是当他拿着学位证在台上合影时,突然在礼堂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然而等他再看时,那人却已经不见了。
季然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是他眼花了吗?怎么在这里看见了寒深?
“你怎么呆呆的?”季然下台后,听见江宁向他抱怨,“你小子,我做了无数遍手势都不看镜头。”
“对不起啊,”季然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但你照片拍得很好,把呆呆的我也拍得很帅。”
“可拉倒吧,难看死了。”江宁笑了起来,又给另外两位室友看季然的丑照。
毕业典礼结束,季然和老师同学们拍了不少照片。季然长得好看,虽然在学校很低调,但也有不少人找他合影,陆续拍下来已经快到中午了。
“都忘了,还没拍正门呢。”江宁拿着相机往外走,“你们快过来啊,一起去校门口拍照。”
每年毕业正门都是知名打卡景点,季然过来时,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季然跟随室友们汇入人群,竟然又看见了寒深。
所以刚才出现在礼堂的人也是他?可他过来干什么?
季然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江宁问:“看谁呢?”
季然:“我上司。”
三个室友全都凑了过来:“哪儿呢?”
季然给他们指了指:“那边那个穿西装的。”
“卧槽,这么帅?”室友全都瞪大了眼睛。
“有点儿离谱了,天生的建模脸啊。”
“气质也很强,看起来就和学生不一样。”
“你们收敛一点,声音太大了!”季然小声提醒,但寒深已经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季然有些懊恼,但现在装作没看见已经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去打招呼。
“Samuel,您怎么来了?”
寒深说:“过来开会,一个项目需要咨询你们学校的教授。”
季然“哦”了一声,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寒深又问:“你们在拍毕业照?”
季然点点头,和他介绍自己的室友。
室友们刚才还夸得起劲儿,但真到了寒深面前,却都有些不太敢说话了,只打了个招呼,就怂哒哒的缩回了季然身后。
队伍继续往前,快要轮到季然他们了,可寒深还没离开。
季然犹豫了一会儿,又对寒深说:“那我先去拍照了。”
“去吧。”寒深说,过了一会儿又问,“有摄影师吗?我可以帮你们拍照。”
“那正好,”江宁把相机交到了寒深手里,嘴甜道,“我正愁不知道怎么办,现在就麻烦您了。”
寒深接过相机,随手试拍了一张。
江宁本来还打算教他怎么用,见对方动作很熟悉,也就没再开口。
寒深帮他们拍好照片,把相机还给了江宁,说:“你看看,需不需要重拍。”
江宁接过相机看了眼,很是满意:“不错不错,这个构图和表情抓拍都很棒,比我们学校摄影师厉害多了。”
季然有些惊讶地看了寒深一眼,没想到他还会摄影。
却没想到寒深也在看他,季然偷看被抓了个正着,下意识低下头。
等等,他躲什么躲?
季然又有些懊恼,这人偷看被自己抓住,应该是寒深躲他才对吧?
江宁又问:“要给你们拍个照片吗?”
啊?他和寒深拍毕业照?
季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寒深问他:“你介意吗?”
寒深问的是他介不介意,而不是要不要拍。
如果直接问拍不拍,季然估计会说不拍,可寒深偏偏问他介不介意,季然当然不可能说介意。
于是他点点头,说:“那拍一张吧。”
江宁:“那你们站过去。”
季然“哦”了一声,和寒深站到了牌匾下。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寒深这么正式的拍照,难免有些紧张。
江宁:“季然你别发呆,看镜头,笑一笑。”
季然抽了抽嘴角,笑容无比僵硬。
江宁又嫌弃:“算了,你还是别笑了。”
照片拍出来,一寝室的人都在笑他。说他身体硬得像根棍子,表情紧张得仿佛被绑架,倒是寒深脑袋微微往他这边靠了下,照片比本人看起来温柔许多。
拍完照片,室友又邀请寒深一起吃午饭。
季然本来还有些紧张要如何相处,不料寒深说中午要见客户,直接拒绝了他们。
季然这才松了口气,跟室友们一起去食堂。
一路上室友们都在夸寒深有多么帅气,虽然不是夸自己,但毕竟是自己上司,季然还是难免有些高兴。
他又告诉室友,寒深爷爷是某世界500强董事长,但比500强家庭出身更耀眼的,是寒深那金光闪闪的个人履历。16岁进入哈佛商学院,23岁经济学博士毕业,此后进入丰盛总部一路过关斩将,年仅30岁就成为了MD。
季然:“你们知道一个30岁MD的含金量吗?”
室友满脸好奇:“什么含金量?”
季然却突然愣住了。
等等,他刚才在说什么?他怎么也开始学Lucas讲话了?他又不是寒深迷弟!
季然懊恼不已,干脆闭上了嘴。
得不到答案,室友又问:“什么MD啊?所以30岁MD的含金量是什么?”
季然张了张嘴,大家都以为他要说了,结果这人却红着脸拒绝一切回答。
江宁:“你小子,故意勾起我们好奇心。”
室友1:“你坏,该打。”
室友2:“你坏坏,该打屁股。”
三个男生把季然围成一团,毫不客气地伸手挠痒,季然抱头鼠窜,嘴里不住求饶,然而当他抬起头来,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开心。
寒深远远看着季然和同龄男孩儿们打闹,他年轻,充满活力,有无限美好的未来。
他不属于他。
【嗡——】
手机震动打断了他思绪,寒深接通电话:“什么事?”
Asher纳闷的声音传来:“不是说这趟出差交给Amanda吗?你怎么自己去了京市?Luke告诉我时我还以为他在骗我。”
寒深:“临时有事。”
“有什么事?”Asher纳闷,“难道是过去相亲?”
寒深:“我早不相亲了。”
“那你二叔的生日宴怎么办?”Asher又问,“你们关系一般,你要是不来,老爷子得以为你们关系不合了。”
寒深:“我下午飞机赶回来。”
Asher嘟哝了一声:“早上飞过去,下午飞回来,你对这个项目倒是挺上心。”
“还行,”寒深说,“没事我挂了。”
等他挂断电话抬起头,却发现季然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远方。
这是季然在校的最后一天,明天就要彻底搬离学校了。下午收拾东西时,突然有人敲门喊他名字。
季然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一个男生:“季然在吗?你的花到了。”
他怀里抱着一大捧精心搭配的花束,上面放着一张卡片,打印着四个大字:毕业快乐。
“给季然的花?”室友全都围了过来,“谁送的?同学你送给季然的?”
“我不是,”男生摇头,解释道,“我是兼职跑腿的学生。”
本校也有一些学生接单跑腿,好处是可以直接送到寝室门口,当初季然也干过这种活儿。
男生把花递给他,说:“签个字吧。”
季然有些茫然:“谁送的?”
男生摇头,说他也不知道。
季然把花拿进寝室,依旧有些摸不着头脑。
室友1:“该不会是暗恋你的人送的吧?”
室友2:“那也太怂了吧,怎么连当面给花的勇气都没有?”
江宁:“就是,至少送花再合个影吧,找个跑腿来图什么。”
是啊,图什么呢?
花很漂亮,但季然搬家带不走。第二天上午离开宿舍时,季然把花放在了垃圾桶上,让大家有需自取。
不过他留下了那张“毕业快乐”的小卡片,季然把卡片放进书包夹层,隐隐猜出是谁送他花了。
第44章
寒深回到沪市去二叔寒文毅的生日会,时间已经是晚上8点,恰好错过了生日仪式。
寒文毅五十大寿举家欢庆,长子一脉却无人出席,引起了不少闲言碎语。
“早听说寒家子女不对付,之前我还不信,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啊。”
“怎么会?我听说老爷子很重视家族成员,每周都安排了家宴,子孙之间也非常和睦。”
“也就老爷子一头热,听说他们内部矛盾挺深的。”
“什么矛盾?可以说给我听听吗?”一道冷清的男声传来。
那人正要解释,抬头一看却发现说话人是寒深,霎时吓得脸都白了,嗫嚅道:“寒、寒先生,我就随口一说,您别放在心上。”
寒深一席黑色礼服,漆黑的目光扫过众人,不疾不徐道:“寒家一向重视朋友和伙伴,但也请各位心怀尊重,别离间我们的关系。”
“没有没有,我们绝对没有这种意思,就随口一说而已。”嘴碎的几人脑袋几乎要埋到胸膛,直到寒深从他们跟前离开,才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
有人第一次见寒深,好奇道:“那就是寒家的继承人?年纪轻轻就这么可怕,怪不得老寒总要选他。”
“也是个可怜的人,幼年丧父,从小被爷爷养大,还有个拖油瓶弟弟,听说他妈在外面又有了人,难咯。”
“这有什么难的?”有男人笑了起来,“我要是能继承几百亿的家产,我做梦都会笑出来。”
“少说点儿吧,别又被人家抓到了。”
“就是,而且人家母亲照顾孩子十几年,还不许人家有新生活啊?该不会你以为女人就该一辈子给你们带娃吧?”
“媳妇儿你生什么气,我又没说你……”
寒深从小就在闲言碎语中长大,他爷爷鼓励子女竞争,这些年外界有不少关于他们的谣言,编排过各种豪门争斗。
还有媒体说当年他父亲车祸是被人谋害,寒深私下调查过,但后来确定只是意外。
寒深早已免疫这些谣言,面不改色进入大厅,撞上了迎面走来的苏词。
见寒深过来,苏词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我的哥,你可算来了,再不来你家人得把我吃了。”
寒深点了点头:“辛苦,情况怎么样?”
“你二叔可出了大风头,”苏词说,“他竟然开出了一块儿帝王绿翡翠,给奶奶做了手镯,又送了老爷子一块儿福寿延绵挂牌,把两位老人都哄得喜笑颜开。”
寒深:“二叔还在赌石?”
苏词笑了起来:“人家把那叫做投资呢,正经的翡翠生意。”
寒深不置可否。
苏词又说:“你别看不起,我听周管家说,老爷子昨晚把你二叔叫进书房谈了两个小时的话,也和你姑姑谈了一小时的话,你最近因为相亲和老爷子闹得不太愉快吧,当心被人挖墙脚。”
寒深沉默片刻,点头道:“我知道了。”
随后,寒深带着礼物去拜访二叔。
和外界猜测的不和不同,寒家虽然竞争激烈,偶有抢夺项目的情况发生,但对事不对人。他们关系虽然不算亲厚,但并没有不和,寒明毅甚至还给他做了一小块翡翠胸针。
寒深送上备好的礼物,简单寒暄后,周管家过来说老爷子请他去包房。
“爷爷。”寒深推门进来,看见寒震杰胸前挂了块儿帝王绿挂牌,应该就是他二叔送的。
寒震杰抬眸道:“见过你二叔了?”
寒深说见过了,又说自己胸前的胸针就是他送的。
寒震杰有些感慨:“年过五十,最近总算像模像样了。”
寒深:“二叔很优秀,我一直很受他照顾。”
“他什么性子我不知道?你还替他说话,”寒震杰摆了摆手,“也就最近靠谱一点,可以稍微帮我做点事。”
寒深没接话。
寒震杰又说:“听说你最近养了个男孩儿?我不管你现在怎么玩,但婚前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全都处理干净,别给我搞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这一套。”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寒深神情严峻地说,“他是我用心培养的心腹,虽然出生贫寒,但工作努力,有一股拼搏劲儿,未来可期。”
寒震杰也是吃过苦的人,很欣赏这种从底层爬起来的人。
他语气缓和了几分,又说:“我不管你这些事,你做好本分即可。今天顾小姐也来参加了生日会,你等会儿去找你奶奶,和人家见上一面。”
寒深沉默了一会儿,说:“爷爷,我不想相亲。”
寒震杰:“你是不是还不想结婚啊?”
寒深沉默了。
“你知道我的规矩,”寒震杰不动声色地敲打,“虽然你是我认定的继承人,但如果你不成家,集团事业不会交到你手上。”
寒深抬起头,平静的表情有一丝波动:“所以对您来说,我就只是一个继承人?”
“你现在是什么表情?”寒震杰笑了笑,毫不在乎道,“你15岁就被我定为继承人,受了十几年的好处,结果现在你告诉我你要去追求自己的人生?”
寒深说:“我愿意为家族继续工作,我只是不想牺牲婚姻。”
寒震杰摩挲着胸前的帝王绿玉牌,缓缓道:“虽然我培养你花了很多精力,但你应该明白,我不是只有你一个继承人人选。在你想清楚之前,诺宁地产收购项目你别跟了,交给你二叔负责。”
寒深垂下眼眸,平静道:“我明白了,爷爷。”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怎么样?”寒深推开门,苏词便迎了上来,“老爷子跟你说了什么?”
寒深:“他把诺宁地产收购项目给了二叔。”
“什么?”苏词难以置信,“他把这么大的项目给了一个赌徒?”
寒深摇头,说:“爷爷不会完全放手,他是在借此敲打我。”
苏词愣了愣:“你跟老爷子说了什么?”
寒深:“我拒绝相亲。”
苏词:“就这?”
寒深:“我还不打算结婚。”
苏词:“哈?”
寒深又说:“也不是不想结婚,但我想找个喜欢的。”
苏词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很奇怪吗?”寒深平静道,“人人都想和喜欢的人结婚。”
苏词:“……”
“话虽没错,但我以为你不是这种耽于情爱的人。”
寒深没有接话,他曾经也以为自己不是,也以为自己会在家人的安排下和人结婚,就像家族里的所有亲戚那样。
他们在家族的庇护中成长,成年后也会用婚姻和生育巩固家族。
这种大家族里的孩子,只要不是完全的败类,都足以一生衣食无忧。就连最不受爷爷待见的寒岁,也完全没有吃过经济上的苦。
家族是一把庇护伞,封闭安全,有严格的准入门槛,只要出生在伞下,就自动享受荣华富贵。但这同时也是一张网,所有享受庇护的人,都要被编入这张网中,永远无法逃脱。
寒深出生在伞下,同时也被网罗在这片蛛网里。他曾经不觉得这有问题,还一度努力地扩大庇护伞的版图,成为这张网的血肉。
寒深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会这样下去,可突然有一天,他面前飞来了一只蝴蝶,一下就吸引了他。
他伸出触须想要触碰,可寒深也明白,一旦他抓住蝴蝶,蝴蝶就会被这张网吞没。
他停了下来,然后蝴蝶就飞远了。
寒深重新回到网上,却发现自己再也无法织网了。
毕竟,他已经见过了蝴蝶。
宴会结束后,寒深看见季然发了朋友圈。
满满当当九张图,没有和寒深的那张合影,最后一张图是鲜花,上面的卡片写着“毕业快乐”。
·
季然已经实习了半年多,毕业更像是走流程,并没有在他心中引起太大的波动。季然拿到毕业证,很快就回到了工作的节奏中。
只是当他第二天上班时,发现寒深情绪有些不太对劲。
寒深一直是个目标明确的人,工作效率超级高,季然几乎每次见他都精力百倍。
可现在季然竟然看见他在发呆。
寒深长了一张相当俊美的脸,平时严阵以待,精英感很强。可一旦他稍微流露出一丝脆弱,就会让他带上一股文艺电影般的忧郁。哪怕他现在只是安静地看向窗外,整个人也充满了故事性,引人探究。
季然试图问过Asher,可后者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只告诉他和工作没关系。
和工作无关,那就是私事了……
季然又想起了寒深的弟弟,还有他那位强势霸道的爷爷。可季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清楚自己没有立场安慰寒深,寒深甚至都没把事情告诉他。
于是季然只得装作不知道,和平常一样认真工作。
却没想到当晚,季然收到了虎鲸的消息,说想要和他见上一面。
季然和虎鲸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见面,其实已经有些不想继续这段关系了,于是委婉表示:可以改天吗?我刚出差回来工作比较忙,不确定什么时候下班。
虎鲸:我等你。
季然:可能会很晚。
虎鲸:我会等你。
季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虎鲸心情也不太好。季然不是那么冷酷无情的人,便同意了虎鲸的邀约。
结束工作已经是晚上12点,季然和虎鲸约在了之前碰头的那家小酒馆见面,虎鲸早早就抵达了,似乎已经喝了一会儿,面前摆了好几个空酒杯。
季然在他面前坐下,虎鲸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来了。”
季然点头:“嗯,我来了。”
虎鲸又问:“要喝酒吗?”
明天还要工作,季然摇头:“我不喝。”
虎鲸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你陪我坐一会儿。”
季然说好,便安静了下来。
这个点清吧里的人已经不多了,周围很安静,连音乐声也变得很小,仿佛害怕吵醒睡着的人。
季然没看手机,他觉得这种时候看手机,有些不尊重人。
但盯着虎鲸看也很不礼貌,季然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余光看到酒吧还没来得及撤走的学术分享会展板,季然找店员要了份资料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虎鲸说他喝完酒了,季然放下资料,说:“要走吗?”
虎鲸点点头,又说:“陪我散会儿步吧。”
季然和虎鲸一起离开了酒馆,他们在附近逛了一会儿,后半夜路上已经没什么人,店铺都关了,只有一栋栋古建筑在路灯下伫立。
又过了一会儿,虎鲸送季然回了住所。
这次出来就真的只是见一面,几乎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肢体动作。
有好几次季然都觉得虎鲸要说些什么,可对方都没有开口。
直到虎鲸把季然送到门口,准备离开。
“虎鲸,”季然却突然叫住了他,“你还好吗?”
虎鲸似乎有些意外,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还行。”
但没有要向季然倾诉的意思。
季然本打算直接离开了,可虎鲸深夜来找他的样子又有些可怜。季然就往前一步,张开双臂抱了他一下。
他什么都没有说。
季然不知道虎鲸遇到了什么,无法轻飘飘的说出“没关系”、“会好起来”、“都会过去的”这种话。
他只是给了虎鲸一个不太温暖的拥抱,就像是他自己遭遇困境时,也想有人能够鼓励一下自己。
虎鲸身体僵了一瞬,却一直没有抬手回抱季然,只是伸手碰了下他肩膀。
又过了一会儿,季然松开虎鲸,说自己要回去了。
虎鲸问他:“以后还能见面吗?”
季然没有立刻回答。
说实话,这段关系对季然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可或许是虎鲸现在看起来有点儿可怜,就当是照顾朋友吧,季然一时心软就同意了。
“可以,”季然说,“我有空会出来。”
“谢谢你,”虎鲸说完,又补充道,“不会太频繁。”
他也察觉到了季然对他的疏远。
季然点点头,说:“那我回家了,再见。”
虎鲸:“再见。”
季然回到家里,脱下外套才发现衣服上沾了不少酒气。
他把西装挂在门口,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寒深,想起今天在办公室看见寒深在窗前发呆,看见他脸上露出很浅的忧郁。
他还能稍微安慰一下虎鲸,却不知道寒深伤心时,又会有谁来安慰。
第45章
七月初,季然顺利转正,工作依旧是那些,但工资有了质的飞跃。
当他听到HR报出薪资时,季然几乎用了全部自制力,才让自己没有开心得笑出来。
不过工资虽然涨了,但季然根本没时间花。合成智能项目到了后半期,季然每天一睁眼就是做不完的问题。
招股书已经提交上交所受理,合成智能上市小组直接搬到沪市办公,审计、律所、投行三方人马都搬了过去,季然也被借调到了新办公室,全力负责上市工作。
这段时间里,几乎每天都有会议,他们就像是备战高考的学生,复习基础材料,提前总结可能会被问询的每一个问题。
和传统企业不同,AI大模型估值很高,但目前盈利还有限,这是问询关键点之一。此外还有风险披露,核心技术,企业发展方向,募集资金的用途,这些都是需要重点注意的地方。
多方人马开了一次又一次的会议,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寒深也经常参会,但他不怎么说话。只是偶尔提出疑问,探讨是否还有更好的表述方法。或者提醒一些被忽视的问题,让他们进一步查询。
当他们研究到招股书的发行人基本情况,寒深突然开口:“谁关注了合成智能的人事变动?”
季然也知道这件事,就在三天前,合成智能一初创成员离职,财经新闻写了好多稿子,还有竞争对手买黑稿,说这是企业上市危机。
Amanda开口:“我问过企业方,说他离职时签了保密协议,不影响上市工作,您不放心我再去确认一遍。”
“知道离职原因吗?”寒深说,“这种初创成员拿的都是原始股,企业上市直接财富自由,现在离职有些奇怪。”
Amanda面露菜色,有些尴尬地说:“说是感情纠纷,对方喜欢的人选择了他公司兄弟,所以一气之下离职了。”
季然:“……”
办公室里这一群打工人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他们工作无外乎就是追求财务自由,结果这人竟然在节骨眼儿上放弃了。
寒深倒是神色如常,平静道:“再补一份内控和专利资料,在问询时说清楚这件事。”
Amanda点头:“明白。”
谈话告一段落,AI的机械音又响了起来,一字一句地朗诵着招股书。
投行有读招股书的传统,之前还是人工朗诵,这种倒霉工作往往会落到季然这种新人身上,不过现在都交给AI语音了,能节省不少口水。
但漫长的会议依旧很耗费人精力,会议结束,季然决定喝一杯奶茶奖励自己。
季然走到茶水间门口,正好听见Asher说:“你不是说老爷子把并购项目交给了你二叔?我怎么没收到一点消息?就连你二叔都还在到处瞎忙活。”
寒深并不意外,对Asher说:“我爷爷做了大半辈子企业,就算是对我也不可能完全放权,更不可能把项目完全交给二叔。”
Ashe明白过来r:“所以他其实是在等你回心转意?”
寒深摇头:“不一定,可能也是想观察二叔是否能承担重任。”
他爷爷鼓励子女之间的良性竞争,觉得这样可以把家族做大做强。但同时也会每周设家宴,维系子孙之间的感情。
此前寒深一直在竞争中名列前茅,现在却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季然听了半截,意识到他们在谈私事,冒了个头就准备离开:“抱歉,我不是有意要听的。”
“没事,”寒深摇头,说,“你可以听。”
季然又看了眼Asher,见对方表情正常,便进来给自己拿了杯奶茶。
寒深又说:“蛋糕不错,也可以尝尝。”
“哦。”季然点点头,捧着蛋糕在旁边吃了起来。
他们谈话还在继续,寒深又对Asher说:“你知道我爷爷的性格,他不会只给自己留一条路。”
“我看还是得你来,”Asher摇头,又说,“就算项目交给你二叔,回头估计还得你收拾烂摊子。”
寒深放下茶杯,摇头:“不一定。”
Asher:“他要是有这个能力,老爷子当年也不会让年仅15岁的你当继承人。”
寒深笑了笑,但没有解释。
他想说的其实是,他不一定会帮忙收拾烂摊子了,这是继承人要干的事。
季然虽然没离开,但他不知道寒深家里那些复杂的关系,全程听得云里雾里,过耳就忘了。
倒是离职许久的寒文喜突然约他见面,寒文喜没参与工作,季然和他只是点头之交,但毕竟是寒深表弟,还是抽空赴了约。
咖啡厅里,寒文喜说自己也想做投行,想找他要一些招股书做参考。
招股书不是机密,证监会官网就有公开资料,季然直接下载pdf发给了寒文喜。
寒文喜吞吞吐吐,又问:“有具体的案例吗?”
季然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寒文喜以为他没懂,又说:“你们最近在做合成智能吧?有这个的材料吗?”
季然这才说:“有,但不能给你,我们不能泄露IPO资料。”
“啊,这样……”寒文喜愣了下,有些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个规矩,那我不要了。”
季然点点头,又和他分享了一些自己找资料的网站,然后便离开了。
一个小时后,寒深看着邮箱里的照片,表情沉沉。
他叫来季然,问:“你和寒文喜见面了?”
寒深怎么知道?季然有些意外,但还是承认了。
寒深:“谈了什么?”
季然:“他找我要合成智能的资料,我没给。”
寒深没再说话,季然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难道出什么事了?”
寒深把照片给他看,说:“有人向我透露你勾结寒文喜,泄露IPO机密。”
季然心头一惊,他知道这件事情的重要性,连忙解释:“我没有,我什么都没说!我只给他发了证监会的招股书模版。”
“我没有怀疑你,不然也不会直接问你,”寒深说,“叫你过来是想你帮我一个忙。”
季然眨了眨眼睛:“帮忙?”
第二天,某券商自媒体爆出一则消息,某上市IPO项目员工泄露机密,负责人震怒,即将启动大排查。与此同时,季然被寒深从总办调离,手中所有项目都被剥夺,被发配到了一个VP手下打杂。
两则消息同时出现,难免不会让人多想。
第二天上班,大家看向季然的目光都奇怪起来。
李初曜胆子大,直接问了季然:“怎么回事?Samuel怎么把你调到Amanda手下了?他愿意放你走?”
季然还在思考如何回答,何书含已经替他开了口:“你问这么多干什么?反正季然现在还在我们项目里,Julian还能留在公司,就证明他没犯大事儿。”
不对劲,肯定有哪里不对劲。
李初曜想破脑袋,却都找不出其中的异常。
直到三天后,寒深被实名举报存在违规交易,被勒令暂停所有工作。丰盛同时启动自律调查,整个总办全都遭了殃。
电脑被安装监控软件,聊天内容全部被审查,甚至鼓励内部之间互相举报。
一时间,整个公司上下人心惶惶,不幸中的万幸是季然及时调离,他虽然也被调查了,但不像寒深和Asher这样的举报名单人员,还要被禁止工作。
但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次巨大的打击,按照以往券商的经验,如果投行被证实存在违规交易,那可能会被惩罚不受理业务申请,也就意味着他们无法递交IPO项目,接近一年的努力将全部付诸东流。
虽然被摘了出来,但季然身上的压力更大了。
寒深暂停工作,寒深姑姑寒潭秋接手了项目的管控,但她不是专业做IPO的,没有保代资格,也不负责具体事务,寒深和Asher的工作自然就分到了Amanda和季然身上。
Amanda是第二位保代人,工作能力也非常出色,在她的安排下,项目平稳地进行。只是季然这边压力激增,除了处理本职工作,还要安抚企业方的情绪,甚至处理来自媒体、竞争对手的攻击。
审核时间比想象中还要漫长,他们遭到了多次询问,专项核查,又被要求修改补充各种文件。
季然忙得每天只睡4个小时,持续性睡眠不足,但他根本睡不着,他处于一种疲倦又亢奋的矛盾状态中。
其实项目组期间给他们放过一天假,但季然根本没心情休息,他心里惦记着工作,吃了午饭又去了办公室。没想到还遇见了李初曜和何书含,他们心里都惦记着项目,相视一笑,又埋头开始工作。
这种感觉就像把高考延长到一个月,他们就像应考生,高考没结束连睡觉都睡不踏实。
和高考同样的还有项目难度,自从进入问询阶段,回复审核问询的困难程度激增,虽然已经提前做过排练,但也会被一些问题打得措手不及。
每当季然感觉快要坚持不下来时,他就会想起那天下午和寒深的那场谈话。
寒深把计划告诉他,又说:“接下来我可能会遇到一些困难,在我无法工作的这段时间,我想把一部分工作交给你,Julian,你可以吗?”
寒深看向季然的目光很慎重,很认真,让季然觉得自己足以肩负起一些东西。
季然声音有些抖:“那你会没事吗?”
“我不会有事,”寒深说,“你别怕。”
季然竭力克制自己声音的颤抖,点头道:“嗯,我不怕。”
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团队里还有一位资深副总裁Amanda,许多有经验的分析师,当初的管培生也都转正可以独当一面了。
事情也确实如他们预料中一样,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当季然和同事们加了无数的班,熬了无数的夜,打印了一堆又一堆的资料,终于来到了最后的上会时间。
所有人翘首以盼,等来了上市委员会公布的结果——
暂缓表决。
合成智能竞品企业新数AI,实名向监管机构提交了12封举报信,直指数据安全、专利侵权等问题。
委员会督促企业尽快解决相关问题,继续申请上会。
得知这个结果后,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很难看。
Amanda直接破口大骂甲方傻逼,两次都告诉他们人事变动不影响上市,结果人家直接和竞品联合大搞举报,把竞业协议当白纸,害得他们又要多工作一两个多月。
季然和他同期员工们虽然没骂人,但也相当不好受。
何书含哭了,李初曜也默默红了眼眶,就连当初说只待两个月就走的James都变得沮丧起来。
这是季然的第一个项目,他和其他新入职员工一样对这个项目寄予厚望,希望以此证明自己,可却迎来了这样的结果。
和他同期进来的人情绪都很差,季然作为项目统筹,不敢表现得太沮丧,还在鼓励大家:“没事儿,只是暂缓表决而已,还有第二次上会呢,我们这次一定可以过会。”
工作依旧还在继续,季然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实在没忍住,躲到天台偷偷哭了一会儿。
他还以为自己这段时间进步很快,已经足够成熟了,可直到现在他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个人在集体中的力量太过弱小,只能作用极小一部分东西。
季然很不喜欢这种无力感,他其实有很强的掌控欲——
他的物品永远收纳整洁,日程安排有条有理,并早早就规划好了自己的人生。
但这种掌控欲只停留在他自身,不会外延至其他人,外界评价他都是性格随和,努力又自律。但自律也是一种掌控,他渴望通过某种手段掌控事态发展,进而掌握自己的人生。
可现在他失了控。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沙漠中徒步,有人告诉他50公里的地方有水源,于是他走啊走,咬紧牙关饥渴难耐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得到奖励,可水源地又往后移了20公里。
季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无外乎就是继续走20公里去喝水。可谁能保证他走过去后,水源地不会继续后移呢?
不确定性最致命。
他又想起寒深之前说的,哪怕是最强大、控制欲最强的人,也无法完全掌控一切。
寒深早早就体会到了这种失控,他又会怎么排解这种失控感?
季然握紧手机,却没有发消息过去。寒深自己都身处困境,他不能再麻烦他了。
调查组强势入驻公司的那一幕,季然依旧还记得清清楚楚。他们这些下属都被反复调查,多番询问,压力非常大,更别提漩涡中心的寒深,面临的压力肯定只多不少。
他不是不知道怎么办,现在只要收拾好心情,继续走下去就行。
季然擦掉眼泪转身,却在自己身后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皮鞋。目光继续往上,是寒深久违的脸。
季然呆了呆:“您回来了?调查结束了?”
“我回来了,”寒深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季然又想起了寒深离开前,说请他帮忙的那一幕。
可他没能完成寒深的嘱托。
季然低下头,有些沮丧地说:“对不起,这次过会失败了。”
寒深摇头,说:“我已经从Amanda那里知道了经过,不必自责,不是你们的错。”
季然吸了吸鼻子,有些感动,又有些委屈。
事情发生后,他一直充当着安慰人的角色,但现在才意识到,其实他也想被人好好安抚。
季然本来已经调整好了,被寒深这么一问又有些想哭了。他努力让自己忍住眼泪,可看见许久不见的寒深,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寒深递来一张手帕,语气很温和:“别哭,把委屈说出来。”
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委屈,季然已经不是那种会抱怨的孩子了,他早已学会对结果负责。
但他似乎已经习惯被寒深安慰,季然接过手帕攥在手里,说:“我没事,我知道该怎么办,就是心里有点儿难受,过会儿就好了。”
看他表情不似强装镇定,寒深便没再说话,陪季然在天台上呆了一会儿。
天台的风很大,但无法吹散南方夏季空气中的潮湿。
他们只在室外呆了十几分钟,身体就开始浸出水汽,汗水和高温褪去了他们在空调房里的精英感,让人变热,变湿,逐渐接近原始的模样。
在这样湿热黏腻的空气中,季然的眼睛变得更湿了,红通通的,仿佛一眨眼就会溢出水来。
可这只是寒深的错觉,强风和烈日带走了季然身上的水汽。
然后手机震动起来,青年低头看了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客户电话,我先下去啦。”
寒深点点头,季然就接通电话往回走。
寒深目送季然远去,突然恍悟,原来季然已经不需要他安慰了。
第46章
周末,烈日当空。
丰盛几位大股东聚在一家高尔夫球场里。
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中老年人,做不了激烈的运动,只能选择高尔夫。但也打不了太久,8月份正是最热的时候,在室外呆个十几分钟就大汗淋漓。
没过多久,一位老者把球棍递给球童,坐车回到了屋檐下。
“怎么就不打了?”早有人在这里休息,是另一位黄董。
“太热了,”王董摇头,喝了口矿泉水,“年纪大了,打不动了。”
黄董:“看看老寒,老当益壮。”
王董:“老寒一直好强,我是比不过咯。”
黄董看向远方的老人,缓缓眯起了眼睛:“不过他最近这件事,倒是做得有些不太地道。”
“我什么事情做得不地道了?”半个小时后,寒震杰也收杆回来吹空调了。
他打了快一个小时球,露在外面的皮肤全被晒红了,寒震杰要强,工作、运动都一直冲在最前头。可毕竟年纪上来了,虽然身体保持不错,但还是透出了浓浓的老态。
大家都是生意人,黄董也不客气了,直接就说:“我本来不想掺和你们的家事,但把家庭斗争带到丰盛,就是你这边管教不当了。”
寒震杰眯起眼睛:“把家庭斗争带到丰盛?”
王董:“你不知道吗?合成智能IPO暂缓表决了。”
寒震杰当然知道这件事,但他并不清楚这背后的原因。
黄董告诉他:“是你孙子寒文喜举报寒深,让他暂停工作,才让项目被耽搁了下来。不然以寒深的手段,竞争对手举报这种事情难不倒他。”
寒震杰的脸黑了下来。
·
这次家宴的气氛很沉重,应该是爷爷得知了自己被举报的幕后消息。
寒深淡定地坐在椅子上,不去看大家惶恐不安的表情。
晚餐过半,爷爷突然开口:“寒深,你的调查结束了?”
寒深放下筷子,说:“结束了,我已经开始工作。”
寒震杰:“谁举报的你?”
寒深:“不清楚。”
寒震杰看向次子,冷声道:“寒明毅,你清不清楚啊?”
寒明毅一脸震惊地抬起头:“爸您怀疑我?”
寒文喜紧张得快要握不住筷子。
寒明毅哪儿还看不出来,一拍桌子道:“寒文喜,是不是你干的糊涂事?”
寒文喜磕磕绊绊:“我……我……”
“快向你大哥道歉,”寒明毅板着脸道,“我当初是让你跟着他学东西,不是让你找资料乱举报。”
“不是我,”寒文喜却突然说,“是姑姑教我的,她给我内部资料让我举报大哥。”
寒明毅看向小女。
“是我,”寒潭秋扬起下巴,面不改色,“有下属向我举报寒深违规,我只是走合法流程。现在查出来了他没问题,不是相安无事吗?”
“相安无事?知不知道你们影响了丰盛的项目?那些股东都骂到我跟前了。”寒震杰冷冷道,“我鼓励你们良性竞争,不是让你们手足相残。”
这话就说得太重了。
没人再说话,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高芷盈给寒震杰夹了一筷子菜,安抚道:“说了吃饭不谈公事,你还生这么大的气,当心又进医院。”
被发妻劝解,寒震杰神色稍缓,但语气依旧严肃:“你以为我想生气?他们这幅样子,让我怎么把家业交给他们?”
奶奶:“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少操心,照顾好自己身体就行。”
多年夫妻,奶奶在爷爷心中分量很重。
寒震杰没再训人,只是道:“诺宁地产收购项目……”
此话一出,人们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只有寒深面不改色,继续低头吃饭。
寒震杰看向寒深,见他不搭腔,主动开口:“寒深,你怎么看?”
寒深语气恭敬而冷淡:“爷爷,我最近忙上市项目,了解不多。”
寒震杰话都递到嘴边了,没想到竟然被拒绝了。他看着无能的次子和冷酷的小女,憋了一肚子气,冷冷道:“这个项目我来处理,你们谁也别打主意。”
寒明毅努力了这么久,又孝敬了帝王绿翡翠又让寒文喜拖住寒深项目,一切都进行得很好,没想到老爷子直接不松口。
他着急起来:“爸,您身体……”
寒震杰:“还死不了。”
寒明毅不敢再说话了,直到晚餐结束都无人开口。
晚饭结束寒深要走,又被寒震杰叫进了书房。
“项目你真不要?”寒震杰问他。
寒深还是那套说辞:“爷爷,我调查刚结束,还要负责合成智能的上市工作,恐怕做不好。”
寒震杰:“上市项目不是交给了你姑姑?”
寒深:“所以暂缓表决了。”
寒震杰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你母亲回国了。”
寒深没接话,他并不知晓此事。他们母子都太忙了,只在大事上沟通,不是嘘寒问暖的关系。
寒震杰又说:“她要再婚了,你知道吗?”
寒深:“听说过。”
上次春节寒深出国,和母亲及她男友见过一面,对方是个大提琴手,供职于欧洲一知名乐团。那次见面时,被困于家庭琐事的母亲,罕见地流露出甜蜜幸福的表情。
母亲在海外独自照顾寒岁,这么多年已经仁至义尽,作为儿子,寒深很高兴看见她展开新生活。
寒震杰却缓缓开口:“可她是我们寒家的媳妇,我们又不是养不起她。”
寒深沉默片刻,说:“爷爷,我父亲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寒震杰:“但她终究是寒家媳妇,既然进了族谱,断然没有再嫁出去的道理。”
寒深呼吸沉了沉,他觉察出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果不其然,下一刻寒震杰就说:“我也不是不体谅你母亲的辛苦,如果你愿意听我安排,那你母亲可以风光再婚,寒岁当年的事情也可以一笔勾销。”
爷爷在威胁他。
寒深心中一片冰冷,却是面不改色:“寒岁当年根本就没有错。”
“如果不是他,你父亲又怎么会死?”寒震杰闭上眼,衰老的脸上浮现出哀痛的神情,“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失去我最出色的儿子了……”
寒深神情紧绷,默不作声。
寒震杰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已经快80岁了,还在为集团里的事务操劳,你奶奶天天让我休息,你以为我不想退休享清福?可你们一个个这样子,我怎么放心把企业交给你们?”
“爷爷,”寒深脩然抬眼,克制的皮肉下浮现出冷酷的锐利,“您之所以还没有退休,难道不是因为您不愿意放手吗?”
寒震杰脸色瞬间就变了。
过去他一直扮演严厉慈爱的大家长角色,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直白的反驳。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寒深,被气得浑身都在抖:“你……你……”
寒深却没再看他震惊的表情,后退半步,礼貌而疏离地说:“爷爷,我还有工作先走了,下次再来探望您。”
告别爷爷,寒深又下楼和奶奶告辞,还逗了逗奶奶养的大橘猫。
临别前,奶奶拉着他的手说:“你爷爷那个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半只脚进棺材的人了,还犟得像头牛。他说话难听,但心里是为你们这些小辈好,那些话你别放在心里,受了什么委屈跟奶奶说,奶奶帮你骂他。”
寒深握住她的手,神情一如既往地温和:“我知道的奶奶,爷爷的话我有分寸。”
“你明白就好,”奶奶面露欣慰,“我们年纪也大了,也不求什么,就希望你们这些小辈能好好儿的。”
长辈都希望孩子好好的。
可他们口中的好,却不一定是孩子想要的。
这些话寒深没有说出口,他从小受爷爷奶奶抚养,享有许多特权,再说这种话就太不识抬举了。
告别奶奶,寒深离开寒家老宅,又收到了母亲姜舒晴的电话:“我刚落地,方便谈谈吗?”
“可以,”寒深说,“我正好吃完饭,开车过来接您。”
“不用,”姜舒晴说,“没通知你就是怕你折腾,一来一回耽搁时间,我打车过来就行。”
母亲一向独立,寒深便没再坚持,先回家等她。
姜舒晴打车过来,开门第一句话就是:“我要结婚了。”
“我听爷爷说了,”寒深接过行李,是真心替她高兴,“恭喜你。”
做了人几十年儿媳妇儿,姜舒晴早已摸透了公公婆婆的性子,眯起眼睛问:“老爷子和你说了什么?”
寒深沉默两秒,却是转移了话题:“长途跋涉一定累了,我先带您去休息吧。”
姜舒晴直视他眼睛:“寒深,我在和你说正事。”
寒深这才开口,语气平静道:“爷爷没说什么,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你的婚事。”
这也正常,但姜舒晴不太放心,又说:“我不想评价老爷子的为人,但你也领教过他的霸道与强势。如果他真和你说了什么,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寒深垂下眼眸,说:“我知道的。”
姜舒晴点点头,又道:“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我之前就告诉过你,我们虽然是家人,但也是独立的个体。这些年我和寒岁在国外过得很好,你不需要再为我们做些什么。”
不需要他做些什么,因为她已经有了关系更亲密的人。
寒深垂下眼眸,按奈下心中浅淡的苦涩。
他本就长得极好,现在低下头颅,隐隐透出几分和姜舒晴一脉相承的柔软和脆弱。
姜舒晴有些心软,又说:“寒岁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有一套自己固定的行为模式,最讨厌变化,也不喜欢交朋友。就算你真把他接回来,他也习惯不了这种生活。”
寒深又想起了小时候的寒岁,汽车、飞机这些对正常人来说再普通不过的工具,对他来说就仿佛一只可怕的怪兽。
他连去幼儿园上学都不敢,却在小小年纪就乘车坐飞机,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
寒深闭上眼,神情痛苦道:“我不该让爷爷送他出国。”
姜舒晴摇头:“你当时还那么小,自己也受了重伤,你能决定什么?”
当时姜舒晴虽然很痛苦,也曾经一度怨恨过老爷子。但这么多年过去,这些埋怨也逐渐淡了。
对于姜舒晴来说,丈夫死后能离开这个大家族在海外生活,反倒是一种难得的自由。
而且寒岁太过特殊,留在大家庭里反而会被当成怪人,还不如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自由。
可寒深却一直觉得这是他的责任,一直在责怪自己当初没有保护好父亲,又让爷爷把弟弟母亲送出了国。哪怕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也依旧千方百计想把寒岁接回来。
但其实母亲和弟弟都已经开始了新生活,只有他一个人还留在过去。
这是孝心,却也是一份沉重的负担。
“我知道老爷子一直用这件事拿捏你,但这对我和寒岁来说都不算什么,我们不需要你保护。你结不结婚我不管,要不要继承家业我也无所谓。但唯独有一点——”
姜舒晴抬头看向寒深,她其实不想说这么重的话,可她不说重话,寒深只会把自己一直囚禁在过去。
丈夫去世后,公公留下了已经初露锋芒的长子,决意把他作为继承人培养。
寒震杰是出了名的严厉与强势,再加上中间隔了一辈,对于继承人的培养难免急躁而苛求。
但寒深全程没有过任何埋怨,而且比大家想象中还要优秀,一路学业畅通,小小年纪就辅助寒震杰做出了多项重大决定。
那段时间姜舒晴带着寒岁在海外独居,却也经常能从各方人口中听见寒深的消息,以及各种优秀事迹。
寒震杰留下寒深作为继承人培养,同时也是一种精神慰藉。一个快速成长的孩子,能给垂暮之人带来巨大的希望与疗愈。如果没有寒深留下,她公公婆婆估计也不会这么快走出丧子的阴影。
作为母亲,她心疼他成绩背后的努力,可偏偏寒深每次见面都是报喜不报忧。
他从不在她面前展露脆弱。
问多了也遭人烦,成年后寒深性格越发内敛,有时候连她都看不出儿子的情绪了。
再加上寒岁情况特殊,她这些年大部分时间和感情都分给了弟弟,对于这个长子,她是既骄傲又觉亏欠。
“寒深,你不欠我们的,”姜舒晴抬头看向寒深,一字一句道,“别以为我们好的名义擅自牺牲,我和寒岁都不会感激你。”
第47章
周一早上,季然提着早餐来到新办公室。
他已经搬过来一个多月了,好在这里离他家距离近,依旧可以步行抵达。
季然一般是第一个到的,他习惯边吃早餐边处理前往夜积攒的消息,基本等他吃完早饭,再收拾好会议室,其他人才会陆续抵达。
不料今天办公室里已经有人了,寒深坐在之前寒潭秋的位置里,手下传出敲击键盘的声音。
季然有些意外:“您这么早就过来了?”
寒深:“事情有点多,我先过来处理。”
季然突然想起一件事,又说:“猜您可能会需要,我昨天把招股书和举报信发您邮箱了,还有最新版的财务数据。”
刚入职的季然像只小乌龟,寒深戳一下才会动一下,不到一年,就已经可以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了。
“收到了。”寒深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谢谢。
季然点点头,见寒深没有别的吩咐,就回到工位开始吃早餐。
新办公室只有一个大会议室,所有人都是挤在一个地方办公。季然低头喝了口咖啡,就看见寒深正在看他。
季然突然有些心虚,想藏起咖啡又觉得没必要,于是解释:“我就早上喝一杯。”
寒深说:“我没说你。”
“哦。”季然莫名有些尴尬,又低头喝了一口咖啡。
他都被寒深管怕了,但不被寒深管着,又觉得心头不安。
就像寒深被调查的这个月,虽然办公室里的大家都很可靠,但季然还是会感到惴惴不安。直到现在寒深回来,季然才明显踏实下来,连棘手的项目也不再可怕了。
季然拿起一块三明治,又听寒深说:“合成智能的项目你不用太紧张。”
见他要谈公事,季然就把三明治重新放了回去。
寒深却说:“不影响,你吃。”
季然犹豫了一会儿,问:“您吃了吗?要不要吃一点儿?”
说完,他把剩下那半连同包装递给了寒深。
寒深说谢谢,低头咬了口三明治,又说:“虽然项目初次上会没能通过,我们也接到了举报信,但企业的持续经营能力、财务和内控都有优势,只要针对解决举报信上的问题就可以。”
季然点头:“嗯,我明白的。”
刚开始他也六神无主,但现在清楚背后的逻辑,已经逐渐冷静了下来。
合成智能本身就优质企业,哪怕在全球范围内都是行业翘楚,目前估值已经有几百亿。这样优秀的企业,就算不在A股上市,也会到港股或者北交所。股市之间也有竞争,上交所不可能放走这个香馍馍。
所以当初接到举报,委员会给出的指令是:督促企业尽快解决相关问题,继续申请上会。
上午10点,寒深组织大家开了一场会,针对性解决举报信涉及的多项问题。
大团队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除了寒深这个leader,其余骨干也可以独当一面。
大家分成几组同时工作,季然和寒深一组,和合成智能的人一起去处理最关键的专利侵权问题。
这件事其实也不复杂,合成智能早期是一个非盈利组织,几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凑到一起写了个语言模型,做的事情也很简单,就是聊天自动回复对话。
现在这样的AI已经烂大街,但在当年看还是个新奇事,一下就在社交媒体出圈了。
当时就有投资人要收购他们,但几个创始人不愿意,本来就是写着玩的东西,谈挣钱多寒碜,还是给大家免费玩。
没想到项目越做越大,这个AI越来越聪明,因为用户太多服务器也有压力。
几个创始人合计了一下,觉得还是得搞个团队才行。有团队那就得吃喝拉撒,给员工发工资,最后还是注册了一个公司,又接受了一笔天使投资,这才走上正轨。
项目越做越大,涉及的内容也越来越多,在法务的建议下,他们也申请了一些专利。
但早期代码都是大家一起写的,早分不清谁跟谁了。却没想到在那堆屎山一样的基层代码下,有一条指令至今依旧在发挥作用。
就在合成智能上市前夕,一边缘初创成员因感情问题离职,离职就算了,可他偏偏去申请了一个专利。
新数AI得知这一消息,直接举报合成智能专利侵权。
他们现在就是要去解决这件事。
这趟出差非常折腾,他们坐了2个小时飞机,又换乘2小时动车,现在所有人挤在一辆七座商务车里,根据查到的消息前往目的地。
商务车行驶在幽静的峡谷中,两岸都是高耸入云的山体,中间一条河流蜿蜒而过,非常偏僻,对向鲜有车辆驶过。
“这人也真会躲,”企业的人抱怨起来,“说是离职回老家,谁知道是不是故意躲到这里恶心我们。”
另一人接话:“这地方有点儿渗人啊,开了这么久,一个人也没有。”
有人心态好,苦中作乐:“风景不错,就当旅游了。”
虽然出发前就已经开会谈好了应对方法,但同行企业高管依旧有些紧张,又问寒深:“对方会答应把专利卖给我们吗?”
寒深说:“请放心,我们会处理好。”
高管又问:“真的要买吗?那我们不是白亏了几百万?我听法务说还有别的方法。”
这种事情寒深开会时就说过了,也和企业达成了共识,所以大家才会来这里出差。
季然怕寒深被问烦,主动开口解释:“当然还有别的方法,比如说证明这项专利并非他独创,你们没有侵权。又或者是想办法证明对方专利无效,那自然也不存在侵权行为。”
“但这些操作都需要时间,如果贵司及早告知,我们还能妥善处理,但现在已经太晚了,以合成智能的估算市值和研发进度,晚一天上市都是巨大损失,直接购买效率最高。”
高管有些尴尬,毕竟涉及私事,谁愿意把这摆到台面上让其他人看笑话?
所以他们当时没说,觉得不会出事,没想到就出了事。
季然倒是比较心平气和,毕竟他和同事们得知此事时,就已经把这些人全都骂了一遍。
高管没再吭声,毕竟他们来到这里,就说明公司已经接受了这个处理方法,他也是想寻个心理安慰而已。
听季然这么说,他也不再犹豫,妥协道:“那行吧,你们是专业的。”
季然又说:“好事多磨,市场和监管都清楚贵司的发展前景,这点儿困难不算什么。而且这次寒总亲自出马,肯定能解决问题。”
寒深的能力他们都清楚,高管点点头,连心里的那一丁点儿不平也消失了。
寒深看向季然,后者坐在他旁边靠窗一侧,正低头核查稍后要用的资料。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庞大的山体在峡谷投下一道幽深的阴影,给季然冷白的脸染上一层朦胧。
时间真的很短,季然入职也就不到一年,身上早已看不见当初的青涩,轻易就化解了高管心中的不平。
寒深突然想起父亲过世那一年,自己被爷爷教养的时候。
他当时只有15岁,已经开始接触公司事务,辅助爷爷做出决策。
那时他对于继承人身份还没有多少认同,甚至有些埋怨爷爷把母亲和弟弟送出国。但他早已习惯了什么都要做到满分,所以越发争气,事事都要做到最好。
那是寒深成长最快的阶段,一边申请国外大学,一边学习公司里的各项事务,连身高都蹿得非常猛。
他当时住在老宅,奶奶总会等他回家,偶尔还会在他面前抹眼泪,说还好你争气,还好老天爷还留下了你。
当时寒深还不太能理解这番话的含义,以为奶奶只是透过他想起了父亲。直到现在寒深才明白,那是奶奶看见他长大,心感慰藉。
逝者已逝,但活着的人还在成长。
草木萌芽,花开果落,孩童长大,人会被这些变化打动,日复一日,也就继续活下去了。
当初寒深帮助季然,并没有想过索取回报,他不是挟恩图报的人。而且他给出的帮助太过于微不足道,一些粗浅的对话,以及不足挂齿的经济援助,早在给予当下,就收获了属于自己的回报。
季然靠着这一点微不足道的资源,见风就长,他顺利地融入了职场,并且逐渐形成自己的行事风格。
和寒深强势严厉的工作风格截然不同,职场里的季然更像是一个倡导者。
或许是因为管理项目需要和不同的人打交道,再加上他拥有强大的共情能力,这让季然能很好地感知他人情绪,化解团队中各种潜在的矛盾和问题。
他说话依旧轻声细语,却不再怯懦,而是温和且有力。
季然不是领头羊,他更像是幕后的一只手,能够潜移默化地,让事情往他期望的方向发展。
寒深没有教过他这些。
这是他性格中本身具有的天赋,只是除掉了曾经的犹豫,彷徨,内耗,不自信。现在的季然已经不再需要外界的认可,他形成了一套自己的行事风格,甚至可以反过来影响他人。
就像是放烟花,烟花就在那里,寒深只是一个点火人。
他只给了一小簇火星,季然就越飞越高,在空中变得绚烂无比。
就算没有他,也会有别的点火人。
每当想到这里,寒深就会觉得遗憾无比。
他们曾经那么亲密地交谈,拥抱,交付真心。
可这都已经是遥远的过去。
季然本身的特质还在持续发展,再继续下去,几乎已经看不见他曾经留下的痕迹。
就连这车上的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只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
除了他以外,无人知晓他们有过一段那样的曾经。
寒深在黑暗中闭上眼,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失落和遗憾。
“啪嗒,啪嗒——”
车辆突然颠了起来,打断了寒深的思绪。
他睁开眼睛,没过多久又听见“嘭”的一声响,车也跟着滑了出去。
司机有经验及时控住了车,但季然还是不可避免地撞到了窗户上。
季然坐直身体,听见有人问:“怎么回事?扎胎了?”
司机:“好像是压到了东西。”
车速明显缓了下来,没过多久,直接停在了路中间。
又有人问:“怎么停车了?”
司机:“路上有人。”
黑漆漆的哪里来人?季然眯着眼睛看向窗外,突然间“砰”的一声巨响,不知是什么玩意儿就砸了下来。
玻璃没碎,但季然被吓得不轻,寒深过来往玻璃外看了眼,说:“有人。”
季然躲在他臂弯往外看去,在夜色中看见几道模糊的身影,这些人目光凶狠,看起来像是流氓地痞。
他们为什么要拦车?
季然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见“砰”“砰”几声,车前挡风玻璃被砸了几下,出现了蛛网一样的裂痕。
司机是个退伍军人,表情还算镇定,回头问车内领导:“怎么办?”
“别下车,”寒深一把护住季然脑袋,沉声道,“直接开过去。”
司机说好,可不知是紧张还是车被打坏了,短短几秒车就熄了两次火。好不容易终于打上火,又是“砰”的一声响,挡风玻璃碎了。
这一瞬,车内所有人都明白,他们走不掉了。
季然甚至没明白冲突是什么时候爆发的,他被寒深安排打电话报警,刚对警察说明情况和方位,抬起头时就发现双方人马已经打成一团了。
季然吓得脖子一缩,背着书包随时准备跑路。
他打架不行,但练了大半年跑步,没几个人能追上他。
为了防止被索敌,车里的灯全部熄灭,连大灯都关了,只有外面马路上闪过几道亮光。季然不知战况,刚冒了个头,就被寒深按着脑袋推了回来。
“咚”的一声响,寒深还有空踹飞一个进攻的混混。
季然在黑暗中抬起头,看见寒深背对着他把守车门,右手握着不知从哪里抢来的钢管,小臂肌肉紧实,季然第一次从这张清贵的脸上看见凶悍的表情。
情况比季然想象中要好一些,寒深很能打,司机是退伍军人,后排一律所哥们儿练过拳击,三人守着车门,没人能近身。
季然乖乖躲在车内等待救援,顺便安慰和他同样弱鸡的同事。
“没事,他们这么厉害,坏人肯定进不来,而且我报警了,警察很快就来……”
“砰!”
他话还没说完,头顶车窗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那些人正面无法突破,竟然绕到后排攻击他们!
靠,这些人真的疯了吧。
季然和同事连忙跑到车门处,车窗玻璃摇摇欲坠,车内已经不安全了,还不如去外面拼一把。
有同事撩起衣袖冲了出去,季然对自己的战斗水平有着清晰认知,他没敢冒头,又不敢在寒深旁边束手束脚,机灵地跑到了战斗外圈。
他这个位置选得很好,前方有一颗大石头挡着,后面是一片沿河空地,就算真被人发现,也可以立刻逃跑。
季然本打算一直躲到警察过来,直到他看见寒深身后闪过一抹银光,一个混混举着西瓜刀就要砍下。
季然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那一瞬,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寒深不能出事,他要是出事,这个项目真的要黄了。
等季然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了上去。
“寒深!躲开!”季然一边跑一边大喊。
寒深一脚踢飞眼前的混混,又侧身躲过右方的棍子,却已经来不及躲开身后的刀。
季然却已张开双臂,像小鹰一样扑向了寒深——
西瓜刀直接砍在季然后背,周围很吵,季然却清晰地听见了屏幕破碎的声音。
“啊!!!”季然霎时尖叫出声。
寒深回头,看见了令他肝胆俱颤的一幕。
季然张开孱弱的身体挡在他面前,西瓜刀陷入他的身体,令他发出痛苦的叫喊声。
寒深大脑空白了一瞬,身体却没有任何停顿,他伸手抱住季然,同时一把抢过歹徒手里的西瓜刀,然后一脚把人踹飞了出去。
“咚!”的一声响,袭击者飞出去重重砸到地上,似乎是被踹断了肋骨,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
杀红了眼的混混们正要冲上来报仇,就看见寒深握着长刀挡在季然面前,面露凶光:“谁允许你们欺负我的人!”
夜色中,原本清隽优雅的男人,此刻表情恐怖得仿佛能立刻砍死所有人。
十几号混混围成一圈,竟无人敢上前。
僵持之际,远方的公路上传来警笛声,混混们对视一眼,转头隐没在了茂密山体里。
“警察来了!”不知是谁说了一声,紧绷的人们终于松了口气。
寒深终于从巨大的愤怒中回过神来,他放下西瓜刀,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青年,连声音都在颤抖:“季然,你还好吗?”
他愤怒得浑身紧绷,双手却不敢用一点儿力,因为害怕弄疼季然的伤口。
本来有人想过来看看,却被寒深的表情定在了原地。
刚才以一敌十都面不改色的男人,此刻却双目赤红地垂着头,声音里满是隐忍的愤怒。
不想让季然身体承受太多压力,寒深抱着他放到一旁,声音颤抖地说:“你别怕,救护车马上就来了……”
“啊啊啊气死我了!”季然却翻身从地上坐了起来,很大声地说,“可恶,我ipad屏幕肯定被砍碎了!!”
寒深动作有片刻停顿,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季然却已经放下书包,开始低头检查自己的电子产品,动作灵活得要命。
寒深看了半响,艰难挤出一句:“你没事?”
“有事,”季然捧着ipad,看着破碎的屏幕几乎快哭了出来,“我ipad被弄坏了!”
寒深却仿佛没听见,双目牢牢锁定季然身体,又问:“你有没有受伤?”
“受伤?”季然摇了摇头,中气十足地说,“没有,书包挡着呢,但是我的ipad坏了……唔……”
剩下的话季然没来得及说出口,寒深往前一步,用力抱紧了他的身体。
第48章
太紧了,季然被寒深抱在怀里,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寒深强壮有力的双臂牢牢抱着季然,让他根本动不了一丁点儿,季然甚至无法大口呼吸。
因为他一吸气,鼓起的胸腔就会贴紧寒深胸膛,带来无比强烈的挤压感。
季然稍微有些尴尬,正想让寒深松手,却发现寒深正在颤抖,心跳变得无比急促。
他在害怕吗?
“老板?”季然从寒深怀里抬起头,还没来得及看清寒深,后者就一把按住他脑袋,把季然的脸按进了自己胸膛里。
西装早在刚才打架时就散开了,季然的脸隔着薄薄的衬衣埋进寒深胸肌,甚至能闻到他皮肤散发的气息。
寒深身体又热又烫,渐渐烧红了季然的脸。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别人有过这样的身体接触了……
季然红着脸推了一下,寒深却更加用力地抱紧他,力气之大,勒得季然骨头都开始疼。
“疼……”季然叫了出来,因为脸颊埋在寒深胸膛,于是声音断断续续,“您轻一点儿……”
寒深稍微松开了双臂,却没有完全将季然放开。
警笛声响彻峡谷,季然听见寒深问他,声音比平时都要低哑:“刚才为什么要冲过来?”
季然没想那么多,老实交代:“我不过来您会受伤啊,现在项目到了关键时期,您不能出事。”
寒深听完后沉默了下来,他双手用力地按着季然身体,呼吸很沉,声音却很轻,仿佛害怕惊扰了什么:“我很感激你的施救,但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季然:“我背着电脑呢。”
如果赤手空拳他肯定也会犹豫,但他书包是尼龙布,里面又装了电脑和平板,完全可以阻挡绝大部分攻击。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虽然书包被划烂,平板屏幕也碎了,但电脑还好好儿的,他自己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那也不许。”寒深却变得严厉起来,强势又霸道地说,“这次只是你运气好,万一对方用别的武器,或者力道很大,你依然会受伤。”
季然又不是什么笨蛋,当然知道要保护自己。他没和寒深犟,乖乖点头:“哦,我知道了。”
他回答得太过轻易,反而让寒深心惊。
季然这种性格,乖的时候是真的乖,但固执的时候也是真的固执。
“季然,答应我,”寒深有些不安地握着季然双肩,“向我保证,以后不要让自己身处险境。”
寒深极少如此严肃地向他索要什么,季然点头道:“嗯,我向您保证。”
得到保证的寒深依旧烦躁不已,心中那股沉郁迟迟挥之不去。
季然明明好好地回应了他,也认真地向他做出了保证。
可他依旧不满意。
寒深又想起自己看见季然向他扑来时的肝胆俱裂,他一度以为自己会彻底失去季然。
寒深看似拥有很多,但真正能掌控的其实很少。
爷爷把他当继承人,母亲有了未婚夫,弟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季然是他唯一可以拥有的,或者说,他差一点儿就能彻底拥有季然了。
那是一段完全排他,只属于他自己的、独一无二的感情。
当初退回到安全距离时,他本以为这段感情会逐渐淡化,然后彻底散去。
可寒深低估了自己对季然的渴望。
他往心脏上缠了一层又一层锁链,却依旧无法镇压住那股可怕的躁动。
寒深沉沉地看着季然,绅士的皮肉之下,滋生出了恐怖的占有欲。
不行。
不能让季然一个人。
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一旦没有他,季然就会把自己弄得破破烂烂,狼狈不已。
他不能放手。
也不能把季然交到别人手里。
毕竟季然没有他,根本就活不下去。
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灯光交替照亮他们的身体,显得氛围有些诡谲和奇异。
很短暂的一瞬,季然突然觉得眼前的寒深变得非常陌生,甚至有些吓人。
可他很快就发现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当警察朝他们跑来时,寒深就已经松开季然,大步朝着警察走去。
警方介入调查,他们从被踢断肋骨的混混入手,当晚就查出了这些人的背景。
都是村镇里的混子,大哥蹲过大牢,小弟只混到初中毕业,拿钱办事在路上堵他们。
只收了20万,就足以买他们这一车人的命。
得知这个结果时,连季然都忍不住笑了。
他们这些人身上随便一块表都不止20万,竟然为了这点钱就差点儿丢了命。
但他也明白,偏远山区就是这样,太穷,也太苦了,所以他当初才会拼了命的读出来。
得到消息,警方连夜出发抓捕犯人,季然他们也离开警局等候消息。
此时已经是12点,距离目的地还有2个小时车程。但是他们车被砸烂了,想走也走不成,但不去吧,又怕当事人跑了,他们当初查到这个地点也费了不少力气。
所有人都看向了寒深,有人问:“怎么办?要赶过去吗?”
“休息一晚,”寒深说,“明早出发。”
季然有些不放心:“不怕人跑了吗?”
寒深摇头,说:“睡吧,我有数。”
寒深说有数,那就是真的有办法。
季然不再操心,和大家一起在政府招待所开了房间休息。
洗漱完毕,季然躺在床上却完全睡不着,脑袋里跟放电影一样,不停地回放着之前发生的一切。
想的最多的,还是混混举着西瓜刀砍寒深的那一幕。
季然在被窝里握紧双拳,依旧会感到强烈的愤怒。
你知不知道这是谁?你他妈的怎么敢砍寒深,我要你偿命!
那是季然第一次体会到肾上腺素上头的感觉。
理智早就没有了,他变得像是一头野兽,大脑空白地冲了上去。
事后寒深问他为什么要冲上来时,季然其实说了谎,或者美化了自己的动机。什么项目到了关键时期,寒深不能出事,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他当时只感到愤怒,完全被冲动驱使,变得完全不像是他自己。
但也还好他挡了这一下,虽然损失了一个iPad,但至少寒深没事。
季然终于放心下来,渐渐松开双手,睡了过去。
惦记着第二天的工作,季然早早就起了床,他以为今天会有一场硬仗,打开工作群却发现,事情已经解决了。
客户在群里发了一长串消息,全是对寒深的溢美之词。
季然:……?
解决了?怎么办的?
他又爬楼翻看聊天记录,才发现凌晨4点寒深在群里宣布专利已购入。
一个小时后,寒深又同步了警方通知,说昨晚堵他们车的人全部落网,还供出了背后的买凶人,是那位离职创始人的亲戚,但继续调查下去,显然和他本人脱不了干系。
得知这一消息,季然是既佩服又感慨。
寒深办事太利落了,对别人严厉,对自己更是不留情。
季然下楼吃早餐,正好看见寒深从外面回来。这人熬了个通宵却不见丝毫疲态,简直就是天选工作狂。
季然张了张嘴,问:“结束了?”
寒深点头,说:“剩下的我派人过来处理。”
季然有些埋怨:“怎么不叫我?”
他在床上呼呼大睡,寒深已经把事情都处理好了。
“不差你一个,”寒深说,“陪我吃个早饭吧。”
季然点点头,和寒深一起去了餐厅。
招待所早餐很普通,季然没什么胃口,寒深倒是吃了一大堆。
他食量一直很大,吃得多,消耗快,所以精力充沛,生命力旺盛。
为什么没叫他?因为他一直睡不醒,熬不了夜,跟不上寒深这种疯狂的工作节奏。
想到这里,季然低下头多喝了一碗粥,他也想变得更加有能力。
吃完饭,季然问寒深要不要休息,寒深摇头,说车已经到了门口,他们吃完饭就回去。
季然没再说话,抱着破烂的书包上了车。
有媒体跟车采访,等季然晚上回家,稿子已经发了出来。
稿子没什么问题,寒深亲自联系的媒体,又是在为上市工作造势,很细致地描述出了前因后果。砸车部分写得惊险又刺激,还引用行车记录仪画面增加真实性。
其中赫然就有季然朝寒深扑过去的那一幕。
季然有点儿想死。
太傻了。
而且他姿势好丑,表情狰狞得要命。
第二天季然上班,同事们也在说这件事。
“你也太猛了,当时竟然直接就飞了过去。”
“我要是寒总,我肯定当场就感动哭了。”
“那可不,有多少人能给你舍命挡刀啊?”
“没有那么夸张,”季然连忙摇头,解释道,“我当时背着书包呢,电脑帮我挡住了。”
人们又来看他的战损iPad,还有人建议把iPad供在公司,这可是这一项目的大功臣。
季然:“……”
他本来还打算拿去换购来着,就是不知道坏成这样,官方还收不收。
不过季然没有困扰太久,因为寒深直接给了他一个新的,战损iPad光荣退役。
他书包也被砍坏了,还要买个新的。恰好江宁过来找他,季然就让江宁陪他去买个新书包。
“你们这工作也太惊险了,怎么还要给人挡刀?”公司门口,江宁和季然碰头,也在替他打抱不平。
季然说:“小概率事件,这次只是意外。”
江宁又看向季然:“你没受伤吧?”
季然说没有,江宁却不放心,双手在季然身上摸来摸去。
季然怕痒,连忙往身后缩了一下,不小心踩了身后的人一脚。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季然抓住蠢蠢欲动的江宁,转身和对方道歉。
却没想到撞到的人是寒深。
季然更不好意思了,寒深倒是表情如常,只是说:“下班了?”
季然摇头,说只是下来吃个晚饭,等会儿还要上去工作。
季然把这当成了老板对下属的质问,但他其实只是寒暄。
寒深本来想解释,但又觉得没必要,点头说:“辛苦了。”
寒深又和江宁打了个招呼,江宁应了一声,莫名有些心虚。
季然伸手在他眼前晃晃:“怎么了?”
看着寒深远去的背影,江宁欲言又止,但最终只是摇头:“没什么。”
季然背对着出口看不见,但江宁却看得清清楚楚,寒深是故意走到季然身后的,仿佛是刻意过来打断他们的玩闹。
·
寒深离开公司,驱车回了寒家老宅。
今天不是家宴的日子,管家对他的到访感到非常意外,又连忙让厨师准备晚餐,寒深却说自己不吃饭,拿着公文包去了爷爷书房里。
寒震杰打拼下了集团半壁江山,性格好强,脾气也犟。快80岁的人了,还戴着老花眼镜在灯下看工作资料。
他不习惯数字化办公,都是让秘书给他打印文件,文件字号比平常要大,寒震杰捏着笔一字一句看过去,没了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模样,莫名显得有些可悲。
寒深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这才出声:“爷爷。”
“你怎么过来了?”寒震杰从文件里抬起头,又说,“新闻说你出差遇到危险,有没有受伤?”
“没有,”寒深说,“我过来是要向您禀报一件事。”
寒震杰取下眼镜捏在手里:“什么事?”
寒深没说话,他走到寒震杰面前,双膝一弯,竟是直接跪在了寒震杰面前。
寒震杰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幕,身体仿佛雕塑般凝固,只有手中眼镜发出轻微的颤抖。
寒深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摞摞文件,说:“这是我名下的股票,公司,房产,理财账户。我现在自愿交出,您可以决定过户给任何人。”
这是他最骄傲的孙子,亲手养育的继承人,参与集团众多决策的领导者。
现在却以这样一幅样子跪在他面前。
寒震杰克制着自己的呼吸:“你这是什么意思?”
寒深向他磕头,又说:“我很感谢爷爷您对我的培养,但很抱歉,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是我辜负了您的期望,我自愿归还我获得的一切。”
寒震杰双手猛地收紧,仿佛虬结的老树根抓住手中的文件:“你、你当真不要?可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和女人结婚,替寒家开枝散叶,”寒深抬头看向寒震杰,一字一句,“爷爷,我喜欢男人。”
第49章
高芷盈在院子里种花,收到管家消息就赶了回来,却没想到还是没赶上,寒深来去匆匆,连口水都没喝就离开了。
高芷盈走到书房,问寒震杰:“小深回来有什么事?”
寒震杰却只是呆呆坐在椅子上,疲态尽显,仿佛瞬间苍老了好几岁。
二人做了大半辈子夫妻,高芷盈也极少见强势的丈夫露出这样的神情。她走到桌前,拿起上面的资料。
寒震杰终于开口:“他刚才向我下跪了。”
高芷盈愣了愣,又听寒震杰说:“寒深那么骄傲,除了父亲去世守灵,这辈子再也没跪过谁。”
寒震杰虽然严厉,但不会在人格上打压子女。
他们教育子女自尊自爱,自重自强。寒家子女众多,竞争激烈,但无一人卑躬屈膝,曲意逢迎。除了家族的基本传承,大家想得到什么,全是各凭本事。
寒深更是竞争中的佼佼者,骨子里就带着骄傲自信。
可现在,这么骄傲的人却在他面前下了跪。
那是因为他所求的,是比家族继承和他的尊严,还要贵重的东西。
寒震杰闭上眼,疲惫地呼出一口气。
他强势了大半辈子,习惯性掌控一切,却第一次感到如此深刻的无力感。
桌上这些资料高芷盈越看越心惊,又问寒震杰:“他为什么要把这些财产交出来?”
寒震杰睁开眼睛,神情复杂地说:“他说自己喜欢男人,不能结婚,不能继续做集团继承人。”
“那也用不着这样啊!”高芷盈叫了起来,“都是一家人,什么事情不能商量?非得做到这种程度?”
寒震杰沉默半响,缓缓说道:“或许,是我们看低了他的决心。”
·
最近季然发现,寒深出现在办公室的情况明显多了起来,除了上市项目外,他还让Asher把其他工作送过来处理,直接把这边当了办公地点。
或许是因为有寒深坐镇,团队里的大家都安心了许多。
在这样的氛围下,举报相关问题也一一解决,很快就到了二次上会时间。
终于在九月底,上市委员会报送材料至证监会注册,随后证监会官网显示,合成智能首发二次上会通过表决。
成功了。
至此,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辛苦一年的项目,终于在此刻尘埃落定。
晚上客户定了庆功宴,季然结束工作和同事们一同前往。同行的都是同一批入职的管培生,这又是他们参加的第一个项目,难免感触良多,落座后嘴巴就没有停。
“终于过了,不然我真的要哭了。”
“我恨,一来就遇到这么困难的项目!”
“太不容易了,我高考时都没这么拼过。”
“大家都辛苦了,”李初曜举杯,“来,咱们走一个。”
季然也举手和大家碰杯,因为开心,他今天也愿意喝酒。
喝了一轮,李初曜拍了拍季然肩膀,说:“等会儿我们去给S哥敬酒,一起呗。”
季然没反应过来:“S哥?”
李初曜笑:“寒深总啊。”
季然:“……”
这外号取得。
“我外号取得好吧,”李初曜说,“多亲切好记,也非常符合寒总的气质,他一看就是个S。”
“噗——”
季然一口水呛进了喉咙里。
不远处,寒深和大老板们坐在一桌,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他们的谈话,抬眼看了过来。
他穿着一身禁欲的黑西装,五官俊美,气场强势,倒是真有几分那样的气质。
季然又想起李初曜说他S,涨得满脸通红,咳得更厉害了。
“要不要这么惊讶?”李初曜一边抬手帮他顺气,一边说,“开个玩笑而已,你也太纯了吧。”
“不是纯不纯的问题,”季然终于缓过神来,满脸通红地说,“你敢这么叫老板,你也不怕他骂你。”
“我这算什么,”李初曜抬了抬下巴,说,“喏,你看那边,有的是人比我更过分。”
季然抬头看去,发现合成智能一位女公关正缠着寒深聊天。
她穿着一袭紧身红裙,借着说话,身体很自然地靠近寒深:“深哥我名字叫什么?说不出来罚你喝酒。”
太近了,她大腿已经快要碰到寒深手肘。
寒深垂下左手躲开她的靠近,说出对方英文名。
那人又笑着说:“英文名不算啊,要中文名。”
寒深又说出了她的中文名。
“哎呀,没想到还有荣幸被深哥记住,”女人开心地笑了起来,看向寒深的目光黏得能拉丝,“这次项目还好有您出马,我敬您一杯。”
她仰头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不知是不是喝太多了,身体晃了一下。
寒深没扶她,她自己撑住椅背,顺势靠在上面。红彤彤的指甲放在雪白的椅子上,红得有些刺眼。
季然突然站了起来。
李初曜看了他一眼:“干什么?”
季然:“不是要敬酒吗?”
“也是,那走吧,”李初曜拿起酒杯,“顺便去给S哥解围。”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向主桌,公关和季然他们不熟,寒深又没有挽留的意思,只得遗憾离场。
季然和她擦肩而过,闻到了她身上浓郁的香水味。
李初曜已经端着酒杯走到了寒深面前,他是他们这群人里口才最好的,开口就是一串感谢,话说得真诚又饱满,连季然听着都觉得很舒服。
寒深和大家一一碰杯,说:“你们也辛苦了。”
敬酒的人有些多,季然站在最边上,举杯时没碰到寒深的杯子。
季然稍微有些尴尬,但也没继续凑过去,没想到寒深倒是伸过来和他碰了一下。
玻璃杯触碰发出清脆的声音,杯内液体震动,季然神情有些恍惚。
寒深收回右手,仰头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寒深不会逼人喝酒,但季然他们已经不是新人了,多少懂一些职场潜规则。他们主动过来敬酒,领导干了,下属自然不可能只抿抿嘴。
季然仰头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火辣的液体入喉,季然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刚才他走得急,红酒瓶子又空了,直接给自己倒了半杯白的。
季然还以为自己酒量稍微起来了一些,没想到还是这么菜。
接下来他们还说了些什么,季然已经听不清楚了,他强撑着回到座位,又看见客户大老板上台讲话。合成智能老总是一个很标准的中年程序员,形象不好,讲的也都是一些套话,没什么意思。
季然低头吃菜,没过多久,突然听见一阵欢呼声。
寒深在人群簇拥中走上了台。
他似乎已经很习惯这样的场合了,单手拿着话筒看向台下,神情自然,台风稳健。
今晚是庆功宴,连寒深也变得平易近人起来,演讲最后,寒深对大家说:“感谢合成智能选择丰盛,让我们能参与这一意义重大的项目,你们是项目存在的根本。也要谢谢会所、律所朋友的配合,上市工作离不开你们的支持。”
“还有丰盛投行部的同事们,保代Amanda和团队的每一位成员,是你们的努力促成了项目的成功。辛苦大家了。”
这一番话说得简练而诚恳,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
季然回忆起过去这一年的种种,也忍不住心头的感慨。
成功了啊。
他参与的第一个项目,加了无数班,熬了无数夜,掉了无数次眼泪,甚至还差点儿被混混砍伤……
但终于是成功了。
过去那些繁重重复、毫无意义的工作都变得闪耀起来,成为胜利的基石。
堆积的压力全部释放,变成了一种绵长的幸福与喜悦。
季然心中百感交集,几乎快要落下泪来。
对他而言,这不仅仅是一个项目的成功,更是他从学生到职场身份的转变,让他从胆怯彷徨到独当一面。他在这个项目里收获的经验和自信,足以让他在这个行业站稳脚跟。
季然又想起当初自己申请从这个项目调职时,寒深严肃又强势地告诉他,跟完一个项目,对他能力和简历都是重大的提升。
当时季然还不懂这番话,甚至一度以为寒深在为难他。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寒深当初的良苦用心……
季然很感激寒深给他这个机会,如果没有寒深的安排,他不会参与这个项目。就算参与了,也可能坚持不下来中途离开了。
不会有这么深刻的成长和感悟,甚至是这样一笔丰厚的项目奖金。
季然有太多想说的了,可寒深太忙了,作为项目leader,上会成功消息公布后,各方人马都来找他,季然一直没找到机会和寒深说上话。
现在寒深又被推举出来讲话,无数人跃跃欲试要和他合影,估计等会儿也轮不上季然。
“我很荣幸能参与这一项目,度过这充满且充满意义的一年,我从大家身上学到很多,希望以后还能和各位继续合作。”讲话已经到了末尾,就在大家以为他要结束时,寒深却话锋一转,继续说,“但还有一人,我想特别感谢。”
寒深说完,目光越过人群,准确地看向了台下的季然。
四目相对,季然莫名心跳漏了一拍。
“他很年轻,加入丰盛还不到一年,这是他参与的第一个IPO项目。但他成长迅速,能力有目共睹。”寒深一步步走下台阶,穿过人群走向季然,“在我接受调查时,他负责了许多项目工作,承担了许多本不属于他这个岗位的压力和责任,甚至一度遭受生命威胁。如果没有他,这份成功不会来得这么轻易。”
寒深的描述太具体了,几乎所有人都朝季然看了过来。
季然却无暇顾及众人的视线,他整个人都沉在了寒深幽深的双眸里。看着寒深一步步朝他走来,季然紧张得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然后寒深走到了他面前,说:“Julian,谢谢你。”
宴会厅里响起了激烈的掌声,季然的成长和付出大家有目共睹,和歹徒搏斗的英勇更是深入人心,他理应享有荣誉。
季然从未经历过这样特殊的时刻。
耳边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掌声,充满善意的欢呼声和鼓励声,季然被这股庞大的力量包裹,席卷,淹没……
他胸口开始发烫,连身体都变得轻盈。
这是属于他的荣誉,他的高光时刻。
所有人都在看他,季然试图说些什么,可刚一张嘴眼泪就掉了下来。
他太高兴了。
季然是一个配得感很低的人,也没有什么竞争意识,从小就是人群里的边缘人物。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站在人群中央,享有这样的成功和荣誉。
他这一哭,旁边几个新人也热泪盈眶了。
老员工们回忆起自己的新人时期,也忍不住有些感慨。
“对不起,”季然抹掉脸上的眼泪,声音哽咽地说,“我……我就是太激动了……”
“不用道歉。”头顶突然一软,一只大掌落在了他后脑,不轻不重地揉了揉,似安抚,又仿佛是鼓励。
男人手掌接触发丝带来很轻微的酥痒,又沿着脊柱蔓延至四肢百骸。
季然呆呆地张着嘴,整个人都愣住了。
寒深在摸他的头……?
季然茫然地抬起脑袋,眼里还盛着没来得及掉落的眼泪,因为太过震惊,有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
寒深就又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不吝夸奖地说:“好孩子,你做得很棒。”
寒深在摸他的头。
寒深在夸奖他。
寒深一边摸着他脑袋,一边夸他是好孩子。
季然被一种汹涌澎湃的感情填满,霎时面红耳赤。
摸头,夸奖,说他是个好孩子。
没人知道这对季然来说代表什么,甚至连寒深本人也不能。
作为在打压教育中长大的孩子,就仿佛他一直以来的努力就是为了这一刻,有人能看见他的付出,认可他的努力,会摸着他脑袋夸他是好孩子。
只是这样而已。
季然睫毛无措地颤抖起来,试图掩饰内心滔天的震撼与触动。
只这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了。
季然在心中告诫自己,这是他最后一次从别人身上寻找身份认同。
他不会再执着于他人的肯定,毕竟他成长中缺失的一切,都已被寒深悉数补齐。
从今以后,他要去过自己的人生了。
第50章
庆功宴结束已经是半夜,季然又喝了不少酒,回家倒头就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好在国庆节不用上班,季然又睡了2天,终于从疲倦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第三天他在家做了次大扫除,看着衣柜里的裙子,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穿裙子了。
季然工作太忙了,上次发视频还是3个月前,他已经不需要再从外界获得认同感。
至此,女装带来的神奇的魔法消失。
裙子就只是裙子。
季然本想直接不上线,可又觉得对不起账号的粉丝。刚工作时,他靠着粉丝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哪怕他已经消失了三个月,也不时有人询问他的近况。
反正也在假期,季然决定认真拍一组视频,和粉丝正式道别。
恰好江宁要做cos服约他逛街,季然欣然前往,打算也给自己买一条裙子。
刚一见面,江宁就和他吐槽:“我之前已经做了一套西装,完全不行,没有一点儿质感,还是得找正式的西装店定制。”
江宁已经是大博主了,接一次商单价格不菲,自然也愿意在服化道上面花钱。
季然问他:“你找了哪家?”
“喏,就是这里。”江宁抬手一指,又说,“听说这家店的西装做得特别好,裁缝曾经是国外大牌服装设计师,但可惜他们现在只服务内部人员。我好不容易才联系到一个朋友,他朋友有关系,说可以带我做西装。”
季然抬头一看,愣住了,这不是寒深带他做西装的地方吗?
不过江宁已经靠自己人脉打点好了,季然就没提这点,陪对方一起进了店里。
却没想到期间出了点儿意外,江宁约的人迟到了,他们在附近咖啡店等了一个小时,人还是没过来。
“怎么回事?”江宁有些不耐烦了,对季然说,“你等我打个电话问问。”
2分钟后,江宁挂断电话回来,表情有些难看:“说对方出国了,没办法帮我。”
季然:“人来不了,那让他打电话给老板说一声呢?”
“我也问过,但是对方拒绝了,”江宁摇头,忿忿不平道,“说不定他就是吹牛,根本不认识什么富二代的家族成员!”
季然犹豫了一会儿,问他:“你很急吗?”
“急啊,主要是之前那套衣服翻车了,”江宁叹了口气,无奈道,“没办法,只能换一家了。”
季然抬头看了眼店铺,里面是之前帮他做西装的那个老裁缝,他对江宁说:“你等我一会儿,我进去问问。”
江宁有些茫然,但季然已经走了进去。
隔着玻璃门,他看见季然和店员交谈。
2分钟后,季然开门走了出来,很开心地说:“可以了。”
江宁:“啊?”
季然:“店长说可以给你做。”
“哈?”江宁难以置信,“你不会背着我做了什么交易吧?你可别偷偷花钱,我心里过意不去。”
“没有,”季然摇头,告诉他,“你还记得我老板吗?他就是你说的那个家族成员,我之前陪老板来过这里,店长记得我。”
“原来是这样,可以啊你!”江宁笑了起来,重重拍了一下季然肩膀,“果然还是得靠季哥。”
“别恶心我,”季然笑着躲开,催促道,“快进去吧。”
江宁在内间量尺寸,季然坐在外面沙发上玩手机,还在犹豫要不要和寒深说这件事,没想到下一刻寒深就推门走了进来。
季然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Samuel。”
寒深似乎也有些意外,问:“你怎么在这里?”
季然说:“我陪朋友做西装,老板应该认得我,就答应了。”
平日里这种话寒深听过就算了,没想到这次又问:“陪朋友?”
季然说:“我本科室友过来读研了,您上次见过。”
寒深“嗯”了一声,没再搭话。可他也不像是过来办事的样子,就这样坐在季然对面,偶尔抬头看他一眼。
季然有点儿尴尬,又问:“您也过来做衣服?”
寒深:“不是。”
季然:“……”
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没过多久,江宁量完数据出来,季然松了口气,连忙和他介绍寒深。
江宁跟着季然喊:“谢谢老板,您真是大善人!”
“不客气,”寒深抬起眼眸,又说,“季然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下次可以直接过来。”
离开店铺,江宁有些感慨:“你老板人还挺好的,一点架子都没有。”
季然点头:“他人很好,也帮了我特别多。”
江宁欲言又止:“就是……”
季然:“就是什么?”
江宁又回想起刚才寒深看季然的眼神,那可不像是老板看下属的样子。
不过季然这小子一直呆呆的,仿佛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小鸡啊,”江宁拍了拍季然肩膀,语重心长道,“男孩子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
季然:?
吃完晚饭,季然告别江宁回了家。
这是他最后一个裙装视频,季然准备得非常用心,前前后后拍了好几个小时。
刚拍完视频,他又接到虎鲸消息,约他国庆节见面。
季然没有拒绝,他也打算和虎鲸断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说清楚。
第二天,季然穿上昨天新买的裙子出了门。
他因穿女装才和虎鲸相识,那就也以这样的面貌结束吧。
他和虎鲸的关系持续了近一年,虽然不算亲密,但他单方面提出结束,季然还是有些愧疚,起了弥补的心思。
所以这次见面他打扮得很隆重,裙子是一条短款花嫁,戴了假发,画了全妆,精致得能立刻出门拍写真,没人会把他当成一个男孩子。
按照约定时间,季然在小区门口看见了接他的车。
司机帮他打开车门,季然说了声谢谢,低头钻了进去。
他以为只有司机来接他,没想到竟在车里看见了虎鲸。
男人穿着一套礼服西装坐在另一侧,立体裁剪的西服包裹住他饱满的胸膛,隆重且正式,恰好配上了精心打扮的季然。
季然没想到会这么巧。
他们根本就没有沟通过穿搭。
季然张了张嘴,按下心中的惊讶,矮身坐进了后座。
没想到裙摆太大了,季然坐下去直接盖住了虎鲸的大腿。
“不好意思。”季然有些尴尬,连忙伸手拢了拢裙摆,他戴着蕾丝手套,指尖拂过虎鲸紧绷的大腿,留下一串羽毛扫过的酥麻。
“没事。”虎鲸摇头,声音有些紧绷,伸手搭在了裙摆刚才盖住的地方。
轿车汇入主路,他们不约而同地把脸转向窗外,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窗外的景色变得陌生,季然这才开口问:“我们去哪儿?”
虎鲸问他:“你明天有安排吗?”
“这次要过夜?”季然迅速反应过来。
虎鲸说是,又道:“如果你有时间,我想请你坐船出海玩。”
季然:……?
虎鲸怎么也心机起来了?
他要是约季然出海玩两天,季然肯定一开始就拒绝了,偏偏他等自己上车了才问。
季然看了虎鲸一眼,没有吭声。
虎鲸又说:“上次约你吃饭购物,感觉你玩得不是很开心,恰好最近有空,就借了朋友的船出海,心想你们年轻人应该会喜欢冲浪潜水这类活动。”
年轻人……
季然捉摸着这个用词,说:“你也不是很大吧?”
虎鲸:“我今年33岁。”
比他大了十一岁,和寒深的年纪一模一样。
季然犹豫了一会儿,又问:“只有我们两个?”
“还有一些船员,”虎鲸说,“你如果不放心,也可以叫上朋友一起。”
季然相信虎鲸的为人,而且他这次过来是要和虎鲸斩断关系,不好再把朋友牵扯进来。
可虎鲸招待他开开心心地玩两天,他回来就翻脸不认人,季然又有些于心不忍。
“你知道的吧,”季然看向虎鲸,几乎已经是明示,“我不能给你想要的那些。”
“我明白,”虎鲸点头,“只是出门玩,你别有心理压力。”
季然又说:“如果我不想去呢?”
“那也没关系,”虎鲸神色如常地说,“那我们就在市里,我晚上送你回家。”
他虽然临时邀约,但并没有因为被拒绝就生气,或者强迫自己做出选择。
“算了,那还是去吧。”季然说完,又提前给他打预防针,“我主要是怕你玩得不开心……”
“怎么会?”虎鲸转头看向他,声音含笑,“你愿意陪我出海,我高兴都来不及。”
虎鲸啊虎鲸,你可别把话说太早了。
季然把脸贴着车窗玻璃,已经开始愧疚了。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真的很不擅长拒绝人。
季然没带过夜要用的物品,打算回家去拿,虎鲸却说已经帮他准备好了,车一路开向码头。沪市临江临海,游艇码头建在江边,可以直接从出海口出海。
码头里停泊着一排排洁白的游艇,有人在甲板上布置气球,似乎是要举行婚礼。
季然跟随虎鲸登上游艇,对周围的一切都很好奇。
见季然有兴趣,虎鲸顺势和他介绍船舱布置,又告知这次行程的时间和目的地。
没过多久,游艇驶出码头,微凉的海风吹在身上,季然感觉非常舒服。
这是他第一次坐游艇,刚开始还挺新奇的,但出海后就有些无聊了。大约半个小时后,陆地彻底消失了,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下海水。
季然从甲板回到船舱,吃过午饭后还没有到目的地,窗外还是一成不变的大海,中午太阳很大,没什么风景,季然坐在沙发上有些犯困。
虎鲸:“还要一会儿才到,你可以先去睡午觉。”
季然没和他客气,转身去了三楼的房间里。
他有一个单独的卧室,标准的一米五床,带独立卫生间,里面放着新购入的衣物和洗漱用品。
穿裙子睡觉不太舒服,季然换上睡衣,取下假发,犹豫了一会儿,干脆直接把妆卸了。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海浪声有些吵,船也一直在摇晃,季然闭眼躺在床上,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很快就睡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船已经停泊下来,周围的海水变得清澈,像是玻璃,远方的海面多了一个丛雨的小岛。
他们抵达目的地了。
季然换上T恤短裤离开房间,却没在外面看见虎鲸,船员告诉他,虎鲸在一层亲水平台里。
游艇亲水平台有点儿像地面的车库,小门通往客厅,大门和海面平行,可以单独打开,方便把船上的玩具开下去。
季然下来时,虎鲸正在检查一台摩托艇。他也换下了西装,穿了一套黑色短袖中裤,露在外面的四肢强壮而有力。
“你醒了?”听见脚步声,虎鲸抬头说,“正好可以玩项目。”
季然走过去,感觉有些新奇:“要玩什么?”
虎鲸递了件救生衣过来,说:“可以先玩摩托艇,回来再试试冲浪潜水,循序渐进。”
得到同意后,虎鲸把摩托艇推进海里,拍了拍身后的座位,季然穿上救生衣跨坐上去。
虎鲸提醒:“要走了。”
“好。”季然有些紧张地抓住他肩膀,摩托艇驶入大海,拖着一条银白的浪花。
起初速度不太高,风吹在脸上很舒服。
过了一会儿,虎鲸说:“要加速了。”
季然点头说好,话音刚落,耳边突然“嗡”地一声响,摩托艇直直地冲了出去。
“啊啊啊!!”
季然尖叫一声,往前抱抱紧了虎鲸的腰。
飞——飞起来了!!
咚!!
摩托艇又砸向水面,溅起一大片洁白浪花。
季然刚喘了口气,摩托艇又飞了出去,有规律地在海面起飞,降落,季然尖叫声几乎没有停过。
不知何时,虎鲸渐渐放慢了速度,见他把摩托艇停在船边,季然有些失落:“不继续了吗?”
虎鲸:“体力留着玩别的项目吧。”
季然还有些不开心,觉得不可能还有比摩托艇更好玩的项目了。
直到他开始玩尾波冲浪,就又很快移情别恋起来。
尾波冲浪水汽很大,细细密密地溅在腿上,打得季然小腿发麻,但他完全无暇顾及,因为真的太好玩了。
阳光,大海,无人的沙滩……
他辛辛苦苦工作就是为了这一刻吧!
季然玩了很久,直到结束时依旧意犹未尽,好在虎鲸又说要去潜水。
这次季然没有再质疑了,他相信虎鲸的审美和品位。
他突然想起来,虎鲸发过许多运动相关视频,除了潜水冲浪,他滑雪水平也很高。
冲浪都这么好玩,潜水和滑雪应该更好玩吧?
季然兴致勃勃,接过虎鲸递来的湿衣。
没想到开局就不利。
他和湿衣搏斗了半个小时,才只穿进去了两条腿。
衣服太紧了,季然感觉自己在遭受酷刑。
“有没有大一点的?”他有些委屈地抬头,而且这个衣服非常紧,完全勾勒出身体弧度,季然有些不好意思。
虎鲸看了他一眼,说:“你这套刚好,等入水后就好了。”
既然虎鲸都这么说,那他只能忍忍了。
季然低头继续和湿衣搏斗,胳膊也特别紧,塞进去抬起来都费劲儿。拉链又在背后,季然双手够不着。
“我帮你。”虎鲸说着,朝他走了过来。
季然“嗯”了一声,转身背对虎鲸。
虎鲸握着湿衣往中间收紧,给胸腔带来明显的挤压感。
季然莫名想到那次在会所,寒深撕烂他裙子的那一幕。
不过虎鲸是帮他穿上,寒深那次是脱。
季然有些脸红,连忙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联想甩出脑海。
“好了。”虎鲸松手说。
这下束缚感更强了,连喘气都有些困难。
季然抬头说了声谢谢,这才看清楚了虎鲸的模样。
不愧是顶级男色博主,这么狼狈的湿衣都能被他穿得性感漂亮。虎鲸一点儿皮肤没漏,但身材太好了,这效果简直就像是穿黑丝,性感得荷尔蒙爆棚。
想着以后就看不到了,季然趁机多看了几眼。
季然是新手,换好衣服还不能立刻下潜,又在浅水区练了一会儿呼吸。直到习惯用嘴巴吸气鼻子吐气,才背着潜水气瓶下了海。
和冲浪相比,潜水又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如果说水面运动是惊险刺激,潜水更像是一场内心的旅程。
入水后重力消失了,声音也被隔绝,季然漂浮在这一片梦幻的深蓝里,感觉沉入了一个温柔的梦境。
水下的一切都梦幻得不像真的,碧蓝的海水,漂亮的珊瑚,各种彩色的游鱼……
季然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耳边细微的爆裂声,像是什么敲打玻璃的声音。
水下的时间过得非常快,季然觉得自己才刚下潜,就看见虎鲸做手势要带他上浮了。
等季然浮出水面,太阳已经变得柔和,黄昏快到了。
潜水很好玩,就是耳朵有些疼,但还在忍受范围内,季然又进行了二次下潜。
第二次下潜耳朵疼得更明显了,季然不敢呆太久,有些遗憾地结束了这次潜水。
等他们返回游艇脱下湿衣,天空已经变成了漂亮的紫粉色。
没有风,所以海面就显得特别柔和,水波轻轻晃动,像是一片柔软的丝绸。
这种时候很适合骑摩托艇。
季然刚这么想着,就听见有人喊他名字。
季然赤脚跑到甲板上往下看,碧蓝的海面,虎鲸骑在摩托艇上冲他招手:“要去看夕阳吗?”
虽然虎鲸依旧戴着面巾,但季然觉得这一刻他是真的帅啊。
季然坐上摩托艇,和虎鲸一起追逐摇摇欲坠的夕阳。
人生中总会有这样的时刻,会有一瞬短暂地觉得,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但最终他们停了下来,停在了永远也无法抵达的夕阳之下。
海面被夕阳染成金色,游艇和小岛在他们身后变成了一个点,此时此刻,偌大的海面上只有他和虎鲸。
季然抬头看向前方,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海底。
这个过程不算短暂,但他和虎鲸都没有说话,直到太阳彻底消失,连火烧云都褪了色。
虎鲸说:“回去吧?”
季然:“嗯,回去吧。”
返程的风变得清凉,季然感觉有些冷,还有些意犹未尽和遗憾。
晚餐是厨师现钓的海鱼,味道非常鲜美。季然吃得有点儿多,睡前躺在甲板上看星星消食。星星太多了,数得他眼花缭乱,季然干脆直接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在他旁边停了下来。
季然没睁眼,过了一会儿听见虎鲸问:“Julian,你睡了吗?”
季然依旧没有回答,虎鲸就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季然以为虎鲸也在看星星,可没过多久,他发现虎鲸在玩他头发。
不是太过分的动作,就是很随意地缠着玩儿,像逗小孩子那样毫无邪念。
但季然头发短,虎鲸手指绕一圈就掉了。
虎鲸也发现了这点,玩了几次,就改为摸他的脑袋。
季然已经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装睡了,但现在醒来似乎更尴尬了。
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祈祷虎鲸不会有更过分的动作。
好在虎鲸人品不错,只揉了几下就收了手。
季然缓缓吐出一口气,突然听见一声轻巧的“哒”,是虎鲸取下了墨镜。然后是布料摩擦得声音,他连口罩也取了!
也就是说,他现在睁眼就能看见虎鲸长什么样?
心跳突然急促,季然莫名变得紧张起来。
但最终,他选择了保持原状。
又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一道声音:“真睡着了?”
季然放轻了呼吸。
虎鲸抱着季然回了房间,他把季然放在床上,甚至还给他掖了掖被角。
“睡吧。”虎鲸在他床边说。
可季然意识到,虎鲸并没有离开。
果不其然,下一刻,虎鲸俯身在他耳边说:“你不想知道我长什么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