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规则2：信我
【统计板上真人/伪人数量出现异常, 请在一分钟内增加伪人数量，否则您将受到严厉惩罚】
“是你！”杨虎瞪大双眼，“不对！几分钟前我见你分明在别处！你到底是谁？！”
【您申请调取“杨虎”玩家的资料】
【调取成功】
【检测到“杨虎”玩家身上存在绝对防御道具, 推荐您更换另一位玩家身份】
【倒计时54秒】
纸扇在李子越手中张开，李子越面色微沉：“事情很复杂, 我没办法两三句话就解释清楚，我确实是真人, 但目前没时间向你证明。”
他压低声音：“杨虎，你先离开，我不伤你。”
这句话意思很明显了。
杨虎不知两人之间有什么矛盾，他双手攥紧大刀：“他是真人, 你为什么想杀他。”
“我知道。”李子越额间已有薄汗, “我会想办法，你先走。”
【倒计时34秒】
杨虎死死盯着他。
李子越的话既是提醒又是威胁，然而作为玩家阵营的一方，杨虎于情于理都不该离开。
【倒计时20秒】
【检测到您处于‘犹豫’状态, 已为您启动第二模式】
大脑又开始混乱，李子越咬牙：“你……”
纸扇在空中轻轻一划，杨虎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极耀阳的白光，随后血红染湿了他的眼, 带着些许温热的液体溅射在他脸上。
杨虎几乎是呆住了。
就在短短瞬间, 他失去了一边胳膊。
李子越好似被人敲了一棍子，他止不住往后退，另一只手撑住自己额头，口中喃喃：“走……”
求生的本能逼迫杨虎往拐角退去, 原先倒在地上的人已彻底吓瘫痪，李子越明显神志不清, 而他手中的扇仿佛滴答着鲜血。
“不要……不要杀……”
他绝望地向李子越祈求。
李子越挣扎着想要在无尽混乱中找回自己的理智，他用了很大力气才勉强使自己视线由纯黑转为显出一点光亮。
“求你……我马上……我马上离开……不……”
这样的话语实在过于熟悉。
李子越喉咙里翻涌起恶心的液体。
曾经……曾经余宇也是这样向他祈求。
而他怎么做的呢。
黑影逐渐将地上的人吞没，李子越将手中折扇攥地愈紧。
只见空中一道耀眼白光闪过。
躲在阴暗拐角的杨虎只听到一声惨烈而短暂的尖叫，随后浓郁的血腥味顺风传来。
死了。
李子越真的杀人了。
杨虎并非心慈手软之人，在副本中也做过不少丧尽天良的坏事，可如今面对这般场景，连他都只能靠在墙壁上干呕。
受伤的手腕被他潦草包扎，鲜血还是不断从截断处溢出。
那人到底是谁？
是李子越的伪人？
如果伪人已经强到这种地步，那么他们到底有什么挣扎的必要。
杨虎一瘸一拐地贴着墙壁移动。
大厅是唯一能保护他们这些玩家的地方，先去大厅。
然而一靠近大厅，杨虎几乎要晕厥过去。
【李子越】将目光从大厅里侧转过来，看向杨虎。
他默不作声地将右手隐在黑暗中，一把染血的弯刀被他收入系统。
“好巧啊，杨虎，”【李子越】冷淡道，“又见面了呢。”
……
【检测到伪人与真人数量恢复合理水平，第二模式已解除】
李子越失魂落魄地跪倒在血泊中。
周围安静到他能清楚听见自己混乱且急促的呼吸声。
鼻腔里都是浑浊的血液，浓郁的铁锈味充斥他的所有感知。
疯了。
真的疯了。
落在地上的折扇扇尾贴着李子越手指，纯白的扇身微微发抖。
李子越艰难地移动到没有光亮的角落，他上半身脱力地贴在墙壁上，好似没有知觉的手缓慢覆上他的侧脸。
手上鲜血印上他白到不见一点血色的肌肤，留下触目惊心的红。
他双目已然失神，只是呆愣地看着拐角。
过道风呼啸着，又听见奔跑的脚步声，那声音沉重有序，仿佛断头台上长而锋利的宽刀，直逼上李子越的后颈。
声音越来越近了。
李子越好似没有半点察觉。
他没办法形容刚才自己到底处于一种怎样的状态，所谓的“第二模式”开启后，李子越便只能见到一片黑，他是谁，他处在何地，他究竟在做什么，这些他一概不知，灵魂仿佛在瞬间被人抽走般，只剩与提线木偶无异的躯壳。
副本控制权已经高到这般境地，玩家真的没法玩了。
李子越嘴里满是苦涩。
他从未觉得自己厉害，积分榜排名靠前的那几位里，章行止信息网强大，基本没他不知道的事情；吴天阴险狡诈，行事果断，坚持利益至上，为了赢能做到不择手段；方圆脾气火爆，但积极性极高，方尺解密稍生疏，但第六感奇强，总能另辟蹊径；刘煜澈堪称六边形战士，热心又冷静，枪法无敌。
这些哪一个不比李子越厉害。
李子越自认为自己能一步步走到今天，靠的不是别的，而是谨慎背后坚信任何副本绝对有出路。
只要有出路，哪怕出口窄小几乎不允许人通过，李子越掘地三尺也会把它找出来，再把它拓宽。
无论处于怎样的绝境，只要他的脑子还在转动，就一定有生机。
然而现在……
这种被副本单方面碾压的无力感李子越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他最熟悉不过，因为这种感觉被他翻来覆去咀嚼了六年。
六年前，高级伪人副本里，李子越跪在同伴尸体面前，内心也是这样绝望。
他以为过了六年，自己在副本里摸爬滚打，挨过那么多次毒打受过那么多白眼，自己会有成长，自己会变得不一样。
怎么还是这样呢。
李子越扯了扯嘴角。
李子越你怎么还是这样弱小呢。
跑步声不知在何时完全消失了，唯野鬼呼啸的风声在徘徊。
有时候没有声音才是最可怕的事，这意味着捕食者已经发现了猎物，正悄然朝猎物逼近。
谁在看我呢。
余光看见过道透过来的光亮被什么东西掩了半截，狭长的死神镰刀影子如天上弯月。
地下空气湿冷，李子越呼吸道里好似结满了冰霜。
巡查者已经来了，看样子还不止一个。
李子越靠在墙边喘气，他缓缓合上眼睛。
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故事就这样结束吗。
下一瞬间，地面一阵风刮过，走廊蓦然响起一连串金属撞击墙壁的“哐当”声，几乎是同时，两个巡查者腰侧被人硬生生破开了个大洞，核心能量被毁，它们猩红的眼珠闪烁几下，终于回归黑暗。
当它们倒下后，李子越修长的身影逐渐显现。
弯刀在他掌心旋转。
李子越眸光晦暗不明。
认命？
他陷入的死路比普通人吃过的饭都多，若是他会这样轻易绝望，他早死在某不知名小巷里了。
与其在阴暗潮湿的地方哀叹过去的人生，悲愤即将面对的结局，不如用这段时间分析局势。
现在他需要做的事很简单：调查清楚是什么触发了“场景切换”，理清楚【李子越】和他在这个副本中的角色定位。
李子越战斗力不算弱，但巡查者一身钢铁也不是吃素的，他手臂和后背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好在都是皮外伤，除流一点血，没有其他问题。
李子越低头清理手臂污血，隐约感到后腰火辣辣地疼，一颗小而圆的血珠凝结起来，顺着他的腰侧往下滑。
同时，走廊传声器发出实时播报：‘[数据更新中，人类确定死亡，伪人即将替代人类]’
李子越手一顿。
哪里正在发生争斗吗？
恍惚间他似乎又听到了水声。
“滴答。”
瞬间，眼前场景骤变。
又是大雨将至的雨夜。
整片区域像底下装了水的蒸笼，空气里晕着一阵闷热的湿润，屋檐边缘滴答，李子越站在阴暗处，抬头便见廊下存水的大型瓷缸。
李子越眼眸微眯起来。
眼前情景，又有些熟悉。
远远听见有人问他：“你为什么觉得李子越一定会杀人？”
李子越怔在原地。
好耳熟的声音。
来人正是早在《自杀的农民》副本中死亡的季明蕴。
他手里攥着一条铁链，阴冷怀疑的视线却落在李子越身上。
【规则2：信我】
【支线任务：达到完美扮演“我”的成就，洗脱自己杀人的嫌疑】
杀人嫌疑？
李子越皱眉思考了几秒，结合上个副本发生的事情，他大概把整件事来龙去脉猜了个七七八八。
难道是所有副本场景回顾？
此时他的视角并非他本人，而是【李子越】的视角？
季明蕴的问题使李子越大概猜出这时李子越本人还没被【李子越】和季明蕴联合算计掉入存有佛像的房间。
规则2是信我。
电光火石间，李子越心里便有了一套合理的说辞。
天下最简单的事，莫过于伪装成【李子越】。
“你看我这张脸，李子越会做什么，我不知道？”李子越勾了勾唇。
季明蕴瞳孔微缩，嘲讽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李子越只眯眼笑，并不回答。
李子越已经经历过一遭《自杀的农民》副本，接下来他本人会去哪里，会对哪些东西产生怀疑，一想便知，简单将答案照抄过去就行，甚至不用动脑筋就能把季明蕴骗得一愣一愣。
偶尔李子越目光落在仔细听他分析的季明蕴身上时，他都会想起季明蕴最后的死状。
当时的【李子越】心里是怎么想的呢？是否也和他此时一样？
现在的【李子越】本人究竟在哪里？
如果他变成了【李子越】，以此推测，现在副本中李子越体内是【李子越】？
【李子越】也知道过去发生的一切，他还会让剧情重演，最后与他再见与佛像房间吗？
他会的。
李子越眸光稍暗。
他想要找到【李子越】，【李子越】也比任何时候都想找到他，唯有这点，李子越不会怀疑。
然而李子越没想到，这是他第一次判断失误。
第152章 3
季明蕴脸色难看：“你不是说你最懂李子越吗？现在外面人都要冲进来了！李子越人呢！”
李子越神色平静：“不要这样沉不住气。”
话虽如此, 他心里也是没底的。
是【李子越】本身就没有来到这个副本，还是说他又想错了？这只是平行空间而非场景重现？
越想心里越沉。
先前【李子越】会来这个判断完全是出于【李子越】还想和他面对面交锋，倘若【李子越】也猜到了他的想法, 直接反其道而行之，躲在远处逍遥自在了呢？
他真的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了解【李子越】吗？
李子越深吸一口气。
这层推断也能自圆其说, 反正【李子越】最终目的是杀死他，【李子越】不来才是最好的答案, 这样外面的村民会以他为最后凶手，何必绕个圈子和他见面。
窗外倾盆大雨已转变为细雨绵针，冷风顺着开口冲进来，室内桌前燃着根脆弱的蜡烛, 此刻蜡烛的灯光上下跳动, 忽明忽暗。
隐约听到外面一阵哄闹，李子越视线落在跪倒在佛像前的新娘身上，她气息已绝，掩在长垫下的腹部受伤严重, 血液长流。
按正常发展，几分钟后，外面的人便会涌进来对他们进行审判，季明蕴眼神阴冷, 已顾不上计划是否成功, 就要顺着窗子往外逃。
谁想先前他为了让“李子越”（原剧情李子越，非伪人）无处可逃，早早引来丧尸围至窗外墙下，此刻若他不逃, 会被村民审判致死，若逃, 会被下方丧尸咬死。
季明蕴胸膛升起一团无名火，谁想算计别人不成，倒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他眼珠一转，又将生的念头打在了一旁李子越身上。
难不成……这双胞胎兄弟一直在骗我？他们假意敌对，实际是为了引我上钩！不然李子越怎么不来！
而他先前为了配合眼前人计谋，将那壮汉安置在了密道，现在壮汉无法赶来，他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虽然季明蕴完全猜错了，结果却被他歪打正着碰对。
季明蕴深知自己被戏耍，当即就要往李子越身上招呼，谁想李子越仿佛根本没有害他的心思般，他毫不心虚地看着死去的新娘，若有所思道：“季明蕴，新娘是你杀的吗？”
“果然！”季明蕴冷厉道，“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你在说什么，”李子越疑惑地上下打量他，“你若不回答这个问题，你一定会死在这里。”
季明蕴一怔：“……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回答了我还能想办法救你。”
“不是你和李子越合谋将我困在……你怎么会救我？”
李子越被季明蕴脑回路惊呆：“我怎么不知道我还和别人有其他谋划？你刚才到底在想什么？我要真与他合谋，骗你在这里等着就好，我何必跟着来？”
“难道你有别的办法？”季明蕴心中大喜。
李子越笑眯眯：“我敢来此处，自然会为自己准备后路，怎么，你没有给自己准备吗？”
“你果然是在骗我！”季明蕴气极。
李子越无奈：“我劝你理清楚现状，如果你不回答，我会直接把你丢在这里，自己逃走，你回答，我还能想想怎么救你。”
“你觉得我想从你这里骗走什么？你的生命？按道理来说再过半小时你尸体都要被挂天上去了，现在白捡一个可能得救的机会，不知道你为什么还犹豫。”
季明蕴又被明里暗里贬低了一番，他怒道：“不知道！我刚来她就倒在这里了！那时候已经没了气息！鬼知道谁把她杀了！”
“好。”
李子越附身将新娘身体翻过来，他轻轻皱眉头，在她鲜血直流的腹部小心摸索着，终于从伤口正中摸出枚小巧又坚硬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我总算知道‘李子越’为什么没有来了。”
季明蕴看着他手里东西，哽着脑袋：“这不就是普普通通子弹吗？你说你要救我……”
下一瞬，只听屋角传来一声哑弹的闷响，李子越眸光骤然一凝，季明蕴甚至没看清李子越是如何动手的，再一眨眼，李子越已出现在发声处，而他身下似乎还压着个人。
“哐当！”
枪支掉落在地。
那人拼命挣扎 ，却被李子越一手掐住了脖子。
“别发出声音。”李子越冷着眉眼，呼吸稍显急促，“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他压在身下的人并非【李子越】，而是另一个按道理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怪人。
如果李子越没记错，这人是《暴风雪山庄》中藏在人类基地的最后一名幸存者，也是基地里唯一一位狙击手。
npc怎么能做到跨副本……
李子越突然想起随意在各大副本穿梭的【李子越】。
好吧。
但奇怪的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人出现在这里……他与新娘无冤无仇，对新娘开枪又是为何？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狙击手在《暴风雪山庄》副本中被饿得老眼昏花，刚来到这里时恰好听见有人说杀新娘能得到食物，他毫不犹豫提着枪躲进最近的房间枪杀了正在佛前跪拜的新娘。
谁想食物还没等到，李子越等人便来了。
他在角落心急如焚，生怕有人发现他杀人，刚好枪中还有子弹，正想着杀一个是杀，杀几个也是杀，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李子越自然是不知道这茬的，此时他心里只想着一件事。
难不成有人在背后指使狙击手杀人？
李子越没有一点犹豫，一脚把此人踢晕至墙角后，他手中折扇全开，扇身掀起的凌风将靠在一边喘息的【李子越】压到无法动弹。
李子越眼神冷冽，一步步朝其逼近。
“真是冷漠。”【李子越】咳嗽几声，“帮了你忙，得不到感谢就算了，反而被你这样看着。”
“你会帮我？”李子越仿佛听到什么天方夜谭。
【李子越】垂了眼睫，声音涩道：“我偶尔也会做点好人好事。”
“为我下辈子投胎积德。”
“是么？”李子越漠然，“都想到下辈子投胎了，你应该也想到这辈子会怎么死了吧。”
【李子越】动作僵硬了半秒。
李子越眉间轻动，心里不知为何莫名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眼前的【李子越】真的有点反常。
李子越手收紧，又悄然放开。
应该是想多了。
“砰！”
子弹再次从脸庞呼啸而过，李子越目光有一瞬间的呆滞，他看着握着手/枪躺在地上对他嚣张笑着的【李子越】，心里终于升起一团火。
原来这人刚才的模样又是伪装的。
他竟再次被【李子越】骗了过去。
“再走神，”【李子越】嘴角勾起，“下次对准的就是你头颅正中。”
李子越眸光似乎结着冰霜，他将纸扇收起来，换成这几年来最习惯使用的短刃：“我该谢谢你的提醒。”
刀光与子弹的轨迹碰撞在一切，又拉出长条冒着细小火花的红橙丝线，李子越撑在上方微微喘气，他刚才躲避不及时，不小心被高速旋转的子弹擦过眼角，那里瞬间烫出伤口，血液流下来。
【李子越】身上也不见得好看，脖颈处生出几条细长的血道，汗水和血液混在一起，他只抬眼看向李子越。
两人靠得极近，近到心跳再次同频，连喘息的节奏都很接近。
窗外细雨绵绵，凉风如柔顺绸带，远处，乌云遮掩月色。
李子越眼睫轻轻颤抖。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时间，同样的位置。
不知为何，他隐约觉得身下的【李子越】有什么地方变了。
是哪里呢。
李子越第一次觉得眼前人心思难猜，他仿佛忘了他和【李子越】的敌对关系，只是怅然若失地喃喃道：“你为什么要来呢。”
“你知道这里是专门为你布下的陷阱，你也知道即使你不来，我也会陷入无法逃离的困境，这不就得你所愿了吗。可你为什么又来了呢。我想不明白。”
李子越轻声问着20岁的自己。
回答他的却是【李子越】慢慢用刀划开他已受伤的胳膊。
鲜血顺着刀身往下，滴落在【李子越】白皙的侧脸。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李子越】看着愈深的刀口。
他的声音冷漠，充满嘲弄：“李子越，你不会忘了吧，六年前你就是这样对我抱有可笑的期待。”
“然后呢。”他唇角勾了勾，“我把你身边的谁给杀……”
“我没忘记。”李子越突然打断他。
夜幕更深，远远听到闷雷，空气里晕着泥土和稻草的湿气。
“这样就好了。”李子越声音有些发涩，“我还以为你……”
他停顿了几秒。
“是我想错了。”
这句话轻到连夜风都可以随便吹散。
眼角血液顺着李子越脸侧滚下，滴入【李子越】锁骨处，两人血液逐渐融合在一起。
李子越眼前场景又发生了惊天的变化。
这次他不再惊讶，而是认命地缓慢合上双眼，直到【李子越】的气息从他身边消失。
再睁眼时，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白洁的雪花自上方翩然落下。
然而李子越甚至不能行动，他好似被冰封在了巨型冰锥里。
好在冰锥中存在奇妙的平衡，他能正常呼吸，身体的寒冷也尚能承受，只是无法动作。
他可以抬头看天，余光勉强能捕捉到周围树木，其余一概不知。
前两次场景转换已经让他摸出规律了，他应该来到了《暴风雪山庄》副本。
可现在他完全不能动弹，【李子越】在何处更是一无所知，又该如何破局？
如果……
如果他和【李子越】在副本中互换了身份，那么按照正常副本发展，孙远诚会来救他。
在此之前，仿佛只有等待。
李子越有时候宁愿被怪物追逐，也不愿意站在原地等待。
人安静下来会想很多不应该想的东西，譬如现在。
他脑海中会不由自主想起几分钟前【李子越】看向他的表情。
眉轻皱着，那双桃花眼却很锐利，眼尾稍染一点不正常的红，带有些许薄汗的鼻尖轻轻发抖。
那样复杂又难言的表情。
李子越不知道20岁的自己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曾经【李子越】也被困在这里吗？
他在冰锥里等了多久？
那时的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彼时雪风呼啸，雪花在空中跳舞，他的视线二度受阻，却隐约能看到远处走来一人。
那人低垂着头，他身材细长，穿一身黑，裹了件不断被风往后吹的厚重毯子，在一片纯白的雪景中很是显眼。
李子越眉头轻轻皱在一起，觉得那人走路姿势像孙远诚，但又隐约感觉有哪里不对。
而下一刻，他身体突然回暖，周围冰块自主化冻，他好似被一块被太阳刚晒过的果冻包围，身上的疲惫瞬间消失。
李子越注意力却不在此处。
他目光骤然一凝，只见远处那人身体晃荡两下，再看过去时，换成了【李子越】的模样。
但眨眼后又变回孙远诚，仿佛先前只是李子越的幻觉。
没事。
根据先前两次场景转换的情况来推论，只有他和【李子越】同时流血才会触发副本转换，待那人走进、瞧好他的身份再想对策也不迟。
然而之后的发展再次突破李子越的认识。
忽而一阵雪风扫过，眼前人不见了，身边冰块融化成水，李子越暂且失了支撑，只能不断往下水下坠落。
视线越来越黑，呼吸好似被人堵住，再睁眼时，李子越猛地从水中惊醒。
此次他出现在废弃的水池中央，池内积水并不深，只打湿了他半边身体，然而李子越的心跳却无法控制地逐渐加快。
电闪雷鸣的夜、无数盘绕在一起的头发丝、冰冷的池水……
李子曰一遍遍告诉自己他没有被精神污染，身体却止不住发抖。
【李子越】明明还没有与他正面接触，为什么场景又切换了？！难道他先前又想错了？
这副本规律到底在哪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他又在水池里醒来。
为什么又是冰冷的水将他包围。
李子越感到腹部一阵翻涌，忍不住靠在池边一阵干呕。
他现在连走路都是虚的，身体骤然脱力，只能贴在边缘不住喘气。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问题在不停增多，而即使到了现在，他依然不知道如何提笔写答案。
第153章 5
李子越牙紧咬在一起。
没事。
他呼吸节奏已经乱了, 一只手却不停拍胸膛强行让自己镇定。
张敛还被困在那个房间，而只有他拥有房间钥匙，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死在这种地方，最起码要把张敛救出来。
在水池里醒来又怎样。
李子越喉道里闷出一口血, 他硬生生将其咽了下去。
总有破解之道，除非副本直接让他死。
在他没死之前, 一切都不算完蛋。
先分析周围场景。
此时为夜晚，光亮并不充足，李子越只能大概看出他身下是杂乱的草坪，断裂半截的枯黄树根毫无章法地在大地生长着, 看样子像大型庄园后方废旧的花园。
十几米开外有两栋生满爬山虎的建筑物, 再往远看只能看到一片朦胧景象，这边应该是某个世界的边界，李子越将脸上水渍抹去，沿小路往建筑物走去。
当他艰难到建筑物斜前方时, 才发现眼前场景如此熟悉——这里正是《自愿上学》副本中的宿舍区域。
李子越整个人呆在原地，开始回忆当时副本发展，却听楼梯拐角有人大喊了一声：“哥！”
李子越猛地一激灵，抬起头来, 来人正是孙远诚。
“我的妈！哥！发生什么了！”孙远诚眼巴巴地看着他, 又要哭起来，“你再不出现，张敛都要杀人了！”
张敛……？
李子越嘴巴无意识抖动了两下，他朝着孙远诚那边伸手, 谁想眼前一黑，他已彻底脱力, 径直往地上倒。
昏迷前他觉得自己终于跌入了那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李子越咬住下唇，忍住眼眶瞬间的红。
是张敛吗。
是张敛。
仔细想来李子越在这个副本里除开和张敛待一起的时候短暂休息过，其他时间要么受精神污染的折磨，要么在思考解密，连轴转到现在还没睡过觉，再加上他还带有伤，即使是铁打的身体也要说不行了。
这一觉醒来，身上伤口已被处理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子越终于睡了个好觉。
孙远诚和章行止来问他情况，几人随便聊了几句，一直沉默的张敛突然开口：“等他休息会儿你们再问吧。”
“你们先离开，”张敛平淡地看着两人，“他状态好一点我再来叫你们。”
章行止略微吃惊，他意有所指地提醒道：“张敛……你应该知道你们班马上就要和C班对决了。”
“哦。”张敛淡淡道，“对决的事情我能搞定，不要再累他。”
张敛从不说大话，他即然能这样担保，就代表他一定有办法，见状章行止也不好说什么，拉着头上恨不得冒出三个问号的孙远诚往外走。
这会儿房间终于安静下来了。
张敛摸摸李子越贴了发烧贴的额头，又给他理好睡乱的发：“还有哪里难受吗？如果累，就再睡一会儿。”
李子越垂下眼睫，吸了吸鼻子：“……没有。”
“饿吗？”
李子越摇头。
张敛很浅地勾唇笑了下。
“张敛。”李子越伸手拉住张敛衣袖。
“怎么了？”
李子越别过脸去：“……没什么，只是想叫你。”
系统提醒他不能做与身份不相关的事情。
张敛垂眸，伸手捏了下李子越侧脸。
“你是谁呢？”
李子越蓦地抬头。
张敛眼神温柔：“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你好像有事情瞒着我。”
他若有所思道：“这样的场景……我先前是不是经历过一遍？”
李子越瞠目结舌。
“但人不对，准确来说，是你不对，”张敛语调慢慢，“如果将场景分为第一场景和第二场景，第一场景里我应该碰见的是你的伪人，而现在，也就是第二场景，却是你本人出现。”
“但我没有任何实证去佐证我的猜测。”
李子越尝试着组织自己语言，却被张敛再度抢先开口：“你不用紧张。”
“很多事情看起来很怪异，但想到这里是副本，那发生什么事也不足为奇了。”
“你刚才好像欲言又止，是不能告诉我这些吗？或者，”张敛顿了顿，“系统不允许你判断我的猜测？”
张敛与他对视：“现在你什么都不用想，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是否陷入了某种困境，另外，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李子越眸光亮了一瞬，却再次熄灭，最终依然只是沉默摇头。
“不……”
“如果真的存在所谓的第一、第二场景，”张敛第一次打断他，“那是否说明也存在第二个我？”
“这个我在哪里呢？你情绪明显不对，如果我在你身边，是不会发展成这样的。”
张敛继续道：“难道第二场景存在的我和你出于某种原因分开了？但我了解我自己，即使和你分开，我也一定留了什么东西给你。”
“这东西要么能帮你找到我，要么它能在关键时刻救你。”
李子越被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他很早之前就觉得张敛聪明，谁想张敛居然能凭借他这一小段反应将事情真相推理出个大概。
“你很吃惊，”张敛道，“同时你的视线不自觉往下，并停滞了几秒，说明你陷入了某种回忆或思考。”
“第二个场景的我真的给你留了东西，但你先前没想过那些东西可能会救你，对吗？”张敛抿了抿唇，他的手覆在李子越后颈，轻轻拍着，“这样想来倒让人伤心了。”
“哥。”他轻弯下腰，在李子越耳尖留下一吻，“偶尔也依赖一下我，好吗？”
温热的液体悄然落入张敛手心。
张敛俯下身体，一只手很轻地将李子越下颌往上抬，他慢慢吻着他眼角的一点泪花。
“你不是容易哭的人，”张敛声音哑起来，“这段时间过得很苦吧。那个我一定很混蛋，不然为什么不在你身边呢？”
不是的。
李子越哽咽着。
如果没有你，我早在刚才发现自己又在水池中央醒来时心态就不稳了，是要救出你的想法支撑着我再次见到你。
支撑？
李子越一愣。
【张敛却岔开了话题：“你还没去过我的世界，对吗。”】
【李子越似乎明白张敛到底想说什么，他动作僵硬了半秒，还是摇头。】
【“以后一起去吧。”张敛语调放缓。】
至此，李子越才明白张敛为什么要主动将自己困在房间，又把唯一能开门的钥匙给他，再把他推出来。
【张敛只笑：“我说了，我是个很卑鄙的人，卑鄙的人自然善于威胁他人。”】
张敛所做的这一切，只是想让他活着。
李子越是从别人对他的依赖中找到允许他活下去的自我价值的人，在那个寒冷的雪夜，他因为从张敛身上发现的自我善意而准许自己活了下来，在这个副本，张敛又将继续活下去的理由递给他。
李子越上半身稍弯曲，将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吞下，几点泪水逐渐将他的视线模糊。
对不起。
直到现在，我仍然不是个厉害的人。
……
周围场景在他不自觉间又发生了转变。
待李子越再次睁眼时，他好像立在一面方正的透明玻璃面前，四周再无其他东西，只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纯白。
玻璃里透出一点其他东西，是未粉刷过的混凝土墙壁，李子越视线再往下时甚至能看到干涸的洗漱池，水龙头上端全是灰尘，四边都结上细小的蜘蛛网。
这里是……
如果没有想错，他应该是又回到了《高级伪人副本》，不对……应该是回到了他想象中的副本。
李子越轻皱起眉头。
他记得之前【李子越】可以从内部砸碎玻璃，然后进入他所在空间。
李子越手触碰上玻璃边缘，是实体却并不坚硬，仿佛稍微用力就能将其边缘掰裂开。
【玻璃裂开了，用血补上就好】
【李子越】当时毫不犹豫砸碎玻璃，并用他自己的血液补上，规则类副本中规则才是一切主宰，对npc和玩家一视同仁，【李子越】不会做使自己陷入困境的事，这是否意味着砸碎玻璃并不会得到什么负面影响。
李子越试着将拳头往玻璃上碰。
再次出乎意料地，他几乎没有用太多力气，玻璃边缘就碎了，几枚碎片往后掉落，右下方破出个能容纳他手臂通过的缺口。
与此同时，卫生间的门被人猛地打开。
李子越往那边看去，正好对上【李子越】黑沉的脸。
“你发疯了。”【李子越】怒道，“玻璃是你能打碎的吗？”
他几乎是没有犹豫地用小刀将自己手腕割破，瞬间鲜血直流，【李子越】认真地将人血涂抹在玻璃缝隙处，玻璃吸了血液，很快又恢复原样。
李子越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子越】，心跳莫名很快。
【李子越】这番举动实在过于反常。
李子越想起【镜子守则】第三条：请不要触碰有裂缝的镜子，如果不小心触碰，请将身上的血液涂抹到镜子裂痕中。
守则中只说了要填补裂缝，并未表示应该用谁的血，照【李子越】一点亏都吃不得的性格，按道理来说应该是划伤他的手以取出血液。
【李子越】为什么舍得捅自己一刀？他这样匆忙行动是干什么，难道这条规则还有其他含义？
然而谁想李子越刚一张口，眼前场景又发生了变化。
为什么会发生变化？！
李子越视线已是一片黑暗，心里却惊讶不止。
他已经回到了《高级伪人副本》，还能去哪里……难不成他又陷入了循环，要再次前往《初级伪人副本》……？
谁想这次的情况最让李子越感到绝望。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瞳孔还未聚焦，便听到身侧有人说出那句让李子越毛骨悚然的话。
“你终于醒了。”
而这次唤醒他的人，是白煜。
第154章 牵住我的手吧
孙远诚坐在堆满杂物的角落, 他眉头紧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刚从系统里调出来的前十几届玩家积分榜前十名单。
里面两个人让他感到格外诧异。
一是白煜。
李子越之前提过，白煜成为副本玩家的时间不算长, 充其量只比李子越多来虚拟世界两年，然而为什么几十年前的第一期积分榜前十上有白煜的名字和照片。
孙远诚视线久久地停留在系统界面。
他从未见过白煜, 不清楚是否只是简单的重名，如果是重名还好, 但如果不是呢。
什么样的人可以在无限流副本待几十年，外表却没有一点变化。
他的手微微发着抖。
这还不是关键。
将榜单往后翻，能看到某个奇怪的姓氏一闪而过。
之前机械世界大混战时，孙远诚曾听周围玩家吐槽张姓的人从不进副本, 从榜单玩家名字上看来也是如此, 可在十几年前，榜单上突然出现了个张家人。
张行止，彼时排名第99名，一个月后《高级伪人副本》开启, 他的排名陡然上升至第6，成功被选入副本。
孙远诚紧盯着玩家旁边的个人照片。
同样的剑眉星目，只是这人眉宇间比章行止多了一丝阴郁。
除非章行止也有个双胞胎兄弟，不然这就是他本人。
然而到目前为止《高级伪人副本》通关率依然为0, 如果张行止就是章行止, 他当初又是怎么从副本中逃出来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外貌怎么会没有一点变化？！
或者说……
孙远诚心都在发颤。
真正的章行止（张行止）早死了，和他们相处的一直是伪人。
疑点不仅此处。
如果章行止想掩盖自己的身份，为什么不彻底换名换脸, 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仅更改姓氏？！
再说，好不容易逃出《高级伪人副本》的章行止, 又为何大费周章来到这副本？
“咔嚓。”
斜前方莫名发出一声细小的物体掉落声，孙远诚整个人突然紧绷起来。
有人。
他的直觉从未骗过他。
不知何时，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他所躲藏的房间，且根据那声“咔嚓”，那人离他不足一米远。
孙远诚猛地抬头向上看去。
正对一双血淋淋的人眼。
……
李子越脸色在瞬间煞白，他猛地咳嗽两声，身体警惕地往后移。
“白……白……”他竟也口吃起来。
“什么白，”白煜笑着敲他脑袋，“要尊称我为学长。”
李子越惊魂未定，只是低头喃喃道：“我……我醒了……”
白煜揉他的发顶：“完蛋了，越仔，你真做题做傻了，你学姐一会儿又要骂我了。”
李子越动作僵住。
做题……？
学姐？
“我们是在高级伪人副本……”李子越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哪个高级伪人副本？”
白煜再度疑惑歪头：“到底是怎么了？”
“当然是第一个啊，”白煜摸不着头脑，“不是，我也被你带偏了，我们也没办法分身去多个高伪副本啊，什么第一第二。”
“真完蛋了，”白煜悲痛道，“越仔你还记得1+1等于多少吗？我得提前为一会儿霍浅云把我吊起来打做准备。”
李子越目光有一瞬间的呆滞，他双眼无神地盯着白煜，整个人好像被夺舍。
白煜彻底慌了。
“好好的，不就是后脑勺不小心被撞了一下嘛，越仔你到底怎么了？”
李子越情绪激动到说不出话来，不知过了许久，他才哽咽着。
“一切都是我的梦……对吗……”李子越声音沙哑，“学长……我并没有……我并没有……”
我并没有杀你们……对吗。
之前发生的所有，都只是一场漫长的梦，对吗……
“没有什么呀？”白煜到现在还是摸不着头脑，“你刚才梦到什么了？”
李子越眼眶泛着红，他垂头，生涩道：“没有……没什么。”
“做噩梦了？”白煜笑着摸摸他后脑勺，“没事没事，我们都在呢，等会儿带你去找你学姐。”
“学姐他们在哪里？”李子越语气有些急促。
尽管之前发生的一切可能只是一场梦，李子越也不敢掉以轻心。
先前《高级伪人副本》中，霍浅云、徐景逸、徐景时三人第一批出发去打探副本信息，白煜有单独的支线任务，李子越因为试卷还没写完，怕耽误后续进程，被霍浅云留在房内写作业。
此时白煜完成任务先回来，刚好碰到不小心被房内飞来的木棍砸晕的李子越（白煜是这样说的，李子越表示怀疑），当即吓得魂不守舍，连忙把李子越放一边躺好，又给他收拾整理齐试卷，这才蹲在李子越旁边双手合十祷告。
李子越正是在这个点醒来。
而后来发生了什么，他死也不会忘记。
短短几分钟后，刚与弟弟徐景逸分开的哥哥徐景时被强制进行与伪人的卡牌比赛，他平时运气很好，不知为何到了这里情况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转变，回回拿到烂牌，饶是他想进一切办法扭转局面，也无济于事。
在远处突然心梗的徐景逸意识到哥哥可能陷入危险，然而等他匆忙赶到时，遇到的不是真人哥哥，而是哥哥的伪人。
【徐景时】对徐景逸大吐苦水：“我所有积分和道具都输给纸牌游戏了，不过还好，最后一把我釜底抽薪，赚了个大满贯，不然我人也要交代在那里了，你就见不到我了。”
徐景逸懵懵懂懂地“啊”了一声：“哥哥，那接下来你跟我一起走吧。”
徐景逸并不是个笨人，当即就明白他眼前的人并非真正的哥哥，然而此时伪人出来，真人却不见，想来哥哥应该被这伪人控制着，他先佯装不知情，再对这伪人试探。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哥哥的尸体离他仅一墙之隔。
当伪人向他递来纸牌时，徐景逸心跳没理由地加快了两下，仿佛有人贴在他身后，那人将他的手腕握起，往上提，让他往桌下摩挲。
木桌下并不光滑，有几处类似文字的凸起。
“一（逸）”
“不要相信我”
“逃”
徐景逸手上动作停在最后一个逃字上面，他刚想将手收回，上方却覆上了一层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冰冷。
对面的【徐景时】面上虽挂着笑，眼里却透着彻骨的寒。
他从桌下抓住徐景逸的手腕，嘴角往上扬：“弟弟，桌下是有什么好东西吗，读给我听听？”
……
这个副本构造也颇为神奇，从外看是一整栋大楼，然而高不见头，低不见底，好似有无限增加的楼层。
大楼内所有房间外围皆用白色油漆粉刷，从外面看不到什么端倪，开门后才发现各个房间又是独立空间，有的小巧如正常卧室，有的广阔如望不到尽头的热浪沙漠。
如果对经过的楼层没有明显标注，最后迟早会困死在无限延申的世界里。
霍浅云尝试着用道具在白墙上做标记，谁想不管她用什么办法，印记总会在下一秒消失。
这些墙壁就像能吞噬一切的流沙。
霍浅云眉头轻轻皱起。
这里只有房间内部具有独特性，想要明确具体楼层，就要不断打开房间，然而绝大部分房间里的东西对玩家是不友好的。
怎么办呢。
另一边，李子越不敢耽误，他晚到一秒，学姐存活的希望就减少一分，到最后甚至白煜都跟不上他。
还好……
还好一切都来得及。
霍浅云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李子越面前，他差点双腿一软，无法正常站立。
“越越？”霍浅云惊讶地看着他，“怎么这么着急？发生什么了吗？”
“没事。”李子越一边喘着气，一边摇头，“学姐，你没有见到其他人吧？”
“见到谁？”霍浅云疑惑道。
李子越顿了半秒，正色道：“我。你有没有见到过，我。”
“你不就在……”霍浅云突然明白，“没有，还没有见到你的伪人。”
李子越眸光稍凝，眉间轻颤动了两下，劫后余生般道：“那就好。”
“话说回来，刚才倒是看见徐景逸慌慌张张跑过去，他性格很沉稳，难不成是徐景时出了什么问题？”霍浅云拧眉沉思。
徐景时和徐景逸？
李子越心里突然一跳。
“走，”他拉住霍浅云手腕，“要快点，不然徐景逸也要死了！”
霍浅云虽不知道李子越这番结论是如何得出来的，却也没迟疑，然而她刚一迈步，手腕却传来一阵剧痛。
“啪嗒！”
肉块掉落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显得如此刺耳。
血液如一朵明艳的花，在纯白的地板上缓缓绽放开来。
李子越动作僵硬地转过头来：“不……你……”
霍浅云视线落在地面那团血红上，甚至没有发现她手腕的伤口鲜血直流。
系统提示音在李子越脑海中响起。
【规则4：成为我】
【支线任务：隐藏你伪人的身份，当有人相信你是真人时，你会得到一份惊喜奖励】
全身血液仿佛在此刻被吸食干净，李子越脸瞬间惨白，身体冷到不像话。
什么意思。
霍浅云震惊地看着李子越。
我是伪人？
什么意思。
我到底是谁。
什么……
规则4……成为我。
不对不对不对。
原来，这一切并不是梦吗。
我也没有真正醒来。
我到底是谁。
我是真人。
还是伪人。
“滴答。”
霍浅云手腕处的血液汇聚成圆润小珠，径直往地面掉落，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滴答。”
“滴答。”
无尽的水滴落下。
“滴答。”
“滴答。”
【你被绑在木床上，整日只能看着视线正前方的水滴往你的额头滴下。】
【每当你快要昏迷过去时，冰冷的水滴便成为尖锐的刺针，让你意识瞬间清醒。】
【你又能听到那水声了。】
“滴答。”
“滴答。”
【你没办法逃过水声，直到你被它的声音折磨到精神崩溃，直到你被这透明的、看似无害的水一点点啃食。】
李子越心跳极块，神智混乱，头疼痛难忍。
他痛苦地压住自己的太阳穴，视线再次一片漆黑，模糊间他好像听到了无数人凄惨的哭喊。
有人骂他残忍，骂他冷血。
也有人在向他求救，却在得不到他回应时对他冷漠地指责。
“为什么见死不救。”
“为什么积分榜榜一做不到事事完美？！”
“你的命就是命，我们的不是吗？！凭什么我们要成为你成功路上的实验品，凭什么你坐着就能拥有一切，而我们只能不断在副本中挣扎，为一点生存空间挣地面红耳赤！”
“越越……”学姐虚弱地呼喊他的名字，“李子越……”
“不要听这些人说……”她好似已经不能再发声，“你快……逃……你快……”
逃？
李子越失魂落魄，双眼无神，像个没有自我意识的尸体。
学姐。
我能逃到哪里去。
下一秒。
雪夜过后明媚的阳光从高处长方形窗户中透进来，李子越看见空气中细小的灰尘在上下起舞。
外面是阳光明媚，室内是一片死寂的漆黑，阳台冰冻着刘煜澈的尸体。
光亮探入最后的人类基地客厅，使一点外面潜进来的细雪融化。
血水和雪水混杂在一起，章行止被剖了腹，张敛手筋被挑断，两人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皆已没了气息。
而李子越木讷地站在尸体中间，他手臂不受控制地向上举起，漆黑的手/枪对准眼前那个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准备用死亡来赌规则的自己。
【支线任务：枪杀自己】
【温馨提醒：请在一分钟内完成任务，若没有完成，系统将强行启动第二模式】
【倒计时59秒】
【倒计时34秒】
李子越的视野逐渐模糊，身体渐渐失去知觉，他知道，先前那个让他失去所有意识的“第二模式”正在吞噬他的理智。
上一次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杀害了一位无辜的玩家。
这次。
他要杀了自己。
【倒计时10】
……
冰雪在他身侧融化，被冰冻在冰锥里的李子越看到远处来人浑身裹着雪花，那人将漆黑的斗篷解开，露出那张稍显稚嫩又冷漠的脸庞。
那是【李子越】。
是20岁的李子越。
他沉默着不说话，手里攥着把锋利的冰锤，冰锤“哐当”几声，将李子越身边的冰块砸地脆响。
身边冰层一块块碎开，李子越被冰禁锢的四肢终于得到活动的权力。
随后，【李子越】面无表情地朝他伸出手来。
“牵住我的手吧。”【李子越】淡淡道，“如果你想活下去的话。”
……
“砰。”
沉默的枪声和外侧的雪崩融在一起。
世界又恢复寂静。
第155章 解铃还须系人（2/2）
“烦死了, 李子越。”
熟悉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
那人手自后方握住他的手腕，将其往上轻抬，子弹在此时偏离了轨道, 打在墙壁另一侧。
他缓缓道：“副本一直在引诱你，引诱你神智不清, 引诱你分不清循环和现实，引诱你枪杀自己, 你好不容易走到最后一步，要是真开枪杀死自己了。”
他轻笑一声：“那我之前做的一切就算白费了。”
随后趁李子越还没反应过来，【李子越】手指稍动，将李子越手中的枪转到自己手里, 手/枪在他手心旋转, 又骤然停住，他毫不犹豫地将枪口对准前人。
“杀人这种事，还是我更擅长吧。”
他的话语中带着些许让人难过的自嘲。
“砰！”
枪响了，却不是正常的子弹出膛声, 而是像镜子自中破裂发出的脆响。
至此，所有的场景在李子越面前皆断裂成一片片细小的碎片，每一枚碎片都记载了他通过的所有副本，里面有他偶尔的风光, 也有痛苦的自我挣扎。
所有汇聚成如银河般璀璨的长绸缎, 它们温柔地缠绕在李子越周围，将他身上所有伤痛一一抹去。
李子越最终又回到了曾经和“它”交谈过的原点。
四周是血肉红与人骨白的交织，无数个“李子越”的尸体倒在地上，最前面堆起一座小山, 山上坐着个低头沉默的人。
那是另一个自己——【李子越】。
“原来……”李子越喃喃自语道，“从这个时候开始, 我就已经在《高级伪人副本》里了。”
【李子越】却置若罔闻，只是盯着脚下一枚腐烂的头颅道：“李子越。”
“我要死了。”他声调很轻，轻到这句话仿佛能瞬间融化在风里，轻到这句话就像“早安晚安”一样平凡。
“我很快也要成为这些尸体中的一员了。”
李子越猛地抬头，在看到【李子越】的那瞬间，他忽然愣住。
“你……”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李子越】开始变得透明的右手。
那里原先握着枪，由于肢体透明化，【李子越】再也没有力气拿枪，枪身落地，卡进下方尸体边缘。
“你为什么……”李子越声音发颤，“你为什么救我……”
“别自作多情了，李子越。”【李子越】面色虽白，却忍不住冷哼一声，“我没有打算救你，我只是……”
只是什么。
他没有再说，只是用泛红的桃花眼看着李子越。
他很努力地想挤出一个看上去不在乎的笑。
而唇却因强忍泪水被咬地发白。
【李子越】的眼眸似盛了冬日清晨草木间结的浅薄冰霜。
他直视着李子越：“我没有救你。”
“我至始至终都恨着你，我比任何人都想要你死。”
李子越的目光变得很复杂。
他听见自己缓慢而沉重的心跳，胸腔里翻涌着让人难以承受的情感，这一切都压得他喘不过气。
“你看这里，”【李子越】声音沙哑，“这里有很多个‘我’，而不是有很多个''你''。你明白吗，李子越。”
“我一开始就知道我的结局，”【李子越】缓慢道，“我是你的20岁，我只是你生命长河中的某一块无足轻重的碎片。”
“我不愿意说我生于你，更不愿意承认我是你在某个时期的副本，这好像在承认……只要你不死，就可以有无数个我诞生。”
【李子越】哽咽着：“我不是独一无二的，谁都可以替代我，谁都可以舍弃我。”
他的右腿已经开始透明化。
“所以这六年里我一直在寻找我和你之间的不同，我想证明我是独立的个体，我不是你。”
“但我找到了什么……我只找到了恶意。”
他自嘲地笑了笑：“是的。我和你最大的不同是我体内蕴含了太多恶意，而现在选择让你活着离开副本的那一点善……不过是我从你身上偷来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可能是自我杀了人开始……活着对我来说成了一种折磨。”
“我有了你的善，却做了太多恶事，我被愧疚反噬，终生不得安息。”
李子越比任何人都能清晰感觉到【李子越】身上压抑着的沉重痛苦，这些自我挣扎、自我贬低、自我厌恶的情感紧紧攥着李子越的心脏。
他甚至没有力气抬头。
泪水打湿他的手心。
“所以我才恨你，李子越。我比任何人都要恨你。”
“我恨你的邪念，恨你的伪善，恨你被打压成这样还能站起来……更恨你对我的仇恨……”
【李子越】一字一句道：“我这六年受的煎熬不比你少，李子越。”
两行止不住的清泪顺着他的脸颊滚下。
他绝望着。
那双原本应该显出笑意的眼中满是孤寂与歇斯底里的沉重。
“因为真正杀了他们的人，不是你，是我。”
李子越深深地望着高处的【李子越】。
【李子越】大多数时候看上去瞧不起所有人，他嘲弄李子越，蔑视规则，对章行止等人多的也是冷言冷语。
李子越从未见他哭过。
记忆中20岁的自己是最无忧无虑的，彼时他身上少年气还未褪去，又让他拿到了最让人得意的积分榜第一，折扇在手，身后有学姐等人作靠山，一时间李子越成了副本里好似能呼风唤雨的风云人物，不管在哪里，所有人都会把他当作神一样看待。
这样的他。
现在这般痛苦。
李子越很快把脸别到一边去，他不想让【李子越】发现他混乱的呼吸和因为心里酸涩而开始泛红的鼻尖。
【李子越】的身体愈透明，甚至让人能清晰看到他胸膛里跳动的那颗鲜红心脏。
“砰砰。”
和李子越的心跳重叠在一起。
“你知道我每天看着学姐，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吗。我永远无法忘记我亲手将他们残忍杀死的场景，那时候我的意识不由我做主，我的眼睛却清楚记住了一切。”
“那些画面如梦魇，在无数个失眠的深夜折磨着我。”
“可我能怎么办呢？”
他声音悲凉。
“我能怎么办呢。李子越。”
【李子越】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我能向他们忏悔吗？”
“我有什么资格忏悔。”
“李子越，你这六年又在自作多情什么！你又在自我谴责什么！”
【李子越】目光凄惨：“杀了他们的人……至始至终都是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李子越口中泛起阵阵苦涩，他的眼神里带着悲，又夹着一点怜。
“李子越，你怜悯我的表情让我忍不住想吐，”【李子越】直盯着他，“你凭什么在给予我残忍后，又给予我会陷入自我痛苦，自我折磨的道德束缚。”
“我可以残忍杀人，我也可以做一辈子好人，可我为什么偏偏成为了中间那个，我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阴暗面，我毫无人性地杀害了他们，可之后我又因为来自你身上的一点善而陷入无尽痛苦中。”
“我厌恶你，我厌恶自己，这一切，你懂吗，李子越。”
“那不是怜悯。”李子越话语哽了半截。
“你明白。”他艰难道，“我没有资格高高在上地怜悯你。”
我只是……
我只是很难过。
至始至终【李子越】都没有真正害过他。
当他困于自我幻想时，是【李子越】给他留下印记，提醒他来“对面”找他的真身，当约定的24小时快到时，也是【李子越】来止住他手腕伤口的恶化。
他神智不清时，是【李子越】轻点他的眉间，让他暂时忘却水的可怕。
当初他之所以敢主动跳进生满令他毛骨悚然的头发丝缠绕的水池，是因为在二楼的【李子越】拿枪对准他的场景让他想起《暴风雪山庄》中的循环。
李子越不擅长用枪，【李子越】的枪法也未比他高多少，如果【李子越】真的想杀他，作为副本npc，他可选择的武器实在太多。
【李子越】嘴上说着想要他死，实际做的全是有利于他的事。
李子越早该知道。
【李子越】会说出很多违心的话，唯独眼睛不会骗人。
不要听【李子越】说的话，要注视他的眼，观察他的行动，再听他的心跳。【注1】
李子越声音干涩：“……原来一开始我的感觉是对的……你所有反常行为都在向我暗示这样的结局，可是我……”
“可是你不相信作为你的一部分的我，”【李子越】冷笑道，“会主动走向这样，只允许你活下来的结局。”
“本质上你不是不信任我，你是不信任你自己。”【李子越】目光复杂，“就像至始至终你都不恨我，你最恨的其实是你自己。”
“你觉得假如当初你的心里没有一丝邪念，我就不会诞生，也不会酿成悲剧。”
李子越低头沉默着，然而发红发烫的耳朵和身侧攥起的拳头却背叛了他。
“我所做的一切并非想让我这个人看起来有多么高尚，也不想让谁原谅我，”【李子越】嘴角发白，“如果我这种人都能被轻易原谅，谁来偿还那些因我而死的人后来的生命呢。我确实杀人了，不管我是有意还是无意，我确实这样做了，我从不否认。”
“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赎罪。我这辈子已经全是黑点了，我只是希望……这样做……能让我下辈子……过得快乐一点。只要一点。因为我实在罪不可赦。”
“李子越，我恨你，你也要恨我。”
他好像紧张地抿了下唇：“先前在《初级伪人副本》里，你没有杀掉那个无辜的玩家，是我在最后将真人和伪人的数量改变，是我杀的，和你没关系。你至始至终，你手上都是干干净净的，你没有杀人。你也不会杀人。”
“所以，”他停顿了两秒，“你这样的人，你可以许愿。你要许愿下辈子不要再遇到我这样糟糕的人，你要许愿……”
你要许愿，你以后会过得很幸福。
“李子越。”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和，“我要离开了。”
大半边身体已完全透明，唯独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因有水的润泽而闪烁着柔和的银光。
“你不准忘记，我是因为救你而死去的，”【李子越】轻咬牙，嘴角扯出难看的笑，眉头皱在一起，“你也不准忘记你手腕的伤口，那是我划出来的，里面流着你和我的鲜血。”
“你不准这么轻松地死去，你要一辈子受折磨，一辈子都忘不了我对你的伤害，一辈子都要记得手腕的疼和我对你说过的这些话。”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他一遍遍强调着，“我恨你，李子越。”
“我恨你恨到即使我下地狱也要诅咒你活下去，活到自然老死的那一天，活到你记不住我的那一天，活到你再也无法从镜中看清自己摸样的那一天。”
“你要活着，李子越，因为我恨你，所以你要活着，永远，连同我的时间一起，我不要我的时间转动了，我要你活着。”
他第一次笑着对李子越说话，尽管眼泪一直未曾停止：“我们本应该以杀死对方为最终目的，本应该水火不容斗个你死我活……可是我怎么会……我怎么会想对你说这些话，我怎么会在你面前感到胆怯、自卑和懦弱。”
【李子越】轻声：“李子越，我恨你，可我也比任何人都要……”
蜡烛燃烧殆尽，最后一点烛火熄灭，唯独剩下一抹漆黑的灯芯，这是火焰唯一存在过的证明。
世界上不会再响起【李子越】的声音。
李子越又回到了《暴风雪山庄》那片结冰的湖泊中，102号变异丧尸在湖面群聚，斧头尖锐处强力砸入冰层。
李子越却好似听不见外界一切声响。
他整个人淹没在水中，五彩游鱼在他四周轻快地摆尾，湖水表面冰层颇厚，下方水却带了一点容纳人的温度。
这是他第一次在《高级伪人副本》中感受到水的温暖和柔和。
他不再害怕被水困在中央。
而后眼前终于亮起一些光亮，这才使他看见面前的人……
那人同他一般长相，眉宇间却带着淡淡的忧愁，他双眼紧闭，胸腔心脏处不知为何破了块拳头大小的洞，却不见脏污的血液。
雪花缓慢落下。
雪风缠绕树梢。
李子越看着那人缓慢睁开双眼，那双和他极为相似的眼眸对上他的视线。
那人似乎在流泪，又似乎在欣喜。
他的手在水中缓慢移动，直到李子越的衣前，手指颤抖着勾了勾，却因水的波动而始终无法摸到李子越的衣角。
此刻，系统提示音在李子越脑海中响起。
【规则5：杀死我】
【支线任……】
【检测到规则5存在答案冲突，现为您随机生成新规则，以替代原规则】
【规则生成中，请稍作等待】
李子越艰难地伸出手来，在他即将触碰到【李子越】伸过来的手指的那刻。
“砰！”
许久未曾听见的枪声再度响起。
已经化为一面薄镜的【李子越】身体在瞬间碎成粉末。
【新规则已生成，请注意查收】
【规则6：拥抱我】
【支线任务：他曾递给你‘少年的书信’】
而此时李子越离他不过一厘米。
【李子越】最后留给他的是水中温柔的波纹和漂亮的五彩游鱼，玻璃碎渣汇聚成细长的璀璨星河，似夜空闪烁的星星，逐渐点亮整个暗沉的湖底。
李子越最后只记得【李子越】临别时的那双眼，那颤抖的纯黑瞳孔，沾着晶莹泪珠的长睫，晕红的眼尾，以及压抑在眼底的，如风暴过后漂浮在大海上的帆船般孤独的情感。
李子越明明可以假装不知道他最后想说什么，李子越明明可以轻松忘记这一切，把他当作一个可有可无的问号，可李子越做不到。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两个人，李子越面对的又怎会是他。
这个在李子越面前清澈透明如湖水般明净的人，他的欲言又止，他的辗转反侧，他的紧张压抑，李子越在他的眼眸看向自己时，全都知晓。
因为他就是他。
……
[恭喜您成功遵守个人角色守则，以下是您任务进度汇总]
[规则1：疑我/疑我卑劣]
[对应《初级伪人游戏》副本]
[标注：已完成]
[规则2：信我/信我纯良]
[对应《自杀的农民》副本]
[标注：已完成]
[规则3：救我/救我于雪雾循环]
[对应《暴风雪山庄》副本]
[标注：已完成]
[规则4：成为我/成我于数据灵魂]
[对应《我是自愿来上学的》副本]
[标注：已完成]
[规则5：杀死我/允我沉睡]
[对应《高级伪人副本》副本]
[标注：已完成]
[恭喜玩家找到第四面镜子——“我”]
[至此您已完美完成“雪镜”三阶任务，然而系统检测到您所在的副本和任务副本存在冲突，考虑到优先级，我们将为您开辟新的道路]
……
【李子越】很早之前便布下让李子越通关的局。
接下来他要踏上【李子越】用死亡为他创造的生路。
第156章 真/伪
狭长的走廊上, 那人并不掩饰自己的脚步声，甚至为了刻意让他恐慌，身后人的步子越迈越响, 透着肆意的嚣张。
章行止心里升起一团被瞧不起的怒火，他转过来, 对着那人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孙远诚挑了挑眉，脸上挂着轻浮的笑：“我倒是想问你, 你想去哪儿？找什么东西？”
章行止直勾勾盯着孙远诚，意味深长道：“你竟这么快就与你的伪人决出了胜负。”
孙远诚眼眸微眯：“看来你也不晓得我到底是真人还是伪人。”
“什么……”章行止怔了半秒，“难道你……”
孙远诚却笑：“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什么身份。”
“怎么可能。”
“很多人之所以会长时间被困在上个阶段副本, 是因为他们铁了心要与伪人争夺唯一活下来的机会, 伪人好不容易得到了生命，自然也不甘心，但真人和伪人思维同频，智商相差无几, 很难分出胜负，最后比的不过是谁的耐心更好罢了。”
他轻蔑道：“为什么一定要和伪人形成竞争关系呢？”
“你……”章行止实在无法理解孙远诚的脑回路。
“我快速通关的秘诀很简单，”孙远诚笑眯眯道，“和伪人达成合作关系就好了。”
“无论出去的是谁, 之后的世界里只会存在一个孙远诚, 管他真人还是伪人，只剩一个的情况下，假的可以成为真的，真的还是真的。所以, ”他话语一顿，“你问我现在是什么身份, 我也说不清楚咯。”
章行止倒是笑了：“看来你玩游戏的时候很喜欢卡bug。”
“哪里卡bug了？”孙远诚歪头，“允许真人和伪人兵刃相见，不允许真人和伪人友好协商啊？真人和伪人相似度高有一点好，不管商量什么事情都特别容易达成一致。”
章行止摇头：“你不懂，真人和伪人始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孙远诚挑了下眉，“伪人副本存在两个核心，一是精神层面的自我意识，这点构成了先前我经历过的所有磨难，第二个核心是物理层面的身体独一性，这点决定是真人还是伪人存活。”
“人不可能只有□□疼痛，也不可能只会受到精神折磨，这两个核心结合非常紧密，如果人本身自我意识足够强，身体状态也会发生改变。”孙远诚眼睛弯弯，“我没说错吧？”
“这是无法做到的。”章行止盯着他，“人没有办法完全回避自己的下意识反应，你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身份，你是在骗自己，就像你无法阻止自己在头脑中想象一只粉色的大象。”
孙远诚慢慢朝他走来，面上笑容不变：“你知道‘天才’这个称号的评判标准是什么吗？”
孙远诚曾因为被人誉为“天才”而吃过很多苦，好几次命悬一线，这是章行止第一次从孙远诚口中听到“天才”二字。
章行止抿了下唇。
孙远诚笑容灿烂：“如果我无法将所有人觉得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可能，当初我也不至于被针对成那样。”
章行止愣了半晌，倒真情实感赞美了：“你的成功是不可复制的。”
孙远诚巧妙地将“伪人和真人只能存活一位”这件事转换成了他最擅长的角色扮演，谁死谁活对他来说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之后的人生里，幸存的那位要完美恪守作为人类孙远诚所要遵循的生存守则。
直到他死亡那刻，他才能脱下自己的面具。
这确实是只适合孙远诚的通关办法。
“那是自然。”孙远诚弯唇，“因为世上只有一个我。”
章行止目光深深地看着他，没说话。
孙远诚抬眼看过去：“我不是来找你分享成功经验的，言归正传，你应该很清楚你自己是什么身份吧？”
“毕竟，”他声调冷下来，“人类无法做到十几年不衰老。”
章行止转过身去，沿着走廊继续行走，他的声音从前方飘来：“我不知道。我不是真正的伪人。”
“但也不是纯粹的真人。”
孙远诚眉间轻皱。
他明白人类撒谎时所有小动作，但章行止表现得很正常，要么是他撒谎的技巧已经远高于常人，要么他说的全是真话。
怎么会存在这种夹在中间的情况？
孙远诚试探着问：“那十几年前，你是怎么从《高级伪人副本》逃出来的？”
“逃出来？”章行止嘲讽似地笑了笑，“我根本没进去。”
“没进去又怎会与伪人扯上关系。”
章行止在某个房间门前停下脚步，他的手放在门边扶手上，孙远诚只能看到他被光隐了一半的脸庞，额前碎发遮掩了他的眉眼。
章行止长长叹了口气，他手缓慢往下压：“进来吧。你会知道一切的。”
孙远诚没有迈步。
现在章行止是敌是友还说不清楚。
进去，还是不进去？
他心跳加快，看着章行止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门内。
……
李子越沿着无限往上环绕的纯白楼梯往上走。
这是一座密不透风的孤塔，圆墙体上没有窗户，只有最顶端亮起让人无法直视的白炽光芒。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清楚是否真的能走到所谓的塔顶。
他只是麻木地走着，脑中不再想任何事。
最后他停在一面悬空门前。
李子越看着门的边缘许久，此刻他能清楚听到自己稳定清晰的心跳，血液在他体内流动，呼吸如空中浮云，缓慢地上下起伏。
他觉得自己能猜到门后的场景了，尽管没有太多证据证明他的猜测。
人的第六感是很神奇的，尤其是在猜测身边人时。
“啪嗒。”
机械锁扣被解开，发出清脆细响。
门缝中透出一抹细长的光亮，洁白的光越伸越长，越伸越广，直到把他整个人都覆盖。
李子越抬起头。
对上坐在办公沙发上的白煜的眼眸。
“你并不惊讶。”白煜微笑着，将深褐木制长桌面那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水往李子越面前轻推。
李子越缓慢进来，声音平静：“你也不吝啬，整个过程中给了我很多表明你不正常的提示。”
“怎么说？”白煜放松地将手搁在沙发扶手处。
李子越面无表情地在他面前坐下：“拿最近一次我们见面说起吧。”
“伪人系列副本中，一旦和身边人分开，下一次见面时先查验身份是基本操作，当我醒来时，你并未对我的身份提出任何怀疑，甚至很信任地告诉了我学姐位置。”
李子越眸光渐冷：“且当我问你‘我们处于哪个高级伪人副本’时，你第一反应是顺序，而不是类型。”
“当时的你怎么知道‘第一/第二个高级伪人副本’？回答‘在白色建筑物’中的副本更正常吧？”
李子越轻咬牙齿：“在之前我经历的所有副本回顾中，我的位置都处于先前【李子越】所处的位置，然而唯独在与你见面的《高级伪人副本》中，我回到了原本‘我’的位置，并经过了‘醒来’这样一个需要时间缓冲的阶段。”
“由此可以推出，我可能早就来到了《高级伪人副本》中，位置却在别处，总之绝不可能在曾经我做试卷的房间内。”
李子越盯着他：“是谁在我昏迷中把我的位置更换了。”
白煜不置可否。
“你更换我位置的目的很显然，是要我以为，我是以‘我’的身份来到《高级伪人副本》的，而非【李子越】身份，不然我知道当初是【李子越】杀的学姐，我断然不可能去找学姐。”
李子越嘲讽笑笑：“你告诉我学姐位置，后来你却落后于我，这也是你故意的吧。”
白煜嘴角上扬，就这样笑着看向李子越。
李子越只觉得他陌生，前所未有地陌生，这个曾一起和他们度过无数难关的学长，这个曾经被学姐最为信任的学长，最后却……
“白煜。”李子越艰难道，“你当初是怎么死在《高级伪人副本》里的，你又为什么……”
“他早在六年前和你们一起进入《高级伪人副本》前就是伪人了。”
房门又被打开，走进一人。
那人生得如女儿般漂亮，眉宇间却带有不可忽略的英气，他身材高挑，表情带有些许吊儿郎当。
孙远诚垂眸看着白煜，若有所思道：“‘白煜’这个名字最早出现于第一届积分榜前十玩家名单上。”
他仔细打量白煜那张脸，随后笑眯眯道：“确实是你。”
“不过，”孙远诚自来熟地从茶水桌上拿来茶杯，替自己倒入开水，“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伪人的呢？还是说，你一开始就是伪人？”
“至始至终，自诞生起。”
他懒散地倒在沙发，目光却依然停留在白煜身上。
白煜刚想回答，门那边却再度传来敲门声。
“咚咚。”
李子越敏锐地感觉孙远诚身体明显地紧绷了一瞬。
白煜意味深长道：“看来今天想找我聊天的……人……还真不少。”
他故意拖长了“人”这个字，电光火石间，李子越瞬间明白了此时的局面。
如果他没猜错，敲门的应该是章行止。
不过，此时前来的章行止到底是真人，还是伪人。
不好说。
第157章 行到水穷处
敲门声响了两下后, 却莫名停止，随后只听几声衣料摩擦的细响，门边的人好像离开了。
李子越眉头轻皱, 对自己刚才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来的人。
好像不是章行止。
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地面为什么会响起衣料摩擦声。
孙远诚面色同样凝重, 他与李子越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要去门外一看究竟。
然而刚打开门, 外面却传来热闹喧嚣的人声。
孙远诚愣在原地。
门外是某闹市街区，此时正是夏转秋冬，来来往往的人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套了件薄外套，有孩子抓着妈妈的长裙在吵闹, 也有背着书包赶着去上学的学生。
彼时夜幕即将来临, 街道两边亮起白灯，远远看见天空中闪过飞机红色的警示灯。
“要出去，就出去吧。”白煜眯眼笑道，“只是出去了就不能再进来了。”
这是头一次, 孙远诚的第六感没办法给他任何回答。
他猜测开门后看到的可能是血腥场景，再不济是原先来时望不见底部的纯白长廊，他万万没想到会这般热闹祥和的场景，祥和到让他内心生出难言的诡异。
孙远诚不自觉地往后退步。
再轻轻将门合上。
“人更倾向于在自己更熟悉的环境生存, 即使那环境糟糕又恶劣, 但比起迷眼的未知领域。”
“你们反而会觉得我这里更安全一些，”白煜摇摇头，“真是讽刺，也真是我的荣幸。”
李子越唇轻抿, 没说话。
确实如白煜所言，所有在副本中待久的玩家犹如惊弓之鸟, 看到安稳正常的场景心里会反常地感到恐惧，生怕这片安宁下掩盖着谁的尸骨。
恐怖、血腥、暴力、压迫，反而让他们安心。
不知不觉间，他们脖子上已经缠上了一条自己为自己系上的隐形绳索。
绳索剥夺他们自由，也让他们在这一小片活动区域生出残忍的安全感。
“李子越。”白煜轻轻喊着他，“你相信吗，我对你没有恶意。”
李子越冷笑：“我想相信，你的行为又如何让我相信。”
白煜久久地看着李子越，终是叹气：“你质疑我没有怀疑你的身份，可你想过，为什么后来你和学姐见面时，她也没有质疑你的身份。”
这点李子越早已想到。
他只是一直拒绝接受这层真相。
白煜唇动了两下，最终又作罢。
“你心里已有答案……”
“难道那时候……那时候学姐已经……”李子越眼睫颤抖，“她说她是自杀……”
白煜撑起半边胳膊：“你只需要知道，无论她是什么身份，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害过你，而你也无需对此而感到愧疚。”
“我更换你的位置，只是让你清楚，当时死在你面前究竟是谁。”
这一切还要源于最大的玩家虚拟世界——机械世界的创建。
机器能帮人处理海量的信息，却无法做出决策，彼时机械世界急切需要能承担起大世界各种事物决断的人工智能领袖，她不能完全由电脑模拟构成，需要参照熟知如何领导团队的人类数据。
当时作为李子越所在团队指挥的学姐被看作首要目标。
那些人的要求很简单，让她进入《高级伪人副本》，以“正当”的理由杀死她，并她的数据永远冻结在最完美的时候。
然而学姐的敏锐再次让他们惊喜。
她几乎是在伪人偷袭的瞬间想明白了一切。
“既然你和我如此相似，”霍浅云冷笑道，“用你的数据，和用我的数据，不是一回事么？”
【霍浅云】淡漠道：“我并非为了死亡而诞生。”
伪人在体力、速度等方面皆胜霍浅云一筹，即使如此，在多次交锋中，霍浅云也未显弱势。
直到她被伪人强压在墙角，尖刀刀刃贴近她的喉咙，霍浅云几乎被阻断了所有发力点，此时伪人杀她简直易如反掌。
然而【霍浅云】却只贴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我会佯装失误，你立马攻击我的腹部。”
霍浅云愣住。
“之后你要顶替我的身份，让别人以为你是伪人而非真人，你会因此得到很多特权，”【霍浅云】语速加快，“这样才能救他们。”
霍浅云还未说话，却看到【霍浅云】眼中带泪，对她浅笑：“你是我，你最明白我的想法。”
【霍浅云】果然放轻了力道，与此同时，霍浅云毫不犹豫地往斜角踢去。
不曾想那里却骤然飞出数把更尖锐的细针来。
霍浅云腿部瞬间没力，她倒在地上，嘴角流出黑红的血液。
“你……”
实际霍浅云并未相信【霍浅云】这番言论，【霍浅云】熟悉她，她自然也清楚【霍浅云】话语中的真伪，然而谁想【霍浅云】在暗处还留了一招。
“你知道吗。”尖刀毫不留情地刺入霍浅云的喉，【霍浅云】眉眼冷淡，“他们不需要我，因为我比你阴险狡诈太多，作为未来即将管理最大虚拟世界的人工智能，‘撒谎’是大忌。”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可那又怎样呢？”她薄情地笑，“你太在乎你所在的团队了，即使知道我在撒谎，你还是会分出心思想我说的话，这就是你和我之间最大的差别。”
【霍浅云】目光复杂：“果然是最好的领导者。”
霍浅云已经无法说话了。
但她们之间本身就不需要言语交流。
她感觉自己身上的血液在流失，甚至能感觉到身体的冰冷和器官颤动的缓慢。
她最后“听”到的一句话是【霍浅云】用眼神告诉她的——“杀你是我的本能，可我同样爱团队里的每一个人。我向你保证，我会尽全力救下所有还活着的人，我会让他们顺利通关副本，哪怕牺牲我所有。”
“你知道，唯有此，我不会骗你。”
这是连副本第三方也无法监听到的，只属于她们的秘密。
另一边，白煜在成千上万次失败模拟中终于找到一条能通关《高级伪人副本》的道路，他与【霍浅云】默不作声地配合，开始演出一场注定充满艰辛的戏剧。
李子越失神地喃喃道：“……所以我才会在《高级伪人副本》最开始见到那么多我的尸体……”
白煜很浅地笑：“是的，那些全是在失败模拟中死去的你。”
“那【李子越】——”李子越抬起头来。
白煜只摇头：“至始至终，只有一个他。”
他自李子越身上诞生，却早已是独立个体，拥有着和李子越不同的喜怒哀乐。
李子越再次低头，右手按上自己的额，将自己的眼睫挡住。
小幅度的颤抖却暴露了他此刻内心汹涌的起伏。
他艰难地从悲中找到一点珍贵的高兴。
或许【李子越】听到这个答案，也会这般想吧。
后来【李子越】在失控中杀死学姐的伪人也是刻意安排，同时，为了让计划顺利进行，白煜必须让李子越亲眼看到浑身是血的【李子越】和三颗同伴的头颅。
他们必须彼此仇恨，仇恨会给予他们变得强大的力量，而李子越心中又压抑着太多的爱。
爱会让他在仇恨中放开他。
爱会让他在仇恨中伸出手来拯救他。
爱和仇恨的交织碰撞才能将“无路可走”的死路变成无数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无数个月朗风清的夜晚。
李子越长久地沉默着，唯独剩下一小片被水打湿的衣襟。
“真是残忍。”
白煜沉默着。
放在他面前的茶水已经变凉，先前孙远诚未完全合上的门缝中不知为何飞来一只纯白小巧的蝴蝶。
蝴蝶落在茶杯边缘。
翅膀轻轻颤动着，再归于静止。
而在此时。
“咚咚。”
敲门声又起。
外面的人似乎在犹豫。
孙远诚轻喊了一句：“进来吧，张行止。”
进来的章行止，或者说张行止，他的面容较他平时要更显成熟些，短短几天，他身上的青涩已完全褪去，剩下成年人稳重的沉稳。
他站在门前与孙远诚对视。
最后缓缓露出个笑来。
……
张行止先前不是伪人，但也非真人。
很早之前他便是个不掌握足够信息就不轻易行动的人，每次下副本之前，他都会尽自己所能提前预知副本信息，以备无患。
然而《高级伪人副本》最让他捉摸不透，张行止不敢草率进入副本，但也不想放过这次机会。
他没有忘记，自己之所以冒着巨大风险逃离真实世界、逃离张家，就是为了通关《高级伪人副本》以获得真正的自由。
他不想再被关进测试箱，也不想因为精神失常而被当作牲畜般锁在铁笼里。
他想有一天自己能安心地躺在随海波上下起伏的帆船上，任由风将他吹到世界任何一个地方。
张行止当时比普通玩家多一条渠道，那就是他可以随意前往真实世界，恰巧某天让他碰见代表玩家和部分系统阵营的领头人，他从那些人只言片语中推断出《高级伪人副本》些许信息。
然而那时他不曾想，正是这点真假不定的信息害了他。
张行止费尽千辛万苦提前找到了《高级伪人副本》的入口，那是个巨大到几乎望不到边缘的时钟，人的双腿分别作时针和分针，随时间的流失，那些躯体以常人难以想象的角度扭曲着。
张行止几乎呆了。
他不受控制地去触碰被挂在时钟上的无头人，然而当他刚伸手的那刻，他从时钟后方玻璃上看到了自己正在分裂的头颅。
有人。
有人正要从他身上生长出来。
张行止被惊地往后倒在地上。
他几乎是不带任何犹豫地逃离了时钟。
等他再回到自己的虚拟世界时，那半截生长出来的头颅不知何时已然消失。
张行止刚开始以为是他产生了幻觉，后来，当他在无数次梦魇中惊醒，当他在镜中看见自己脖处额外的血肉时，当他发现自己的年龄不会随着时间而改变时。
他这才彻底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唯有再次回到《高级伪人副本》才能让他重新选择——是成为永远的伪人，还是回到脆弱的人类身份。
然而光凭他一人很难通关副本，为此，张行止一直在等待，直到他听说有人奇迹般地自《高级伪人副本》逃出。
那人便是李子越。
很久之后，若有人再问孙远诚为什么确定敲门的是真人张行止，而非伪人。
“是不能死亡的无限囚禁好，还是可能得到的自由机会好？”
孙远诚只笑：“如果他会选择一辈子作为伪人被困在副本里，当初他就不会执意要来到危险的无限流副本，也不会在被张家发现后依然顶着巨大压力留在副本内，上面的问题，他早已问过自己。”
“况且，”孙远诚想起自己对张行止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既然都走到这里了，再相信一下同伴，又有什么损失呢。”
“万一——”他伸了个懒腰，朝着太阳眯起眼睛笑，“万一运气很好，就通关了呢。”
……
白煜轻挑起眉，对着张行止笑：“看着你变成这个样子，还真不适应。”
张行止只是摇头，他面上表情稍变，朝斜后方看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里悄然站了个一直沉默不语的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