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VIP] 太后(一)
随着陆嘉的倒台, 荣庆帝的宫殿终于得以有条不紊的开始建造。没有了阻碍,他下令让工部放手去干,困扰他许久的事尘埃落定。
与此同时, 新上任的吏部尚书刘琮虽然也是曾经的陆党旧人,但他从为官能力、举止谈吐、风度气质等方面来说,完全不能与陆嘉相媲美,荣庆帝知此人差点火候,但眼下一时无人, 只好把他先抬了上去。
刘琮此人偏瘦,皮肤黝黑, 为官谨慎,胆小怕事,缺乏杀伐果断的魄力, 倒是靠着小心翼翼稳扎稳打,一路走到了高位。他为人低声下气,做事战战兢兢,说好听点是谨言慎行, 说难听点则是庸懦无为,让这么一个领头羊去和身经百战、狡猾奸诈的谢止松对垒,陆党不击则溃。
平日里议论朝事的时候,刘琮对谢止松唯命是从,不敢有什么反对意见, 很多事情都依着谢止松的心思来办。走下朝堂, 他同样不敢得罪谢止松, 对谢止松恭恭敬敬, 唯唯诺诺,谢止松的手段是出了名的狠厉凶残, 不爱惹事的刘琮不敢给自己找不痛快。
谢止松遇到这么一个对手自然心里乐开了花,但他依旧没有放松对刘琮和陆党的打压,谢止松牢牢把控着内阁,内阁中人一看刘琮如此软懦,扛不了旗,各自心里也都掂量着,不敢公然和谢止松唱反调,对谢止松做的荒唐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知道遇事该站哪边,何况眼下的形势根本不需要他们站队,刘琮根本没有斗的心思。
谢止松处处不给刘琮机会,不仅几乎架空了刘琮在内阁的权力,也不让他参与任何重大事项的决策,刘琮不负谢止松所望,荣庆帝询问他的意见时,他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潦草回答,一切以首辅谢大人的意见为准。
内阁几乎成了一言堂。
陆嘉失势,刘琮又像阿斗一样扶不起来,加上宫中最近陆续传出荣庆帝身子不好的消息,处在深宫之中在帘幕后面运筹帷幄的太后嗅到了危机。
曾经陆嘉带领的陆党可以在前面替她冲锋杀敌,也可以在前面替她挡刀拦灾,她只需在幕后执棋指点,如今朝堂大变了模样,陆党作为缓冲带的力量被削弱了,她免不了要和荣庆帝直面一些冲突。
太后事后回想,才意识到她在修建宫殿一事上钻了牛角尖,如若退一步,说不定不会走到今天,陷入此等境遇,可人不蒸馒头争口气,她还是心胸太窄了。
眼前之路变得泥泞不堪,很多事情她要尽快开始布局,而她手里最重要的一张王牌是锦王。
前有谢止松上疏提议立储试探荣庆帝的心思,后面又有一堆臣子前仆后继提醒他东宫还空着,荣庆帝看着长案上的一堆折子,心烦意乱。他起初躲着,眼不见心不烦,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臣子们往往聚众搞事,人一多,他们就忘了自己几斤几两,胆儿也肥了起来,连伴君如伴虎这句话都被抛在了脑后。
荣庆帝心情郁闷烦躁,躲了一段时间后,他终于不忍了,把锦王叫进了宫里。
锦王兴冲冲进了宫,以为这些日子以来大臣们的念叨有了效果,好事将近,他梳洗打扮,把自己拾掇的一丝不苟,却没想到一进宫就贴了荣幸帝的冷屁股。
荣庆帝连坐都没让他坐,自己独自翻着折子。
锦王谨小慎微地试探:“听闻父皇最近身体有恙,儿臣特地拿了名贵的山参,可命御膳房为父皇熬汤,滋补身体。”
锦王呈上包装精美的盒子,荣庆帝微皱着眉,“你听谁说的父皇身体有恙?不知是哪个奴才嘴长,胡说八道,妖言惑众,查出来直接杖毙。”
锦王微微哆嗦了一下,咽下去一口唾沫。
他忙说:“儿臣也不知,只是偶尔听到了传闻。”
荣庆帝偏头,吴贵立马上前,他交代说:“你留下,让其他人先出去。”
吴贵立马把一群奴才赶走,宫女太监们鱼贯而出,四棵石柱间立马空空荡荡。
“朕确实生了一场病,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人人都想长生,可世上哪里有长生,你脚下的地砖都有寿数!但朕总感觉有些人,不想让朕好。”荣庆帝一边说一边让吴贵把自己手边的折子拿给锦王,“一夜之间,案上飞出来这么多折子,你说,这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
锦王翻开那些折子看了看,全是撺掇荣庆帝尽早立储的内容。
大殿内的低气压笼罩在高旷的穹顶之下,锦王立刻撇开这些折子和自己的关系:“父皇,儿臣并不知道为何冒出这么些折子。”
荣庆帝看着他,眸色渐深,连一旁的吴贵听了锦王的话,眉间都多了几道折痕。
荣庆帝站起来背过身去:“朕相信你,朕今日唤你前来,是想告诫你要谨慎结交臣友,切不可结党营私,被人利用满足私利。今日这些上书的人,难道不是在挑拨你与父皇的关系吗?”
锦王听了,混身一哆嗦,他连忙认错,哭诉自己对荣庆帝的爱与忠心,荣庆帝耳边传来一阵喃喃话语,他略有些烦躁,因锦王忠孝,赏了锦王新出的绸缎几十匹,宝石珠玉一箱,让锦王风风光光的从宫里离开了。
于是宫中传出新的八卦消息,荣庆帝接见锦王时遣散所有奴仆,还传出荣庆帝心情不佳,身体有异样,见锦王前愁眉不展,见锦王后还请了太医,却给了锦王厚重的赏赐,让天下学习锦王的忠孝。
锦王的心情说不上喜,也说不上悲。
喜的是荣庆帝心里还有他,他以为今天死活得挨一顿骂,没想到荣庆帝不仅保了他的面子,还让天下人知道大赏了他。悲的是立储遥遥无期,经过这么一敲打,他哪里敢再让人提立储的事?
锦王很快把他和荣庆帝此次的会面细节告诉太后,太后听了之后,两声叹息。
她看着锦王天真无邪的蠢模样,不禁惆怅起来,她想继续加码逼迫荣庆帝立储,但锦王却死活不肯,甚至质问她:如此得罪父皇到底是为了谁的利益?
对锦王来说,东宫之位不过囊中取物。
荣庆帝对他的偏爱有目共睹,他不用着急,太后则恐此事拖久了生变。
两人之间渐生嫌隙。
锦王走后,太后气得食不下咽,她虽然年老色衰,但平日里爱装扮,脸上涂脂抹粉,身上擦香,眉眼之间隐约可见年轻时绰约的风情,她的目光美丽灵动,如狐一般。顺了顺气后,太后对身边的嬷嬷说:“我小瞧我儿子了,但他现在玩的某些手段,不过是当初我教给他的,还不是我玩剩下的。”.
泰王府,邹清许和泰王一直在看戏。
朝中最近发生的事看着和他们没有关系,实际上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陆嘉倒台后,全国范围内陆续开始降雨,久旱逢甘霖,百姓们欢欣鼓舞,宫里也喜气洋洋,这场喜雨不仅下了一天,而是接连下了几日,枯涸的河道被填满,干裂的地缝变得湿润,大旱被这场雨浇灭了,未来的每一天都值得希冀,风调雨顺必定五谷丰登。
也正因此,陆嘉绝不可能死而复生,他已经死死被扣上了不详的帽子,没想到这次老天站在谢止松一边,他随口一提,竟然一语成谶。
荣庆帝对谢止松的宠信有增无减,陆党处在水深火热中,一时乱成一团。
泰王听说了锦王入宫领赏的消息,看似不在意,实则不时对着窗外的细雨发呆。
邹清许自从上次和泰王通了心意之后,说话也不避讳:“锦王这次封赏未必是好事。”
泰王抬眸看他。
邹清许解释道:“锦王只是领了个名声和赏赐,他真正想要的东西可没拿到。”
泰王若有所思,近来朝中关于立储的事闹得凶残,他整日跟着心神不定,寝食难安,但无论如何,不管受不受宠,锦王目前依然只是个王爷,荣庆帝也一如既往不愿立储。
“王爷难道没有发现自从锦王入宫面圣之后,朝中关于立储的折子一夜之间都消失了吗?”邹清许说。
泰王点了点头,自从荣庆帝大赏锦王后,宫中再没人提立储的事。
邹清许淡定一颔首:“所以我们静观其变,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就好了。”
邹清许面上这么说,云淡风轻,心里却翻江倒海,他脑子里无数次回放沈时钊对他说的话:或许荣庆帝并不看好锦王。
荣庆帝扭扭捏捏不立储,通过锦王让上书的臣子们都闭嘴,加上后来太后和锦王的关系变得微妙,邹清许越来越相信沈时钊的直觉。
他看着窗外的细雨,天幕沉沉,久久不放晴,雨丝细密连绵,时局似乎也如同这屋外之雨,看似温和,却没有放缓的迹象。
泰王也看向窗外,他的眉头渐渐展开,目光终于松弛,混着雨丝一起下落。
第52章 [VIP] 太后(二)
一场雨彻底把陆嘉从朝堂上带走了。
荣庆帝在和太后的这场较量中大获全胜, 他名正言顺以后兴师动众,扬眉吐气,专门叮嘱下面的人, 修筑的用料皆选上乘。
太后被气得不轻。
荣庆帝敲打了锦王后,锦王收敛了几天心性,逐渐开始思考太后是否真的与他站在一边。
荣庆帝找锦王一对一谈心,不仅压下锦王蠢蠢欲动的心思,让锦王不要再给自己添堵, 还刻意而不经意的挑拨了锦王和太后的关系,可谓一石二鸟。
所聚不过是为了利。锦王需要有人支持他走上大位, 太后则需要维持和加强对皇权的把控,以延续她母家的繁盛。
在上一次荣庆帝和太后的斗法中,锦王再傻, 也看出来在大徐的国土上,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荣庆帝。
他可以任意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为了修一间宫殿掰扯这么久其实并无必要, 无非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
太后所为不过是给他添堵,最终胳膊拧不过大腿。
于是锦王渐渐和太后离心,可很多事没有他想得那么容易,所谓的利益共同体,打断骨头连着筋, 很快, 关于锦王的一则谣言在朝中四处传散。
邹清许悠闲吃瓜, 谢党也悠闲吃瓜, 这世道,吃瓜看戏, 置身事外隔岸观火是最舒服的,但荣庆帝没有容许谢止松吃瓜,他秘密召见了谢止松。
随后,沈时钊约见了邹清许。
熟悉的谷丰楼,熟悉的豪奢包间,邹清许一看这阵仗,心里有了底气,沈时钊今日必有求于他。
茶素一摆,茶水一泡,精致的凉菜呈在桌上后,邹清许压下心里的得意,装模作样地说:“沈大人今天又破费了。”
沈时钊坐在光晕里,这顿饭钱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漫不经心地问邹清许:“上次我的提议你想好了吗?”
上一次见面时,他希望邹清许能和他一起合作,对抗陆党。
邹清许近来心情放松,食欲也很好,他一边吃一边说:“我想和沈大人确认一件事,听说皇上发完火之后给了锦王赏赐,是吗?”
荣庆帝当时清空了宫里的宫女和太监,但里面的动静仍被传了出去,人们不敢大肆讨论,只敢在背地里偷偷碎语几句。
这些事情一般人不知道,但谢止松肯定知道。谢止松知道了,沈时钊大概率也知道。
邹清许丝毫不怀疑自己对手的实力。
沈时钊:“发火倒不至于,皇上那几日一直为立储的事情烦心,锦王是让他烦心的源头,龙颜不悦很正常。”
邹清许放下筷子,他忽然开始在沈时钊身上放肆的打量起来,从头看到脚。
沈时钊被他盯的不自在起来,他拧着眉,用面色的不悦掩饰内心的惊慌,“你在干什么?”
邹清许:“你的玉佩呢?”
沈时钊看了一眼邹清许,目光很快移开了:“放家里了,偶尔才佩戴。”
邹清许:“偶尔才佩戴,但丢了很着急,心神不安,那枚玉佩对你来说应该是很珍贵的东西吧。”
沈时钊:“的确很珍贵,你问这个干什么?”
家人的东西,对沈时钊来说弥足珍贵,他只有当遇到难以抉择的事或大事时才会随身佩戴,希望家人能保佑他。有时候心情不好也会戴,仿佛家人在身边陪伴他一样。
邹清许端起茶杯,不疾不徐地说:“泰王也有一块玉佩,是荣庆帝给的,而荣庆帝的这块玉佩,是丰皇帝给的。”
外面的琴声像流水一样,如同从高高的山间倾泻而出,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沈时钊:“我可以理解为我们能继续合作了吗?”
“这件事其实还有疑点,可是帝王心事如果被我们轻易猜到,就不能称之为是帝王心了吧。”邹清许嘴角抑制不住的向下,他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不断咀嚼的同时,大脑也在飞速思考,他一直没有给沈时钊一个明确的、肯定的答复,他更倾向于继续观看朝堂局势的变化,和沈时钊互通信息,但不用把话说死,他说:“我们当然可以一直合作,哪怕是敌人,难道就不能合作了吗?”
今日,雨终于停了,接连几日的降雨让盛平看上去湿漉漉的,空气湿润水汽氤氲,盛平城仿佛在水里泡过刚被晾起来,外面天气难得放晴,风和日丽,街上摩肩接踵,处处都是在家里憋坏了出来玩的人,很是吵闹。
沈时钊看着邹清许,就那么安静的看着,没有对他的言论发表任何看法。
过了一会儿后,他忽然没头没尾地问:“报完仇后你想干什么?”
邹清许:“”
邹清许笑道:“你是在试探我吗?试探我将来会不会和你为敌。”
沈时钊冷漠地说:“我不喜欢讲废话。”
邹清许把手轻轻搭在桌上,出来混说些违心的话是必修课,他目光在桌上的菜肴间转了一圈,落到自己盘子里,说:“我现在从不想遥远的事,走一步看一步,说不定以后会不想报仇。”
邹清许麻痹着沈时钊,尽管听上去很扯,但他不希望沈时钊将他列为对手,沈时钊和谢止松是强悍到让他心里发怵的敌人,有时候他想,此仇非报不可吗?他可以低头,可父亲的遗愿,老师的遗愿,那些无辜惨死的人的遗愿,压在他肩上,他们想要一个清明的世道,他得替他们去讨。
邹清许有时候也搞不懂自己,不害怕?骗鬼的,他害怕。但是,总要有人拨开云雾,让阳光照进来,哪怕这一路荆棘丛生,虎狼环伺,如逆水行舟。
不知不觉中,邹清许吃完了小半盘花生米,他专注思考的时候总希望做点什么转移沈时钊的注意力,沈时钊一直安静地听他讲话,安静地看着他吃东西,不置一词,他脸上的严肃是千年不化的寒霜,很难消散。
邹清许说完后,心里忐忑不安,果然,沈时钊完全不相信他的鬼话,眉头皱得更深了。
邹清许忽然问他:“沈大人,你找我只是为了联手对付陆党,将陆党彻底瓦解吗?”
沈时钊端起水杯:“不然我找你干什么?”
“因为我认为你现在不需要我,陆党现在不成气候,谢党清理他们不是问题,你不必大费周章拉拢我。”
沈时钊的目光从桌上滑开,移向窗外,他的左手放在桌上,一下一下扣着桌面的指尖忽然停了下来,用力压着桌面。
沈时钊紧抿嘴唇,邹清许追着说:“难道你是为了泰王?是不是谢止松让你接近泰王,所以你接近我?”
沈时钊将脖子转回来,他目光沉沉:“你的话太多了,锦王和太后都和好了,泰王和你不担心吗?”
话说回来,太后真不是吃素的,陆嘉倒台后,刘琮扶不起来,锦王被荣庆帝挑拨离间,太后没有善罢甘休,她察觉出锦王想翻出她的手掌心后,朝中立马传出流言:锦王结党营私,插手科考,打点关系,走后门让那些和他关系良好的官员之子们考中,他既施舍了人情,这些举子们做官后,反过来还会回馈他,成为他麾下的一员。
锦王听到这些消息传出来后,吓破了胆。
这些事儿他确实干过,但知道这些事情的人很少,不过万一有人真想查,一查一个准。
现在消息只在小范围内传播,锦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不能让荣庆帝知道,此事若被被荣庆帝知道,他只有死路一条,锦王掰着手指想了想可以求助何人,发现朝中有点分量能保他的人,只有太后。
他放浪形骸,干过不少浑事和傻事,一直以来,都是太后为他擦屁股。
锦王再傻,经过身边幕僚的提点后,也知道这是来自于祖母的威胁,他只好连夜去太后宫里装乖认错,这些事都是他们一起做的,他今日才知道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撕破脸是最愚蠢的做法,对谁都不利,只会两败俱伤。
锦王赶到时,太后已经在宫里等候他多时了,两盏烛灯一直为他留着,锦王去了之后,她当无事发生,像往常一样同他聊天,锦王心虚,心里藏不住事儿,在太后膝下,一股脑儿把自己的悔恨全倾诉出来。
太后右手摸着左手上的绿宝石戒指,这一次,她实在寒心,但再寒心,他们也得在一条船上。
她美丽的容颜不再,气质依然雍容优雅,她大度的让锦王不要在意,以后的路还长,他们还要一起走。
锦王走后,太后立马让身边的嬷嬷为她梳洗。
卸下脸上厚重的妆容,她看上去终于像一位慈祥的祖母,但她从不曾以此面目见过荣庆帝或锦王,化上精致的妆容后,她是大徐的太后。
想了想,没什么好伤心的。
锦王认了错,重新和她站在一边,她便让人把那些谣言封起来,此事到此为止。
听闻沈时钊的问题,邹清许愣了愣,故事他都听说了,版本缤纷,但结局都是一样的。他回沈时钊:“和好不是意料之中的事吗?想让他们真掰了很简单,太后不能蹦跶了,他们自然就掰了。”
邹清许说完,发现沈时钊的目光一直盯在他身上,他瞬间迎了上去,像较劲似的也盯着沈时钊看个不停。
邹清许:“看什么?”
沈时钊:“看你。”
邹清许:“看我干什么?”
沈时钊:“不干什么,就是看你。”
“无聊。”邹清许移开视线,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了曾爱慕他的梁君宗。
第53章 [VIP] 太后(三)
邹清许和沈时钊碰过面后, 原本平息的传言继续在朝中疯狂流窜,如同死灰复燃,据说太后和锦王托人寻找谣言的源头, 一无所获。
梁府,梁君宗和杜平面谈互相交底,讨论的无非是最近最受瞩目的瓜,梁君宗:“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杜平看四下无人, 说:“按锦王的尿性来说,大概率是真的。”
梁君宗脸色不怎么好看, 半晌,他缓缓问:“查吗?”
杜平的视线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尽管知道梁府安全, 但还是压低声线,凑近梁君宗说:“查不了,这件事单凭锦王怎么可能完成,背后是太后, 但太后精明强悍,早把和这件事有关的人都处理了。”
梁君宗眼里闪过寡淡的涟漪,带走方才落在里面的光:“所有事情只要发生过,不可能留不下任何痕迹,我们还是尽力查一查。”
杜平顿了顿, 为难道:“可我们一查, 意味着和太后与锦王为敌, 大概率会惹祸上身啊。”
“那也查一查。”
梁君宗看着厅堂内的那颗竹松, 这颗竹松是梁文正在世时栽种的,现在长得翠绿挺拔, 枝叶繁茂,他看见了那颗松树,如同看见了故人.
“你说这个梁君宗,怎么什么事都要来凑热闹?什么事他都要插一脚,他平时是闲得没事干吗!”邹清许气急败坏地在屋子里破口大骂,贺朝和沈时钊安静坐在椅子里,各自皱着眉头听邹清许发牢骚。
沈时钊不知为何皱了眉头,反正贺朝是看见沈时钊皱了眉头,心里忐忑,他的眉头也蹙了起来。
“好了好了。”贺朝开劝,“他就是这么个人,骂他还不如去骂猪,你坐下来喝口水。”
邹清许气呼呼坐下来:“事情早被安排的明明白白,根本没他的事儿,这个杜平也不劝劝。”
贺朝继续顺毛:“不能怪杜平,你这次又没提前和人家打招呼。”
邹清许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去和杜平打个招呼。”
“现在打招呼已经晚了,梁君宗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不清楚吗?”一直没开口的沈时钊开了口,屋里霎时寂静无声。
邹清许最清楚梁君宗是什么人,他实在无法反驳。
邹清许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盯着沈时钊,神情哀怨。
沈时钊用云淡风轻的口吻说:“让他去查吧,反正他什么也不会查出来。”
贺朝:“为什么他查不出来?”
邹清许冷静下来:“因为这个消息最开始是太后放出来的。”
贺朝:“”
邹清许:“据你了解,他们查出东西了吗?”
贺朝:“没有。”
邹清许应了一声,坐下来,彻底平静。邹清许和沈时钊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贺朝无语地看着他们,问邹清许:“既然如此,你担心啥?”
邹清许龇着牙说:“我担心有些人太傻。”
沈时钊冷不丁嫌弃地哼了一声,贺朝偏头去看沈时钊,邹清许龇牙可以理解,沈时钊看上去脸色也是阴沉沉的,他问沈时钊:“沈大人今天身体不舒服吗?”
沈时钊懒洋洋地答:“没事,身体有些乏而已。”
邹清许竖起耳朵,将身子转向沈时钊:“你病了?”
沈时钊摆手:“可能最近事情太多了,身上有些困顿。”
邹清许:“沈大人快回府歇息吧,万一病倒在我这里多不好。”
沈时钊冷冷看了他一眼。
邹清许笑:“我的意思是累了就要多休息,这样才能有充足的精力去对付我们的敌人。”
沈时钊今天状态不好,总是一边看着邹清许一边出神,他闭上眼睛捏了捏眉心,先行离开,换换心情,也梳理一下他的思绪和心绪。沈时钊一走,贺朝松一口气,原本正襟危坐,恭恭敬敬,现在立刻放松全身,瘫在椅子里,甚至翘起了二郎腿。
邹清许:“”
贺朝:“谢天谢地,祖宗终于走了。”
邹清许白他一眼:“他不会拿你怎么样。”
贺朝:“可是他在这里我确实不能做我自己,难道你和他在一起很放松吗?”
邹清许坐下来,他和沈时钊待着的时候的确很放松,甚至比和贺朝待着的时候都感到舒服和放松,邹清许拧起眉头,这想法未免有些荒谬,但却是他心中真实的想法,可能因为沈时钊总请他吃饭。
邹清许麻痹自己。
贺朝看着邹清许皱起的眉头,了然于心,邹清许一定对沈时钊相当厌恶,才能一想到他就皱眉头吧!
贺朝心满意足,沈时钊走后,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畅所欲言,他对邹清许说:“谢止松最近应该天天在被窝里笑吧,陆党现在烂成这个样子,这盛世能不能让他大喜过头把他带走?”
贺朝看邹清许心不在焉,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邹清许忽然回神。
贺朝:“想什么呢?想的这么入迷?”
邹清许:“你说沈时钊看上去神色萎靡,能平安走回府里吗?我是不是应该送送他?”
贺朝:“”
贺朝无语,邹清许闭上了嘴,他清醒了片刻,沈时钊倒在路上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喜事一件,于是他调整状态,接着贺朝的话说:“陆党不成器,开始窝里斗了。”
陆党现在的确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新上任的吏部尚书刘琮接任了陆嘉的位子,说他摆烂,但他在防自己人方面很有一手,牢牢霸占着现有的内阁权力,不断阻止其他人入阁,在这方面,与谢止松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被他打压的任循算半个陆党,四舍五入是自己人,刘琮对外唯唯诺诺,对自己人重拳出击,连谢止松都看不下去了。
任循在朝中名气不小,进士出身,学富五车,颇具才情,为人也正派,在他身上最出名的一件事莫过于他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大义灭亲。
任循的小儿子不学无术,放浪形骸,常与狐朋狗友厮混在一起花天酒地,平日倚仗权势,某天竟然对看不惯的百姓动用私刑,一位农夫保护自己的女儿不被豪强带走,他便活活将平日里奉公守法的农夫打死,捅了大娄子。
这位农夫从小命苦,小时候爹娘死得早,自己独自像落叶一样飘零,吃着百家饭长大,勤劳勇敢,有情有义,长大后不奢求太多,娶了一个脑子不太正常的媳妇,二人过上了幸福生活,还有了一位女儿,但后来媳妇因为脑子不正常在他出去种地时被人贩子骗走,留下他和女儿相依为命,他等着妻子,找寻妻子,为了女儿,一直没有再娶,平日里忠厚老实,尊老爱幼,整个村子的百姓听说此事后群情激愤,事情闹大后,从民间扩散到宫廷中。
和任循之子一起闯祸的另一名无赖是护国大将军的小孙儿,护国大将军年已古稀,一生军功赫赫,为大徐江山的稳定立下汗马功劳,身上伤疤无数,宗族子弟里也战死好几位,他拖着病体为孙儿奔走求情,孙儿得以保全。
但任循没有这么做,他主动把自己的小儿子交了出去,任凭国法处置。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自此,任循成了一个响当当的人物,民间每逢提到他,一定赞不绝口,甚至将他和梁文正齐名。
任循不是纯粹的陆党,只是平日里和陆党的人走得近一些,刘琮忌惮他的名望,一直防着任循,防止他取而代之。
荣庆帝对任循的印象不错,一直有让他入阁的想法,谢止松此时果断出手,举荐了任循。
朝堂上的纷扰邹清许都有听说,他问贺朝:“任循是什么来头?他不是陆党的人吗?”
贺朝:“他是陆党的人,但和陆党捆绑的不深,你知道的,朝中官员有时候喜欢按地域抱团,可能因为他和谢止松是同乡,所以谢止松愿意拉他一把。”.
一下朝,大臣们鱼贯而出,挤挤挨挨的退朝,有人趁机把谢止松请到一边的石柱下,问他:“大人怎么把任循弄进来了?”
谢止松笑:“任循甚得圣意,我哪里拦得住?”
“那也不应该拉他一把,不给他使绊子算不错了。”
谢止松:“当事情无法改变的时候,不如顺水推舟送人情,他本来就不是铁了心跟着陆党混,而且这个人极重情义,他被打压,我帮了他,还替他美言,日后我遇到事,他是不是得报恩?”
问话的人忽然明白了,笑眯眯地说:“大人高明,任循这性子一听便不好惹,现在您这么做,也是为了日后让他少找点麻烦。”
谢止松笑了笑,暗红色的衣袍在风中翻飞,和宫里的红墙绿瓦相映成辉.
无月的夜,漆黑静谧,零星几颗星子挂在天际,时隐时现。锦王府燃着的烛灯泛出昏黄的光线,光晕落在地上和桌上,像漾开的涟漪。锦王在屋里焦头烂额,身前是一群养在府里吃白饭的幕僚,他急得嘴角冒泡,身边却没有一个人能给出切实可行的办法。
传话的人往太后宫里跑了好多次,每次带回来的话都一样:“一切安,勿焦躁。”
太后让他不要着急,该干嘛干嘛,这件事已经处理妥当,不可能被人抓到把柄,太后找人查这事是怎么又传出来的,发现谣言竟然是从民间的赌坊和青楼传到宫里,她根本没当一回事。
民间流传的谣言,九成都是假的。
但锦王是个急性子,深夜急得在府里打转。
也正是在此时,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下人禀报,有人身穿一身黑衣来访。
锦王好奇,问清这人的身份后,大吃一惊。
来人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沈时钊。
第54章 [VIP] 太后(四)
沈时钊和锦王平日里没什么联系, 锦王听到沈时钊来访后心里咯噔一声,他猜不到对方的来意,不知是福是祸。无论如何, 沈时钊是贵客,他亲自将沈时钊迎了进来。
沈时钊进了大门,但并没有继续往里走的意思,而是站在门边,刚好让外面的人看不见, 他对锦王说:“我今日前来,是让王爷不要担心, 朝中最近传言纷纷,太多谣言都是空穴来风,王爷不要放在心上。”
锦王一听, 悬着的心落了大半,谢党的人一直以来都很上道,知道谁该得罪谁不该得罪,虽然他依靠陆党, 但和谢党的关系微妙,他心里大喜,说:“感谢沈大人今日前来,快进屋喝杯热茶。”
沈时钊:“多谢王爷美意,我还有事, 今日路过进来给王爷提个醒, 王爷日后务必谨慎小心, 把这消息放出来的人一定不怀好意。”
沈时钊说完匆匆离开, 锦王的脸在夜里显得惨白。
下人问他:“用不用把沈大人追回来招待招待。”
“不用。”锦王的脸色并不好看,沈时钊说无意中路过此地, 但哪有人在月黑风高、路上空无一人的夜晚路过王府,沈时钊明显是刻意的,而且不想让人知道。
既然他不想让人知道,锦王府更不能吹吹打打。
只是沈时钊最后留给他的那句话让人浮想联翩,把这消息放出来的人一定不怀好意,那么究竟是谁把这消息放出来了呢?
回到大堂后,锦王立刻把他安插在泰王府的眼线头子叫过来,问:“最近泰王府可有什么异常?”
眼线头子说,还真有一件事儿异常。
邹清许近来同泰王妃一起为泰王准备给太后送的贺礼,泰王和太后的关系很生疏,如无要紧事一般不见,但今日府里上上下下却为了准备几件礼物闹得乱七八糟,泰王妃把压箱底的嫁妆都拿出来了,她知道太后爱美,且喜欢珠玉宝石之物,于是一件一件仔细挑选。
泰王府为准备礼物折腾了两天,泰王亲自把礼物送到太后的寝宫时却显得低调很多,也没有声张,普通人难以察觉。
但这些事被专门安插在泰王府里的眼线看到了,立马回禀给锦王。
这些年锦王陆续往泰王府里安插了不少人,负责搜集泰王的动态行踪,泰王这次的行踪实在可疑,他都好几年没有私下里单独看望太后了。
锦王在大堂里来回踱步,前有梁君宗等人奋力查案,尽管啥也没查出来。后有太后的淡定冷漠,泰王还破天荒去了太后寝宫,他忽然觉得要变天了。
天边一声惊雷滚落,傍晚,天真的变了,雨珠子像珍珠一样倾盆而下。
邹清许和沈时钊在莲花池旁边的一家茶馆里躲雨,现在夏末,莲花开得正盛,来观赏莲花的人络绎不绝,不过今日,邹清许和沈时钊并非提前约好,而是在这里偶遇。
今年是莲花池的莲花开得最盛的一年,都说是吉兆,往年的莲花从未开得这么灿烂过,今年是破天荒头一次,盛平城里的人削尖了脑袋想去一睹风情,莲花池旁天天人山人海,等到夏末,邹清许才想起来赶紧去凑凑热闹。
沈时钊一大早去了白云观,进香后在观里待了半天,下午才从香雾缭绕的观里出来,去了离白云观不远的莲花池。
莲花池里人潮汹涌,到了傍晚人潮逐渐褪去,沈时钊在乌泱泱的一大片人里,一眼认出了邹清许。
邹清许身穿不起眼的麻衣,但在人群中白的发光,像个人比花骄的小白脸,沈时钊跟在他身后,邹清许浑然不觉,绕着池子走了大半后,像有心电感应般,邹清许一回头,看见了沈时钊。
这一瞬间,惊雷从天边滑过,暮色渐起的四方宛若白昼,邹清许顾不上惊讶,被雨点子快打懵的他喊上沈时钊撒腿就跑。
他们去了附近的一家茶馆避雨。
由于邹清许反应灵敏,跑得快,他们没有被雨淋湿多少,游人站在檐下,一边观雨一边闲聊,邹清许看着瓢泼的大雨,说:“不久前很多地方大旱,最近的雨却经常下,也算好事,这雨下得很大,瞬息万变,不知道别的地方怎么样。”
“别的地方吗?”沈时钊望向皇宫的方向,“别的地方应该也在下雨吧。”
宫里,雨柱顺着墨绿的琉璃瓦滴在青石板路面上,哗啦啦响。
锦王在荣庆帝身前,长跪不起。
纱帐被风吹皱,四个石柱巍然耸立,冷风灌入,锦王瑟瑟发抖。
荣庆帝脸上阴沉昏暗,他看着跪在地上的锦王,严肃地问:“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朝中真有人操纵科考了吗?”
锦王唯唯诺诺地开口:“对,但这一切都是太后的主意。”
外面雷声阵阵,荣庆帝脸上一阵明灭,“这件事有哪些人参与了?”
锦王依次列出了几个臣子的名字,说完后又怯懦地说:“真正负责操作的官员现在已经不在了。”
荣庆帝勃然大怒,他将一口气从胸中顺下,压着心里的火气问锦王:“你今日为何前来告诉朕这件事?”
锦王一时语塞。
他打小胆小怕事,操纵科考的流言不知为何又开始在宫中大肆传播,甚至惊动了梁君宗和杜平等一众清流,尽管他们暂时没查出什么,但锦王夜不能寐,总担心被查出点什么。
这几日发生的事太多,先是荣庆帝告诉他要谨慎,后来沈时钊又告诫他要小心,连平日里和太后一向关系差的泰王都和太后有了往来,他不得不想入非非,以为消息是太后散播的,太后要拉他下水,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锦王内心无助又悲凉,他要先发制人,把太后供出来,置之死地才能后生。
他想了想,现在能保他的,对他好的,只有荣庆帝。
他对荣庆帝全盘托出。
锦王说:“上次父亲赏赐过儿臣后,儿臣心里不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儿臣以后要和清流往来,以圣贤为师,不敢再做此等事。”
雷声轰鸣,震天撼地,地砖冰凉,锦王跪在上面,两腿酸痛,涕泗横流。
荣庆帝比锦王想象中要平静,没有爆发,也没有怒不可遏,他往前走了几步,淡淡地对锦王说:“起来吧。”
锦王可怜巴巴地抬头:“父皇会原谅儿臣吗?”
荣庆帝平静地望着他的眼睛,反问道:“你会原谅你自己吗?”.
邹清许和沈时钊在茶馆檐下站了半天,雨势丝毫没有减小的样子,照这样子要下到半夜,眼看四下一点点变黑了,邹清许对沈时钊说:“雨应该停不了了,我们冒雨各回各家吧。”
沈时钊看着瓢泼雨势:“这里离你家应该很远吧?”
邹清许叹一口气:“没办法,一会儿天黑了,路更不好走。”
耳边雨声潺潺,沈时钊忽然说:“和我一起回府吧,我府里离这里近一些。”
邹清许诧异地抬眸,他细细想了想,没什么好奇怪的,沈时钊这个人有时候确实是个好朋友,但他拒绝道:“是比我近一些,但好像没有近多少,不折腾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我今天坐马车来的,我们可以乘马车回去,不用淋雨。”沈时钊说。
邹清许:“”
大哥你不早说?早说还用在这里像沙丁鱼一样赏雨吗?
“我没一开始说,是因为想和你赏赏雨。”沈时钊仿佛猜到了邹清许心中所想,解释了一句。
一向很少词穷的邹清许突然间被沈时钊的一句话说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回。
回个沉默好了。
邹清许去沈府不是一回两回,他不扭捏,和沈时钊一起乘马车回去,免费的顺风车,不搭白不搭,只可惜两人不是一个方向,不然他一定半路下车。邹清许在沈府的厢房也睡了几回,不差这一回。
邹清许不内耗,等他们到了沈府,宫里的消息也传了出来。
尽管传出来的消息隐晦,邹清许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得意洋洋地对沈时钊说:“你看,太后不会出错,但锦王会出错。”
沈时钊添了柴,邹清许拱了火,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们商量好的,他们也一直通着气。
沈时钊故意提醒锦王,让锦王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邹清许则故意在泰王府里伙同泰王和泰王妃一起演戏,制造出他们巴结太后的假象,心理素质差的锦王受了刺激,人一偏激,便容易出错。
在这期间,梁君宗和杜平也无形中推波助澜了一把。
长煜看到沈时钊回府,忙撑开一把油纸伞走上前去接应,长煜把伞举起来盖过沈时钊头顶,熟练地为他撑伞,沈时钊朝他摆摆手,伸手接过伞,换了只手将伞举过他和邹清许的头顶,对长煜说:“你撑另一把伞。”
长煜:“”
沈时钊撑伞,他和邹清许两人走在院中,雨夜萧条,院子里草木繁盛,今年新种的花开得万紫千红,长煜呆呆地望着两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伸手从旁边拿起另一把油纸伞,撑开追了上去。
第55章 [VIP] 太后(五)
回到府里后, 邹清许和沈时钊先各自清洗收拾了一下,后厨给他们做了些热食,现煮了一锅姜汤, 端到前厅。
沈时钊的生活并不奢侈,当了左都御史后和之前没太大区别,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些饭比邹清许自己一个人时吃的要好,两人都饿了, 在桌旁狼吞虎咽,吃到一半, 邹清许突然把脸从碗里抬起来,问:“这件事,皇上打算压下来吗?”
沈时钊饿了, 但吃得慢条斯理:“牵扯到皇子,总归要谨慎一些。”
邹清许:“也是,现在爆出来弊大于利。”
沈时钊:“你最开始为什么要选泰王?”
“一开始没想那么多,缘分天定。”邹清许抬手指了指天, “现在,我不想让天下落到锦王这样的人手里。”
邹清许喝着姜汤,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脑子里整日充满了算计和权谋,完全留给自己放松的时间少之又少, 想来竟有些悲凉。
邹清许放下碗:“你是不是问过我, 以后想干什么?”
沈时钊:“你想干什么?”
邹清许:“隐居在一个热闹的地方, 看晴天阴天下雨天。”
沈时钊:“既然是隐居, 为什么还要选热闹的地方?”
邹清许臭屁地说:“在热闹的地方,不时还能听到我的传说。当然, 如果我能活那么久的话。”
沈时钊垂眸,桌上的东西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他缓慢的、沉默的把嘴里的东西嚼完,然后才抬头:“你打算自己一个人吗?”
邹清许不解。
沈时钊说得直白了些:“你打算自己一个人隐居吗?”
邹清许笑:“眼下,没有人愿意和我一起隐居。人人都想要做大官,赚大钱,你看朝中百官,哪一个不想出人头地平步青云?十年寒窗不易,最后若归隐,该有多不甘啊。”
其实,邹清许只是随口一说,以后的事,有太多结局。
沈时钊:“我以后能和你一起吗?”
邹清许端碗的手悬在半空,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沈时钊。
沈时钊问的这个问题出人意料,邹清许一直以为,他们的宿命是最后留一个人。
邹清许不动声色地放下碗,用笑来掩饰尴尬,他张口胡来:“只要沈大人不嫌弃我,我求之不得。但是,沈大人在开玩笑吧?”
沈时钊一张惯常漠然的脸上忽然冒出一点笑意,仿佛真的和邹清许开了个玩笑,他避而不答,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邹清许的心七上八下。
在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真把沈时钊当成了朋友,宦海浮沉中,若真有一心有灵犀的伴侣,实乃幸事。
可现实是哪怕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对面的人心里说不定想着该如何在这一局中赢一点,再赢一点。
这里最怕走心,最怕纯情。
“你是左都御史,扔下这个位子,舍得吗?”邹清许上了头,成了发问的那个人。
“有什么舍不得的。”沈时钊说。
邹清许:“行吧,还有一点,以后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成家以后,很多事情由不得你。”
沈时钊:“不成家就不会有这种烦恼。”
邹清许一愣,一口气没顺上来,咳得惊天动地。
沈时钊拿起筷子,继续吃了几口。
饭吃完后各自回房休息,经过开满鲜花的小院时,邹清许夸院子里的长煜:“上次来的时候,花还没开得这么好,你一定费了不少心思。”
长煜被夸,有些脸红,“沈大人书房里的兰花长得才好,我是随便养的。”
“兰花?”邹清许脑袋里冒出一盆小绿苗,“是我送给他的那盆兰花吗?”
长煜点头:“他很上心。”
邹清许晃晃悠悠回到厢房,他很难将看上去对什么都感到烦躁的沈时钊和爱花人联系到一起,没想到你小子,竟然这么喜欢养花!
邹清许在沈时钊府里一夜睡得安稳,他在沈时钊府里一直睡得很好,是个奇怪事,按理来说他在这里明明应该辗转反侧,一大早,沈时钊早早去了都察院,邹清许独自吃过早饭后才离开沈府。
他和沈时钊出师大捷,暂时消停一会儿,操纵科考不是小事,太后不可能全身而退,无论如何他们递给荣庆帝一把刀。
将来某一天,说不定他能用上。
邹清许以为事情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可以了,没想到对荣庆帝来说,还不够。
锦王在他面前自爆,他安抚了一顿锦王,将目光盯向太后。
太后的存在感实在太高了。
谢止松看了这么长时间的戏,终于到他下场。
谢止松无比清楚这些年他是怎么起家的,荣庆帝重用他,是想用他张皇权,对抗太后。
荣庆帝幼时登上皇位,太后念他年幼,垂帘听政,一听便是好多年,后来荣庆帝办事处处受到制约,干什么都不能放手去干,百官们说话做事全看太后的脸色、揣摩太后的心意多过于揣摩他的心意,这个皇帝当的十分憋屈。
连他自己的婚事都由太后亲自打理,只要是他钟爱的宠妃,大多没有好下场。
荣庆帝忍无可忍,他终于意识到在朝中一定要有自己的人,这些人还得挑大梁,担重任,无条件站在他这边。
谢止松腾空出世。
谢止松出身卑微,家境贫寒,从小发奋读书,励志出人头地,成就一番大事,他考中进士后赶上丁忧,再重返朝堂后一直郁郁不得志,被人排挤,受尽欺侮,但他能诗会画,和他有共同兴趣爱好的荣庆帝赏识他,一路将他提拔到高位。
谢止松没有辜负荣庆帝的期望,他精于心计,将前进路上的绊脚石一个个清除,对荣庆帝卑躬屈膝,兢兢业业,终于坐上了内阁首辅的位子。
君臣几十年风风雨雨走过来,早已惺惺相惜。
谢止松想看戏,却不能一直看戏,该下场的时候一定要奋不顾身的下场.
宫里的文贵妃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在荣庆帝寝宫前长跪不起。
文贵妃膝下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她面容姣好,今日的妆容精致而不张扬,三十多岁的年纪,在美女如云的宫中,依旧年轻貌美,气质无双。
文贵妃对荣庆帝请罪,称自己十年前配合太后伤害皇家子嗣,罪孽深重。
此事一出,后宫乱了套。
荣庆帝少子,一直是百官的心病,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有锦王和泰王两个人争夺储君之位,而这其中心酸,人们只敢猜测。
文贵妃将血淋淋的后宫撕开给众人看。
证据确凿,荣庆帝当即将她处死。盛极一时的宠妃虽然膝下没有子女,但也是宫中少有的花期很长的妃子,荣庆帝对她是真喜欢。
文贵妃颇有才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曾经是位轰动一时的才女,能和荣庆帝一起赋诗写词,但她纵然备受宠爱,却拂了逆鳞,荣庆帝凉薄的心性在此时显露无疑,天威不可冒犯,除了一死,文贵妃没有别的出路。
在这吃人的深宫之中,她犯下大罪,荣庆帝没有念一丝一毫的旧情。
她留下一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后,慨然赴死.
太后在宫里等候荣庆帝多时了。
她命人将自己打扮的华贵漂亮,像从前一样一丝不苟,雍容典雅,太后坐在软榻上,阴天,宫里灰蒙蒙的,光线稀少。
荣庆帝坐在太后对面,他先开口说:“后宫的事,儿子向来不怎么管,一切都由母后做主。这些年儿子没留下几个孩子,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子敬重母后,所以一直没有深究,但是儿子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孩子,母后如果还想像曾经一样控制儿子,儿子心里可不止是伤心了。”
太后缓缓转过头将目光落到荣庆帝身上,若有所思。荣庆帝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一直飘在身前的地板上,他的脸上并无太多悲伤,只有一层落寞的沉寂。
荣庆帝抓着自己的大腿:“残害皇子,加上操纵科考,母后做的错事不少,但儿子感念母后的好,所以会告诉天下文贵妃肆意诬陷,科考舞弊的事也不会深查,希望母后以后安心在宫里养花礼佛,不该掺和的事就不要掺和。”
荣庆帝走后,太后被禁足,无关人等禁止出入寝宫。
回宫的路上,荣庆帝经过文贵妃曾经住过的宫殿,吴贵问他要不要停下来待一会儿,荣庆帝掀开小帘朝外望了一眼,沉默了一会儿后说:“不用。”
漫长的夜,难眠的不止有荣庆帝一人。
谢府,谢止松走到门前,听着里面夫人传来的阵阵哭声,他欲伸手推开门,听到哭声和骂声后又将手缩了回去。
夫人骂他冷酷无情,残忍狠心,拿谁的命都不当一回事。
文贵妃是夫人的亲生妹妹。姐妹二人感情深厚,谢止松在朝中的地位越来越高后,他把夫人的妹妹也引荐到宫里。
文贵妃容貌出众,又有才华,很快得到荣庆帝的恩宠,她也成为谢止松安在荣庆帝身边的一颗钉子,需要的时候,这颗钉子可以扎向任何人。
现在这颗钉子自爆了。
后宫里的人还是需要用后宫的手段解决。
谢止松抬头望天,今夜无月无星,天际漆黑一片,模糊不清,他这一生作恶无数,唯有对发妻还算忠心,他没有小妾也没有私生子,几乎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谢云坤,年轻时百官有眼无珠时,还因此对他颇为赞赏。
而今,文贵妃逝世,夫人悲痛欲绝,这些年她陪他一同经历了风风雨雨,现在,她终于同他离心。
第56章 [VIP] 起火(一)
宫里发生了巨变, 沈时钊听到太后被禁足的消息后,第一时间让人去查此事,得知文贵妃的遭遇后, 沈时钊近两日没去找谢止松。
但他需要和邹清许互通消息。
邹清许这几日没有动静,本本分分编自己的书,沈时钊找他的时候是清早,邹清许还在睡梦中没有醒。
他迷迷糊糊做着美梦,外面的天光已经亮了, 远处还有隐约的喧闹声。
邹清许皱着眉,他感觉身上越来越热, 把被子踢开后还是热。
头上一把热汗,邹清许伸手擦汗,他半睁开眼睛, 屋里似乎有一股糊味。
梦里的美食明明没有糊味,反而香气四溢。
邹清许迷瞪了一会儿后,猛然惊醒。
屋子着火了。
浓烟是真的,外面人们的喊声是真的, 热浪是真的,呛鼻的气味也是真的。
邹清许咳嗽着,立刻从床上爬起来。
四周已经一片火海。
邹清许一转头,黑烟伴随着火苗腾空而起,门口的火龙朝他咆哮, 堵住了所有的去路。
他脑子里空白一片.
天刚亮没多久, 沈时钊一大早出发, 他先在邹清许家附近的早点铺子里吃了麻团和杂豆粥, 打算吃完后去找邹清许。
饭吃到一半,他看见不远的地方有黑烟升到半空, 早起的百姓们大喊着火和救火,沈时钊伸长脖子看过去,着火的方向是邹清许家里的方位。
他拨开人群穿到着火中心点的时候,邹清许家的外围已经被烧的不成样子,有好心的邻里提着水桶不停灭火,救人救己,但成效不是很好。
沈时钊定睛一看,脸色霎时变了,他随手抓了一个提着水桶的人沉声问:“里面的人呢?”
这名大汉一愣怔,“里面有人吗?没人敢进去啊,外面都烧成这样了,里面还不知道烧成什么样。”
沈时钊松开他的肩膀和紧攥的手,他疾步走到门口顶着热浪踹了踹门,门里面还锁着。
沈时钊眼前一黑,拿起铁锹狠狠将门砸开,又从身上撕下布条浸湿捂住口鼻,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围观的人看呆了,议论纷纷。
“这个男的是谁啊?”
“勇士!”
“太危险了,他不要命啦?”
大火将墙体烧得黝黑,沈时钊匆匆往内堂走,在格外喧嚣的声音里,他听到了来自邹清许的呼叫。
邹清许意识到失火后很快冷静下来,外面火光滔天,指望人救他不太可能,他只能积极寻求自救,无论如何,要先出去。
他要先拿东西把门或窗户砸开。
邹清许环顾四周,屋里有布条,但没有水,他只好先搬起一把椅子,用椅子砸门,砸了半天,门一动不动,他后退几步,背水一战,抱着椅子猛冲向门,哐当一声,门终于被打开了,但是外面关着的火龙也被放了进来。
大火像风一样扑向了他,邹清许连连后退,被迎面而来的火势冲击,他猛的吸入一口浓烟,被呛得喘不过气来,倒在地上。
胸口和心脏忽然生疼,像有什么东西堵住,邹清许的意识逐渐丧失,他大声呼救,火光中,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幻觉吗?
听说人去世前,眼前会出现自己牵挂的人,为什么偏偏是他?
邹清许有些emo。
邹清许看见沈时钊出现在他视野中,黑色的衣袍在火光中翻飞,火龙在他身后咆哮,书柜、桌椅冒着浓厚的黑烟,遮挡了人的视线,他看不清他的眉眼。
邹清许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后,邹清许睁开眼,混乱的记忆在脑子里不断被拼接,鼻尖传来淡淡的药香,他在一家医馆。
他动了动手指,又动了动腿,发现自己一切完好后,挣扎着坐了起来。邹清许身上还有烟味儿,四肢乏力,大脑好像被人拿棍子打了一棍,依旧有些凌乱,他问旁边的医女:“我怎么在这里?”
医女观察着他的状态:“你在大火中晕倒了,幸亏送过来的及时,不然就没命了。”
大难不死,谢天谢地,喜悦过后,邹清许回想倒地一刻发生的事情,他只有模糊的记忆,他记得沈时钊闯进火海,像梦一样。
邹清许试探性问:“你知道是谁把我救出来的吗?”
医女:“沈大人。”
邹清许的心忽然重重跳了一下,沈时钊救他不是梦!,他两眼放光,目光在整个医馆里巡逻:“他人呢?”
医女:“他在火里被东西砸倒了,一开始他也来了这里,后面又被人接走了。”
邹清许心里冰冰凉。
难道病情太重?治不了了?
不好吧。
他心里一阵唏嘘。
邹清许不知道此时的心情该如何形容,如果沈时钊因为救他而挂了,一想到这种情况,他的呼吸在瞬间停滞了几秒。
他似乎终于找到了可以在沈时钊府里安心入眠的原因。
可是沈时钊,不能就这么没了吧?
邹清许心里空落落的,身上发冷,他忽然起身说:“我要去沈府。”
医女拦着他:“你刚恢复,最好不要——”
话还没说完,邹清许的影子早没了。
这一路漫长,邹清许把他和沈时钊从初次见面到如今的相知相处过程回想了一遍,沈时钊的确不是个好人,但他似乎又不是一个完全的坏人。
他们不是朋友,但惺惺相惜。
邹清许的心里越来越空,在这一刻,他希望沈时钊没事,哪怕沈时钊不是个好人。
去他妈的恶人,他起码得和沈时钊当面道谢,如果有一天沈时钊需要被除去,他不会手软,他会是操刀者,但现在,他想见沈时钊一面。
邹清许心生感慨,他其实,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有无耻的凡心和私欲。
艳阳高照,邹清许情绪越来越激动,眼里似乎有些湿润,他赶紧揉了揉眼睛,等他气喘吁吁跑到沈府,沈府大门紧闭。
邹清许咚咚敲门,等待的每一秒,都无比漫长而难熬,终于有人给他开了门,邹清许夺门而入,家仆在后面狂追,邹清许来沈府来了那么多次,尽管家仆已经认识了邹清许的这张脸,但邹清许还是不能擅自闯入——左都御史的府邸,不能掉价。
奈何邹清许跑得太快,又对这里轻车熟路,等他追上邹清许的时候,邹清许已经抓着长煜,让长煜把他带到沈时钊面前。
长煜神情忧伤,什么话都不说,只知道在前面带路,这可把邹清许急坏了,他心里七上八下,等长煜推开房门后,邹清许顺势把他轻轻推到一边,自己像兔子一样滑到沈时钊床前。
看到沈时钊的那一眼,邹清许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沈时钊看上去没什么事,只是在卧床休息而已。
早上沈时钊冲进火海,及时抓住了快要晕倒的邹清许,但邹清许靠在他怀里后,几乎已经无意识了,沈时钊用力拖着他往外走,他争分夺秒,然而刚出了门走到院子里时,头顶突然砸下来一个重物,砸到了他脑袋上。
他被砸晕了。
幸好外面救火的人看到他冲进去后提高了警惕,不少人在外面接应他们,他们从院子里把沈时钊和邹清许抬出来,送到了医馆。
后来沈时钊被人接回了沈府,找了更好的大夫为他医治,他身上无大碍,脑袋受了一点小伤,缠着厚厚一层白布。
邹清许调整着他的呼吸和气息,沈时钊惊诧地抬头问:“你怎么来了,我听说你无大碍,已经可以随意走动了吗?”
邹清许拿手给自己扇风:“我没事,我来主要是因为——”
他忽然顿住了,说不出话来。
沈时钊看着他,开口:“这段时间厢房随便住,你家被烧了,暂时不能住人,可以先在我这里过渡一段时间。”
行吧,邹清许摸了摸鼻子,点点头,他来主要是想看看沈时钊是不是活着,沈时钊说的话是他暂时还没考虑到的事情。
沈时钊说完后,邹清许彻底冷静下来,他气喘吁吁跑过来,大汗淋漓,并没想那么多,只是来看一眼沈时钊而已。
沈时钊没事,邹清许松一口气,“我家确实得晾两天,这几天麻烦你了。”
沈时钊:“刚好府里收了一堆补品,一起吃吧。”
邹清许此时才着重注意到沈时钊头上的白布,问:“你脑袋没事吧?”
沈时钊睨他一眼:“没事,脑子没坏,放心,还能陪你玩。”
邹清许:“”
邹清许彻底放下心来,沈时钊还能想着和他继续斗,很好。冷静下来之后背后的热汗变得黏腻,还带一点湿冷。
他的思绪开始乱飞,做人得知恩图报,沈时钊这下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他和沈时钊,说到底不是同路人,但他竟然希望他们是同道人,是知己,是挚友。
沈时钊还活着,他有一点郁闷的开心。
躺在床上的沈时钊并不知道邹清许丰富多彩的内心活动,他身上有些乏,看着邹清许的外衣,说:“让长煜给你找几身我的衣服穿吧。”
“好,你好好休息。”邹清许离开沈时钊的屋子,一出门,他看长煜都帅了不少,诚心说:“辛苦了,衣服你随便挑,我不要太黑的。”
长煜:“”
第57章 [VIP] 起火(二)
长煜找了半天, 找了两件黑色偏灰的衣服。
邹清许给他下的任务太难,沈时钊的衣服全是黑色系的,很难找出一件白衣来。
邹清许看着长煜找到的衣服和他为难的神情, 问:“你家大人当真一件白衣服都没有?”
长煜狠狠点头,“曾经有过,但那是好几年前的衣服了,白的发黄,穿不了。”
邹清许放弃挣扎, 他随便拿了一件衣服穿,沈时钊的个头和身材和他差不多, 穿上没有违和感,换了衣服后他更加熟悉了一下沈府的小院,沈时钊在屋子里休息, 他的伤情比邹清许严重,毕竟被砸了一下脑袋,邹清许已经和没事人一样可以四处活动。
一时间,邹清许竟分不清谁才是火灾的最大受害人。
院子里, 长煜给花儿浇水施肥,邹清许穿梭在花丛中指指点点,长煜哀怨的抬起头,问他:“你在沈府白吃白住吗?要不要干点活儿?”
邹清许扶额:“当然得干活了,要不我给花浇水吧。”
长煜:“花儿已经浇完了。”
邹清许:“肯定还有别的花。”
长煜:“书房里还有一盆, 但是那盆花沈大人一般亲自护理。”
邹清许走上前去:“让我去吧, 你家大人都快脑震荡了, 哪里还有功夫养花?”
长煜皱眉, 他不懂脑震荡是什么,邹清许也没打算和他解释, 他已经接过长煜手里的水壶,长煜只好把邹清许领进书房。
邹清许第一次进入沈时钊的书房。
沈时钊的书房大而宽敞,正对着门的中央摆着一条楠木长案,上面堆满了册子文书,笔墨砚台,长案旁是几排书架,样式简单古朴,里面罗列着名著名绘,墙上挂着两幅书画,屋内还放着几样古董时玩和一把古琴,为书屋增添了不少风雅之气,邹清许的视线在屋子里流连,还看到花楠坐几上摆着自己送的那盆兰花,幽香淡雅。
不愧是大户人家,邹清许心里想。
他从书架前逛了一圈,架子里摆放的全是精品,看得他心痒难耐,沈时钊虽是恶人,但他和那些只会贪污受贿花天酒地的酒囊饭袋不太一样,流氓有文化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
同理,坏人有手段也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与谢止松和沈时钊这种既有智商又有情商的人斗,是邹清许的劫。
长煜见他参观了半天,怕邹清许不怀好意,他刻意提醒:“我家大人不喜欢别人乱碰他的东西,我们浇完花赶紧出去吧。”
长煜说白了也只是个打工人,邹清许不为难他,他拿着水壶走到兰花前,一边浇水一边对长煜说:“你家大人真有士人风致,他房里的这些小玩意是怎么来的?肯定很贵吧?”
长煜:“几乎都是谢大人给的。”
邹清许背对着长煜,他拿着水壶,竖起耳朵听长煜的回答,这些古玩看上去精美绝伦,一定价值不菲,它们的来源值得深究。
既然是谢大人给的,它们的价值不言而喻,它们的身世也不言而喻,邹清许不再问,一回头,不知不觉水竟然浇多了,从花盆里往外冒,流到了地上。
恰好此时,沈时钊走了进来。
他拧着眉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沈时钊面容看上去还有些虚弱,唇色浅淡,邹清许赶忙开口:“我们给花浇水,让它长得更好。不小心浇多了,放心,我马上收拾好。”
沈时钊往地上看了一眼:“你确定想让它更好的活下去,而不是把它浇死?”
邹清许目光缓缓上移,看着沈时钊头上的白纱,“放心,花没有这么脆弱,不要生气,现在你的脑袋更脆弱,不能生气。”
沈时钊貌似真的被刺激了一下,脑袋有些发晕,他伸手扶着一旁的书架,坐在靠墙的圆椅上。
长煜关心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沈时钊摆摆手:“没事,你现在出门帮我去办一件事。”
长煜:“什么事?”
沈时钊愣了一下,艰难思考了片刻,仿佛突然间忘记了什么事,他揉揉脑袋后,又忽然想起来,“去给义父报个平安。”
沈时钊原本躺在床上休息,迷迷糊糊间想起来还没和谢止松交代当前的情况,于是挣扎着起身吩咐长煜去做这件事。
长煜领命而去,邹清许却开始怀疑,他问沈时钊:“你真的平安吗?”
沈时钊:“什么意思?”
邹清许:“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沈时钊睁着清澈如许的眼睛看邹清许:“事情过去太久了,有点忘了。”
邹清许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好像过去没多久,你记得我们之前去爬山吗?有一个大洞,这件事你应该印象深刻吧?”
沈时钊不说话。
“不记得了?”一时间,邹清许的心情难以形容,沈时钊脑子坏了。
沈时钊脸色很淡,声音也很淡:“你问这些想干什么?”
邹清许嘴角压不住的上扬,“忘了好,忘了好。”
沈时钊目光狐疑地看着邹清许,眼神越来越沉,他一手轻轻摩擦着大腿,忽然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这还用说。”邹清许想说后半句的时候,顿住了,他瞥了一眼沈时钊,“好朋友。”
沈时钊:“旁人不是这么说的。”
邹清许忽然上手捂住沈时钊的双耳,“只要你一直像现在这样傻乎乎的,不做坏事,我就不会找你的麻烦。”
沈时钊抬头看着他,充满迷雾般的眼睛里第一次如此清澈:“但有人会找我的麻烦。”
邹清许松开手:“你都这样了,别在官场上混了,现在离开谢止松还来得及,乖,叫声哥。”
沈时钊忽然变了脸色,眼神瞬间漫起一团黑雾:“我什么都没忘,刚刚只是在床上躺多了,忽然站起来不适应。”
邹清许垮了脸。
他一直以为是他在挑逗沈时钊,没想到是沈时钊在逗他。
沈时钊脸色阴郁,平日里杀伐果决、冷酷无情的左都御史一秒上身:“我救了你,没想到你却这么希望我留下后遗症。”
邹清许脸色不太好,但沈时钊的脸色比他差多了,他身体虚弱,此时脸上一片惨白,邹清许看着沈时钊虚弱的模样,轻轻呼出一口气,难得严肃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心里清楚。以后的朝堂会更凶险,沈时钊,如果你现在停手,一切还都来得及。”
沈时钊一怔。
邹清许第一次和他打开天窗说亮话,平时说话总是半真半假的他貌似终于认真一次,一字一句间的情绪既浅淡又浓烈,沈时钊身体僵着,他说:“你以为停下来很容易吗?”
一室碎了的沉默。
遮遮掩掩很尴尬,坦诚相见也很尴尬。
半晌后,沈时钊开口:“现在我们应该先查出你的房子为什么会失火。”
邹清许双手环胸:“你也怀疑我的房子不是偶然失火?”
沈时钊:“我记得我砸开门进去的时候,在院子里闻到了酒味,难道你酗酒吗?”
邹清许摇头:“不可能,在我心里,酒很难喝。”
沈时钊:“大概率你被人盯上了。”
邹清许闭上眼睛:“要说我得罪了谁——人挺多的。”
邹清许心里发慌,官斗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竟然有人想把他活活烧死,小人,卑鄙的小人,无能狂怒。
沈时钊安抚他:“你报官了吗?”
邹清许:“报了,但感觉没什么用。”
沈时钊伸手扶着额头,他的脑袋还是有些不舒服,尤其是思考的时候,他说:“这件事你报官是不可能查出结果的,你现在毫发无损,查出来对方也不会怎么样,而且我认为你很难查出来,你得罪的人可能不是小虾米,哪怕证据确凿,他也能脱身。”
邹清许苦恼道:“我不能吃哑巴亏吧?”
沈时钊:“总之,我们自己心里要明白。”
邹清许:“你的意思是?”
沈时钊:“我陪你去查。”
一场火在歌舞升平的盛平城里如同石子入海,掀不起什么涟漪,也无人问津,外头风和日丽,长街上车水马龙,杜平和梁君宗沿着城墙散步,杜平小心试探梁君宗:“听说了吗?邹清许家被烧了,大火漫天,他差点死在里面。”
“嗯。”梁君宗不动声色地迈着步。
杜平:“你说他能得罪谁呢?这明显是人祸,他平时八面玲珑,怎么还有人想置他于死地。”
梁君宗:“他现在是泰王的人,和谢党关系也不错,再也么圆滑也很难周全。”
杜平:“幸好还有沈时钊,不过这个沈时钊真是奇怪,竟然冒着大火冲进去救他,自己伤的比邹清许还严重。”
梁君宗没有接话,他脸上平静的像一面湖,杜平知道梁君宗曾经和邹清许关系好,小心问道:“邹清许这次死里逃生,你不去看看?”
梁君宗抬头看着沧桑斑驳的城墙,他想起曾经和邹清许一起在城墙下漫步的情景,两位白衣少年,温润如玉,引得女子们驻足观望,窃窃私语,而他和邹清许正争论一句诗词,浑然不觉。邹清许不认同他的观点,他看着温和,骨子里却执拗,死不改口。
得亏人有些才气,脸也长得好看,不然这性子,真是狗都不爱。
今日同样在落日余晖下,梁君宗再次抬起头看城墙,他语调平平地说:“不用。”
第58章 [VIP] 起火(三)
次日一大早, 沈时钊和邹清许出发前往邹清许被烧焦的房子。
再次回到烧焦的老房子前,邹清许感慨万千。
他没想到房子被烧得如此严重,面目全非, 他能从火海里逃生真是莫大的幸运。老房子已经大变了模样,外墙像碳一样黑,窗户和门已经烧没了,周围有两家受到牵连,还好人平安无事, 只是屋子被烧了点边角,幸亏发现的早, 火灭的及时,没怎么被波及。
只有他自己的那间房子,烧得最严重, 当时火势铺天盖地,等人反应过来时,已经大面积烧开了。
邹清许偷偷看了一眼沈时钊,当日是沈时钊冲进火海, 将他救了出来,听医女说,除了沈时钊,没人敢上前救他,如果没有沈时钊的话, 他必死无疑。
邹清许心情无比复杂, 第一次有人冒着生命危险给他关怀, 这个人不仅和他没有任何亲密关系, 甚至和他亦敌亦友。
沈时钊察觉出脸上灼热的目光,他偏头, 正对上邹清许的视线,轻轻问了一声:“嗯?”
这一声低沉富有磁性,酥酥麻麻,配上沈时钊那张冰冷但艳丽的脸,竟有些蛊惑。
邹清许眨了眨眼:“你当日为何要冒着生命危险救我?”
沈时钊把头偏回去,留给邹清许一张侧脸,他漫不经心地说:“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危险。”
邹清许:“哪怕不危险,你为何要救我?”
沈时钊:“你的意思是让我看着一个人活活烧死,而我无动于衷吗?”
邹清许:“你难道不是很擅长无动于衷吗?”
沈时钊终于把脸又转回来,看着邹清许的眼睛,吐字清晰地说:“我不擅长。”
说完,他率先走进了院子里。
几日过后,焦土的气味依然明显,两人走到院子里,能烧的东西基本上烧得差不多了。
邹清许心里有点难过,这个院子尽管又小又破烂,但承载了他太多回忆,院子的角落里堆放着杂物,曾经也养过几盆花,没养活,于是只剩几个空花盆,从小院走到里屋,一路都被烧得干干净净,邹清许家家徒四壁,他职位不高,家里别说没有奇珍异宝、古董时玩,连个像样的摆件都没有。
如此说来,经济损失并不高。
这房子还是梁文正和梁君宗陪他挑选的,他看上了更便宜的一间屋子,但梁文正极力劝说他挑这款,因为这里离梁府近,其实主要还是因为这里住得舒服。
往事历历在目,邹清许眼眶湿润,他和沈时钊在院子里打量,沈时钊问他:“有贵重物品吗?”
思绪回笼,邹清许说:“这个家里最贵的东西就是我,不是我爱花钱,而是我每月的俸禄刚好覆盖日常的开销。”
沈时钊不问了,靠近厨房的墙体烧得最厉害,颜色最深,他去过邹清许家里几次,他记得厨房旁边是一个柴火堆。
沈时钊凑近去闻,仿佛还有幽淡的酒味。
酒、煤油、松油等都能在短时间内引起大火,看来邹清许家的这场大火,是酒引起的。邹清许不喝酒,家里也没酒,这场事故定是有人精心策划。
沈时钊回头去问邹清许:“你还记得火是从哪里烧起来的吗?”
邹清许:“我只记得当我醒来察觉到有火的时候,外面已经烧成一片,火应该是从院子里烧起来的。”
沈时钊眼前仿佛出现了当时的画面,一人抱着一坛酒,半坛浇在柴堆上,半坛浇在院子里的其他地方,他把火把丢到柴堆里,大火立刻拔地而起,蔓延开来。
沈时钊绕着院子给邹清许讲了他的猜想,邹清许表示认同:“我们接下来是不是要去找被扔掉的酒坛子?”
沈时钊点头,他们分头行动,围绕着邹清许家附近的区域寻找可疑的酒坛,兜兜转转绕了半天,两人都一无所获。
艳阳当空,身上热汗涔涔,邹清许担忧沈时钊的身体,现在的沈时钊是个脆皮,他让沈时钊休息一会儿,在小馆里买了两碗绿豆汤,供沈时钊解暑,同时商讨下一步的计划。
喝完绿豆汤后,沈时钊回了血,“作案工具没找到,线索断了,现在还有一个笨办法,去卖酒的地方碰运气问问。”
邹清许完全听沈时钊的话,古人的案子还是得由古人来破,毕竟他只想调监控。
沈时钊和邹清许接着去了方圆几里的酒馆和酒肆挨家询问,他们询问店家邹清许出事那天的早上或前几天有没有人买了烈酒,竟然没有一个商家说有。
沈时钊本想放弃,去想别的法子,邹清许看前面不远处还有一家酒馆,怀抱着渺茫的希望前去问店里的小二。
没想到竟然有了发现。
邹清许出事当天早上有一个男人买了两坛烧酒,因为买酒的时间太早,店家那时刚刚睡醒,所以他印象极其深刻。
沈时钊问店家:“你认识那个人吗?或者你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吗?”
店家:“赵三是我们的店里的常客,他好像在成国公府做事。”
沈时钊和邹清许对视一眼,这一眼他们心意相通。
走出酒馆后,邹清许神思游离,他和成国公一向没什么矛盾,但如果成国公真想搞他,也说的过去。
成国公支持锦王,支持陆党,支持太后,和他确有利益冲突。
陆嘉倒了,太后也倒了,陆党逐渐不成气候,谢党肯定想乘胜追击,把陆党杀得片甲不留,最好永绝后患,让他们永远无法死而复生,可邹清许想到此为止,他想给陆党留一条生路,也留个火种。
谢党一家独大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他不想招惹别人,怎么对方反而先招惹他了呢?
沈时钊似乎猜到了邹清许心中所想,说:“目前我们仅猜测成国公与此事有关,并不一定是他所为,还需进一步确认,接下来的事不需要我们出马了,我找人去查。”
邹清许点了点头,今日去老房子转了一圈,房子将就着还能住,但比之前更破烂了,门和窗户都需要修,不然和露宿在外没什么区别,从酒馆出来后,他还是跟着沈时钊回了沈府。
人果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现在的他看沈府,哪里都顺眼。
隔了几日,沈时钊给他带回来确切的消息,两个人坐在院子里一边赏月一边吃茶点,古人的娱乐活动总是如此朴实无华。
盘子里除了茶点,还装着干果,邹清许磕着瓜子问沈时钊:“此事确实是成国公所为,对吧?”
“据调查,赵三当天早上不在成国公府,回府后身上没有酒味,手里也没带酒,事发后他还不止一次找人打探过你的消息。”沈时钊没有把话说死,但话里传达出来的意思,两人都懂。
邹清许抬眼看沈时钊:“你应该有更确切的消息吧,比如谢党安插在成国公的眼线,有没有透露什么东西?”
谢止松为了牢牢站在权力中心,在百官中遍布眼线,搜集他们的情报。
沈时钊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偏过头去:“谢党没你想的那么神通广大。但确实有消息传来,成国公想处理你。”
邹清许:“因为我是泰王的人?”
沈时钊:“防范于未然,理由不重要。”
理由很难用三言两语说清,对某些人来说,他们想让一个人消失或许根本不需要理由,可能仅仅只是因为看你不顺眼。
邹清许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圈子里有时候确实不讲道理,官官相护,他不犯人,不意味着人不犯他。朝堂里众人的利益息息相关,不知不觉就会得罪人。
邹清许原本不想动成国公,但现在他又不能不动成国公,谁知道下一次危险什么时候来?
夏末的尾巴,夜风拂过小院,凉爽怡人,沈时钊听着风声问邹清许:“你想怎么办?”
邹清许放下手里的瓜子,食之无味。
他翘着二郎腿抬头望天,说:“能怎么办,现在哪怕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成国公想害我,我能怎么办?能把他怎么样吗?”
沈时钊垂下眼睫:“依我们手里现在的东西,肯定动不了他,都察院上上下下都知道成国公贪污受贿,但也没拿他怎么办。”
邹清许眼前一片茫然:“因为他身份太尊贵了吗?”
成国公萧晏安继承了其父的爵位,年轻时驰骋沙场,立下汗马功劳,荣获军功无数,他曾经还掌管都督府事务,是当之无愧的朝廷柱石,在军中颇有声望,在朝中也有极大的话语权,和太后、锦王关系匪浅。
有这样的身份,确实很难将他扳倒。
沈时钊的坐姿极为轻松,但他脸色严肃,眸光清亮,他转过脸正对着邹清许,神态语气极为郑重,他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或不想。”
满院月光流淌,像波光粼粼的小河,邹清许拿起一块糖瓜,塞进嘴里,甜腻的糖瓜在嘴里化开后,来自于味蕾甜腻的刺激瞬间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只想享受此刻。
第59章 [VIP] 起火(四)
和沈时钊月下闲谈后, 邹清许晚上失眠了。
他一晚上睡不着觉,哪怕闭上眼睛,脑子依旧兴奋, 辗转反侧到清早,邹清许索性起床,他走到院子里,勤劳的小蜜蜂长煜已经开始在院子里干活。
和长煜一起干活的还有两位家仆,两位家仆都上了年纪, 干不了太重的活,挑水浇园子这种活主要还是长煜干, 沈府的院子里除了养花,还种点小菜,清早趁太阳还没爬到天上, 长煜抓紧时间浇水。
邹清许今天帮着他一起浇水。
邹清许真要干重活,长煜反而拦着他,邹清许官位低,但毕竟当朝为官, 还是客人,长煜身份低微,哪敢真使唤他做事。长煜之前看邹清许不顺眼,完全是因为沈时钊受了重伤,他护主心切, 情急之下才会对邹清许说些不友善的话。
长煜一直拦着邹清许, 邹清许也坚持, 最终邹清许赢。
他不介意长煜曾经的“没大没小”, 因为他发现在沈府,主仆间的关系其实并非十分明显。
邹清许帮长煜提了两桶水, 体会到府里家仆的不容易,他看只有长煜经常干重活,说:“我看府里能干活的人只有你一个,不帮你干不完。”
长煜:“不用今天干完,阿伯们年纪大了,他们也干不了重活。”
邹清许环视四周,放低声音,悄悄对长煜说:“沈府里除了你以外,怎么净是一群老弱病残,你们是怎么招仆人的?”
长煜停下来休息,和邹清许闲聊:“府里的家仆大多都是可怜人,大人心善,让他们在府里谋生,给他们一条活路。”
“哦?是嘛。”邹清许略感意外,“没想到令朝中百官闻风丧胆的沈大人竟然心地如此善良,看来,人不可貌相。”
长煜看他一眼:“大人当然不是一般人,他一步步走到今天,真的很不容易。”
邹清许躲在树下,摸摸下巴:“他有个好干爹,也没有多不容易吧。”
长煜神色似有些为难,他犹疑半天,最终还是开了口:“大人起初并没有受到谢大人赏识,谢大人拉了他一把,但今天的一切很大程度上是大人自己拼出来的。”
邹清许不禁对沈时钊好奇起来,他问长煜:“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沈大人?”
长煜:“十几岁。”
邹清许睁圆眼睛:“你现在不也是十几岁吗?”
长煜:“我二十多岁了。”
“娃娃脸,真年轻,羡慕。”邹清许说。
长煜:“沈大人和我一样是孤儿,谢大人把他救出来,但谢大人的干儿子那么多,像他如此受宠,确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他吃的苦不计其数,常人根本无法想象。”
长煜不用展开细说,邹清许心里明白,这一路艰辛,或许他曾经不懂,但他现在肯定懂了。
没想到沈时钊竟然还有美强惨这么时髦的人设。
邹清许看过官斗爽文,如今自身陷入朝堂纷争,才知道路有多难走。
但凡心态差一点,每天连觉都睡不着。
他看着长煜的星星眼道:“他的确不容易,可惜没遇到一个好干爹,换个干爹,一定能在正途上走很远。”
长煜低下脑袋:“我家大人有才学,不管为谁做事,一定能出人头地。”
长煜是沈时钊最大的迷弟,邹清许看着他,托着下巴开始深度思考,抛开别的不说,沈时钊是个不错的男人。
有谢止松这样的干爹似乎是他少有的污点。
偏偏谢止松是他的救命恩人,把他从深渊中拉了出来。可也是谢止松,推他进入另一个深渊。
这个污点会牢牢把他定在耻辱柱上。
人一旦被卷进命运的漩涡,太难逃离。宿命和玄学之间有千丝万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太难捉摸。邹清许忽然觉得,沈时钊和谢止松间的关系如此,他和沈时钊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
此时此刻,邹清许对沈时钊的感情无比复杂,他觉得沈时钊是个不错的人。
更何况沈时钊还救过他。
他对沈时钊也一直有种迷之信任感。
邹清许手心拔凉拔凉,他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
他站起来又帮长煜提了几桶水,而后果断回厢房中冷静冷静。
邹清许一晚上没睡好,早上还受了刺激,他一整天在翰林院中都是游离出神的状态,浑浑噩噩时听周围的人碎嘴,得知一个不妙的消息。
谢止松又开始作妖了。
朝中有位官员张皓上朝时公开和他政见不合,小心眼的谢止松记恨在心,张皓很快被都察院盯上,生死难料。
然而张皓其实没有做过分的事,他仅是向荣庆帝上奏,希望可以驳回谢止松加征赋税的提议。
朝廷缺钱了,吏部天天愁眉苦脸,百官的日子不好过,办起事来也处处受牵制。
荣庆帝为此茶饭不思,谢止松忙给他解忧,一拍脑袋提了一个馊主意。
百姓刚刚经历了大旱,正是家中一贫如洗的时候,这个时候本应休养生息,缓一阵儿再说,纵使国库萧条,朝中需要用钱,也不应该再加征赋税,打贫苦百姓的主意。
谢止松提议加征赋税,苦一苦百姓,在众人都惧怕谢止松、看谢止松眼色行事的时候,张皓为民请命,在朝中公然和谢止松唱反调,他勇敢站出来,情真意切地说明了此条建议不妥的地方。
荣庆帝思索再三,认为张皓说的话有理,批评谢止松献计有欠妥当,让众人重新寻开源节流的法子。
谢止松因此对张皓怀恨在心。
谢止松想残害忠良,有的是手段,他根本不需亲自动手,有的是人帮他解决烦恼,譬如沈时钊。
这次的事是沈时钊帮他处理的。
邹清许得知此事后如同遭受了晴天霹雳,久久站在原地不动,完全不想说话,但等他回到沈府,如往常般帮长煜打理园子,没有作妖,也没有发疯似的埋怨沈时钊。
他甚至去后厨帮厨子大娘炒了一个菜,长煜听说了朝中的事,猜测邹清许肯定有小心思,他担忧地问邹清许:“你该不会往饭里下毒了吧?”
邹清许无语道:“难道这饭我不吃吗?”
长煜:“一桌有好几个菜,你可以选择性不吃。”
邹清许:“谋害朝廷命官我不要命了吗?”
长煜:“万一你想一命换一命呢?”
邹清许:“?我不想我的命比较金贵。”
两人交谈间,沈时钊回来了,他面无表情地穿过院落,简单收拾过后开始用膳,邹清许把花生米放到自己面前,说“这个花生米是我炸的,为了防止你中毒,我还是多吃点吧。”
沈时钊若无其事地为自己倒了一杯水,邹清许继续说:“沈大人最近挺忙,你晚上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和你一比,我无颜以对。”
沈时钊:“都察院的事情一直比较多,前几天攒了不少,现在我的伤好了,自然要多处理一些。”
邹清许眉眼间闪过动容的神色,沈时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提醒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邹清许嗯了一声,一边扒拉着米饭一边吃,吃了几口后,他忽然抬头说:“我明天搬走。”
沈时钊也抬起头:“这么快,家里能住人了吗?”
邹清许:“差不多,我下午过去转了转,放心吧。”
房子都转过了,看来邹清许下了决心,沈时钊放下筷子:“怎么不在府里多住几天?”
邹清许笑:“不能总在你府里住,影响你娶妻怎么办?”
沈时钊:“”
沈时钊脸有一点发烫,眸色不太好看,邹清许忙说:“我开玩笑的,我总不能在你府里住到老,对吧?”
沈时钊没有说话。
邹清许:“最近朝堂里不太太平,我在这里免不了有闲言碎语传出,我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你考虑,现在都有人想除掉我了,说明我邹清许算混出来了,但我以后确实要更注意自己的言行。”
邹清许隐晦地说出离意,沈时钊脸上笼着薄薄一层忧色。
他俩终究不是同路人,哪怕邹清许被清流远离,但他作为泰王的人,同样厌恶谢党的所作所为。
偏偏沈时钊最近的作为,惹了众怒。
邹清许这次没对他破口大骂,也没和他大闹,他平静地和沈时钊说出了他的想法。
片刻的沉默后,沈时钊说:“好。”
他重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不时去夹邹清许身前的花生米,后来,邹清许直接将花生米放到了沈时钊面前。
第二天一大早,邹清许离开了。
沈时钊独自吃着早饭,有些难以下咽,他胃口不振,长煜见状,鼓起勇气说:“大人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他呢?你并不是真的想整张大人,张大人如果落到别人手里,会更没有活路。”
沈时钊:“但事实是都察院确实冤枉了他,还要给他安莫须有的罪名,我虽尽力保他不死,但他的未来几乎已经废了,我没什么好辩驳的。”
长煜:“可是——”
沈时钊用严厉的目光看了长煜一眼,长煜闭上了嘴。
沈时钊低下头,遮盖脸上的神色,他有些委屈,他想当好人,但好人难当,他只能当半个好人。
第60章 [VIP] 起火(五)
邹清许找人修缮了一下他的屋子, 把门窗换了新的,墙皮也重新刷了刷,房子一好, 他就住了回去。
泰王和贺朝都向他表示了关心和问候,邹清许倒也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没有人搭理和关怀,但一个人住和一群人住确实不一样,回家后, 邹清许总觉得偶尔有点空虚。
难道他已经习惯了和沈时钊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生活?
想到这里,邹清许扇了自己一巴掌。
他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想法?
邹清许轻叹一声, 他和沈时钊的关系一直都有些微妙,他们立场不同,但能合作, 他们像敌也像友,抛开别的不说,和沈时钊相处,邹清许的确是舒服的。
可惜他们不是一路人。
张皓的事让邹清许更加清醒, 平时他们还能粉饰太平,但若碰上事情,他们站在截然不同的立场。
邹清许可怜兮兮地生火,给自己煮饭,明明不大的屋子里, 此时却显得空荡荡。他心不在焉地淘米, 他在这间屋子里生活了漫长的时间, 回来后, 仿佛却很陌生,只用了几天, 他已经习惯了在沈府里睡觉和生活。
恰巧此时,邹清许听见了敲门的声音,敲门声音刚落下,他心漏跳了一拍。
这个时间点,来找他的人不外乎那么几个,首先排除会在门外大声嚷嚷的贺朝,邹清许嗓子紧了紧。
他心里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万一那人喝醉再来一次呢?
邹清许把米下锅后,忙出去开了门,大门打开的一瞬,他看着门外的人,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
门外站着长煜。
沈时钊派长煜送来了补品。
邹清许心情复杂,他对长煜说:“你看我像需要吃补品的人吗?”
长煜懵懵懂懂地点点头:“需要吧,起火的时候你都晕过去了。”
邹清许不想辩解,他请长煜进屋喝水,长煜死活不进去,邹清许看他大老远跑一趟,他不给沈时钊面子也得给长煜面子,于是挑了两样看上去最便宜的留下,其余的让长煜拿了回去。
他欠沈时钊人情已经让他很头大了,不能再有财物方面的纠缠。
邹清许的立场坚定,虽说沈时钊处在高位,他在低位,沈时钊不至于巴结他,但他不能犯错误。
长煜离开后,邹清许回到一个人居住的屋子里,落寞的心情再次涌上来,空气中甚至能嗅到一丝荒唐的气味。
沈时钊这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还是真的关心他?
沈时钊这家伙有什么企图?不止救了他,还送他补品。
朝堂上,刀光剑影,招招致命,别影响他拔刀的速度。
这一晚,邹清许很晚才入睡。
生活恢复正常以后,邹清许立马去了泰王府。
泰王倍感意外,他希望邹清许能多休息几日,没想到他火急火燎地跑来了。
邹清许伸伸胳膊和腿,给泰王展示他身上没重伤,他现在活蹦乱跳,一点事儿没有。
泰王勉强相信他没事,让他坐下来说话。
邹清许今日前来,的确想尽快嘱咐泰王某事,他这几日在家里睡不好觉时便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他直入主题:“我今天来找王爷,是想让王爷多关注一下任循。”
泰王略一思索:“新上任的吏部侍郎?”
邹清许:“对,此官心志纯良,日后说不定可以委以重任。”
自从陆嘉倒台后,陆嘉掌管的吏部一度混乱不堪,后来荣庆帝换了一波血,依旧让陆党的老臣稳住这个大本营,刘琮担任了尚书,任循则顶替了其中一个侍郎。
泰王眉头微皱,有些为难:“听闻吏部近来混乱,吏部尚书刘琮对谢止松马首是瞻,吏部侍郎任循也由谢止松引荐入阁,陆党是真要成一盘散沙了。此外,谢止松和任循二人曾是同乡,不知道任循以后会不会从陆党里跳出来,加入谢党的阵营。”
邹清许在一旁听着,看了这么长时间的戏,他知道泰王担心什么,任循若以后和谢止松沆瀣一气,拉拢他没什么用。
“刘琮曾经有过不少政绩,他处理了几个贪案,均定了赋税,体现了过人的审时度势的能力,但他总是等事情明朗或快要尘埃落定时才入场,他看时势看得很准,从不轻易得罪人,做事滴水不漏,每次放手施为都不损害自身和背后之人的利益,然而他办事小心稳妥,其实不过趋炎附势。”
邹清许很直接,刘琮这个人不行,面对谢止松他主动求和认输,只想着苟,也不敢承担任何责任。
邹清许接着说:“但任循不同,任循兢兢业业,对所有人都恭恭敬敬,他看上去人畜无害,也没有野心,但和他接触过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他曾经的上司在任时年老,基本放手让他大胆历练,他促成的农田水利法让很多没有余钱的乡野能够兴修水利,弥补了地方没有余钱做实事的不足,他曾经还顶着各方施压,将一名肆意妄为、后台强硬的皇室勋贵绳之以法,做了很多人不敢做的事。他不显露任何锋芒,手段却很强硬。”
虽然都是苟,此苟非彼苟。
泰王认真听着,微微点头。任循看似不起眼,但做了很多实事。他问邹清许:“你既然这么说,心里应该有下一步的计划了,我现在可以做什么?”
邹清许:“听说任循最近在为一个叫周坤的官员周旋,如果王爷肯帮忙,应该是一个大人情。”
泰王点头表示知晓:“我知道了。”
邹清许:“有一点需要注意,任循做这件事是在暗中进行,毕竟周坤得罪的人是谢止松,希望王爷也不要声张。”
泰王:“放心。”
过了几日,泰王便给邹清许送来好消息,周坤的事有了着落,经过斡旋,周坤被降职处理,他虽然被调离了盛平,但他被调离的地方离盛平很近,在当地为官还可以深入一线,也贴合周坤的政治理想。
朝堂乌烟瘴气,不适合他这种人,不如曲线救国,先在地方做官,为当地百姓造福,这样既保全了他,也让他可以继续发光发热,日后如果朝中变天,环盛平的地方还比较容易再调回来。
谢止松睚眦必报,事情进展的这么顺利,反而让邹清许有些意外,他问泰王:“怎么这么快就办妥了?”
泰王:“可能因为周坤在朝中的声望不错,总之把他调离,让他不出现在谢止松眼皮子底下,谢止松应该不会深究。”
邹清许松一口气:“只是得暂时委屈周坤了,不过让他先在外面历练历练也好,当地百姓有福了。”
泰王今天听邹清许说话,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他问:“周坤以后还要回来吗?”
邹清许目光清亮:“这种人才,最后肯定要留在朝中,但前提是,要先除完朝中的小人。”
忙了一圈后,邹清许忽然感觉这种处理方式似曾相识,他脑中隐约滑过张皓的影子,然而这个念头只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他听到泰王说:“世事难料,我们现在争取任循,我总担心他将来会归顺到谢止松名下。”
邹清许想了想说:“任循没有完全融入陆党,以后也不一定会融入谢党,现在这么做,是为了以后铺路。”
泰王表现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邹清许:“成国公不能留,现在锦王身后最重的一股势力只剩他了。”
泰王疑惑:“可是这和任循有什么关系?”
邹清许:“成国公一倒,陆党将彻底崩塌,届时谢党一枝独秀,朝中将再没有党派可以与之抗衡。”
泰王皱眉:“我们要让陆党彻底垮台吗?是不是留着它对抗谢党比较好?”
邹清许眼神坚韧,胸有成竹地说:“留着有留着的玩法,不留有不留的玩法,但现在他们留不得了。”
他的目光变得犀利深刻起来,“皇上喜欢让臣子们乱斗,巩固和维持他至高无上的权力,陆党倒台以后,清流不成气候,除非有新的地位足够尊贵的人带领清流,否则难以和谢党抗衡。”
“锦王和清流们互相瞧不上,这个人只能是我吧。”泰王悠悠地说。
邹清许看向泰王,“依王爷的声望,在清流中一定一呼百应,但是我们不用这么做。”
泰王诧异,眸中明灭起伏。
邹清许:“对抗的玩法只对皇上有利,一方打另一方一拳,另一方回击,这样既无休无止,也是对国家的消耗,会让所有人失去初心。而且如果王爷下场,牵扯到未来的储君一事,会让水更加浑。”
泰王脑子里一团乱麻:“你的意思是?”
邹清许:“我们不和任何人结盟,也不和谢党在明面上对抗,不给他人可乘之机,但可以让谢党内耗,庞大的谢党里面良莠不齐,什么人都有,我们可以让他们在内部消耗,慢慢撕碎谢止松的爪牙,让谢党从内部崩溃。”
阳光照进室内,光影在地上摇晃,厅堂内有明有暗,但整体是敞亮的,泰王伸手拿起茶杯,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