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不能画画了
苏橙的眼里,除了满溢出的泪水,还蒙了层浓重的阴翳,仿佛整个世界轰然坍塌在眼前。
“苏橙”就连李惊木叫他的名字,他都觉得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他就像被抛进深不见底的海水里,有透明的泡泡温柔地将他包裹。
八号趾高气扬地站起拳击台上,叉腰居高临下地睥睨苏橙,桃花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恶意,他说的话,如同从深渊传出的恶魔低咒:“我要切掉四号的右手中指。”
全场倒吸一口凉气,以前也不是没见过这种残忍的惩罚手段,但像八号这样胜之不武还耀武扬威的人还是极为罕见。
他们都纷纷将同情的目光投到苏橙身上,默默为这个倒霉的年轻小孩儿祈祷,待会儿切断手指的时候不要太痛。
愤怒快要叫李惊木失去理智,他的手指捏得咯吱作响,从未有过的杀人欲望像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
忽然,一只冰凉濡湿的手轻轻抓住他的手指,他惊愕地低下头,苏橙对他虚弱一笑,清澈的眼眸中重新焕发出光彩,如此微末,像狂风中一根燃烧着的烛。
李惊木心疼得揪起来,他手脚冰冷,却紧紧又固执地抱住苏橙,将下巴温柔地搁在苏橙柔软的发间。
“把我扶起来,我没有输,只是失去了一次成功的机会。”苏橙坚定地说,他扯了扯李惊木短短的袖口,仰头就看见李惊木悄然红了的眼圈,他心脏一处柔软下来,像哄孩子似的轻声细语说道:“我既然来了这里,就要守这里的规矩,又不是要我的命,你干嘛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李惊木默不作声,手臂将苏橙圈得更紧,眼睛越来越红。
主持人不知想到什么,早就吓傻了,还是裁判悄悄走到他身边提醒了下,他才从惊天霹雳中艰难回过神,安抚好观众的情绪后,他偷偷瞥了眼二楼的某个方向,最后还是认命地叫人去准备东西。
李惊木还是把苏橙扶到了拳击台边,早就有侍者端着个红丝绒托盘候在那里,一把锃亮锋利的匕首静静地躺在上面,猩红衬托得刀刃更加雪白,泛着冰冷瘆人的光。
不久前被苏橙打败的三号、一号都凑上来,他们脸上都是明显的愤怒,不约而同地瞪着洋洋得意的八号,那眼神恨不得冲上去撕碎那家伙。
在Death,没有人会说不公平,更不会有人为不公平挺身而出。
李惊木抓紧苏橙的手腕,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毅然决然地说:“我带你走。”
苏橙摇摇头,他拒绝得斩钉截铁:“连我这个门外汉都知道,不守Death规矩的人,连这里的大门都出不去。”
李惊木眸中闪过一丝挣扎的痛苦,他可以一意孤行,可代价却是葬送他和苏橙的性命。
苏橙说过,他不能死。
李惊木动作僵硬地松开苏橙的手腕,不忍地将头撇向一边,如果他亲眼看见苏橙切断手指,他一定会不管不顾地冲上去。
后果,连他都不敢设想。
苏橙拖着剧痛到麻木的右腿,慢慢地挪到红漆托盘面前,短短几步路,他就累得脸色更白几分,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落下,他无畏地抬起头,倨傲地看向气焰嚣张的八号,然后,他再次朝八号竖起中指,无声地动了动嘴唇:“sb。”
八号瞬间脸色红得跟烂番茄一样,表情扭曲又丑恶。
苏橙冷哼一声,他伸出左手拿起匕首,然后,他就挽了个漂亮的刀花,雪亮的冷光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大多观众虽然都觉得可惜,但更多的还是伸长脖颈,探着个脑袋使劲儿往苏橙方向看。
猎奇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这儿还是Death,崇尚的就是暴力、血腥。残酷。
苏橙眼中似乎空无一物,他将右手放在托盘上,分开五指,匕首贴着中指比划,寒凉的触感像附骨的毒蛇,伸出尖细的分叉信子,舔舐过每一寸肌肤,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他深吸一口气,左手骤然用力,照着中指狠狠往下一切!
刹那鲜血喷涌而出,猩红的血液覆盖住白骨,他疼得缩回手,脸上的汗流得跟暴雨似的。
李惊木猛地冲上去,不知所措地立在苏橙面前,他眼前似乎闪耀着万丈白光,一瞬间,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苏橙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看向八号,嘴角勉强勾起一抹不屑的笑,他拼尽全身力气把那把染血的匕首掷到八号的脚边,姿态傲慢得就像一只永远也打不败的猎豹。
八号嘴唇哆嗦着,好不容易才定下心神,他被苏橙的挑衅又激起满腔怒火,所以,他径直走过去,冷眼瞥了下托盘中的断指,他的嘴角忽然咧开一抹阴险的弧度。接着,他就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拎起那根血淋淋的断指塞进裤子口袋里,不一会儿,他的裤子就洇成紫红色。
这是不让人接上手指头的意思,有人愤懑,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你他妈找死呢!”李惊木低声吼了出来,他作势就要冲上台去,却被苏橙一把拦住,他说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别惹事,咱们走!”
“可是”李惊木余光瞥见几个黑衣保镖朝他们这边走来,他神色一冷,心头的火种越烧越旺,却无计可施,他再次痛恨唾弃没用的自己。
“我说,走!”苏橙抬起左手抹了把脸上的冷汗,他踉踉跄跄地转过身,人群自动分开,留出一条道来,李惊木啐了口,就连忙转身扶住他,一步步往会场外走去。
所有的繁华、喧闹、荣耀皆抛诸脑后,苏橙硬撑着走出会场,他眼前一黑,身体就软软倒下去,
李惊木立马接住苏橙,然后拦腰抱起大步往外走,刚冲到马路上,就有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停在他面前,几个训练有素的黑衣保镖走下来,其中一个走到李惊木的身边低声耳语。
李惊木眉头越皱越深,他终究是凝重地点了点头,抱着苏橙钻进轿车内。
会场二楼的包厢中,江绥依旧没开灯,黑色沉重地压下来,他感到一阵心悸,有点呼吸不过来。
他又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少年支起一只腿半卧在飘窗上,膝盖处抵着张画板,他修长白皙的指间握着一只画笔,眉目缱绻生动,明眸中笑意盈盈,精致漂亮的五官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更显可爱柔和。
白纱般的窗帘随风舞动,轻柔地飘荡在少年的身侧,宛如若即若离的双手。
忽然,美好的回忆被猩红的鲜血覆盖,江绥的心脏仿佛被一根细小的钢针扎了下,绵绵密密的刺痛缓缓蔓延到了全身,他的眼眶干涩得发疼。
一道人影悄然钻进来,凑到江绥的身边恭敬地汇报:“江总,已经安排李惊木带他去您旗下的私立医院,行踪保密。”
江绥微微颔首,望着拳击台上、仿佛吸纳了全部光彩的八号,他慢条斯理地吩咐:“结束后,他从Death拿走什么,就原封不动地夺回来,还有,记得送他去见上帝。”
助理早已见怪不怪,他点点头应下后,再次悄无声息地退下。
苏橙醒来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没躺在医院中,也没有躺在李惊木的家里,而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是间豪华、宽敞、冷色调的超大卧室,他慌了一秒钟又平静下来,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比剥夺了他名字、性命更可怕的呢?
他尝试动了动右膝盖,顿时穿来骨头的错位摩擦感,疼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他又从被子中抽出右手,伤口倒是处理过了,中指却是空落落的。
苏橙缓了一分钟,终于接受了他再次断了右腿,断了右手中指的事实,他的内心毫无波澜,这只是告诉他,走这条路是行不通的,他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仅此而已。
就在他努力思索接下来的计划,卧房厚重的房门就被人缓缓推开,江绥堂而皇之地走进来,西装革履、身姿笔挺,就像刚从一场隆重的酒宴下来,每根发丝都闪烁着精致的光。
直到江绥走到苏橙的跟前,苏橙才终于想起来要呼吸,他激动地左右看了下,拼命扭动身体想找个趁手的武器,最好一下子就能敲碎江绥的狗头!
可是,视线在房内逡巡一圈,苏橙都没找到尖锐的东西,漫天的绝望砸到脑门上,他无力地跌回柔软的床铺,恨得眼圈都红了,怨毒地瞪着江绥。
江绥的眸光静静地落在苏橙右手中指上,包缠的厚厚纱布渗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迹,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坐在床边,怜悯地望进苏橙的眼睛里:“对不起,八号带着你的手指跳进泄洪的水库里了,你今后再也不能画画了。”
“我画你麻了个巴子,江绥,跳河的怎么不是你!”苏橙气得爆出一连串国粹,越骂越脏,骂到最后都语无伦次、口干舌燥。
江绥淡然地听完,时不时还要轻轻点头以示认可,苏橙更气了,他感到深深的羞辱,觉得自己就像在江绥面前唱了出戏一样。
“骂累了?喝点水吧。”江绥站起身,走出去又很快回来,手中拿着一个装水的玻璃杯。
苏橙:“”
第一百零二章 我有一阳台的粉蔷薇
苏橙将头扭到一边去,摆明了渴死都不会喝水的态度,江绥微微垂下纤长的睫毛,随后,他就若无其事地走到窗帘旁,随手将玻璃水杯搁在旁边的小案上。
“刷拉”一声,他拉开落地窗的白色窗帘,隔着层透明玻璃窗,外面的阳台上爬满了娇艳欲滴、重重叠叠的粉色蔷薇,绿叶点缀其中,煞是可爱。
“我有一阳台的粉蔷薇。”江绥似在自言自语,眸光温柔地抚过每一朵如梦似幻的蔷薇。
苏橙现在满脑子都是杀了他的念头,哪还会仔细听他说的是什么,他烦躁地扫了眼阳台上的粉蔷薇,恨不得眼神化作镰刀,把那片盎然的粉意斩个七零八落。化作火把也成,烧它个干干净净,凡是江绥喜爱的东西,都是他厌恶至极的!
江绥推开玻璃窗,慢悠悠地走到阳台上,信手捻了朵娇嫩的粉蔷薇,凑到鼻尖嗅了嗅,沁人心脾的甜香流入肺腑,他的心情更加宁谧了。
他忽然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要是苏橙像粉蔷薇那样好豢养就好了。
乖巧、温顺,他永远不会担心背叛,牢牢地掌控在掌心。
江绥眸光一黯,他转过身走到苏橙的床边,轻轻俯身,刚想把那朵粉蔷薇簪在苏橙的耳边,他的手腕就蓦地被苏橙攥住,力道大得似乎都能捏碎他的腕骨。
江绥歪了歪头,迷惑地看向苏橙,一副无辜的模样。
苏橙的右手包扎得跟个沙包一样,能用的就只有左手,要不是双腿一动就痛,他高低得踹江绥两脚。
江绥换了只手接过花,被钳制住的手反抓住苏橙的手腕,然后,他就在苏橙快要喷火的眼神下,毅然将那朵花儿别在他的耳边。
人比花娇,江绥觉得苏橙更可爱了一分。
苏橙抬头发狠地咬在江绥的手背上,牙齿尖尖地刺进血肉中,久违的疼痛沿着曲曲折折的神经传进大脑中,江绥默默地忍受着,甚至还伸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苏橙的头发,眼神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
一架冰冷完美的机器是不会有感情、欲望、疼痛的,江绥无比感谢苏橙,是苏橙让他明白了,何为欲、何为爱。
“好了,松开嘴,把水喝了,好好睡一觉吧。”江绥嗓音低沉婉转,似乎在哄着一只闹脾气的小宠物。
苏橙差点没恶心坏了,他突然觉得唇齿之下的皮肉,像块腐烂的猪肉,恶臭无比,他猛地张开嘴,趴在床边就干呕起来,纤瘦如蝴蝶的肩胛骨在宽大的睡衣下现显出来,给人一种即将振翅欲飞的错觉。
江绥的眸底倏然滑过一抹暗色,他强迫自己忽略掉心头的刺痛,走到小案边端回那杯水,折返回床边的时候,什么都吐不出来的苏橙放弃似的躺回床上,一双漂亮的杏眼像是被清水洗过,蒙了层薄薄的水雾,脆弱得宛如粉蔷薇。
无处可去,无枝可依。
江绥心一动,觉得离苏橙成为独属于他的粉蔷薇又近了一步,之前被破坏的心情稍稍好起来,他轻声说:“你还记得乔颂吟吗,他还在我的手中,但他现在的情况不是很乐观”
“哈哈哈,你该不会真把我当成普度众生的圣父了吧?他是什么人,怎么配拿来威胁我?”苏橙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粗暴地打断江绥的话,眼里闪烁着泠泠的冷光。
江绥足足沉默了一分钟,然后就了然地点点头,云淡风轻地说:“原来如此,那他的孩子也没必要费力气保住。”
苏橙瞳孔一缩,像是挨了记棒槌,眼前都有些晕眩,他真是低估了江绥的人性。
不,他错了,在江绥设计利用乔颂吟窃取苏氏的商业机密,再将他引入断尾楼,用一把大火烧死苏晓的时候,他就该知道,江绥是没有人性的。
苏橙心头的火焰被一抔冰水浇灭,他心如死水地偏过头,兀自望向开得如火如荼的粉蔷薇,夜风温柔的吹拂下,花朵迎风招展,摇摆着袅娜动人的身姿,尽态极妍,苏橙却只看见了无尽的悲凉。
他还有什么可以拿来跟江绥斗的呢?
“听话,把水喝了,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江绥用冰凉的水杯壁贴了贴苏橙的脸颊,眼中似有无限的温情流转,只是苏橙看不见罢了。
苏橙的火气又激发起一星半点来,他愤愤地用左手夺过水杯,仰头就把水干了个干净,刚扬起手打算摔碎杯子,杯子就被江绥轻巧夺去。
“不要做无聊又麻烦别人的事,你忍心让年过半百的阿姨进来,趴在地板上用手捡起一颗一颗的玻璃碎片吗?”江绥的语气平淡地就像跟苏橙讨论今日天气如何。
苏橙红着眼扭头,怕自己再看江绥一眼,就会忍不住拖着断腿冲上去撕了江绥的嘴。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坏的人呢?
想着想着,苏橙就感觉眼前似有千钧重,他努力地眨了眨眼睛,但还是抵挡不住汹涌的睡意,不一会儿,就彻底陷入黑甜的梦乡中。
江绥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伸出修长劲瘦的食指点了点苏橙的耳朵,悄声喃喃:“你要是再不听话,我真得会把你变成粉蔷薇的。”
过了片刻,他又不服气似的补充一句:“红玫瑰有什么好的,既妖且媚。”
“笃、笃、笃。”沉重富有节奏的敲门声骤然响起,江绥眉心一动,他走到门边,摁下把手,缝隙里,露出李惊木那张硬朗冷漠的脸,他毕恭毕敬地立在门口,双眸垂下安分地盯着鞋尖:“江总,江霁深刚下飞机就朝别墅赶来。”
“嗯。”江绥轻描淡写地应下,眼中波澜不惊,似乎早就料到江霁深的行动,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袖口和衣襟,踏着优雅的步子往楼下走:“今晚让你练练手,可别看在我的面子上,就不好好工作。”
“是。”李惊木的眼中无悲无喜,就像一潭泛不起涟漪的死水。
江霁深一路风驰电掣,坐在副驾驶上的司机吓得脸色泛白,冷汗唰唰唰淌了满脸满身,身体抖得跟筛糠似的。
江霁深一脚油门踩到底,俊美的脸上冷肃一片,眼中燃着两簇冰冷的汹涌怒火。
终于杀到了那栋缠满野蔷薇的独栋别墅前,江霁深摔门下车,连行李箱都来不及拎,就大步流星地冲到门口,举起手掌就狠命地拍打起来,开口就是一连串的炮仗:“江绥,给老子开门!”
闻声而来的阿姨怯怯地打开门,还没看清楚来人是谁,一阵狂裂的风就刮过她的耳畔,直接往客厅中扑去。
江绥正端坐在餐桌边,双手交叠在一起,淡然地抬眼看形容癫狂的江霁深,似乎一点都不在乎他是疯子还是正常人。
就是这样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彻底激怒理智不多的江霁深,他都能听到脑中弦断的声音。
江霁深一把揪住江绥的衣领,眼睛红得都快滴下血来,激动得就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苏橙在哪儿?”
江绥略微蹙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接着满怀失望地摇了摇头。
如同面对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别跟我装聋作哑,谁不知道你打的好算盘,你使什么阴谋诡计收购苏氏的,我一点儿都不在乎,我只要你把苏橙交出来,他不是玩具,也不是什么花花草草,他不该被你这样的烂人私藏起来!”江霁深的声线在颤抖,高大的身躯在发抖,犹如困兽做最后的争斗。
江绥感觉自己有些呼吸不过来了,于是,他艰难地抬手,蜷起食指微微勾了勾。
江霁深敏锐地察觉到危险,可已是来不及了,他的脖颈被一只强有力的铁臂钳住,接着,他就被一股蛮力掀翻在地。
他奋起抵抗,瞅准机会,翻身跟偷袭他的人搏斗起来。
几十个回合后,江霁深还是被训练有素的李惊木勒住肩膀制服,两人的脸上、身上都挂了不少彩,他们就像两败俱伤的狗,狼狈非常,既得利益者悠悠地站到江霁深跟前,冷冰冰地注视着自己的失败品:“你不是得到消息了吗?苏晓和苏橙都葬身火海了,连骨灰都被他们的父母认领回去了,你还在执着什么呢?”
“你放屁!苏橙不可能死的!”江霁深死命地挣扎,脸色和脖子都被怒火烧成了绯红色,他吼得歇斯底里,“你撒谎!苏橙不会死!”
声势浩大得像是在拼尽全力安抚自己。
“苏家出事之前,你通知我到公司开会,然后就强硬地将我塞进飞往纽约的航班上,你又让我去处理分公司那堆烂账,为了早点赶回来,我没日没夜地工作,一回来才得知被你封锁的消息,江绥,你TM真是好样的,真当老子是你养的一条狗是吧!”江绥紧咬舌尖,疼痛终于将他仅剩不多的理智勉强拉扯回来。
他终于幡然醒悟,绝对不能在敌人面前自乱阵脚!
“你以为我真不知道你在我背后做的小动作?你前段时间去日本,是不是联系了江轼?”江绥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一记惊雷在江霁深耳畔炸响。
“你要对付我,霁深,这么多年,我真是白栽培你了。”江绥戴上面具,开始不太熟练地唱戏。
第一百零三章 扮猪吃老虎
江霁深在江绥面前,就像一个透明人,被轻易就窥见内心的秘密,如同野兽将脆弱的脖颈暴露在猎人的枪下,实在太危险了。
现在,绝不是暴露的好时机,哪怕江绥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他去找江轼合作,但如今江氏高层不知道,员工不知道,兄弟阋墙怎么会被外人所知?
所以,江霁深短暂的慌乱后,就迅速镇定下来,把装傻充愣扮演到极致:“放屁!江轼是谁,老子TM不认识!”
江绥微微皱起眉头,他了解的江霁深,从来都是一个顶天立地、敢作敢当的莽夫,可是,现在他竟然也学会装疯卖傻,圆滑得令他感到一丝不适。
偏偏他还拿不出惩治江霁深的办法,董事长的位置一直空悬,那群老古董们肯定会推举江霁深,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义子,很难顺理成章、力排众议坐上去,除非他做出什么丰功伟绩,亦或是江霁深犯了重大过错。
不管哪一件,都非常棘手。
一向以冷静自持的江绥头次觉得烦躁,他比以前更心浮气躁了,因为想要得到的变多了,欲望就像刚从铁笼中放出的猛兽,横冲直撞,令他都有些招架不住。
“江绥,倒是你,莫名其妙就怀疑我,还认识什么江轼,我看你才是狼子野心,想取我而代之吧!”江霁深忽然邪肆一笑,他又变回那个嚣张跋扈的少年,不怕天不怕地。
“呵呵。”激将法对江绥来说没用,他依旧不会高看江霁深一眼,跟李惊木迅速交换了个颜色,示意他把人给放了。
李惊木就像一只听话的忠诚猎犬,他松开了江霁深的手臂,江霁深倏地跳起来,反身一脚就狠狠踹在他的膝盖上,他吃痛地闷哼一声,身形摇晃了下又很快站得笔直,表情淡漠得好似并未发生此事。
真是有种!江霁深暗暗磨牙。
“坐下来吃饭吧。”江绥没事儿人一样吩咐阿姨上菜,仿佛刚才那出闹剧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玩笑。
江霁深冷静下来,他将满肚子的疑惑、焦躁、担心全部咽下,他最烦的就是跟老狐狸打交道,这意味着要把话题的主动权交到别人的手上,否则,很可能跟之前一样,被轻易就撩起怒火,反而正中老狐狸的圈套。
吃了顿心不在焉的晚饭,江绥随意地瞥了眼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的江霁深,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提醒:“夜深了,你该回去了。”
自从江霁深上大学后,他就从这栋别墅里搬出去了,整整四年都没有回来过,所以,江绥理所当然地以为江绥今晚也不会住在这儿。
可今夜反常的江霁深漫不经心地晃了晃腿,惬意地眯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回答似的说:“啊,是的,太晚了,所以我就在这儿睡吧,你应该没把我卧房腾干净种你的野花野草吧?”
江绥脸色一沉,周身散发出冰冷的气息,他非但没有像把江霁深的卧室腾空,甚至让阿姨每天都进去打扫得一尘不染,当然,这只是出于他爱干净的习惯。
他从未想过江霁深会回来住,这让他本能地嗅到危险的味道。
不速之客是最难打发走的。
“怎么,不乐意?拜托你能不能搞搞清楚,这座老宅子是我爸留给我的,这样说来,你才是寄宿在我家的外人吧。”江霁深洒脱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皓白的牙齿,明目张胆地嘲讽江绥。
江绥真觉得最近定力不够,轻易就被江霁深三言两语就撩拨起几分火气,他唇角微扬:“你说得对,不用担心,阿姨每天都会打扫你的房间,还会定期更换被褥等,保证你住得干净舒适。”
“是吗?”江霁深似笑非笑地把玩着手指,忽然,他翻身起来,一边往楼梯走,一边挥了挥手:“时候不早啦,我先去休息喽。”
苏橙的事儿就算翻篇儿了?打死江绥也不会信,不知什么时候起,那家伙实在太懂得掩饰自己的锋芒,真是叫他刮目相看。
在江霁深迈着悠闲的步子即将消失在楼梯上时,江绥脸色陡然一变,他偏头厉声吩咐李惊木:“追上去。”
李惊木的神情也染上几分严峻,他立即往江霁深消失的方向追去。
一踏上二楼走廊,江霁深慵懒的劲儿一收,他迅速大步流星地往江绥的房间赶,心跳快得像擂鼓,他绝不肯相信苏橙会死,一定是被江绥那个死变态藏起来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空气中浮动着撩人的蔷薇香,这是江霁深最嫌恶的气味,越靠近江绥的卧室,花香越浓郁,他不禁捂住鼻子,俊眉死死得拧在一起。
循着记忆快步走到长廊尽头,江霁深的手刚放在冰冷的门把手上,斜里忽然伸过一只强有力的手掌,阻止了他的动作。
“草。”江霁深弹开手,恶狠狠地瞪向李惊木,恨不得把这家伙碎尸万段,每次都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坏他好事!
“江少爷,这不是你的卧室。”李惊木的额头滑过一滴冷汗,他紧张得心脏都快从喉咙里蹦出来,天知道,他再晚来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我不知道?要你管!识相点就滚一边儿去!”江霁深是跟李惊木交过手的,惨败!
血气上涌,江霁深忽然朝里面大喊:“苏橙!苏橙!苏橙!”
可是,没有一丝回音。
李惊木狂乱的心跳总算平复下去,他又戴上一张平静的面具,冷冰冰地注视着江霁深,似乎在无声地询问,你到底在鬼叫什么啊!
江霁深发狂地踹了一记门板,就负气地扭头就走,跟李惊木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咬牙切齿地撂下一句话:“你们最好二十四小时都守在门外,否则,我总有一刻会把这门砸得稀巴烂!”
沉闷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李惊木顿时松了口气,有些疲倦地握拳抵在额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
粉蔷薇的香气无孔不入地飘散在空气中,李惊木有些晕眩地摇摇头,突然有些可怜苏橙,忍不住替他担忧,整日待在扰人的蔷薇囚笼中,精神会不会崩溃?
这夜,江霁深躺在久违的大床上辗转反侧,心绪不宁,从江绥和他那个保镖的种种迹象看,他可以肯定苏橙绝对还活着,可是,现在全部的媒体都报道过苏橙已经死了,甚至于苏父苏母都去认领了苏橙的骨灰,承认了苏橙的死亡。
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证明苏橙没有死呢?
江霁深几乎一夜都没有合眼,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就受不了地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后,他装似不经意拐向江绥的房间,可还没踏上二楼的走廊,就有几个保镖示意他停止脚步。
呵呵,果然防备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过去,江绥明摆着是让他知道,苏橙在他那儿,你知不知道无所谓,反正你也翻不出天去。
这种看不起人的自满姿态令江霁深一大清早就火大,他气冲冲地去上班了,是全公司第一个到的,他站在楼下的一棵大树边,郁闷地抽了大半盒烟,赶早九的员工才陆陆续续地来了,每个人看到江霁深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含糊地打了个招呼后就匆匆往写字楼里奔,活像身后有鬼在穷追不舍。
丁果打着哈欠,拎着个馒头慢悠悠地啃着,她睡眼惺忪压根儿就没注意到江霁深,直到经过江霁深身边时,她闻到了浓郁刺鼻的香烟味,立即想也没想就劝诫:“同事,这可是咱们公司楼下,还是收敛一下吧,要是被上头看到,可是会损害形象的。”
“我知道。”江霁深俊秀眉目间的烦躁快要压抑不住,被香烟熏过的喉咙发出的声音嘶哑暗沉。
丁果听到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嗓音,后背顿时唰唰唰竖起汗毛,额头上划过一滴冷汗,她动作僵硬地扭过脖子,小心地打量了身旁人一眼。
好悬!差点没把她给送走!
竟然是小江总!
谁不知道小江总今后可是铁板钉钉的董事长啊,要是谁不长眼惹了他,得,都不用去人事递辞呈了,直接去阎王殿报道吧!
丁果的身体抖啊抖,也不敢走,哆哆嗦嗦立在原地,就像片被狂风吹得七荤八素的叶子。
“你哪个部门的?”江霁深心情不好,就像找人发泄怒火,可是,问出这句话后,他才注意到旁边站着的呆头鹅竟然是个年轻小姑娘,他的怒火又自动封存到罐子里。
欺负谁,都不能欺负女孩子啊!那也太没品了!
江霁深正打算摆摆手让小姑娘走,丁果就做好思想准备,鼓足勇气老实交代:“报报告小江总,我是财务部的小丁,公司报表都是经由我校对和上报的!”
财务部?
江霁深灵光一闪,想起他之前调查过,苏橙曾经在江氏当过一段时间的实习生,那时候,他刚好在日本谈生意以及暗中联系江轼,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挤不出时间联系苏橙。
所以对他的情况也一无所知。
江霁深鬼使神差地问出一句:“你认识苏橙吗?”
“橙子?”丁果猛地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下一秒,豆大的眼泪就涌出来。
江霁深头疼:“等等,你先别哭,我有些事要问你。”
第一百零四章 拆毁一面粉蔷薇墙
丁果抽抽噎噎地抹眼泪,江霁深把小姑娘带去了家咖啡馆,等丁果终于止住了汹涌的泪意,江霁深面前的咖啡都凉透了。
在苏橙的事情上,江霁深一向出奇地好耐心,他静静地等丁果把情绪都安抚好,才缓缓询问关于苏橙的事情,
丁果以为苏橙死了,平时也不会有人跟她再谈论起苏橙,所以当江霁深问她有关苏橙的事时,她仿佛寻觅到知音一样,也短暂地忘记了江霁深的身份,以及他令人闻风丧胆的脾气,当即一五一十地交代苏橙实习的所有事情。
江霁深全程都是皱着眉头听的,最后,他气得拳头都捏得咯咯作响,他就知道,小橙子和江绥的关系不简单,通过丁果的描述,他大概能够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
苏橙来江氏上班,一定是被江绥胁迫,而最后突然离职,也肯定是江绥的手笔。
江霁深多少是了解点江绥在生意场上的阴私手段,暗地里闹出些人命来的事,也不是没有过,他不过是懒得去查罢了。
他断定这次断尾楼失火案件,绝不是媒体上报道那样,说什么天雷劈中易燃废料着火,苏晓和苏橙正巧在那里勘测地形,打算买下那片土地,结果却不幸遭遇天灾,飞来横祸,命丧火海,这种狗屁不通的报道也就够骗骗那些蠢货罢了!
江霁深仿佛笼罩在浓重的阴影中,狭长的凤眼中充满了凌冽的杀意,丁果讲完后就呆坐在位置上,小心觑了眼江霁深,她就慌不择路地收回视线,放在桌上的手不住地颤抖。
抖动的桌面总算拉回江霁深飘远的思绪,他收敛了些身上的煞气,漫不经心地说:“你回去上班吧,就说我跟你校对公司最近的报表,这样他们就不会扣你全勤了。”
丁果如蒙大赦,她唰一下就从位置上弹起来,挂着僵硬的笑匆匆道了声再见后,就忙不迭转身离开。
江霁深重新陷入沉思中,修长的食指微微蜷起,轻轻地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地盯着凉透的咖啡。
他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要瓦解江绥的势力绝非一朝一夕之事,倒是个粗暴血腥的法子,可以让他永远地跌下神坛,但是,不到迫不得已,他并不想对江绥痛下杀手。
他以前或许崇尚暴力,但不代表,他跟江绥一样会泯灭人性。
苏橙像睡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他睁开沉重的眼皮,才发现都日上三竿了,耀眼的阳光从大开的落地窗照进来,尽数热情地洒在床铺上。
苏橙伸出左手,放在阳光底下,感受到了一丝灼热,余光是大片灿烂的粉蔷薇花海,鼻尖萦绕着甜腻的花香,他讨厌粉蔷薇的颜色、气味,一如讨厌江绥这个自私自利的人!
可是,如今他的腿没有接上,右手一用力就疼,他像个废人一样被关在这栋别墅里,胸腔中的郁气快要爆炸,挤压得心脏都在泛疼。
他受不了地掀开被子,忍痛挪动左脚,可刚踩到地上,他就狼狈地跌倒,右腿膝盖再次受到重创,剧痛冲上天灵盖,他的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苏橙的左手蜷缩起来又伸展开,硬是用手臂支撑起身体颤巍巍地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就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幼儿,他光脚踩在厚重绵软的地毯上,等适应后,他就拖着右腿一步一步挪向阳台,短短十几步路,他就累得气喘吁吁,整个人仿佛从水中捞起来一样,轻薄的睡衣都被汗水打湿。
他双手趴在阳台的栏杆上,透过粉蔷薇花墙的缝隙,他看见别墅的大门外站着两个笔挺的保镖,院中时不时也会走过一两个,他不由暗骂一声,这个江绥真是怕他长了翅膀飞出去不成?
苏橙又望向对面,他家的别墅阴气沉沉的,院中的花草都枯死了,没有一点活力,似乎早就无人居住的样子。
他着急得不行,也不知道他爸他妈怎么样了,有没有被江绥那个人渣威胁!
一想到江绥,苏橙就窝着一肚子火,根本无处发泄,他忽然注意到眼前大片大片的蔷薇花墙,每朵粉蔷薇都探头探脑地注视着苏橙,似乎都在竭力博得他的欢心。
苏橙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杀不了江绥,还杀不了江绥珍视的花花草草?
他伸手一把就扯下串花枝,尖锐的花刺扎了他满手,鲜血从细小的伤口中冒出来,沾染上残破的花瓣,显出一种凌虐的凄美感。
苏橙像是感受不到疼一样,机械地伸着左手胡拉乱扯,眼里染着疯狂的颜色。
在花园中巡逻的保镖总算注意到二楼阳台的异动,他们是最清楚江绥是多么珍爱亲手栽种的粉蔷薇,现在花藤都快被薅秃了,他们的后背顿时生出一股凉意,脸色煞白毫无血色。
李惊木被江绥安排在别墅中监视苏橙,他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跟几个手下商议,打算多招几个保镖,他一晚上都没有睡,俊朗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倦,眼里拉满了红血丝,下巴上都冒出几点青碴。
他甚至来不及交代一声,就丢下一众手下,转身就往二楼跑,一路上,他只听得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狂乱的心跳声,他粗鲁地撞开门,一眼就看见苏橙蹲在阳台上,左手还在不断拉扯为数不多的花藤,他的四周落满了粉蔷薇。
“苏橙,你到底在做什么!”李惊木怒吼一声就冲过去,走近了,他才看见苏橙那只左手,早就血肉模糊,到处都在渗血,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李惊木的呼吸有一刹那的停滞,紧接着,汹涌的怒火差点烧断他的理智,他捏紧拳头,用力地闭上眼睛,深呼吸几口,总算忍住揍人的冲动,他弯腰冷着脸握住苏橙的肩膀,把人强硬地拉起来。
苏橙哼了声,随后扔掉手中的藤蔓,任由滴滴点点的血珠子砸到一片狼藉的碎花中。
他没有吃早饭,又在烈日下蹲了很久,一下子站起来,眼前阵阵发黑,要不是李惊木实在看不过去扶了他一把,他早就摔下去了。
他的左手满是刺,猩红的血液还在争先恐后地渗出来,李惊木忍着强烈的怒火,抓住苏橙的肩膀就往卧室的床带,苏橙面无表情地任由他动作,就像一具毫无生气的木偶。
李惊木联系了家庭医生,他摁住苏橙的肩膀往下压,直到坐在柔软的大床上,苏橙才不耐烦地扭动胳膊甩开李惊木:“别管我!要是你被整天关在房间里,你也会疯的!”
“是,我会疯的。”李惊木真挚地回答,目不转睛地盯着苏橙仍然流血不止的左手。
苏橙纯粹地发泄怒火,压根儿就没想到会得到李惊木的回应,他心一动,某个不成熟的想法在脑海中隐约有了个雏形。
他嗫嚅了唇瓣,对李惊木的态度也缓和不少,他忽然仰头眨了眨眼睛,装作不经意间问道:“今后都是你监视我吗?”
语气稀松平常,却令李惊木的心脏刺痛了下,他艰涩地点点头,,没必要否认,他的的确确在监视苏橙。
苏橙失落地垂下头,晃动着脚丫子,淡淡地“哦”了一声。
李惊木沉浸在悲伤中,忽略了苏橙前后态度的变化,也没有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江绥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钟,苏橙左手上的伤口被妥善处理好了,包得跟个大粽子似的,跟右手有得一拼。
苏橙还没有睡,正百无聊赖地翻着手掌玩儿,听到推门声,他抬头漠然地瞥了眼江绥,就收回视线,继续无聊的游戏。
江绥安静地坐在床边,抬眸静静地注视着阳台的残花败叶,那是他今天特地吩咐过不用打理的,为的就是自虐一般地折磨自己。
“手疼吗?”江绥惋惜地收回视线,疼惜地拉过苏橙的左手,决口不提他那些花儿。
苏橙却偏不要他好过,他倾过上半身,缓慢又坚定地抽出自己的左手,笑得眉眼弯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你不心疼你的粉蔷薇了?”
江绥叹息一声,终于肯望进苏橙的眼中:“那片粉蔷薇陪伴了我整整一十三年,那是我的心血,也是最珍视的礼物。”
苏橙奇怪地看着江绥,不明白为什么江绥提起自己喜欢的东西,表情也克制冷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情感的波动,让人会禁不住怀疑,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他值得留恋、真正喜欢的东西。
懒得猜。
苏橙躺回去,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说吧,你要怎样才能放我走?”
“放你走?”江绥似乎听到了极为好笑的笑话,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让人莫名想起冰山融化,冬雪消融,化作潺潺春水。
苏橙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江绥关在笼子里的宠物,愤怒和羞辱令他涨红了脸颊,抬起左腿就狠狠地踹向江绥。
不料他的脚踝在半空中被江绥截获,任凭他怎么用力,都无法抽出自己的脚。
“放开!”苏橙真特么想扇江绥两巴掌,如果他两只手没有包得跟粽子似的。
“我不会放你走,我会带你去荷兰结婚。”江绥一字一句,说得斩钉截铁。
苏橙傻了。
江绥是真癫了。
第一百零五章 被揭露的残酷真相
“结你妹的婚啊!”苏橙都给气笑了,他死死地瞪着江绥,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明白过江绥这个人,明明跟他有着血海深仇,还敢腆着脸提出这个荒唐的要求!
“你是不是忘记了,是你搞垮了我家公司,害死了我哥,把我整日关在这里!”苏橙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提及这些,他的心脏还是像被利爪撕碎一般锐痛起来,眼前也逐渐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他恨江绥,更恨无能为力的自己,为了反抗,他断了右腿和中指,失去自由,像只孱弱的金丝雀一样被关在囚笼中。
苏橙的泪水像是滴到了江绥的心尖,带着灼人的温度,从未有过的慌乱感席卷全身,他手足无措地僵硬着身体,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陷入了陌生的困惑中,像只飞虫跌入了重重的蛛网中,四肢都被绑缚住,无力挣扎。
“我只是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江绥垂下头,失神地望着他的掌心,难道他错了吗?
他可以在商战中披荆斩棘、所向披靡,可感情上,他却懵懂迟钝如稚童,因为从来没有人教过他何为爱,又该如何爱人。
江绥没有见过亲生父母,从有记忆起,他就被养在义父膝下,义父脾气暴躁不近人情,只要他做得稍有差错,义父就对他拳打脚踢,从未给予过他半分温暖与爱意。
他的童年充斥着严苛的训练、冰冷的怒斥、暴力的拳头,每次他以为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他又能奇迹般地被救活,继续忍耐着新一轮的残忍鞭挞,挣扎着在地狱中苟延残喘。
直到义父死了,他才得以喘口气。
江绥开始修身养性,学习栽种粉蔷薇,努力活得像个正常人。他喜欢粉色娇嫩的花朵,比血的颜色温柔,又不至于让他忘记,现在宁静的生活之下,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暗流涌动。
江氏高层将他视作江霁深的营养器皿,他的任务就是像精心饲养粉蔷薇那样,悉心培养江霁深,直到把他托举到江氏最高的位置上。
最开始,他的确没有非分之想,老老实实地扮演着辛勤园丁的角色,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江氏,忠于江霁深,如同忠于义父。
因为,他没有感情,没有欲望,像一座完美合格的冰冷机器,一切的转机在苏橙蛮横闯入他世界后出现了。
苏橙热情善良,跟他身边的人截然不同,拥有旺盛的生命力,就像一棵郁郁葱葱、茁壮成长的橙子树。
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就被他吸引,被苏橙收留的一个周,是他接触色彩最多的时候,原来除了粉色外,还存在千千万万种颜色,皆融在苏橙的调色盘中。
苏橙的出现,弥补了他从小到大缺失的温暖、颜色与情感。
缺什么,就越容易追逐什么,等回过神来时,却发现早已泥足深陷,无法自拔了。
压抑的破碎哭声传进耳朵里,终于拉回了江绥飘远的思绪,他抬眸望向将手臂横在眼前,牙齿紧咬下唇的苏橙,心脏像是沉浸在冰冷的海水中,泛着密密麻麻的刺痛。
他生平第一次反思,他真得错了吗?
苏橙感觉太丢人了,在谁面前哭,也不能在江绥面前哭啊!可是他就是忍不住,眼泪跟决堤一样。
江绥听到断断续续的哭声,心都要碎掉,可是,他没有哄人的经验,也不明白苏橙为什么会这样伤心,难道就因为他设计害死了苏晓?
他迟钝又茫然地思索。
如果是这个原因。
“苏橙,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解释一下。”江绥伸手拉过苏橙细瘦的手臂,刚要说话,苏橙已经飞窜起来,张口就用力咬在他的前臂上,刺痛顿时沿着神经传到脑中。
江绥强压下推开苏橙的冲动,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他用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苏橙的头发,笨拙地尽可能地安慰苏橙。
苏橙竟然有些痛恨人只有一张嘴,一副牙,要不然,他就可以扑上去咬住江绥两只作乱的手。
江绥不顾从手臂上持续传来的痛意,斟酌着字句,生平第一次耐心又细致地解释:“还记得上次我被你捡到的时候吗,我差点就死掉了。”
苏橙凶狠地叼着他手臂上的软肉,他才不会错过每一个死咬住江绥的机会。
他苦于无暇回答,否则,他一定气势宏伟地吼回去,老子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救了你!你这样的人渣就该横死街头,最好腐烂了都没人去收尸!
江绥刻意不去看苏橙的表情,他继续自顾自说:“那次是苏晓派人追杀我,要不是我反应快,拐进了一个阴暗的小巷子,根本不可能甩掉那波杀手。”
苏橙微微蹙眉,这种类似电影里的桥段,怎么会在现实世界中上演呢?
“所以,我并非无缘无故要置苏晓于死地的。”江绥抓住一切机会洗白自己,企图用三言两语就能洗刷满身的罪孽,苏橙都快气晕过去了,不自觉又加重了牙齿的力道,最好把江绥的肉给撕咬下来。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耻又恶毒的人?
“你不明白,我和苏晓,注定是你死我活的,他就是一条蛰伏在阴暗地的毒蛇,轻易还杀不死,所以,最奏效的办法,就是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烧死他。”江绥冷静地分析,眼里闪烁着诡异的暗光。
他像是突然醒悟过来,迅速掩饰住眸底的阴鸷,平静地再次扔下一枚炸弹:“你恨我杀了苏晓,杀了你的亲人对不对?”
一滴滚烫的热泪冷不防砸在江绥的手臂上,他吓得赶紧缩回手,无措地盯着苏橙。
苏橙吐出几口血沫,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江绥,你是不是没有家人?苏晓就算再混蛋,之前对我多么恶劣,可是,他是我的哥哥啊。你到底懂不懂!”
他朝一脸冷漠的江绥咆哮,歇斯底里得像个疯子。
苏橙的爆发令江绥更加慌乱,当下就将残忍的真相脱口而出:“你根本就不是苏家的孩子,苏晓自然也不是你的亲哥哥,我没有杀你的亲人啊!”
苏橙如遭雷劈,脑子里唰一下空白,手脚同时发冷、僵硬、颤抖,他眼前仿佛有无数白光闪过,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终于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我查过,你是燕婉一个闺蜜的孩子,当年她的闺蜜招惹上不该惹的大人物,所以就把你托付给燕婉,后面你的亲生父母就在荣城销声匿迹。”
“你肯定很奇怪,苏晓才是燕婉的儿子,为什么他没有跟你一起长大,那是因为,她的孩子一出生就被仇家带走,差点被杀死,却被好心人救下,十几年后,好心人离世前又把他送去孤儿院,燕婉辗转反侧终于找到苏晓,所以那时候才把他带回家。”
“难道你就一点儿都不怀疑,燕婉对你的情感,到底几分真几分假?人都是自私自利的,这次我不过给了他们一笔钱,他们就忙不迭把公司卖给我,并且出面领走了你和苏晓的骨灰,卷着钱转瞬消失在荣城。”
苏橙目瞪口呆地听完,却没怎么听懂,这对他冲击性实在太大。
耳畔回荡着嗡鸣声,苏橙感觉胃部一阵抽痛,他疼得扑到床边,双手紧紧地攥住床单,生理性泪水大颗大颗滚落。
“所以,我根本就没有杀你的亲人。”江绥冷酷地阐述事实,他拍了拍苏橙的后背,就立马站起来,“我去叫阿姨给你准备些热水和小米粥。”
江绥再也不敢待在濒临崩溃的苏橙面前,他慌不择路地转身大步离去,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害怕些什么。
李惊木一直都守在门外,他在江绥失魂落魄地走后,更加担心苏橙的情况,恨不得现在就推开门冲进去,可他谨记自己并没有资格。
除非,苏橙出了意外,那样,李惊木宁可永远不要踏进去一步。
忽然,他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李惊木再也忍不住,按下门把手就冲了进去。
眼前的一幕差点叫他心脏骤停!
苏橙从床上翻下来,蜷缩着身体侧躺在地毯上,双手交叠压在胸口上嚎啕大哭,悲伤得仿佛灵魂都在颤抖。
“苏橙!”李惊木扑跪在地上,心慌地将脆弱的苏橙半揽在怀中,吓得浑身都在发抖。
苏橙哭得喘不过气,全世界似乎崩塌在眼前,他曾拼命忘记的细节、疑点都有了确切的解释。
为什么他离家那么久,燕婉都没有联系过他。
为什么苏晓来了之后,燕婉对他的态度就变了。
为什么他们允许他绘画,允许他游手好闲,却严格要求苏晓学习金融,刚毕业就让他接手公司事务。
原来,他们不是他的爸爸妈妈,所以会那样轻易就放弃他。
“我叫苏橙,我真得没有死。”苏橙死命地抓住李惊木的前襟,不断地重复这句话,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浮木。
李惊木心疼得揪起来,身体如坠冰窖,他只有不断收紧环抱住苏橙的臂膀。
“带我走吧。”苏橙好不容易止住哭腔,他用力仰起头,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直望进李惊木痛苦挣扎的眸中。
李惊木闭上眼睛,心里做下一个决定,毅然决然地背叛了他的职业。
第一百零六章 神明的诅咒
苏橙以为自己很难熬过这段暗无天日的时光,可人是如此适应环境的动物,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他跟李惊木约定好逃离的时间,就定在明天晚上。
明天晚上,江绥会出席池宴的订婚宴,别墅内的一部分保镖会跟随他而去,李惊木按照惯例,依旧留在别墅内保护苏橙的人身安全。
所以,正好是逃跑的好时机。
苏橙坐在午后的阳台上,他的面前支着一张画板,脚边堆放着颜料和画笔,这是他要求江绥给他买来的。
江绥一开始并不同意,奈何拗不过苏橙绝食逼迫,命人买回东西那天,江绥生气了,一整天都没有踏足过卧室,连晚上都从衣柜中抽走睡衣去客房休息。
苏橙巴不得他生气呢。
经过半个月悉心照料,苏橙除了右腿畸形愈合外,左右手恢复得都还不错,可是,缺失中指的右手拿起画笔还是很勉强,画笔没有支撑的余地,会不自主地往下压,苏橙就得费劲去控制,往往没勾勒几笔,他的额头就布满了汗珠。
望着画纸上歪歪扭扭的线条,巨大的挫败感如阴影完全笼罩住苏橙,久而久之,他就只坐在洁白的画纸前发呆,从绚烂日落待到暮色四合。
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有接触外面的世界,苏橙察觉到自己对色彩的捕捉迟钝了许多,就连绝大部分记忆都模糊起来。
半个月来,他每晚上都做同一个噩梦,梦里他是恶毒炮灰,爱江霁深爱得死去活来,千方百计陷害乔颂吟,最后落了个被活活打死的凄惨下场。
几乎每晚,他都会从噩梦中惊醒,就像溺水之人猛地钻出水面,除了满心恐惧外,他还产生了一种似真似幻的错觉,梦里的一切都那样真,身体似乎还残留着被拳打脚踢的痛楚。
有某个混乱瞬间,苏橙甚至觉得噩梦中才是真实的世界。
他莫名想到一个模糊的片段,好像当初乔颂吟死命抓住他的肩膀,歇斯底里地控诉他,他是偷走他一切的强盗。
难道,乔颂吟也做过相同的噩梦?
苏橙的脑袋里像是有千万根针在搅弄,他疼得一下子掀翻画架,抱着脑袋跌倒在阳台上,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
液体颜料被打翻,全部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色彩,像几条五彩斑斓的毒蛇,蜿蜒地朝苏橙游移过来。
苏橙被幻想中的毒蛇吓得一刹那忘记疼痛,双手撑着身体往后退去,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铁栅栏,他惊恐地瞪大眸子,眼睁睁看着那些毒蛇攀上他的脚踝,嘶嘶地吐着信子往他小腿肚子上爬。
“啊!”苏橙闭上眼睛尖叫一声,无尽沉重的黑暗铺天盖地朝他压来,令他心脏揪紧,喉咙痉挛,窒息一般的痛苦。
他好像隐约听见破门而入的声音,紧接着,他好像被谁抱起来,只是,抱他那人的手在颤抖,兵荒马乱下,他差点被摔出去。
“苏橙,张开嘴巴呼吸,别怕!”
好熟悉的声音,苏橙想要听话努力地张嘴,可黑暗中的游蛇将他的脖颈紧紧缠绕,他根本没办法正常呼吸。
他胡乱地摇头,手脚在李惊木的怀中乱打乱踢,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眼角钻出来,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就像一滴滴滚烫的烛泪。
李惊木情急之下,才想起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笔记本:“苏橙,这是你的笔记本,你还记得吗?”
苏橙听到笔记本终于安静下来,那些缠绕住他的毒蛇如潮水般退去,他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息,泪眼朦胧中,他看清了那朵热烈似火的红玫瑰,绽放在那个巴掌大的笔记本封面上,漂亮、温柔、深情,一如记忆中那人的模样。
可是,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呢?
苏橙的头又疼起来,他挣扎着坐起来,抢过那个笔记本,迅速翻到第一页,印着小朵玫瑰的空白页上,密密麻麻地写着他十几天前的心事:
“我昨晚又做了那个可怕的噩梦,可是,梦里却出现了一个好像神明的人,神明告诉我,是我搅乱了主角攻受的相遇,导致他们一步错步步错,原定的剧情线土崩瓦解,所以作为惩罚,我会逐渐忘记之前的人、事、物,直至丧失所有记忆,像个白痴一样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真是胡扯!
走着瞧,我一定会战胜这个可怕的噩梦!
狗屁神明,我命由我不由天!”
苏橙看着眼前熟悉的字,突然觉得陌生而遥远,甚至难以置信自己竟然在半个月前记录下这段近乎荒诞的话。
他迫切往下看去,几乎每天他都会写日记,每次都会写上满满一大页。
苏橙没有耐心再一页页细读,皱着眉头翻过几页,跳到只有寥寥几字的一页。
瑰丽的玫瑰印花中央是块空白地,上面工工整整地书写着一行小字:
“我的爱人叫池予白,我一定不能忘记他。”
那张页面似乎被打翻的水洇湿过,起着皱皱的褶,字迹的周围都晕开模糊的黑墨。
“池予白”三个字闯进苏橙的眼中,他几乎是同一时间就关上笔记本,心脏酸酸涨涨地疼起来,为了避免这种陌生的痛苦,他惊慌失措地把笔记本塞给李惊木,声音中充满了焦急:“这是谁的日记?从今往后不要再给我看了!”
李惊木非常尊重苏橙的隐私,他没有私自翻看过苏橙的笔记,只知道每次苏橙精神崩溃的时候,他拿出笔记本,苏橙就会奇迹般地安静下来。
这半个月来,苏橙精神崩溃的次数越来越多,他的记忆以惊人的速度流失,这根本不正常!李惊木把苏橙的情况如实汇报给江绥,江绥起初不以为意,甚至还默许苏橙继续遗忘下去。
可苏橙渐渐地不太记得江绥,江绥才终于慌了,迅速找了国内顶尖的精神病医生以及神经外科医生,他们给苏橙做了一系列脑部检查、心理测验,无一例外都找不出病因,实施的治疗手段也没用。
最后专家们只得出一个含糊的结论,苏橙的精神受到重创,导致记忆出现不可逆性丧失。
精神病成因本就复杂,被治愈的案例更是寥寥无几,江绥放弃了,只要苏橙在他身边,哪怕记忆全失,那也没有关系,就像他用心血浇灌的粉蔷薇,只需要安静地陪伴在他身边就可以。
唯独李惊木不愿意苏橙失去记忆,他拼尽全力想办法让苏橙记得,写日记就是他提议的,这个巴掌大、封面是湳沨玫瑰的笔记本就是他买来给苏橙的。
苏橙坚持了十三天,可就在第十四天的时候,他把笔记本扔给李惊木,不耐烦地蹙眉说再也不要写日记了,试图抓住脑海中那些明明灭灭的记忆,实在太累太折磨人了。
苏橙几乎忘记了所有事,但他独独记得跟李惊木的计划,明晚要一起逃离这栋被鲜花簇拥的别墅。
这就是苏橙,潜意识里,他可以放弃一切,唯独会抓紧自由。
李惊木把笔记本小心收好,望向苏橙的目光苦涩又哀伤,他不知道苏橙和江绥独处的时候发生过什么,才叫他精神失常。
失去记忆的苏橙,还是当初那个笑得明朗,苦口婆心劝他放弃当打手,找个正经工作的苏橙吗?
细思极恐,李惊木痛苦地制止自己深究下去。
“我经常头痛吗?抱歉,吓到你了。”苏橙看不见笔记本,顿时如释重负,他虽然忘记了很多事,但他相信,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小动物,所以,他坚信自己忘掉的都是糟糕的记忆。
李惊木悲伤得无以复加,垂下头微微摇晃,喉咙像是被什么堵着一样,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我有时候会看见好多五彩斑斓的毒蛇,它们疯了一样爬到我的身上,好恶心。”苏橙搓着自己胳膊,光回想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毒蛇?李惊木眸光一闪,他忽然想起,江绥曾经就是称呼苏晓是一条善于蛰伏的毒蛇,除去他的最好办法就是引出来放把火烧死。
一股凉意倏地爬上脊背,李惊木脸色惨白地捉住苏橙的手:“毒蛇?五彩斑斓?”
“对啊。”苏橙一派天真地点点头,这样似乎显得自己很没有男子气概,所以,他又慌忙补充,“其实现实生活中,我一点儿都不怕蛇,甚至还敢跟它硬碰硬,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到梦里就怕得要死,真是奇怪。”
李惊木的喉结滚动了下,他迟缓地松开手,得到自由的苏橙立马从床上弹射起来,动作过大一不小心伤到右腿,他又狠狠地跌跪下来,扶着剧痛的膝盖龇牙咧嘴:“等咱们逃出这个鬼地方,我就要去做手术,要不然我就成一辈子的瘸子了,哎。”
苏橙一手托着下巴唉声叹气,一手轻轻按揉着右腿膝盖,眼中闪烁着向往未来的亮光。
李惊木按捺住满腔的酸涩,认同地点头:“好,等我出去了,我就带你去做手术。”
“嗯,好!”苏橙笑逐颜开,明媚得就像一朵生机旺盛的向日葵。
李惊木站起来,正打算往外走,手腕就被苏橙一把拉住,他回头就望进一双清澈的杏眼中,苏橙俏皮地眨眨眼,压低声音问:“按我说的准备好了吗?咱们逃亡的时候要切断一切通讯设备,要分期从银行中取出现金,不能暴露行踪。”
失去记忆的苏橙,一如既往懂得趋利避害,脑回路灵活,十分聪明。
第一百零七章 说服自己信任他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下起了濛濛的秋雨,气温斗转急下,苏橙裹了层薄外套,盘腿坐在阳台上,望着雨帘出神。
他平静得不像个即将出逃的人。
夜色悄然而至,雨势减小,苏橙的瞳仁逐渐聚焦,他忽然微微一笑,小心翼翼地伸出右腿踩在地上,刚畸形愈合的膝盖根本负担不起体重,抗议地传出疼痛,苏橙硬是咬牙站起来。他必须加强右腿的锻炼,这样逃跑的时候就不至于太拖后腿。
李惊木推门而入,就看见苏橙正站在他面前,白皙的小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他微微怔住,随后,红霞就偷偷爬上耳后根,他脸上一热,狼狈地低下头,按捺住怦怦的心跳,故作冷静地问道:“你你准备好了吗?”
一紧张,话也说得结结巴巴的,李惊木懊恼不已。
苏橙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俯身,无辜地盯着李惊木,忽然眯眼笑得更加明媚:“准备好了。”
他的眼神极具洞察力,李惊木心脏漏跳半拍,他突然觉得眼前的苏橙,变得有些陌生。
他似乎可以看穿每个人的小心思,让人像被迫暴露在阳光下一样不安,可是,若你望进他的眼中,你却难以窥探得到他的想法,仿若隔雾看花。
李惊木皱眉告诫自己要摈弃这个危险的念头,他再次抬起头,望向苏橙的目光就是全然的信任。
“我们走吧。”他说得无比坚定。
苏橙戴上外套的连帽,双手插兜与李惊木并肩而行,刚穿过花园,就碰上两个打着黑色雨伞巡逻的保镖,他们虽然是李惊木的属下,但都听命于江绥。
他们停下脚步,面带警惕,谨慎地看着李惊木:“你要带苏橙去哪里?”
“他生病了,我带他去先生的私立医院。”李惊木把早就排练好的台词说出来,就静静地盯着对面那两个保镖。
两个保镖迅速交换了个眼神,苏橙适时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涕,抱紧手臂搓搓,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两个保镖脸色登时一变,谁不知道这个小家伙是先生的宝贝疙瘩,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怕是谁都担待不起,于是,在恐惧的支配下,他们没有过多考虑就让开路。
李惊木带着苏橙走出那栋别墅,早有辆车停在路旁,他给苏橙打开后座的车门,等苏橙钻进去后,他才松了口气,径直走向副驾驶。
他刚坐下关上门,司机就取下墨镜,露出一张怒气冲冲的年轻脸庞,蒋为之都快气得厥过去了,指着李惊木的鼻尖就开始骂起来:“你知道自己在干嘛,为了一个他,你就要背叛江绥,你知道江绥是谁嘛?在荣城,他只要一声令下,咱们插翅也难飞!”
李惊木的唇线绷紧,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望向挡风玻璃,雨水一滴滴砸下来,模糊了玻璃,让人难以辨清前路,就像他和苏橙即将奔向一个并不明朗的未来。
苏橙眼中的兴奋逐渐散去,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盯着湿漉漉的鞋尖。
李惊木是蒋为之在Death拳击场结识的朋友,说是朋友,也不尽然是,毕竟是他一直对李惊木死缠烂打,顶多算得上是单方面的友谊。
前几天,他因为在自家老爸勒令下,跟几位前辈去外地学习,这才没有机会骚扰李惊木。
好不容易累死累活回来了,李惊木竟然主动联系他,他都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高兴得一蹦三尺高,这个死人脸都求他救走江绥的小情人。
蒋为之差点就呕血了,刚开始他非常有原则地拒绝了李惊木,李惊木没说什么就冷淡地“哦”了一声,这下换蒋为之不自在了,就好像他是个见死不救的凶手一样,那晚上他就失眠了,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最后,蒋为之认命地坐起来,大半夜就给李惊木拨通了电话,他本来是存有吵醒李惊木的坏心思,谁让李惊木叫他不痛快呢,结果出乎他的意料,李惊木秒接。
两个人难得地同频保持沉默,最后,还是李惊木沉不住气,率先开口:“你改变主意了。”
不是小心翼翼的问句,而是胜券在握的肯定句,蒋为之的火气蹭一下就冒起来,握住电话就噼里啪啦一顿输出:“李惊木,劳资真是给你脸了,谁告诉你我同意助纣为虐啦,啊?你是什么东西让我肯冒风险去偷江绥的小情人?”
李惊木沉声打算他的咆哮,无比认真地纠正:“苏橙不是江绥的情人,他是被迫的。你也不是助纣为虐,而是救人一命。”
蒋为之气笑了,一大堆话都堵在喉咙口,再也说不下去,完了,他算是栽到李惊木的手上了。
直到现在,蒋为之都开上通往天之涯海之角的车,他还是骂骂咧咧,摆着一张臭脸,就像被李惊木绑架过来当司机一样。
就在车子开到闹市转过几条灯火璀璨的街道后,李惊木就突然叫他停车。
蒋为之一边不耐烦地掌方向盘,一边看向后视镜勘察路况,慢慢将车子停留在路边:“有什么事?”
“你走吧,车子留下,我到时候还你钱。”李惊木打开车门走进漫天大雨中,蒋为之整个人都愣住了,他紧紧地抓住方向盘,还没想出作何反应,车窗就被人轻轻敲击了下,他僵硬转动脖子看过去,湿漉漉的李惊木就站在他的车门前,短短几秒钟,他浑身都被淋透,不断有雨滴从他的发梢坠落。
蒋为之心凉了个彻底,他深吸一口气,缓慢地推开门,正要冒雨钻出去,始终安静如鸡的苏橙突然倾过上半身,将一把雨伞塞进他的手中,温声提醒:“外面好大雨,你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蒋为之看看苏橙,又扭头看看李惊木,一种背叛感油然而生,这两人是利用完他,打算将他一踹了之?
“你们!”蒋为之正要发飙,李惊木沉冷的声音骤然响起:“你快走吧,我们不想连累你,你能帮助我们逃出来,我已经非常感谢你了!有朝一日若能再相逢,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
这时候的李惊木以为再见可能是下辈子的事,所以他的口吻不自觉就染上一丝决绝的悲凉。
蒋为之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站在瓢泼大雨中,手中握着一把透明雨伞,久久无法言语。
李惊木开车很沉稳安静,苏橙有些无聊,于是拖着下巴,饶有趣味地盯着他的侧颜看,发自肺腑地问道:“诶,你跟我的交情很深吗?就像刚才那人说的,你值得我冒这么大风险?”
李惊木握住方向盘的手不由捏紧了几分,他微微垂下眼睫,喉结滚动几下才艰涩地开口:“不深,但是你曾经指了条明路给我,免我泥足深陷。”
还有些更深的情愫驱使李惊木不顾一切也要带苏橙走,给他梦寐以求的自由,可是,这份情愫是见不得光的存在,他不愿意宣之于口,说不定,苏橙还会厌恶他那份真实的心意。
“哦。”苏橙淡淡地应了声就转头去看落在车窗上的雨水。
车内再次陷入了沉寂,李惊木短暂的心慌意乱后,又恢复死水般的平静。
江绥车库内的车都安装了定位系统,短时间内,李惊木迫不得已只得找自己通讯录中最有钱的朋友,所以这才把蒋为之拉下水,李惊木真得非常感谢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蒋为之最大的善意。
赶了一天路,他们已经从荣城到了B城,这是个毗邻荣城的小城市,说来也奇怪,人们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按道理来讲,B城应该发展得不错,可实际上B城的经济特别低迷,连大型地标都找不到,破破旧旧的就像七八十年代的小城镇。
B城最多的就是星罗棋布的小巷子以及山,简直可以称得上群山环绕。
李惊木开车去加了油就把车停在一家小旅店门口,凌晨一点,B城似乎陷入了沉睡,一点活力都没有,苏橙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钻出去,他立马伸了个舒服的懒腰,活动了下酸麻僵硬的手脚,这才回头看向李惊木:“咱们今晚就在这儿休息?”
李惊木一言不发地点头,其实他们不应该停下来,这里距离荣城不过三百公里,按照江绥的习惯,现在应该刚到家不久,发现他们逃走就会第一时间派人去追查。
他们随时都有被发现的危险!
可是,李惊木担心苏橙的身体吃不消,所以才会选择停下来休息一晚再出发,这个小旅馆地处偏僻,极难被找到,李惊木不可否认自己存有侥幸心理。
苏橙乖巧地点头,紧紧跟在李惊木身后。
李惊木在前面带路,忽然,他停下脚步,一股怪异感袭上心头,他现在才察觉,苏橙似乎乖得过了头,几乎所有决定都听他的,像个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不知为何,李惊木的心脏狂跳起来,巨大的恐慌笼罩住他。
就在这时,苏橙突然走到他旁边,抬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一脸愧疚地注视着他:“不好意思啊,处处都麻烦你,我忘了很多事,非常没有安全感,幸好有你在我的身边。”
苏橙仅仅说了一句话,就彻底打消了李惊木所有的不安与怀疑,他冲苏橙轻轻摇头,表示自己并未放在心上,更不必道歉。
第一百零八章 被抛弃的他
B城的某些小旅馆为了图方便,入住不需要用到人脸识别系统,老板一般核对一眼身份证,就给安排房间了。
李惊木担心苏橙一个人不方便照顾自己,更害怕自己跟他同住一间会令苏橙反感,所以,他在柜台前回答老板需要几间房的时候,他罕见地踌躇了,游移不定地偷看了下苏橙。
苏橙接收到他的信号,想了想就立马凑上前,踮起脚尖就一把揽过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哎呀,大家都是兄弟,出门在外,该省省该画画。”随后,苏橙就大大方方地看向老板:“老板,我们只要一间大床房。”
的确是最便宜的房间了,老板也见怪不怪似的,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拉开抽屉,翻找到一枚钥匙就递给李惊木:“三楼333,拿好钥匙。”
李惊木立即接过来。
付了钱,他就自然地牵起苏橙的手,头也不回地低声提醒:“上楼梯,我拉着你点。”
苏橙的目光落在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上,在李惊木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眸中划过一抹暗色。
用钥匙打开门后,一股闷热扑面而来,像是团火烧到身上,李惊木拽着苏橙往后倒退一步,皱着眉头说;“通风不太好,初秋下雨天室内又潮又热,今晚要将就一下了。”
“这有什么?”苏橙掰开李惊木的手指,大步跨进房间,“啪”一声打开电灯,屋内陈设很简单,一个窄小的卫生间,一张大床,一个挂壁电视机,除此之外,靠窗的地方还有张长桌,桌上有个比较大的玻璃茶壶。
苏橙悄无声息地多看了两眼那个茶壶,这才转头朝李惊木招招手:“别愣着啊,快进来吧。”
李惊木迟疑地站在门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橙瞬间看穿他的小心思,于是立马转过身,背对着李惊木,好笑地说:“你快点进来吧,我又不会占你便宜。”
李惊木羞赧得无地自容,他虽然知道这是苏橙跟他开玩笑,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脸红心跳,他不再犹豫,快速走进来后关上门,努力平复下急促的呼吸后,就再次开口:“那你早点休息吧,你睡靠窗的那边还是靠墙的这边,我睡剩下的那一边。”
苏橙沉吟半晌,就轻轻说:“那我还是睡靠窗的这边吧,我想近距离看一看这场秋雨。”
李惊木沉默地点头,他手指有些僵硬地解开外套的纽扣,当注意到苏橙一点动作都没有,他也不敢解开纽扣,拘谨地坐在床边,小心地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苏橙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他转身看到李惊木坐在床边,安静得就像一尊孤独的雕塑,他微微一愣,随后笑出声:“你快去洗澡吧,淋了雨又连开三四个小时的车,应该很累了吧,去洗了热水澡,让身体轻松一点会很好入睡的。”
这样温柔的苏橙让李惊木心慌了一瞬,后知后觉,他受宠若惊地站起来,正要往独立卫浴里钻,就被苏橙喊住:“诶,把西装外套脱了吧,那里面应该没有放衣裳的地方,咱们都没有带换洗的衣服。”
李惊木再次犹豫了,他忽然有种坐立难安的感觉,似乎在苏橙面前,他永远是那个放不开、扭捏作态的人。
可是,他现在也只有讷讷地点头,呆得像块木头:“好。”
李惊木顺从地脱下自己的外套,然后就抱着胳膊冲进卫浴,生怕有什么会被苏橙看见似的。
苏橙不由觉得一阵好笑,他无奈地摇摇头,等卫浴内传出哗啦啦的水声,苏橙眼中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迅速捞过李惊木的外套,把里里外外的口袋都翻了个遍,总算摸出把车钥匙。
他立即把钥匙揣进兜中,随手把外套扔到床上,就快步走到窗边,抓起玻璃茶壶就往外赶,路过卫浴的时候,他贴近门朝里面扬声喊道:“李惊木,我有点口渴,先去走廊上去接点热水,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正在洗刷刷的李惊木陡然听到苏橙的声音,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滑倒,他甚至有种立马奔出去的冲动,让苏橙坐下来休息,这点小事还是他来做吧,但他顶着一头泡沫很快就冷静下来,轻咳一声,走到门缝边说:“好,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哎呀,别担心,这才几步路啊,我又不是易碎的玻璃娃娃,你就别瞎操心了。”苏橙面无表情地打趣,等李惊木传来窘迫的一声“好”后,他就迫不及待地打开门冲了出去。
经过走廊拐角的时候,苏橙顺手把那个玻璃茶壶放在饮水台上,他重新戴上帽子,压低帽檐,匆匆走向小旅馆门口。
老板正趴在前台打盹儿,压根儿就没注意到有人经过大厅。
苏橙走出小旅馆,径直走向那辆停在小旅馆门前的车,用钥匙打开车后,他就坐进驾驶室,利落地系上安全带,打火转着方向盘驶入夜色中。
等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大道上,苏橙狂乱的心跳才平复下来,这几天,他是故意装出全心全意信任李惊木的样子,目的就是让李惊木放松警惕,好让他心甘情愿带自己走。
也方便他在半路抛下李惊木,毕竟他除了自己,谁都不信任。
苏橙自从知道自己失去了大部分记忆后,他就变得非常没有安全感,就像一只随时处在戒备状态的小动物。
终日被关在花园般的别墅内,没有人跟他说话,每天面对的都是同一个冷峻的男人,可把苏橙给憋坏了,刻在骨子里自由的因子叫嚣着要他逃离这座华美无趣的牢笼。
可是,在全然陌生的囚笼中,他无依无靠,就像一朵飘在水面上的浮萍。
所以,当李惊木向他释放善意的时候,苏橙就死死地抓住这根救命的浮木,几乎对李惊木言听计从,可是,他却没办法信任李惊木。
毕竟,李惊木是江绥的心腹。
人是会变的,可能他上一秒还对你言笑晏晏,下一秒可能就会对你刀剑相向。
苏橙不敢冒一丁点险,他利用完李惊木逃出来后,就想法设法在半路抛弃他,苏橙自始至终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开出一段路程,苏橙正打算上高速,可后视镜中映出了一辆低调的越野,它紧随其后。
苏橙顿时心凉了半截,怪他之前太大意,竟然现在才发现有辆车跟着他!
苏橙使劲地捶了下方向盘,就调转方向,往最近的一条山道上开,他只想快点甩掉这个跟屁虫,至于开往哪儿,他不在乎。
天下之大,只要给他时间和机会,他终究会找到那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不出他所料,那辆越野车也迅速跟上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逗出逃的猫儿一样。
苏橙暗骂一声,又踩了一脚油门,车子提速往大山深处冲去。
盘山公路又陡峭又逼仄,苏橙不太熟悉这辆车的性能,开起这条路来有些吃力,速度在不知觉间慢下来,后面那辆车保持着原本的速度,正不断逼近苏橙。
天空中又飘起了雨丝,滴滴点点落在挡风玻璃上,苏橙握紧方向盘,咬牙继续往山顶的方向开。
忽然,后面传来一声刺耳的喇叭声,紧接着,那辆越野车就超过苏橙,在半山腰的位置陡然来了段炫酷的漂移,最终横亘在山路上,牢牢地堵住苏橙的去路。
苏橙无法,只得猛踩刹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尖锐的啸声,他被巨大的惯性冲击,身体往前抛去,幸好安全带又及时将他拽回来。
车子在湿漉漉的地面滑出一小段距离,堪堪在那辆越野车前三十五米的位置停下来。
苏橙肺都要气炸了,忍过那阵强烈的眩晕感,他大力地推开车门,直接跨进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中。
微凉的雨水淋了苏橙满头满脸,他却浑然不觉,连抬手抹去都嫌麻烦。
秋雨根本浇不熄苏橙心头熊熊燃烧的怒火,反而越烧越炽,他死死地盯着对面的越野车打开车门,一柄黑伞像朵曼陀罗幽幽绽放在寂静的夜色中,伞下长身玉立的人不是江绥又是谁?
他们隔着雨帘遥遥相望,谁都没有先开口,似乎在比谁更沉得住气。
雨势逐渐变大,苏橙的衣裳都被打湿透了,雨滴从他的衣摆坠落,又噼里啪啦砸到盘上公路的水泥地上。
江绥皱起眉头,没有追究苏橙逃跑的事,而是朝他递出一只手,冰冷的声线犹如珠落玉盘:“苏橙,过来,听话。”
“滚!”苏橙攥紧拳头,用尽全力朝江绥吼道,旋即他立马一瘸一拐地往山路旁奔去。
江绥脸色一变,迅速做了个手势,几个训练有素的黑衣保镖立马冲过去,在即将碰到苏橙的胳膊时,苏橙却纵身一跃,义无反顾地跳下防护栏。
江绥呼吸一窒,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他的双脚像是灌满了铅,明明往前多走几十步就能抵达围栏边。
可是,他却怕了,一股寒意顺着脊骨寸寸往上攀爬。
他害怕那是万丈深渊,苏橙会摔个粉身碎骨。
忽然,保镖传来一声高呵:“这是个平台,我们快跳下去,他摔断腿了,可还在往边缘爬!”
江绥终于能呼吸了,短短几秒钟,他好像真从万米高空坠落,跌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第一百零九章 太阳陨落,玫瑰枯萎
苏橙被两个身强力壮的保镖拽起来,反扭住胳膊拖上公路,江绥已经喘着粗气快步走到苏橙身边,他刚把手伸出想碰一碰苏橙的脸颊,苏橙立马嫌恶地偏过脑袋。
右腿又摔断了。
苏橙又疼又烦躁,眉头皱得死紧,他无比厌弃此时无能为力的自己。
江绥落寞地收回悬在半空的手,低头看向湿漉漉的地面,他忽然轻声问:“为什么要逃走?”
苏橙完全没有说话的欲望,浑身戾气暴涨,就像一头随时都能发起攻击的小兽,不过现在被套上了锁链而已。
江绥冷笑一声,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可笑:“你还对池予白念念不忘,对不对?”
苏橙怔愣住,他又听到了那个熟悉又遥远的名字,心脏传来一阵刺刺的痛,苏橙忽然想起他昨天下午翻开日记本,上面他自己亲手写下池予白是他最喜欢的人。
虽然,他现在不记得他写过那篇日记,也不记得他喜欢过池予白,甚至连池予白的样子都记不清,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要气死江绥。
这段时间,他睁眼看到的是江绥,闭眼前看到的也是江绥,所以,苏橙对江绥的脾性多少也有了些了解,现在光看江绥紧绷的神情,他就知道,江绥是在暴怒的边缘。
“嘻嘻,对啊,我就是想他,你拿我怎么样呢?”苏橙按捺住右膝盖传来的剧痛,硬是朝江绥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明目张胆地挑衅。
江绥深吸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捏得咯吱作响,他废了好大功夫,才克制住给苏橙一拳的冲动。
“苏橙,看来我还是对你太仁慈了。”江绥的脸上像是覆着一层寒霜,他的五官被笼在夜色中,衬得他多了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漠。
他还打着那柄黑色雨伞,苏橙和一干保镖都淋着秋雨。
江绥在心底叹了口气,还是走上前一步,细心地把伞往前一倾,遮挡在苏橙的头顶,他不得不承认,苏橙是伤他最狠的人,也是他最舍不得伤害的人。
江绥都忍不住唾弃自己下贱。
苏橙敏锐地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他想要往后倒退,宁可淋雨也不要承江绥的情,可挟持住他的保镖就跟堵墙似的,站在他身后就令他无路可退。
“跟我回去。”江绥看着苏橙发梢上低落的水滴,立即不由分说地拽起他的手腕,往越野车方向拉。
苏橙被扯得一个踉跄,要不是左腿苦苦撑着,他早就扑摔到地上了。
他的右腿根本使不上力,软软地耷拉在地上,为了跟上江绥的节奏,他不得不拖着断腿踉跄着走。
江绥当然知道,但他现在满腔的愤怒无处发泄,除了让苏橙更痛一点,他无计可施。
走到车边,江绥就冷着脸把苏橙推进去,自己也跟着钻进去坐下,刚坐下,他就脱下自己出席订婚宴的高定西装,兜头就给苏橙盖上。
一股冷香包裹住苏橙,苏橙立即手忙脚乱地钻出来,他气得正要把外套扔出去,就被江绥一个狠戾的眼神制止:“给我乖乖盖好,不准扯下来,否则,我就把那个叛徒当着你的面千刀万剐,我说到做到。”
苏橙停下所有动作,默默地缩回宽大温暖的西装下,就像一只认怂钻回洞穴的兔子。
江绥见苏橙听话,望向他的眼神不由柔和几分,那些保镖都识趣地给老板留下私密空间,自觉地走向被苏橙遗弃的车子。
司机早就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像个透明人一样呆坐在驾驶室,额头的冷汗大颗大颗往外冒。
“回去吧。”江绥淡淡地吩咐,司机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启动越野。
苏橙悄悄挪到窗边,尽可能离江绥远远的。
江绥把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却默不作声地蜷起手指,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车子滑入夜色中,如同一滴水悄无声息融入大海中,车内的气氛压抑又沉闷,苏橙心烦意乱地抓抓头发,他现在有一肚子疑问,心里直骂江绥每次说话都只讲一半,害他抓心挠肝地难受。
江绥注意到苏橙越来越烦躁的神色,终于大发慈悲地明知故问:“想知道?”
苏橙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却负气地扭过头嘴硬:“不想!”
江绥沉吟半晌,终究是摇了摇头:“其实你应该全心全意信任李惊木,他是真心实意地背叛了我。”
苏橙差点就被江绥的用词逗笑了,可是,心里却先涌上一股愧疚,他再也笑不出来,只目光定定地望向江绥:“那你要怎样惩罚李惊木?”
“苏橙,为你遭罪的可不止李惊木一个人。”江绥笑得就像个残忍的暴君,苏橙几欲作呕。
“不仅是李惊木,还有池予白,以及你嫂子和未出世的小侄子。”江绥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又一个人名,就像下了斩首令,他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
苏橙短暂地气愤后,就陷入了死寂的沉默,他什么都没法改变,不是吗?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原来失忆也可以让你变得如此冷漠吗?”江绥的语气不自觉就染上一丝惆怅,有些人没有死,他就已经开始怀念,记忆中的苏橙温暖得就像一颗小太阳,吸引着身陷暴风雪的人靠近。
可现在的苏橙,陌生冷漠得令人心惊胆战,凉薄得宛若风雪本身。
“是吗?如果我求你,你能放过他们吗?”苏橙反唇相讥,杏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嘲讽。
江绥摇摇头,回答得斩钉截铁:“不会。”
“那不就得了。”苏橙耸耸肩,心脏却不住往下沉,他远没有表现出得那般平静。
“乔颂吟的状态很不对,精神在崩溃的边缘,这对胎儿非常不利,我已经尽力帮他保胎了,至于能不能顺利产下孩子,就交给命运了。”江绥慢条斯理地说,眼中落入一片阴影
“至于李惊木,他是个叛徒,辜负了我对他的信任,所以,我不会轻易放过他。但看在他把你照顾得很好的份儿上,我可以暂留他一条性命,但也不会对他心慈手软。”
“池予白,你恐怕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我也不打算告诉你,但他的出生本就是个错误,所以,我会按照义父的遗愿,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你做了什么!”苏橙忽然扣住池予白的手腕,恶狠狠地瞪着他,摆出一副扑过来咬死他的架势。
“非得我把话说得那样明白吗?池予白的妈妈惹了不该惹的人,我不得不除掉他们,当初去医院看楚娴的人就是我,自始至终,庞敬医生都是我的人。所以,他们去意大利,本就是一趟有去无回的旅途,懂?”江绥动怒了,他就知道,一提到池予白,苏橙就会发疯。
嫉妒之火在胸腔熊熊燃烧,江绥轻易就挣脱开苏橙的束缚,眼里装着浓稠得化不开的墨色,幸好,池予白死了,苏橙再也见不着了,就算一直惦念着又怎样,还不是天人永隔!
苏橙突然感到一阵剜心之痛,眼前阵阵发黑,他不记得江绥提到的那些人,可是,他却听得明明白白,池予白再也回不来了,他模模糊糊记得,他要等着谁回来的啊。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爬过脸颊,苏橙后知后觉抬手一摸,竟触到了满手的泪水,为什么,他的心会那样痛,眼泪会不由自主地掉下来?
心脏像是被人生生挖去一块,他痛得微微躬起上半身,大颗大颗的泪水砸下来。
江绥绝望地闭上双眼,心里刚生起的庆幸化作利刃,反刺进他的心脏。
苏橙抬起手臂横在眼前,不想让自己汹涌的泪水溢出来,他努力回忆,拼命想抓住脑海中一点点细闪的光,可是,终究是徒劳,永远是一片纯净的白。
后来,太阳陨落,玫瑰枯萎。
苏橙哭累了,脑子就变得浑浑噩噩的,他无力地将头靠在冰凉的车窗上,眼里仿佛落满了灰烬。
他就像一棵迅速枯萎死去的橙子树,尽管之前多么鲜活富有生命力。
一股罪恶感悄悄爬上江绥的心头,他突然觉得自己十分残忍,明知道现在苏橙逃跑不成,正处于精神最虚弱的状态,不应当再受较大的刺激,这样不利于他恢复记忆。
可是,江绥实在太愤怒了,头脑一热就控制不住自己,现在冷静下来就愧疚丛生。
苏橙睁着无焦距的眼睛,呆呆地望向车窗外,眸中的灯光渐次亮起又逐渐湮灭,终归于冰冷的黑暗中,如海底深处,压抑、痛苦、绝望,永不见天日。
这是身体本能的反应,他失去记忆并不觉得悲伤,可眼泪就是掉个不停,心里空落落得泛着疼。
司机见风向不对,默默踩油门提速,原本三个多小时的路程,硬是被他缩短到两个小时,凌晨四点的样子他们就抵达了别墅。
苏橙又回到了这座花园般的别墅,厌烦和排斥感油然而生,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不等江绥就打开车门走下去。
右腿疼痛得没有知觉,左腿也保持同个姿势太久变得麻木僵硬,苏橙脚刚一触地就往前扑去,眼见着就要摔个狗啃屎,突然,一双强有力却颤抖的臂膀就将他抱了个满怀。
是熟悉的味道,苏橙猛地抬起头,望见的却是一张俊美陌生的脸。
第一百一十章 玫瑰二重性
在电光火石间,苏橙下定决心扑进那人的怀中,顺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腰肢,灵动的眼睛转啊转,闪烁着算计的精光。
相比于冷静得快要成精的江绥,眼前这个酷哥显然更好对付一些。
江霁深不可置信地眨了眨酸疼的眼睛,怀中温热的触感如此真实,像以前苏橙每次犯错求原谅抱住他一样,这就是苏橙,活生生的苏橙。
他终于缩紧颤巍巍的手臂,牢牢地圈住苏橙的肩膀,下巴搁在他柔软的发间蹭了蹭,目光中满是小心翼翼的呵护疼惜。
忽然,他发现苏橙更瘦了,本就没几两肉,现在更是瘦得连抱起来都硌手,感受到掌下蝴蝶骨传来的细微震颤,江霁深又心疼又气愤地搓了把苏橙头发,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个笨蛋!被绑架了不知道联系我救你啊,我还没死呢!”
苏橙被骂得莫名其妙,他有些不高兴地钻出江霁深的怀抱,在心里飞快计算自己在这人心中的分量,得出的结果是不过如此。
他撇撇嘴,松开了手,脸上的笑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霁深敏锐地捕捉到苏橙的小动作和小表情,他立即惊奇地捏了捏苏橙的脸颊:“怎么,现在被我骂一骂就敢发脾气了?你以前在我跟前那股狗腿劲儿上哪儿去了?”
苏橙皱紧眉头,不客气地推开暴脾气的酷哥,他以前怎么会认识这么没品的人?听酷哥的意思,他以前还挺巴结他的哦?
毫无防备的江霁深真得被苏橙推得往后退了几步,他震惊地瞪着苏橙,十分痛心地指着苏橙的鼻子:“小白眼儿狼,你还说要当我一辈子跟班呢,现在一辈子还没过一半呢,你就开始不耐烦了?你这是厌倦我了吗?”
这回换苏橙震惊了,他微微睁大杏眼,像看白痴一样看江霁深,眉目间缠绕着深深的疑惑。
看够闹剧的江绥忍不住走上前,结结实实地挡在苏橙面前,眼神不善地看着江霁深:“大半夜不睡觉,你在外面鬼晃什么?”
江绥一开口就是标准的大家长口气,江霁深最恨的就是有人在他跟前摆架子,尤其这人曾经还对他俯首称臣。
江霁深立马收起一脸怨夫相,微微眯起眼睛,倨傲地扬起下巴,皮笑肉不笑地冷哼:“江绥,别跟我扯开话题,你还欠我一个解释,不是吗?”
江绥默不作声地与江霁深对视,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似乎爆出了噼里啪啦的火花,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即将拉开序幕。
苏橙抱着手臂,静静地站在江绥身后,眸底压抑着一丝兴奋,期待这两人最好打起来,这样就会给他逃走的机会,或者给他一个挑拨离间的机会也不错。
苏橙还没美滋滋地幻想完,江绥就揉着发疼的眉心,发出疲倦的声音:“你要我怎样?苏橙已经被开具死亡证明了,他现在出去势必会引起一阵不必要的恐慌,我只是在给他准备一个新的身份,难道你要眼睁睁看他成为一个黑户?”
“放屁!江绥,小橙子沦落到这个地步,不都是被你害的,你现在装出一副救世主的样子,不觉得恶心虚伪吗?”江霁深捏紧拳头,咬牙切齿地瞪着江绥,如果眼神能化作刀刃,江绥早就被杀了千千万万遍。
苏橙渐渐听得入了迷,无法再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原来他在外人眼中,已经是个死人了,建国以后,阿飘是不允许存在的。
江绥微微垂下纤长的眼睫,一言不发地盯着鞋尖。
“我不跟你绕圈子,小橙子,我带走定了!”江霁深气势汹汹地就要冲上来抓苏橙,却被江绥格挡开,他的态度也是不容置喙:“不行,交给你,我不放心。”
江霁深都气笑了:“江绥,你不心虚嘛?我可是小橙子正儿八经的老大,你比我危险吧。”
江绥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却没有挪开脚步,两人僵持在原地,空气中仿佛有暗流涌动,有种风雨欲来的危机感。
苏橙右腿疼得不行,能坚持到现在都算是强弩之末,他看看江绥,又看看江霁深,最后受不了地叹了口气,索性盘腿在原地坐起来,苦笑一声:“拜托你们搞搞清楚,我是个人,不是你们争来抢去的物品。”
一直跟江绥对峙的江霁深,终于察觉到一丝陌生的诡异,他瞬间爆发起来,恶狠狠地推开江绥,死死地盯着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可言的苏橙。
苏橙毫不畏惧地迎着他探究的目光,脸上是一派从容与淡然,没有小心翼翼讨好的微笑,清澈澄净的眼中也没有丝毫温度。
不对,这不是苏橙!或者,江霁深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全新的苏橙。
“小橙子,你”江霁深心一痛,眼中满是被刺伤的悲痛,他忽然有个可怕的猜想。
“不要逼他了,自从我把他从火海中救回来,他就丧失了大部分记忆。”江绥看不下去,走过去握住苏橙的肩膀提溜起来,无悲无喜地吐出这个残忍的真相。
江霁深如遭雷劈,呆呆地怔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上来,他忽然感到一阵心悸,手脚发凉发木,有个瞬间,他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画面,如同坠入了万丈深渊。
“小橙子。”江霁深的眼眶湿润了,不由自主地往苏橙的方向迈出一步,苏橙不明所以,本能地后退一步,眼中的戒备彻底摧毁江霁深最后一丝理智,他冲上去一拳头就砸到江绥的脸上,凶狠野蛮得就像一头发怒的野兽。
江绥不甘示弱,反扭住江霁深的胳膊,抬腿就踹向他的膝盖,江霁深一个不慎被撩翻在地,他反身抱住江绥的大腿,把人扑倒在地上,就立马对江绥展开新一轮的暴揍。
两人扭打在一起,都杀红了眼,苏橙冷眼看着一切发生,他觉得既可笑又荒诞,心头忽然涌上一阵绝望,他无语地望向逐渐放青的天色,迷惘地不知该向谁去,心脏好像破了个洞,空空落落的,似乎用什么都无法填满。
一滴眼泪又毫无征兆地落下来,苏橙惊愕地抬手抹去,他这是怎么了?
拳拳到肉、令人牙酸的打架声愈演愈烈,苏橙却没有一丝兴趣欣赏,他拖着断腿一步步往别墅内挪,他又累又困,该去睡觉了。
最终,江霁深被江绥掐着脖子摁在地上,两人脸上都挂了重彩,但猩红的眼中都是如出一辙的恨意。
“江绥,是你毁了苏橙。”江霁深的喉咙里猛地发出一声低吼,大颗大颗的热泪涌出来,瞬间就模糊了他的视线。
江绥被手背上灼热的液体烫伤,倏地缩回手,他的脸上罕见地闪过错愕与悲恸。
一切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江绥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倒在江霁深旁边,与他并肩望着逐渐变亮的夜幕。
江霁深的泪水唤醒了江绥最深处的记忆,还记得那时年少,他初来江家,第一次看见江霁深,那时候,江霁深还是个七八岁的俊俏小孩,天生反骨,屡屡惹得义父不快,都会遭受义父一顿毒打,可是,那小家伙却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唯独那一次,他亲手栽种的一棵橙子树,被义父连根拔起细,他哭得歇斯底里,甚至最后晕厥过去,这才终于有个七八岁小孩闹脾气该有的模样。
所以,从那次起,江霁深学着服从义父的命令,也不敢再喜欢任何东西,他再也承受不住失去心爱之物的痛苦。
少年的棱角被迫残忍地一点点抹去,江霁深越来越像个义父精心雕琢而成的艺术品,直到不久后义父去世,江霁深才逐渐锋芒毕露,原来,他骗过了所有人,他的棱角并未被抹杀,而是在他心底越长越尖锐。
这样隐忍蛰伏、危险迷人的江霁深,很难不令人欣赏,江绥一开始也是谨遵义父遗嘱,是真心诚意辅佐江霁深,希望扶他坐上那个江氏最高的位置。
可是,后来,他被欲望迷离了双眼,背离了自己的初衷。
“江绥,我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和好了。”江霁深不知何时就止住了眼泪,但是哭过的眼睛红得几欲滴血,他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像具行尸走肉般往外走。
江绥无力地闭上双眼,明明昨晚就喝了点酒,他现在竟然尝到了浓郁的苦涩。
江霁深一走到盘山公路就一扫颓态,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个号码,那边很快就接通了。
“提前计划,还有,我要你去救一个人,他叫李惊木。”江霁深有条不紊地吩咐,眼中蕴藏着诡谲的墨色,像一头蛰伏在暗处的野兽,即将发起最后的狩猎。
那边应了声。
江霁深挂断电话,一步一步走近更深处的夜色中,在他的身后,天光一点一点地破云而出。
他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也绝不可能将苏橙拱手相让。
既然江绥不仁,那就别怪他不义!
漆黑室内,苏橙紧紧地裹着被子,可还是觉得冷,寒意无孔不入地侵袭他每个细胞,令他痛不欲生。
他闭上双眼,脑海中尽是枯萎的玫瑰,似将他拽入深渊的鬼魅,又似带他脱离苦海的天使。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最后一件事,最后一眼
江绥在客厅中枯坐着等天亮,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眉目间尽是参不透的悲凉。
直到助理推开半掩的门走进来,苦着脸提醒江绥该去上班了,江绥的灵魂仿佛才回到身体内,他慢慢站起来,面无表情地看向助理:“走吧。”
助理见江绥一脸倦色,也不敢细究,默默地垂下头装哑巴。
最近公司出了几件棘手的事,江绥知道这是江霁深的手笔,但他没有找到明确的证据,不好揪出江霁深定罪,那小子行事比以往更加周密,令人防不胜防。
屋漏偏逢连夜雨,江绥刚赶到公司,就收到不好的消息,池氏当方面终止与江氏的合作,并且寄来了律师函。
江绥冷着脸浏览完那封律师函湳沨,脸色更加沉郁,原来他们和池氏的合作项目被人从中作梗,制造了个不大不小的误会,池氏却紧抓不放,毅然解除合同,半点情面也不讲。
这个项目还是一年前敲定的合作关系,池氏冒着被法律制裁的风险也要终止合作,这期间一定发生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去把小江总叫进来。”江绥把律师函搁在桌面上,微微抬眸看向秘书,秘书战战兢兢地回望他,支支吾吾地不敢说话。
“怎么了?”江绥皱起眉头,手指蜷起微微敲击着桌面,眼中隐隐不耐烦。
“小江总今天没来上班,他的助理说,说”秘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江绥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儿,厉声问道:“他到底去哪儿了?”
“小江总今天没来上班,我听他的助理说,他是在酒吧里找到宿醉的小江总。”秘书不敢看江绥,心虚地垂下头。
空气仿佛凝滞了,江绥微微眯起眼睛,过了好半晌,才悠悠地吐出几个字:“嗯,我知道了。”
就没了?秘书震惊地抬起头,江绥疲倦地摆摆手:“你们都出去吧,等小江总回来了,你让他立马来办公室见我。”
秘书怔住了,还是助理横了她一眼,麻溜儿地应下:“好!”
两人相继走出办公室,江绥微微侧首,透过明亮的玻璃窗,他看见了碧空如洗的天空。
江绥埋首在办公桌上整整一天,他都没有接到秘书传来江霁深回来的消息,却等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苏橙瓮声瓮气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江绥,你今天回来的时候,给我带盒感冒药。”
这还是苏橙第一次麻烦江绥,江绥突然觉得沉寂许久的心噗通噗通飞速跳动起来,他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语无伦次地说:“啊,好好的。”
这完全就不是江绥平时的风格,苏橙沉默了许久,接着就淡淡地“哦”了声,莫名其妙极了。
直到听筒里传来笃笃笃的忙音,江绥才放下手机,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眼里流转着细碎的光芒。
江绥本来预备今天晚上留公司加班的,但自从接了苏橙这个电话,他就心不在焉的,也难以集中精力处理公务,满脑子都在想,苏橙现在病得很严重吗?可是,他为什么要叫他买感冒药,而不是直接联系保镖让家庭医生去看看呢?
可不管怎么想,江绥竟然觉得苏橙愿意麻烦他,他比谁都要高兴,明明这样效率最低,苏橙还要忍受更长一段时间的病痛折磨。
一到下班时间,江绥比谁都先匆匆走出公司,将他的秘书和助理远远地抛到身后。
秘书率先反应过来,推了一把呆呆愣愣的助理,着急地跺脚:“你还不快追上去,你打算让江总自个儿开车回去啊?”
“哦哦,好的,好的。”助理立马红了脸,迈开步子就去追江绥。
可江绥的动作实在太快,助理奋力追上去只吃了满嘴的汽车尾气。
江绥一边开车,一边往路两边张望,生怕错过一家药店。现在正是下班高峰期,车流量大,车子被迫在高架上堵起来,他握紧方向盘,眉头皱成了川字,着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从未像此刻般归心似箭。
可他不得不按捺住性子,安静地等待着,好在从小到大,他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等待。
所以,江绥烦躁过几秒钟后又陷入了平静,大概过了三十分钟,车辆终于以龟速开始移动,他又花了半个小时才驶出拥挤路段,他运气也不错,刚穿过一条街道,就发现路旁有家大型的24小时连锁药店。
他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交警巡视,把车子往路边一放,就一头扎进了药房。
江绥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药房的老板如临大敌,立即抖擞精神,笑呵呵地问他:“请问需要买什么药?”
江绥微微一愣,他哪会买什么药,甚至连苏橙具体的病症都不清楚,可是,要他打电话去问,他又觉得难为情,于是,江绥略微思索就对老板说:“把你们这儿的感冒药,各式各样的都来一盒。”
老板简直大跌眼镜,他遇到的傻子不少,但傻成这样清奇的还是头回见到,于是,他多打量了眼江绥。
“额,还是具体说说你的症状吧。”老板医者仁心,到底看不惯江绥的霸总行径,忍不住出言委婉提醒。
江绥也觉得自己挺傻,他努力回想苏橙的声音,慢慢地描述:“他有浓重的鼻音,我猜他现在喉咙一定很疼,还有点流鼻涕,应该就这些了。”
老板点点头,他转身从柜子里取药,挑了几盒他就装进袋子里递给江绥,不忘了柔声叮嘱:“每盒药饭后半小时服用一粒。”
江绥拿出手机付钱的空挡,老板忽然打趣他:“你样子看起来挺健康的,应该是女朋友生病了吧,你似乎挺紧张的,陷入热恋中的人啊,就容易被爱情冲昏头脑,傻乎乎的。”
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慈祥医者,八卦起来也是猜得八九不离十,江绥罕见地感到一丝羞赧,既没有肯定更没有否定老板的话。
付了款,江绥拿着药正要转身离开,又被热心的老板叫住:“诶,你等等!我跟你说个好消息,再过几天不就是那什么七夕节了嘛,药店隔壁有家金银首饰店在打折,你可以去瞧瞧,给媳妇儿带件可心的礼物吧,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老板笑得一脸神秘。
江绥微微颔首,有些不自在地抬手摸了摸鼻尖,他提着药走出药店,悦耳的音乐就飘进了耳朵里,他循着声音看去,正是首饰店播放的音乐。
隔着玻璃窗,江绥看着琳琅满目、闪闪发亮的的漂亮首饰,他忽然有种冲动,想为苏橙买个戒指。
不需要定制,也不需要多么贵重,只要合眼缘就好。
江绥鬼使神差地逛进去,眼尖的导购小姐立马迎上来,脸上绽放出热情的笑容:“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
“男士戒指。”江绥回答得飞快,导购小姐险些没听见,她脸上的笑意更深,立即转身带路:“先生,请随我来。”
江绥点点头,乖乖地跟在导购小姐身后。
来到柜台前,导购小姐就开始喋喋不休地介绍销量最高的那款戒指,镶满了钻石,华丽过头,倒显得累赘了,江绥在心里默默否定完就转过视线,逡巡过每一枚戒指,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一枚雅致的素圈上,他点了点柜面,出声打断导购小姐的推荐:“帮我拿下这枚素圈戒指,我觉得挺不错的。”
江绥一向吝啬夸赞什么,今天他却轻易对这枚戒指赞不绝口,因为,这枚戒指特别适合苏橙,乍看之下并不起眼,但越品越爱不释手。
导购小姐微微一愣,但还是照做,小心地取出那枚素圈戒指,在耀眼的灯光下,素圈也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好,就他了。”江绥心情愉悦地翘起嘴角,导购小姐也笑逐颜开,她遇到了个豪爽的客人,根本不需要她多嘴。
导购很快就包装好素圈戒指,她是用了一个桃心的红丝绒礼盒装的,江绥莫名又开心了几分。
付过款,江绥接过礼盒,转身大踏步往外走,仿佛他走进的不是夜色中,而是天光下。
江绥开车的时候,脑海里总是飘过苏橙的脸,他不禁幻想待会儿苏橙看到他送的戒指,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应该会很气愤地拒绝吧,江绥无奈地摇摇头,却并不生气,仿佛早就对此司空见惯。
突然一阵强烈的远光灯打在挡风板玻璃上,江绥最后的记忆就是轰隆的巨响和骤然大亮的白光!
血一滴滴淌下来,在身下汇聚起血洼。
江绥满头鲜血地趴在地上,生机争分夺秒地流逝,他拼尽全力抓住那个礼品盒,眼前一阵黑过一阵。
车祸发生的刹那,他做出最后的反应,仅仅是打开车门跳出去,但身体还是被巨力弹飞,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
脑袋和身体无一处不疼,就像被巨石碾压过一样。
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双锃亮的皮鞋,江绥费力地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漠然英俊的脸庞。
江霁深抽着烟背靠着货车,忽然冲江绥恶劣一笑:“江绥,是你逼我的,我原本是打算留你一条性命来着。”
“可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
第一百一十二章 你必须跟我在一起
江绥的手无力地松开,那个红丝绒戒指盒咕噜咕噜滚到了江霁深的脚边,沾了艳红鲜血的盒子在夜色中散发出诡异的光。
江霁深不屑地冷哼一声,提起一脚就踹飞了那个盒子,笑得恶意满满:“江绥,事到如今,你还在扮演什么深情人设呢?”
此时的江绥意识已经涣散了,他却费力地伸出手臂,想要够住那个丝绒盒子,可是,他们之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再难触碰,一如他再也看不见苏橙。
一滴清泪和着血水蜿蜒流下,江绥感到眼皮越来越重,最终筋疲力尽地垂下手。
浓郁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江绥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美好画卷。
少年支起一只腿半卧在飘窗上,膝盖处抵着张画板,他修长白皙的指间握着一只画笔,眉目缱绻生动,明眸中笑意盈盈,精致漂亮的五官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更显可爱柔和。
白纱般的窗帘随风舞动,轻柔地飘荡在少年的身侧,宛如若即若离的双手。
江绥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想起这个画面,他不怕死,一身罪孽的人早就不畏何时下地狱,可是,他却感到十分遗憾,遗憾他再也看不见苏橙。
江霁深微微抬了下颌,就有一个黑衣保镖从货车上跳下来,径直走到江绥的身边,他蹲下来摸了摸江绥的脉搏,就站起来面无表情地汇报:“已经没有搏动了。”
“干得不错。”江霁深狠狠地吸了口烟,就不咸不淡地随口夸了句。
保镖垂首立在江霁深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他是见识过江霁深疯起来的模样,刚才就是江霁深开车寻了个刁钻的角度撞上去的,把握得力道精确到令人咋舌。
“按照我原本定的计划行事,我先走了,不要令我失望。”江霁深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保镖的肩膀,成功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战战兢兢的惊恐,江霁深满意地微微一笑,“就这样吧。”
话音刚落,江霁深就手插裤兜,往货车后面慢慢走去。
苏橙裹着被子咳了老半天,久久都没有见到江绥回来,他不由有些生气,原来平时对他嘘寒问暖敢情都是假的,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他决定不再等了,一把就掀开被子,穿着拖鞋就要去外面找保镖联系家庭医生,他本来不想惊动除江霁深之外的人,但现在他感觉再拖下去,感冒会更加严重,到时候更得麻烦别人了。
苏橙刚走到门口,卧房的门就被人粗暴地踹开,霎时扬起一阵劲风扫向苏橙。
他喉咙一痒,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江霁深立马紧张地凑上来,一边自认为轻柔地给苏橙拍背,一边不满地嘀嘀咕咕:“哎呀,你怎么这么柔弱啊,以前不是挺活蹦乱跳的,看来真是被关久了,连免疫力都下降了。”
这酷狗怎么一见面就开始说教啊,苏橙真是烦不胜烦,他倔强地拍开江霁深的手,往后退了好几步,等缓过了那股汹涌的咳嗽,就皱眉等着江霁深,不客气地说:“关你什么事儿。”
江霁深的脸色顿时沉下来,苏橙不管他脸色,只往他身后看了一眼,眉头皱得更深:“你怎么在这儿?江绥呢?”
别误会,苏橙只是单纯想拿到感冒药而已。
可是,江霁深却误会了。
他气得眼尾泛红,连声音都因激动而发颤:“苏橙,你!你!你!你现在眼里就只有江绥了是吧?”
不知为何,苏橙竟然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委屈,他颇为惊奇地挑眉:“你干嘛跟个怨夫一样。”
江霁深气鼓鼓地把头扭到一边去,他怕自己再看一眼苏橙,就会忍不住冲上去掐死他!
忘恩负义的家伙!
不对,苏橙现在的确失忆了,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也忘记了曾经许下要给他当一辈子跟班的承诺,江霁深冷静下来,心里就泛起一丝惶恐,他必须想方设法把苏橙捆在身边。
“我通知你一件事。”江霁深平静下来谈判,就像老狐狸一样精明,死死地捏住苏橙的小心思,“你可以答应,也可以不答应。”
苏橙来了兴趣,抱着手臂,微微抬起下巴望向江霁深:“你说。”
“你现在出去就是个死人,你的家人、朋友都默认你已经去世了,所以,你出去后无处可去,甚至还会被当成怪物抓起来。”江霁深慢条斯理地分析,苏橙不耐烦地打断他,特别有骨气地挺了挺胸膛:“谁跟你说的,我一定要依靠别人才能存活?我没手没脚啊!”
虽然吧,他的确断了根手指,目前右腿也没有接上,但他就是相信自己,靠自己也能吃上热乎的饭。
江霁深微微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了番苏橙,忽然笑得十分动人:“难道你甘愿顶着个黑户的身份,像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只敢在黑暗里活动吗?”
苏橙不说话了,仅凭他一己之力,他的确不能解决户口这个身份,这可是件棘手的事,这世道,没身份证基本上寸步难行。
江霁深见苏橙动摇了,立即乘胜追击,再点一抔火:“我觉得你应该听我把话说完,你再考虑要不要拒绝我,不是吗?”
“到底是什么,你说吧,我保证这次不打断你。”苏橙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他迅速反思自己刚才真是太沉不住气,仿佛一直在被江霁深牵着鼻子走。
“我可以给你无障碍办一个身份证,你知道我的实力,我还可以给你优渥的生活,自由的空间,你可以出去上班、交朋友,像个正常人一样站在阳光下生活。”江霁深垂下眼睫,嘴角微微翘起,似乎联想到苏橙开开心心地在阳光下活蹦乱跳的模样。
只要苏橙就开心,他也会开心。
苏橙心一动,他倒是有些向往那些普通人触手可及的生活,可是,那样的代价太大,靠他自己肯定是不能够了,但是苏橙定定地看向江霁深:“那你要我做什么呢?我一直都明白,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江霁深淡淡一笑,用一种随意的口吻说:“跟我结婚。”
苏橙狠狠噎住了,反应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江霁深:“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开玩笑呢!”
“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苏橙。”江霁深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他眼也不眨地盯着苏橙,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句话。
苏橙如遭雷击,一股寒意窜上心头,他握紧双手闭上眼睛:“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
两个男人怎么能在一起呢?苏橙惶恐地想,可是,自脑海深处传出一道陌生却温柔的声音,他说,橙哥,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哦。
不知不觉间,苏橙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脸上的血色也迅速褪去。
“你答应,还是不答应?”江霁深还在步步紧逼,苏橙的犹豫,又何尝不是在他心头插刀子呢?
天知道,他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才告白,苏橙永远都不知道,他为了这个告白,不惜手染鲜血。当然,他不会告诉苏橙,他要苏橙干干净净地生活在天光下,那些肮脏的事就交个他来做。
苏橙深深地吸了口气,最终张开眼睛,望向江霁深的眼神里,带着浓浓的倦意:“你真得能帮我捏造一个新身份吗?”
他真得不想再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房间,日复一日面对墙壁扣指甲,否则,他一定会疯的!
所以,当江霁深抛给他一根橄榄枝的时候,他犹豫后,还是会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接住,他要不惜一切代价爬出这座囚笼。
“当然。”江霁深忽然觉得眼眶微烫。
“好,我答应你。”苏橙叹了口气,他就当是场过家家的游戏,只需要捆绑一个可有可无的关系,他就能获得自由,况且,他又不必为谁负责,怎么看,这都算是一笔合算的买卖,不是么?
苏橙不断催眠自己,强行按捺住心头一道微弱的反抗音。
江霁深自从听到苏橙亲口答应他,他就感觉自己被一股暖流包围,心脏满满得都是甜蜜,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最终只讷讷地吐出一个“嗯”字。
“江绥呢?”苏橙感觉头更痛了,他现在真得需要感冒药,要不然,他一定头痛死的。
江霁深陡然有种从天堂坠落深渊的感觉,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冷不丁地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提那个人呢,你才刚刚答应我的求婚诶,脑子里不应该想想我吗?”
苏橙真是懒得跟他理论,他现在头疼得要命,只想快点吃点感冒药,然后倒头睡一觉,这样最好不过了,至于什么结婚不结婚的,等他睡醒再说吧!
偏偏江霁深不依不饶,追着苏橙一个劲儿地追问:“你不说,是因为心虚吗?还是觉得有愧于我?”
苏橙眉头皱得死紧,江霁深还在他耳边喋喋不休,苏橙咬牙汽车地捂住耳朵,他现在真想给江霁深一拳,让这个讨人厌的家伙闭上嘴巴!
他以前怎么会那么想不懂,非得追在这人身后当跟班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 遇到一个貌美的家伙
五年后,一家灯光闪耀的酒吧,一个把头发染成粉色的青年坐在角落里,俊美的眉眼间尽是慵懒的倦意。昏黄的灯光照耀在他的嘴唇上,折射出迷人的光泽。
他手中端着一杯“午后之死”,奶白色的鸡尾酒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可令人惊奇的不是他可爱俊俏的脸,而是他那只断了中指的右手,莫名叫人瘆得慌。
“柚子,快到十一点了哦,今晚还不按时回家?”狐朋狗友1号徐泽笑嘻嘻地凑到苏橙跟前,语气充满了戏谑。
苏橙收起了那副懒洋洋的姿态,缓缓坐直身体,面无表情地盯着徐泽,清澈的眼中没有一丝笑意。
徐泽笑着笑着就再也不敢笑了,诺诺地挨着苏橙坐下,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心虚:“我这不跟你开玩笑嘛!”
“是吗?”苏橙轻勾嘴角,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徐泽。
徐泽被盯得鸡皮疙瘩都起了,他差点忘记苏柚这家伙,别看平时他一副笑呵呵,撒钱就跟撒纸似的,纯粹就一地主家的傻儿子,但是,苏柚背后可有座大靠山,谁要是敢惹他,江霁深可不会轻饶了去!
苏柚虽然是个夫关严,但江霁深也是出了名的重启狂魔。像
徐泽越想越害怕,后背都起了一身的冷汗,他艰难地吞咽口唾沫,就陪着笑脸致歉:“害,柚子,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苏橙挑了挑眉,抬手拨弄了下粉红色的碎发,笑得一脸无所谓:“江霁深出差了,大概得过两三天才回来吧。”要是以前,江霁深不管在上哪儿去,他都会把苏橙给捎上,可是,这次他却罕见地独自出差,可想而知,他是遇到棘手的事,甚至不愿意向苏橙透露一点,哪怕苏橙问他,他都缄默不言。
他越是不想让苏橙知道,苏橙就越想知道,莫名勾得人心尖痒痒的。
苏橙随意地抬眸看去,忽然,他的视线定格在一个人身上,那人背对着他,尽管如此,但从他完美的身材以及衣品不难看出,他是只美味可口的猎物。
那人留着一头齐肩的蜜糖醇棕的卷发,穿着一件酒红色的真丝衬衫,露出的手腕白皙细腻,衬衫下摆扎进了西装裤内,衬得他那双腿又长又匀称。
举手投足间尽是撩人的魅惑,苏橙微微眯起眼睛,唇角轻轻勾起一抹弧度,像是看到了一件称心如意的漂亮礼物。
徐泽顺着苏橙的目光看去,他眼中也迅速掠过一抹惊艳,难为他不是个gay都觉得那种货色当属上乘,不过,他很快就清醒过来,扭头来提醒苏橙,生怕他被美貌冲昏了头脑:“诶,柚子,你等等,那人明显不是个MB啊。”
熟悉苏柚的人都有个臭毛病,他喜欢砸大笔钱到异常貌美的MB身上,不为别的,就为了规规矩矩地陪他教侄子说话。
是的,虽然特离谱,但他就是这么干了。
苏柚有个自闭症的侄子,无父无母,可怜得很。年纪都到了五岁,还不能开口说一句完整的话,平时的注意力也不会放在人身上,行为呆板又单一。虽然苏绵绵从确诊自闭症后,江霁深就安排全荣城最好的康复治疗师对绵绵进行干预,但介入治疗三年,皆收效甚微。
苏柚谈不上对他这个侄儿多热心,但该有的关心还是不落下。
“不是MB,难道还不是个缺钱的人?”苏橙意味深长地笑了,他相信,世界上不会有人嫌弃钱多,所以,还不是他勾勾手指的事儿?
徐泽一时间竟然无法反驳,可下意识嘴硬:“是吗?我看那人的样子不像是个缺钱的。”
苏橙歪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赞同地颔首:“你说得对,所以我去试试看,要是不行,除了遗憾一点外,那也没什么,下一个或许更乖。”
徐泽:“”
苏橙重新端着一杯“午后之死”走向那个美人,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把端酒的手换成了左手,或许,潜意识里他并不希望自己的软肋和缺陷被美人知道。
可是很奇怪,苏橙从不畏惧在陌生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缺陷,今天真是个例外,真是新鲜。
越靠近那个长身玉立的人,苏橙的心脏就莫名跳动得飞快,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美人似有察觉,他慢慢地转过身,四目相对的刹那,苏橙感到了一阵窒息,心底突然涌上一阵强烈的情绪,排山倒海,来势汹汹,他被冲击得大脑一片空白,只呆呆地望着眼前人。
眼前人拥有一张标志的美人面,秀美的眉毛下一双含情桃花眼潋滟生辉,鼻梁高挺,薄唇水红,盈盈一笑间仿佛都能把人魂儿勾去。
他似乎早就对搭讪习以为常,仅仅是看了一眼苏橙,他就歉意一笑:“不好意思啊,我已经有伴儿了。”
话音刚落,一双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苏橙看着那双完美无暇的手,忽然握紧了自己的右拳,将残缺藏在了黑暗处。
莫名其妙的自卑感和烦躁感袭上心头,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愤怒。
苏橙甚至没有丢给美人那个伴儿一个眼神,只无比认真地盯着池予白,突然冷哼一声:“他给你多少钱,我可以给你更多。”
美人没有生气,他轻轻摇了摇头,温柔地再次拒绝:“对不起,我不能对不起我的伴儿。”
苏橙听得懂这句话,但他总觉得有弦外之音,可是,他却怎么也参不透。
“你什么时候分手?”苏橙抱着手臂,倨傲地扬起下巴,他今天算是杠上了,越是拒绝他,他越是要凑上去。
美人的脸陡然冷下来,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悄然缩了回去,他根本没看一眼,而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苏橙,不愿错过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苏橙挑了挑眉,不躲不闪,任由美人打量。
忽然,美人突然惨淡一笑,看向苏橙的眼里,包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痛恨、怨怼、不解以及深深的情意。
苏橙被这一眼惊到了,可当他眨眨眼再次回望时,那种眼神又消失了,他都快怀疑自己看错了。
“如果你愿意,我今晚就可以跟她分手。”美人微微垂下纤长浓密的睫毛,轻描淡写地吐出这句话。
苏橙震惊了,他都做好了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准备,结果大大出乎所料。、
“你”苏橙瞪圆了杏眼,随后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发,挪开手的时候,一根粉色呆毛立了起来,美人的眼神悄悄沉郁了几分。
“既然如此,那我还是主动退出吧。”一道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苏橙惊愕地看向说话的那人,是位身材高挑、冷若寒霜的小姐姐,她淡淡地扫了眼美人,就双手插兜掉头往酒吧门口走。
“诶,这”苏橙比美人还要紧张万分,他不由拔高了音量,“诶,不是,我说你就这样放你的女朋友走了?”苏橙真觉得自己混蛋得很,他现在就是后悔,万分后悔,他刚才真是脑袋抽了才会说出那些混账话。
仿佛鬼附身了一眼,苏橙垂下头懊恼不已。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只是与我同行的伙伴。”美人轻车熟路地从苏橙手中取过那杯鸡尾酒,慢慢地喝了一口,他冷不丁吐出一句话,“你的品味,不过如此。”
“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如果我没有记错,今天是咱们第一次见面吧。”苏橙皱起眉头,他总觉得美人在指桑骂槐。
“说不定咱们以前见过面呢。”美人抛出这句模棱两可的话,苏橙更加纳闷了,他如实回答,“那非常抱歉,我五年前生过一场大病,把该忘的不该忘的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如果你认识曾经的我,那我很抱歉,你就当他死了吧。”
美人突然情绪激动地攥紧他的手腕,一双美眸瞪得血红,他咬牙切齿地问:“就当以前的他死了?可是,他答应我的事,也就一笔勾销了?凭什么啊!”
苏橙直接懵了,他刚才不过随口说了一句,美人不至于这么激动吧。
还有,为什么美人的手劲儿那么大,他感觉自己的手腕都要被捏碎了,情急之下,他赶紧保命:“好好好,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说不定”
苏橙的声音越来越小声,因为他不擅长说谎,所以不敢轻易对人许下诺言,但美人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他握住苏橙的手不松开,甚至力道越来越重。
苏橙疼得眼泪都快飚出来,他立刻没骨气地改口:“说不定我就能记起一些事,还有,你得告诉我,我以前到底答应了你什么啊,要不然我也没办法还债啊。”
美人像是被陡然间抽干所有力气,他失魂落魄地松开手,魔怔般地摇摇头,表情变得哀伤而悲恸,他喃喃:“不,你不是他,我不需要他坏债,我只要他回来。”
苏橙有些生气,照这话的意思,就是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的出现本就是个错误,以前的他才是更有价值的存在?
呵呵,想来也是搞笑,苏橙竟然在吃自己的醋。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仅仅是因为你
苏橙不耐烦地挥挥手:“行吧,那你有本事就去把以前的苏橙找回来,我现在叫苏柚。你既然不想跟我走,那你就自个儿留在这里吧。”
苏橙作势就要走,手腕却被美人一把拉住,他的语气不由染上焦急,细细甄别下,还有点委屈:“等等,抱歉,我刚才是太气愤了,所以有些口无遮拦,我可以跟你回家的。”
“”苏橙直接哽得无话可说,他强硬地抽出手,回眸定定地看了眼美人,压下心头的那股诡异的熟悉感,他故作不经意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池予白。”池予白把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生怕苏橙耳背听不见似的,他的眼睛也红了一圈,看起来就像一只被人欺负的小白兔,跟之前冷漠矜贵的大相径庭。
“池、予、白。”苏橙一字一顿地重复,他绞尽脑汁地在脑海中搜寻这个人的名字以及有关的信息,可是都徒劳无功,他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对不起,我真得忘记了,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重新认识,如果聊得来,我们可以再做一次朋友。”苏橙对池予白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池予白看着心里酸酸的,谁也不会明白,他现在到底有多痛,就像一颗心被人粉碎后还要遭遇碾压。
如果他在意大利没有发生那么多事,苏橙依旧在国内等他,他们现在都成一对两情相悦的爱人。
池予白漂亮的眼中流露出哀伤,苏橙不忍地撇开视线,心脏传来刺刺的疼痛,他直觉再跟池予白搅合下去,他一定会遇到棘手的事,可是,当池予白拉着他的手摇晃,用撒娇一般的语气说:“你带我回家吧,我什么都听你的。”
苏橙忽然就把什么都忘了,一口就答应下来:“走吧!”
池予白觉得苏橙轻易将人带回家,又是心痛又是无奈,他一路上都哀哀怨怨地跟在苏橙身后,时不时就抬眸万分委屈地瞥了一眼苏橙,随后就垂下头低叹一声。
苏橙都无语了,直到他开车回家的路上,池予白再次叹息,苏橙实在忍不了,皱着眉头解释:“不是,我可没逼迫你啊,要是你不愿意,大可以现在下车。”
“我没有不愿意,我只是痛心,你平时都是这样轻易就将人带回家的嘛?”池予白也早就忍到了极限,苏橙开了条口子,他就一骨碌地把心里话都说出来。
苏橙挑了挑眉,有些稀奇地偏头看了眼池予白:“不是吧,这你也要吃醋?咱们能不能讲讲道理,之于我来说,你现在连我朋友都算不上,顶多就是个有点熟悉的陌生人罢了,还请你不要耍下脾气。”
苏橙是真得有点生气了,他最讨厌的就是看别人的脸色,毋庸置疑,池予白今晚实在太超过了他的底线,哪怕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又怎样,苏橙照样不吃他那一套。
池予白不敢再说话,偏过头去看车窗外飞逝的景物,沉默的样子倒是乖巧,苏橙的气焰也消了。
一时间车内无人说话,气氛也恰到好处得融洽,苏橙彻底放松下来,不知觉间就用双手把着方向盘。
“你的右手!”池予白坐直身体就忍不住用余光偷瞄苏橙,他几乎是一眼就注意到苏橙右手空荡荡的中指,他的心脏倏地紧缩,像是被刀刃来回切割,“怎么会这样?”
池予白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哽咽,听着像是马上哭出来的模样。
苏橙心微微一动,他不由自主地缩紧娴手指,牢牢地抓住方向盘,忽然有些紧张:“其实我也不太记得,从我有记忆开始,右手的的中指就断了,而且,当初我的右腿也摔断了。后来,因为错过手术的最佳时间,江霁深还特地请了顶尖的骨科专家为我做膝关节置换手术。”
“所以,我现在能行走自如,还要多亏了假关节。”苏橙真诚地笑起来,眼中似乎流转着细碎的光,他真得很容易满足,能健健康康、好手好脚地生活在这个世间,就是莫大的福分。
有时候,不记得前尘往事,或许会活得更加洒脱。
池予白的眼睛酸涩难当,他狼狈地移开视线,凄惨一笑:“是啊,你现在有美好的生活,以前的旧人也不该来打扰你。”
苏橙反应了半天才领悟到池予白话中的深意,他有些好笑地瞥了眼神色恹恹的池予白,无奈地摇摇头:“你怎么像个小姑娘一样多愁善感,我并不在乎打扰还是不打扰,我很喜欢你,第一眼就喜欢。”
池予白的心脏快速跳动起来,全身的血液顷刻间像是被一把火点燃,体内的每个细胞都疯狂叫嚣着兴奋,可偏偏他脸上却木讷得没有一丝表情,他缓了好一会,咬了下舌尖,才艰涩地问道:“你说什么?”
苏橙撇撇嘴,赶紧自证清白:“你别误会,我说的喜欢是朋友之间的喜欢。”
“哦。”池予白沸腾的血液凉了个彻底,他颓然地背靠着驾驶座,眼里光彩一点点黯淡下去,望着一排排飞掠而过的路灯出神。
“待会儿你好好配合我,我有个亲侄子,他从小就被诊断为自闭症,我听江霁深说,他爸爸在他没出生就出事故葬身火海。他的妈妈思虑过度,导致早产,生产的过程中羊水栓塞,生完孩子就去世了。”苏橙语气平淡地叙述这件事,冷静得仿佛是个局外人,可明明死的人是他的哥哥和嫂子。
池予白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他回国后只来得及搜寻到苏橙最近几年的消息,至于苏晓和谁结婚,和谁育有一子,又如何葬身火海,他是一点儿都不知道,往往搜寻这些被人可以隐瞒的信息,都会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和金钱,池予白现在拥有自己的上市公司,不用担心金钱的问题,但是,他已经浪费了五年的时间,再也耗不起任何一点宝贵的时间。
所以,他继续派人卖力搜寻信息,他现在掌握一部分苏橙的消息,事先就藏匿于苏橙经常去的酒吧,他本意是主动去找苏橙,可酒吧灯光暧昧、鱼龙混杂,他初来乍到也不了解布局,正当他和曲檬打算先回去,等摸清楚酒吧规则后,他们再来。
谁曾想苏橙竟然自个儿送上门来,池予白第一反应是做梦了,可眼前如此真实鲜活的苏橙,怎么能跟夜夜入他梦的虚幻泡影比呢?
可苏橙轻佻的态度惹怒了池予白,他故意说些令人曲解的话,苏橙果然如他所料发起了脾气,看吧,哪怕全然忘记了某个人,可还对那人保留本能反应。
池予白见好就收,他让无辜躺枪的曲檬先走,留下来立马放软了姿态和语气讨好苏橙。
相比于苏橙再也记不得他,他更害怕的是苏橙再也不搭理他。
不就是重新认识吗?他有把握让苏橙再次爱上他。
不就是当三吗?他咬咬牙也忍了。
况且,真要算起来,趁虚而入的江霁深才更像个三!池予白暗暗磨了磨牙齿,恨得眼睛都有些泛红。
“对了,忘记提醒你,我这个侄儿叫苏绵绵,不爱说话,动作刻板,注意力极差,可能需要你花费更多时间和精力。”苏橙打着方向盘,熟练地驾车驶入一条盘山公路。
“嗯,等等,我们回家不是不是那个吗?”池予白玉一般的脸上浮现彩霞般的红晕,他咬着唇瓣难以启齿,眼中有种撩人的羞涩。
“额”苏橙抬手摸了摸后脑勺,一时间也无话可说,但他还是绞尽脑汁试图解除误会,“你真理解错了,怪我没有说清楚,我每次带人回家都是给绵绵找个脾气好的玩伴,要不然他每天上完高强度的康复训练后,该有多疲倦啊,我想绵绵每天都多开心一点。”
苏橙都做好池予白破口大骂的准备,可是,等了老半天,身边的人都没说话,苏橙不由分心神偏头去看,池予白肉眼可见地快乐起来,精致的眉梢眼角间都是笑意。
“是吗?我就知道。”池予白的确高兴得不得了,他误会了苏橙,真该死!
他怎么能怀疑苏橙呢,不管是曾经的苏橙,还是现在的苏橙,都一如既往得招人稀罕。
“你又知道了什么?”苏橙简直一头雾水,以前要不是他砸了大笔钱,那些MB早就跑了,哪儿还有闲工夫陪绵绵玩儿呢?
要知道,跟自闭症小朋友玩,是件多么困难的事儿。
“对了,我还没问过你价呢。”苏橙的指尖轻轻敲击着键盘,忽然轻声笑着补充,“尽管开价,你是我看上最满意的人,我可以为你多破费一些。”
“我不是出来卖的。”池予白义正言辞地拒绝苏橙,诚恳地说,“我跟你回家,不是为了你的钱,而是为了你。”
猝不及防,苏橙的心脏漏跳半拍,他的方向盘打了个颤,幸好他及时拨正。
“就因为我曾经是你的朋友?”苏橙还是有些不可置信,试问这世间怎么会有人对许久不见的朋友那样好?
“因为那是你。”池予白回答得无比坚定。
掷地有声的话像是真挚万分的承诺戳着苏橙的心脏,他真想说什么,别墅就出现在眼前,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来自星星的孩子
小绵绵刚下课,正被阿姨抱在怀中喂皮蛋瘦肉粥,这是绵绵的最爱,他会乖乖地坐着,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注视着阿姨,也就这时候,他能对人感点兴趣。
有时候,苏橙觉得自闭症的孩子更加聪明。
池予白将碎发别在耳后,第一次看见苏橙粉雕玉琢的小侄子,他还有些紧张,毕竟这是苏橙的亲人。
苏绵绵穿着一件鹅黄色绣着朵小棉花的短袖,短裤也是同色系,长得那叫一个玉雪可爱,就像一朵软乎乎的小棉花,让人忍不住想要凑上去捏捏他的肉脸。
太可爱了。
但跟苏橙比起来,那还是差一点点的,池予白在心中默默补充。
苏绵绵一看见苏橙就张开两只肉乎乎的胳膊,大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苏橙,乖得不得了,苏橙看着白白嫩嫩的小侄子,心都快软化成一汪春水,他赶紧走过去,从阿姨的怀中接过苏绵绵,柔柔地亲了亲他的脸颊,眼中装满了柔情:“绵绵,今天有没有想舅舅?”
苏绵绵虽然已有五岁,但由于生育迟缓,现在还是只小不点,抱在怀里也没有什么分量,可把苏橙心疼坏了,请各种厨师想方设法做美食给绵绵,可绵绵都对那些美味佳肴毫无兴趣。
这些年来,唯一能入他眼的就是普普通通的皮蛋瘦肉粥。
苏绵绵皱着眉头,似乎在费力思考着苏橙的问题,严肃的小模样也招人心疼不已,苏橙忍不住又亲了亲绵绵的脸颊,柔声哄道:“绵绵,没关系,这不是考试,答不上来也没欢喜。”
苏绵绵努力地听懂了,他慢慢绽开一个笑容,伸出胳膊虚虚环住苏橙的胳膊,断断续续地说:“绵绵喜欢舅舅。”
一句话说得软软糯糯又断断续续,苏橙心疼地蹭了蹭绵绵的脸颊,感动得眼睛都红了:“舅舅也喜欢绵绵,绵绵,你看,舅舅今天给你带谁来啦?”
苏橙总算是记起身边还有个池予白,笑着给苏绵绵介绍:“他是个特别漂亮的叔叔哦,也是舅舅的好朋友,今天就让他陪绵绵玩耍,好不好?”
池予白有些局促不安地立在原地,他被苏绵绵一双灵动水润的眼睛盯得心跳如擂鼓,生怕被绵绵讨厌,这样他就连跟苏橙接触的机会都没有了。
索性苏绵绵并没有表现出排斥的表情,他淡漠地看了眼池予白,就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只将头靠在苏橙脖颈上,黏黏糊糊地说:“好,我听舅舅的话。”
“好。”苏橙抬手拍了拍绵绵的后背,轻声哄道,“那好,绵绵听话,吃完饭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苏绵绵过了好一会儿才理解苏橙的意思,缓缓松开了小肥手,在苏橙的怀里挣了挣,示意把他放下来。
苏橙恋恋不舍地把绵绵交到阿姨的手上,绵绵一边被喂粥,一边眨巴着大眼睛盯着苏橙,担心而已得很,苏橙实在看不下去,拽着池予白的手就往外走。
等走到开阔点的阳台,苏橙才放开池予白,趴在栏杆上看花园中的橙子树,正值盛夏,橘子树枝繁叶茂,放眼望去绿意盎然,霎是讨喜。
池予白踌躇地问道:“你知道绵绵的身世吗?”
苏橙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也比知道为什么,他很信任池予白,就像信任一个交往多年的老友,或许,还要更进一步。
所以,他把从江霁深那里听到的版本一字不落地告诉池予白,说完了,他还自嘲般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出过一次意外,听说是场大火,当我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所以一点印象都没有。”
池予白迅速低下头,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成拳头,他怕再看苏橙一眼,就要为悲惨的自己流泪。
苏橙永远都不知道,他是经历了怎样的九死一生才逃出来,也不知道他如何在异国他乡走投无路的时候遇见曲檬,两人合伙创业,遭遇过无数次失败,跌倒后又重新爬起来,公司才取得了如今行辉煌的成就,他也有意将主公司搬到荣城,达到与江氏并肩的地位。
池予白不会告诉苏橙,他要苏橙永远都开开心心的,这些沉痛的记忆就让他一个人背着就好。
“你在思考什么问题吗?”苏橙吹着小凉风,慢悠悠地问道。
池予白摇摇头,想了想,他还是诚实地点点头,看向苏橙的目光带着点灼热:“你想不想以前我们的关系?”
“嗯?”苏橙歪着头思考了会儿,接着慢吞吞地回答,“也不是很感兴趣啦。”
其实他并不是不感兴趣,而是不太敢听那个答案,他有种危险的直觉,或许,池予白身上带着个足以颠覆他认知的秘密。
“不,你一定要知道,不然,这对你我都不公平!”池予白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苏橙有些慌张转身,正打算离开这儿时,手腕就被池予白一把拉住,他的语气坚定中又带着点哀求:“你是一定要知道的。”
苏橙心头的恐慌感越来越强烈,他挣脱开池予白的舒服,有些动怒地说:“我现在不想知道,不行吗?池予白,你非得让我讨厌你?”
两个问题彻底封住池予白的口,他一脸受伤地望着苏橙的背影,无措地就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宠物狗。
原来五年深入骨髓的思念到底抵不过苏橙一句讨厌。
池予白失魂落魄地低下头,呆呆地立在原地,直到走出去老远的苏橙察觉到他没有跟上来,回头冲他喊了一句:“池予白,快走!绵绵应该吃完饭了。”
“哦哦,好的,我这就来。”池予白收拾起破碎的心情,努力强颜欢笑,他不能多愁善感下去,因为现在的苏橙本来就跟之前的苏橙不一样。
五年的时间,他们两人都变了。
所以,他现在能做的,就是重新住进苏橙的心中,撵都撵不走的那种。
苏橙以为池予白要闹脾气呢,想不到他竟然乖乖地走过来,甚至脸上还带着一丝讨好的笑意。
有点奇怪。
苏橙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点头:“走吧。”
苏绵绵喝完粥就乖乖地待在充满童趣的卧室内,苏橙带着池予白走进来,绵绵就朝苏橙张开了手臂,就像一只雏鸟看见了归巢的母亲,苏橙正要走过去,就被池予白拦下来:“绵绵是星星的孩子,天生对人不感兴趣,可能你跟他接触时间最久,他对你很依赖,所以时时刻刻都要跟你黏糊在一起。”
“但是这样不行,他永远都不会对其他人产生交流,长此以往,他还是老样子,甚至比现在的状态更差。”池予白说完这句话,就走向苏绵绵,留下苏橙一个人若有所思。
苏绵绵见陌生的漂亮的男人走近,苏橙还站在远远的地方看他,绵绵登时嘴一瘪,水汪汪的大眼睛溢满了泪水,鼻尖红红的,看起来好不可怜。
苏橙倏地心软了,他抢先一步跑到苏绵绵身边,跪坐在软软的彩色泡沫垫上,弯下腰将绵绵轻柔地揽进怀抱,抬手轻轻拍拍他的后背:“绵绵不哭,舅舅在这里。”
苏绵绵还没缓过来,抽抽搭搭地掉眼泪,眼眶红彤彤的,就像一只可怜的小兔子。
可把苏橙给心疼坏了,一个劲儿地安慰他。
池予白同样跪坐下来,有些无奈地看着抱成一团的苏橙和苏绵绵,宛如严父对慈母无限宠溺孩子时,无可奈何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伸手握住苏橙瘦弱的肩膀,顺势就揽进自己的怀中:“别担心,把绵绵放心地交给我吧。”
苏橙抱着绵绵不肯撒手,池予白费了一些劲儿才把苏橙捉到怀中,他把人禁锢在怀中,就朝呆住的绵绵眨眨眼:“跟叔叔一起玩儿吧。”
苏橙后知后觉,他这个行为实在太惯着绵绵,正如池予白所言,要是再这样下去,绵绵上再多的康复治疗课也无济于事。
于是,他冷静下来不再挣扎,顺便找了个舒适的角度,惬意地窝在池予白的怀中,好整以暇地看着池予白。
池予白的视线在室内逡巡一圈,最终选了够得着的小狗玩具,花白相间,可爱非凡。
绵绵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小狗吸引,也不去管苏橙了,只安静地坐在原地,乖乖巧巧得像一只糯米团子。
池予白的手指摸到一个开关,他摁下去,小狗就发出炫彩的光芒,吐着舌头汪汪汪。
绵绵更是眼睛都看直了,伸出小小的手就要抢过来,却被眼疾手快的池予白躲开,他摇头叹息:“哎呀,绵绵不跟我玩,那我也不要小狗跟绵绵玩。”
绵绵没有听懂,但池予白把小狗背在身后,他就不得不扬起下巴,懵懂地盯着池予白,无辜的小模样仿佛在问,你为什么要把小狗藏起来?
意志力要是不坚定的人,很容易就被天然呆自然萌的绵绵迷惑住,恨不得都要把心掏出来哄这小孩儿。
可是池予白再次摇摇头,朝绵绵伸出一只手,循循善诱:“我要绵绵跟我一起玩,我才能把小狗给绵绵。”
绵绵着急地伸手抱住池予白的前臂,整个软软的身体像只树袋熊一样,牢牢地攀在池予白的身上,大眼睛扑闪扑闪放着电。
第一百一十六章 爱情不分先来后到
出乎苏橙意料,他以为绵绵不会配合池予白,可事实上,绵绵喜欢那个小狗玩具喜欢得不得了,连带着峡爱屋及乌,也对池予白青睐有加。
不得不说,池予白哄人挺有一套。
苏橙盘腿坐在泡沫软垫上,歪头看着笑闹成一团的大人和小孩,突然感到内心一阵熨帖,这样温馨的一幕像是在潜意识中上演无数遍,真实又温暖。
突然,一声尖锐的刹车声骤然响起,苏橙皱起眉头站起来,走到窗边朝外看,只见江霁深一脚踹开车门,臭着一张俊脸气势汹汹穿过花园,精致往别墅内来。
苏橙愈加烦躁,江霁深该不会得到消息,他又把人带回家了吧?
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结局往往是苏橙砸一大笔钱把被江霁深吓傻的小MB哄走。江霁深看他看得紧,虽然嘴上说给他足够的私人空间,可是,却不让他在外面过夜,更不准他把外人带回家,哪怕只是陪绵绵玩耍,他也不允许,真是霸道得令人发指。
苏橙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身边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就连陪绵绵尽情玩乐的池予白也感受到了,他缓缓降垂落在眼前的卷发撩至耳后,抬眸淡淡地看向苏橙:“谁回来了?”
“江霁深呗,只有他才会那么暴力。”苏橙嫌弃地撇撇嘴。
池予白心里一咯噔,他惊讶于苏橙对江霁深的态度,在他的印象中,苏橙简直对江霁深言听计从,尽职尽责地做好他的跟班,可是现在一个大胆的想法忽然窜进脑海,苏橙同样把江霁深忘记了,所以,他现在和江霁深在苏橙心中的份量是一样的,甚至,隐隐他还要胜过一头!
池予白小小的骄傲起来,哼,不被爱的才是小三,江霁深用婚姻强硬地捆绑住苏橙,手段真是下作!
“咚咚咚。”富有节奏感的敲门声响起,苏橙走近绵绵,轻轻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柔声哄道:“绵绵乖乖跟漂亮叔叔一起玩吧,舅舅有事出去一下,待会儿就回来。”
绵绵皱着一张俊俏可爱的小脸,似乎在努力听懂苏橙的话,苏橙又心疼地亲了亲他的眼角,随后对池予白点了点示意,这才走到门口。
刚打开门,江霁深就迫不及待地从窄小的门缝挤进来,他身材高大挺拔,一身西装笔挺地站在充满童趣的卧室,显得格格不入不说,他身上凌冽肃杀的气势也让人望而却步。
“池、予、白!”江霁深死死地盯着池予白,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蹦出来,铺天盖地的恨意向池予白倾斜而下,要是换作从前弱不禁风的小MB,现在不得被吓个屁滚尿流!
苏橙无奈扶额,正要走上前拉过江霁深的胳膊,把人往客厅里拉,可那头犟牛岿然不动,一双狭长漂亮的凤眸恨恨地瞪着池予白,像看待杀父仇人一样。
池予白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就低头若无其事地跟绵绵玩耍,把江霁深无视了个彻底。
苏橙深情古怪地来回看了眼江霁深和池予白,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按道理说,这两个人算作初见,敌意都快凝成实质了,尤其是江霁深,他以前顶多是吓唬吓唬人,可今天他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刃,剑尖直抵池予白的咽喉。
相较于气势凛冽的江霁深,池予白倒显得云淡风轻许多,自顾自跟绵绵玩得不亦乐乎。
“你能不能要点脸?这是我家,不是你的地盘,最近在生意场上屡屡给我使绊子就罢了,现在还跑到我家里来膈应人!”江霁深指着池予白的鼻子破口大骂,又生气又委屈。
苏橙心里微微吃了一惊,他眨眨眼,有些愕然地看着人畜无害的池予白,漂亮柔软得毫无攻击性,谁曾想,他竟然也是个在荣城吃得开的人。
要知道江霁深经过五年的积累,江氏再次上升了一个水平,在业内算是顶尖的存在,几乎达到了不可撼动的地步。
可这时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竟然可以让江霁深吃亏,苏橙不由多看了池予白几眼,默默在心里为他打上危险的标签。
他忽然想起毒蘑菇,也是美艳却沾染着剧毒,跟池予白如出一辙。
池予白却是无辜地回望苏橙,一脸纯天然无污染的懵懂无害,仿佛在无声询问,你为什么要怕我?难道我长得很可怕吗?
苏橙:“”
无语凝噎。
“你别露出那种恶心的表情,行不行?是个男人就站出来大大方方地跟我打一架!”江霁深气得直接脱了外套,随手扔在泡沫软垫上,视线就没从池予白身上挪开过。
池予白却不接招,他又埋头伸出手指挠了挠绵绵的下巴,懒懒地说:“我可没空跟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橙哥和绵绵才值得。”
毫无疑问,江霁深又被气得差点七窍生烟,论口头功夫,池予白碾压完胜。
苏橙不由感到一阵好笑,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盯着池予白,池予白察觉到苏橙的视线,他扭头对上,还俏皮地笑笑,说不出得灵动讨人欢喜。
江霁深气得眼睛都红了,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捏得咯吱作响,池予白竟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敢明目张胆地勾、引苏橙,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忽然,一只手忽然按在他的肩膀上,苏橙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犹如天籁,刹那间,他的恨意就随风散去。
“走,你该降降火了,我给你泡杯橙子蜜水。”苏橙妥协了,他承认自己包庇池予白,他遵从潜意识,不想让池予白遭到江霁深的迫害,所以,他就得把江霁深带走。
五年来,苏橙的厨艺一直差得令人发指,除了泡橙子蜜水的手艺越来越醇熟,江霁深最爱喝,可又忍着不说,担心让苏橙太操劳,恨不得所有事都给苏橙办好,哪舍得让苏橙为他做点什么呢?
“好。”江霁深瞬间收了浑身竖起的尖刺,乖乖地跟在苏橙的身后走出卧房,关上门的刹那,他甚至回头挑衅地瞥了一眼池予白。
池予白神色严峻,早就没了先前运筹帷幄的淡定,一双含情的桃花眼中充斥着浓稠的黑。
宛如一望无际的黑暗海洋。
深沉、可怕,水面之下,似乎藏着一个怪物。
“叔叔”软软糯糯的小奶音拉回池予白的思绪,他才恍若如梦初醒般摸了摸绵绵的小脑袋,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好,叔叔继续跟绵绵玩儿。”
客厅中。
江霁深惬意地躺在皮质沙发上,双手捧着苏橙亲手为他泡的橙子蜜水,满脸都写着“我好幸福噜~”。
苏橙则盘腿坐在沙发上,紧挨着江霁深,这些年来,他习惯了江霁深的陪伴,就像对待一个普普通通的饭搭子,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
坐到江霁深那样高的位置,他身边根本就不缺美丽的男人女人,可江霁深从不拈花惹草,甚至还会拍死扑上身来的狂蜂浪蝶,堪称真斩男.斩女狂魔,他曾在一场盛大的晚宴上,高调地放话出去,家中已有爱妻,明摆着让一些人死心!
这些事,江霁深从不主动告诉苏橙,都是苏橙一些爱好八卦的狐朋狗友们告诉他的。
苏橙听后唯有叹息,他的心不是石头做的,五年来,他当然感受得到江霁深是真心实意待他好,可是,他情愿江霁深不要对他情根深种。
他偿还不了的情深只会徒增负担。
“橙子,有时候我好害怕,你会被狐狸精勾、搭走,狠狠地抛弃我。”江霁深竟然从橙子蜜水中尝到了一丝苦味,委屈顿时涌上心头,他又蹭了过去,伸出一只手臂牢牢地圈住苏橙,可怜巴巴地盯着他,就像一只即将被主人抛弃的小狗,正拼命地朝主人狂甩尾巴,用一双水汪汪的狗狗眼望着你,无声地祈求着,不要丢下我,不然我会死的。
苏橙有些受不了江霁深这样的眼神,他艰难地偏过头,目光透过玻璃窗,落在花园中的那棵茁壮成长的橙子树上。
这还是五年前,江霁深挖干净花园中的花朵,跟他一起亲手栽种的橙子树。
五年的时间,足够令一棵孱弱的小树苗长成粗壮的大树。
“江霁深,你还记得吗?曾经我答应你跟你领证,提出一个条件,你得给我自由。”苏橙深吸一口气,不知为何,曾经缺乏勇气摊牌的,现在突然拥有了充沛的底气,他直接一骨碌吐出真心话,“可是,你根本就没有答应我,我要绝对的身与心皆是自由,你懂不懂?”
苏橙激动地红了脸,眼中却隐隐有泪光闪烁。
江霁深心口一痛,他当然知道,自己还是把苏橙把控得太紧,可是,只有如此,他才有一点点可怜的安全感。
“橙子,为什么每次都这样,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只要池予白已出现,你都向着他!”江霁深心脏紧锁般得疼痛起来,不甘和嫉妒像一把火,点燃了他敏感的神经,“明明是我先遇到你,也是我在你最困难的时候不离不弃,甚至不惜”
苏橙有些痛苦地闭上眼。
第一百一十七章 打乱白头偕老的计划
“你非得要把那件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事宣之于口?”苏橙抬起手,强硬地拂开江霁深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目光定定地看着他,眼中的哀伤和陌生刺痛了江霁深的灵魂。
“还有,池予白只是我的普通朋友,你不要多想了。”苏橙原本不想解释的,可他看江霁深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又莫名觉得是自己欺负了他,有些于心不忍,也就顺口提了一句。
江霁深猛地抬起头,凤眸中迸射出亮闪闪的光,仿佛刚从黑暗里走到光明中,整个人还有些晕晕乎乎的。
“小橙子,我就知道你最喜欢我的了!”江霁深罕见地脸红了,他不敢让苏橙瞧出半点端倪,于是他一个飞扑上去,牢牢地抱住苏橙,将头埋在他的脖颈间轻蹭,仿佛在极力染上自己的气息,向另一个不速之客宣布主权。
“你别贴着我了,这么大个人,还这样黏黏糊糊,幼不幼稚!”苏橙感觉身上就像趴着一只大型犬,他有些难受地后仰脑袋,一脸无语地看着江霁深。
江霁深偏偏就要赖在苏橙身上,尽管在外面,他是商界杀伐果断、冷酷无情的大佬,但是在苏橙跟前,他就会尽数收敛浑身的尖刺,甘愿伏低做小,让苏橙无话可说。
“橙哥,绵绵看不见你,他有点着急了。”池予白打开门,冷淡地朝客厅中喊了一声,眼里像是淬着毒。
苏橙瞬间慌了伸,蹭一下就站起来,也不管“咚”一声砸到沙发上的江霁深,急匆匆就往绵绵的卧室赶。
砸了个头晕眼花的江霁深坐起来,咬牙切齿地回头,恨恨地瞪了眼始作俑者,要不是碍着苏橙的面子,他早就冲过去把这个讨人厌的家伙踹出门去。
池予白连个眼神都不肯抛给江霁深,等苏橙走进卧房后,他就“嘭”地把门摔上。
苏橙压根儿就没心思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他着着急忙慌地奔到绵绵跟前,心疼地把红了眼睛的绵绵揽入怀中,轻声诱哄道:“绵绵乖,舅舅在这里呢!不要担心,好不好?”
绵绵大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略微迟钝地眨了眨,最后用力地抱住苏橙的脖颈,像是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的身上,嘴里哼哼唧唧:“舅舅。”
软软的小奶音都快把苏橙给萌翻了,他忍不住摸了摸绵绵的后背,用脸颊轻轻贴了贴他的脸颊。
池予白眼中流转着淡淡的笑意,像是想到什么,他忽然严肃了神色:“橙哥,绵绵或许应该跟别的小朋友一样,需要出去社交,在生活中实践中学到的东西,才能真正转化为他自己的东西。否则,都是纸上谈兵罢了。”
苏橙蹙眉沉思,其实,他以前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可江霁深却觉得让他带着绵绵出门,是件很危险的事情,为了绵绵的安全,苏橙也不敢再提议出去玩儿了。
更别说绵绵的社交,周围连个同龄的孩子都没有。
“可是,我不知道去哪里。”苏橙有些茫然地开口,如果要是以前的他,应该立马就能罗列出一长串地名,可是如今的他,丧失了大部分记忆,高兴的、悲伤的情绪也没有,他活得像张白纸。
“没关系,我知道去哪儿。”池予白笑得一脸狡猾,苏橙挑了挑眉,忍不住追问:“到底去哪儿?”
“橙哥跟我去了就知道。”池予白垂下头,又自顾自摆弄起那只小狗来,看起来有些孩子气,跟绵绵一样可爱,苏橙被突然闯入脑海中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咳嗽一声掩饰尴尬:“那咱们什么时候去?”
苏橙自己都没察觉到峡语气有些急迫,他眼巴巴地望着池予白,虽然他什么话都没说,但满脸都写着“明天就来带我出去玩儿吧”。
可是,这次池予白却没有察言观色,他抬起头微微一笑:“明天恐怕不行哦,我要开一个蛮重要的会议。”
苏橙眼中希冀的光一点点熄灭,他失望地低下头,突然觉得有些无聊,可是很奇怪诶,明明以前没有池予白参与的日子,他也能过得风生水起。
但总归是不一样了。
似乎只要跟池予白在一起,他的心情都会莫名放松下来,跟池予白在一起,是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宛如他们之间亲密无间,彼此都习惯了对方的存在。
“后天吧,怎么样?”池予白抬手在苏橙的眼前挥了挥,笑着露出皓白的牙齿,有点甜。
“好啊。”苏橙努力提起兴趣,他忽然问道,“池予白,你不是说我们是最要好的朋友吗?那为什么你现在才来找我,你明知道我失忆了,不可能会主动找你。”
“你为什么要过五年的时间才来?”对于这个问题,苏橙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可是潜意识又催促着他寻求一个答案。
池予白脸上的笑意逐渐褪去,眼中的光亮也寸寸熄灭,他无比认真地盯着苏橙,忽然沉声说:“橙哥,若我说,我是迫不得已,你愿意信吗?”
苏橙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出奇地平静下来,笼罩在心头的阴霾都散得一干二净,他慢慢勾起嘴角,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当然相信!”
有时候,人与人的相处真得很奇怪,原以为的陌生人,竟然没过多久,就能成为志趣相投的好友,而朝夕相处多年的夫妻,却形同陌路,连陌生人都不如。
苏橙禁不住一阵唏嘘。
绵绵乌润润的眼睛瞅了抽苏橙,又偏头瞅了瞅池予白,懵懂可爱的小脸上满是迷惑,最后,他实在想不明白,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苏橙好笑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然后就对池予白说:“好,那就这样说定了,后天不见不散!”
池予白站起来跟苏橙告别,苏橙抱着绵绵也站起来,温和一笑:“这里不好打车,你既然是我接回来的,那理应也由我送你回家。”
池予白本不想让苏橙为他奔波,可是,他实在太思念了苏橙了,长达五年的相思折磨,他现在都很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然,连他都不知道,会发生怎样可怕的事情。
所以,他拼了命地想要跟苏橙在一起,现在这种来之不易的机会,他又怎能错过?
“好,那就麻烦你了。”池予白朝苏橙礼貌地点点头,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冷漠疏离得不像之前的他,苏橙按捺下狐疑,把绵绵交给赶来的阿姨后,他就从裤兜中掏出车钥匙,一边套在指上绕圈圈,一边偏头问与他并肩而行的池予白:“你家在哪儿,待会儿记得加我的微信,发我个你的家庭住址,方便我开导航。”
池予白眼中倏地划过一丝悲苦,他有些艰涩地开口:“好。”
路过客厅的时候,江霁深还像一尊雕塑样坐在沙发上,只不过并非正襟危坐,而是倾下上半身,双手交叉抵在额头上,一副过度疲累的模样。
到底是自己名义上的丈夫,苏橙忍不住蹙眉出言提醒:“江霁深,累了就洗个热水澡睡觉,你还枯坐在这儿干嘛?”
江霁深漠然地抬起头,视线在两人身上逡巡,最终定格在苏橙手中的钥匙上,他微微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吼道:“你要带他去哪儿!”
苏橙摸了摸饱受摧残的耳朵,接着就气沉丹田地吼回去:“当然是送他回家啊,你以为呢?”
江霁深一时语塞,可是,他就是嘴硬,死都不肯承认自己小题大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为什么不让司机送他回家,偏偏要你亲自送?”江霁深真是越想越委屈,这个池予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让他老婆给他当司机?
“江霁深。”苏橙的声音又沉又冷,江霁深瞬间如坠冰窟,这些年来,他在苏橙面前,锋利的棱角早就磨得圆滑,习惯了顺从的人总会下意识讨好上位者:“好,那你早点回来!”
有时候,江霁深都会忘记,自己曾经是怎样的。
爱令人卑微得低到尘埃里去,江霁深苦笑着摇摇头,天知道他又多害怕苏橙会离开他,那张结婚证不过是一张无足轻重的纸,恐怕在苏橙眼中,那都是做不得数的。
五年的时间,苏橙一直都安安静静地待在他身边,他不是个傻子,当然明白苏橙不是为了他,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那个出生没多久就确诊为自闭症的苏绵绵。
要接受最顶尖的康复治疗,就得动用上层的关系,砸下昂贵的费用,这些显然是苏橙不具备的,所以,他才会转头隐晦地朝江霁深求救。
江霁深只当不知道他的真实目的,他不在乎苏橙是否在乎他,他在乎的唯有苏橙待在他身边。
余生那么长,他会有好长好长的时间等待苏橙开窍。
仿佛在用心血灌溉一颗焉了吧唧的橙子树,稍有照顾不周,橙子树就会枯萎死去,所以须得日日呵护。
在苏橙的事情上,江霁深一向耐心得很,他不惧怕麻烦,甚至自得其乐。
可是,池予白的出现,彻底打乱了他跟苏橙白头偕老的打算。
第一百一十八章 你这样说,我可不敢睡了
第二天,池予白去公司的时候,所有员工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当然,他们不是对着池予白的,而是齐齐对着总裁办公室。
“这是怎么了?”池予白随手抓了个财务部的小姑娘问话,他其实并不是个八卦的人,但昨天的确是曲檬主动帮了他,他盲猜此刻的曲檬遇到了麻烦,所以就像搞清楚事情首尾。
小姑娘红了脸,埋下头不敢看池予白的眼睛,支支吾吾地交代:“今天有个暴脾气的客人,她一来就直奔曲总办公室,来者不善,她们已经待在办公室很久了,也不知道曲总怎么样了。”小姑娘越说声音越小,抬眸忧心忡忡地看着办公室方向。
“别担心,去工作吧。”池予白温和一笑,他顺手从小姑娘怀中的材料里抽出一张报表,“我去找曲总商议一下跟江氏的合作事宜,借用一下你的资料,到时候用完还给你。”
小姑娘哪敢多言,忙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池予白慢条斯理地走到办公室门口,蜷起食指轻轻敲了敲,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曲总,我手里有份合同需要跟你商议一下。”
里面许久都没有动静,像是隔了一个世纪,门被人一把拉开,出来的人是个又飒又美的短发女孩,气质凌厉,像一柄刚出鞘的利刃。
池予白一眼就认出这个女该是沈倩漪,他们曾经共同合作过舞台剧。
沈倩漪冷冷地大量着池予白,随后,她就错开视线,不耐烦地说:“啧,你挡着我的路了,让开!”
看样子,沈倩漪并没有在曲檬这儿讨到好处,池予白稍稍放下心,他客气地往旁边站,规规矩矩地给沈倩漪让路。
沈倩漪白了他一眼,正要迈开步子离开,忽然,他停下脚步,又偏头细细地打量池予白漂亮的眉眼,她终于像是想起什么,有些惊愕地说:“你是橙子的那个漂亮朋友?”
池予白笑得眯起一双眼睛,大大方方地承认:“我和橙哥是多年的朋友,你是沈姨吧?”如果他没有记错,当初苏橙就是这样叫沈倩漪的,凡是跟苏橙相关的人事物,池予白都记得清清楚楚。
沈倩漪挑了挑眉,她是没想到池予白还记得她是谁,不过,她现在心情极差,一点儿都不想跟人打交道,所以,她只冷淡地点了点头就往外走。
池予白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背影,随后就走入办公室,曲檬正抬手抵在额头上,坐在桌前一脸痛苦。
池予白轻手轻脚地关上门,随后就走到曲檬跟前,把那张顺来的报表放在桌上,这才轻声问道:“你刚回来,她就迫不及待地找上门,你还好吗?”
“一点也不好。”曲檬又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她的语气中也满是浓浓的疲倦:“她应该是听到了一些不好的风声,所以找我来兴师问罪的。”
池予白微微眯起眼睛,他几乎可以肯定,到底是谁在散播一些莫须有的谣言,除了新晋导演傅蝶和商界顶流江霁深,谁还把注意打到他和曲檬的私人情感问题上。
“不过,别担心,我还能应付,对了,我还担心你,苏橙如今丧失了记忆会排斥跟陌生人打交道呢。”曲檬等缓过了那阵头痛,她就抬头略微担忧地望向池予白。
池予白笑着摇摇头,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我会让橙哥再次喜欢上我的。”
曲檬勉强笑笑,她现在情场失意,也实在给不了池予白实质性的建议,唯有默默支持他。
“对了,你当真要跟江氏合作,要知道,江霁深现在可是把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曲檬虽然是总裁,但大事小事她都习惯听取池予白的意见,五年的相处,他们已然成了好战友。
当初,这也是池予白提出要跟江氏合作,一开始曲檬就是拒绝的,虽然双方公司合作能达到双赢的局面,并且都能从中谋取不菲的利润,但是尖锐的私人矛盾就摆在眼前,由不得人逃避。
池予白眼中闪动着自信的光,无比笃定地说:“江霁深是个精明的商人,他是不会刚过任何一个大赚特赚的机会,曲总,你尽管去跟他对接吧。”
曲檬自然是信得过池予白,碍于他跟江霁深之间的私人恩怨,她去对接也是理所当然,不过曲檬狐疑地盯着他:“那你这段时间干嘛?”
主要是池予白笑得实在太开心,曲檬莫名有种被人卖了的错觉。
池予白稍微收敛笑意,一本正经地老实交代:“当然是跟我橙哥在一起啊,我还有好多地方没带他去逛呢。”
说着说着,他眼中的笑意都快溢出来。
曲檬心里蓦地涌过一阵酸意,或许只有爱而不得的人才会拥有这种情绪吧,真是磨人。
出于对友人道德的担忧,曲檬轻咳一声,斟酌着字句开口:“你别忘了,现在苏橙还是江霁深名义上的妻子,你平时还是低调点的好,要是苏橙在江霁深心中的分量超过这次合作利润,他恐怕会立即破罐破摔,到时候双方都捞不到好处。”
更重要的是池予白很容易被江霁深打死。
曲檬一想到这个,就突然记起五年前的一桩诡异的案件,当时她在荣城安插得有眼线,专注于收集一些密辛寄给远在国外她,以便她能更好地远程指挥国内公司的动向。
五年前,江氏原本的总裁江绥遭遇惨烈车祸当场毙命,警方展开了严密的搜查,最终逮捕肇事司机,一个叫李惊木的男人,深究下去,这人竟然是江绥的贴身保镖,因为犯了错,被江霁深往死里折磨,所以他逃出来后,像个亡命之徒,不管不顾地向江绥寻仇。
也就有了那场车祸。
这些都不足以令曲檬感到十分诧异,毕竟上流圈子见不得光的阴私手段层出不穷,容易得罪人从而招致杀身之祸,也不是没有先例,但是江绥是谁?能这么容易被杀?
曲檬是不会相信的,所以,能这般顺利把这场谋杀进行下去,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想想就令人脊背生寒,除了此刻高坐在董事长位置上的江霁深,还能是谁?
江霁深就是个深不可测的怪物。
“池予白,你可不要小看江霁深,要是你真触碰到他的逆鳞,你真得会有丢掉性命的危险。”曲檬忍不住沉声提醒。
“嗯,我知道,但是我若是忌惮,不敢往前走九十九步,橙哥绝对不会向我迈开哪怕一步。”池予白似乎在自己说给自己听,“所以我要不遗余力地往前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
“你这是完全将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啊!”曲檬站起身,第一次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池予白。
池予白的睫毛微微抖动,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慢吞吞地说:“从我母亲去世后,我就活得像具能呼吸的尸体,是苏橙,他让我窥见了一丝天光。”
“一想到是我要他等我回去,我的心就疼得揪在一起,再也不敢死。”
不知不觉间,池予白的眼角就泛起一抹薄粉,他倏地凄惨一笑:“可是,他把我忘了,也不记得当初的承诺,我再次活成了一个笑话。”
“我也曾苦苦挣扎过,他现在已经有了个美好圆满的家庭,我要是贸然闯进去,受伤的就不止是我了。”
“可是,后来我真得无法忍受下去,就像明知道屋外是灿烂骄阳,你却蜷缩在阴寒的小黑屋内,那种追逐光的本能会驱使着你,去打开那扇窗吧。”
池予白不再说下去了,他已经快残忍地把自己肢解完毕了。
曲檬久久都未发一言,或许,她知道自己再说些什么都无济于事,毕竟,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苏橙这天跟绵绵玩游戏的时候,总免不了走神好几次,就连迟钝懵懂如绵绵,他都察觉到自家老舅有些不对劲儿,于是抱着棉花毛球就滚到角落里自娱自乐。
等苏橙回过神的时候,绵绵已经窝在角落里玩累睡着了,他心里蓦地一软,赶紧挪过去小心地把孩子揽入怀中,然后就站起来往粉紫色的小床走去。
等安抚好绵绵后,苏橙又盘腿坐在多彩的泡沫软垫上,继续出神想池予白。
不知为什么,他就是一直想池予白,明明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他却记得那样久,甚至迫不及待想要与他见面。
苏橙忍不住抱着脑袋,想大声地自己问自己:“你到底被他下了什么蛊!”
否则,怎么满脑子都是他!
时间不等人,从不因某人的悲伤、欢喜而停滞,所有的一切都在被时间推着往前走。
第二天一大早,苏橙就从床上蹦起来,动作幅度大了点,直接把江霁深的被子扯到地上去。
这几天江霁深都在公司加班到很晚才回来,睡眠质量特别差,几乎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他。
所以,苏橙抱着被子扔上床的时候,正好对上一双黢黑迷惘的眼睛,江霁深揉了揉凌乱的头发,含着鼻音问道:“今天干嘛起这么早?”
“跟朋友一起出去玩儿啊。”苏橙回答得坦坦荡荡。
他这样一说,江霁深倏地瞪大眼睛,根本不敢睡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原来五年稍纵即逝
“你要去哪儿?”江霁深抱着被子坐起来,漂亮的凤眸中满是震惊,随后,他在苏橙坦坦荡荡的眸光中微微眯起眼,他忽然有种强烈的不详感。
苏橙一面拿着手机发信息,一面头也不抬地回答:“我约了池予白带绵绵出去玩儿。”
江霁深立马急了,他蹭一下就跳下床,慌忙说:“我可以陪你和绵绵出去玩,你不要去找外人。”
“好啦,又不是什么大事,值得你这样兴师动众。”苏橙无语地翻个白眼,忽然,他想起什么,扭头狐疑地盯着江霁深,“你以前都不会这么紧张,难道我以前跟池予白关系不错?”
江霁深脸色沉下来,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苏橙抱着手臂挑眉,好吧,还真被他给猜对了,他就说怎么跟池予白一见如故,相处起来也轻松愉快,如果他们曾经是好朋友就说得过去。
“我跟你一起去。”江霁深沉默许久,最终闷闷地说。
“不用,你还是去上班吧,最近我看你也挺累的,每天都加班到很晚才回家。”这是苏橙对于饭搭子的关心。
江霁深脸色稍霁,可是,他总觉得膈应,小声嘀咕:“就非得跟池予白一起出去玩儿吗?”
苏橙一下子没听清楚江霁深的碎碎念,忍不住皱着眉提高音量问了一遍。
江霁深没说话了,只是安静地盯着地板,眼中迅速集聚起浓稠的墨色,他在极力忍耐住翻涌到心尖上的嫉妒,苏橙已经够厌烦他了,所以,他现在不能在苏橙面前表现出一点不满。
可要是他当个哑巴,默许一切发生,他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不料苏橙却先发制人,叉着腰严肃地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这五年来,江霁深那是把苏橙捧在掌心里宠,怕他生气,怕他离开,怕他厌恶,所以,也就把苏橙惯出了一些小脾气。
就像从前的角色互换,江霁深成了苏橙予取予求的小跟班,伏低做小、端茶倒水,乐此不疲。
江霁深条件反射性地认错,苏橙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就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那我先走了,你自己去上班啊,绵绵跟我在一起,别担心。”
江霁深有些哀怨地瞥了他一眼,其实他想说,我更担心的是你,好不好,小橙子。
苏橙没注意到江霁深一闪而过的表情,他直接拉开卧房的门去找绵绵。
他早就跟阿姨打过招呼,所以今天绵绵被拉起来的时候还睡意朦胧,粉嘟嘟的小脸皱成一团,一副不愿意配合的模样,可爱得不行,苏橙忍不住走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皱了皱鼻子开玩笑:“哎呀,绵绵不要犯困啦,要不然就要变成小猪啦。”
嗯,加上前缀,还是可爱的小猪。
苏绵绵这几天一直都在学习认识小动物,所以,他不费劲儿就想起小猪的模样,然后,他就咯咯咯地笑起来,露出的小虎牙又白又圆润,就像洁白无瑕的珍珠,讨喜得不得了。
苏橙忍不住抬手捏了捏他绵软的脸颊,接着就从阿姨的怀中抱过绵绵,笑弯了眼睛说:“绵绵,舅舅今天带你出去玩,开不开心?”
苏橙也不知道绵绵听没听懂,反正绵绵笑得更开心了。
苏橙抱着绵绵刚穿过花园,一辆低调的国产小轿车就停在别墅前,与这座隐在半山腰的奢华巍峨的建筑格格不入,但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漂亮年轻的脸,瞬间就给这辆不起眼的小车拉高了N个档次。
苏橙微微咋舌,他知道池予白长得好,但没想到,即便第几次见面,还是会被他的外貌惊艳到。
“橙哥,绵绵,早上好!”池予白打开车门钻出来,脸上挂着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苏橙微微挑了挑眉,笑得一脸高深莫测:“你今天用心打扮过的样子诶,怎么,约了小姑娘吗?”
苏橙本来是想开个玩笑活跃气氛,可池予白笑不出来,而是无比认真地盯着苏橙:“橙哥,没有别人,自始至终都只有你。”
不知怎么的,苏橙的心脏咯噔一下,脸上也跟烧着似的滚烫起来,情急之下,他赶紧抱着绵绵走到车门边,回头催促神情落寞的池予白:“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走吧。”
池予白准备得十分贴心,他用安全带牢牢地束缚住绵绵,这样就有效地避免绵绵在车座上扭来扭曲,然后不小心跌落下来,造成损伤。
苏橙心里微微一动,下意识看向池予白,可池予白已经飞快地转过视线,抬步就往驾驶座走去。
看样子是有些小生气,苏橙讪讪地摸了摸鼻尖,还是很快走到副驾驶座。
一路上两人相顾无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就连一向闹腾的绵绵都安静地坐着玩手指。
“额,那个咱们要去哪里?”苏橙为了打破这该死的沉默,主动找话题尬聊,他此刻都有些坐立难安的焦躁感。
池予白倒是回答得从容,嗓音温柔有力量,仿佛已经把方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橙哥,咱们要去的地方叫向日葵幼稚园,橙哥以前还在那所幼儿园里实习过一段时间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苏橙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失落,似乎他的失忆给池予白带来了无限的痛苦。
“池予白,我可能是暂时忘记了一些人,一些事,只要让我多多接触熟悉的人物和景色,说不动,我会陆陆续续记起来一些呢!”苏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本能地不想看池予白黯然神伤的模样,他的心脏酸酸涨涨的,陌生又令人恐惧的感觉,无法经由人为控制。
“橙哥,我相信你。”即便有苏橙本人的安慰,但池予白的心脏还是往下沉。
他现在也只有勉强打起精神,冲苏橙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前面就是幼稚园了,橙哥。”
苏橙抬眸正视前方,只见左前方的确有个幼稚园,外墙都粉刷上明黄色的油漆,上面用各色颜料勾勒着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卡通画面,温暖又引人入胜。
幼稚园的大门外,种植着两排生机勃勃的向日葵,此刻正花开得烂漫,每一朵向日葵都朝着阳光迎风招展,仿佛也在向苏橙和池予白打招呼。
池予白主动抱起绵绵,绵绵也没有排斥,或许是因为他还记得,这是昨晚上陪他做游戏的漂亮叔叔。
“绵绵,向日葵花花,好不好看?”池予白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绵绵,绵绵努力地组织语言,然后尝试着张开嘴,结果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有些急迫地拉住池予白的袖子,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可怜。
池予白耐心特别好,他立即教绵绵:“好看。”
绵绵懵懂地盯着池予白开合的嘴唇,然后就模仿着动唇舌,接着,他就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他顿时有些闹情绪地别过脑袋,俊秀的眉死死地皱在一起,要是这时候别人来看,这不过是个偶尔发点脾气的任性小孩。
可是,只有苏橙自己知道,绵绵只是用这种方式逃避,屡试不爽。
“好了,时间不早了,咱们还是快点进去吧。”苏橙无奈地摇摇头,池予白和绵绵对视一眼,竟然都默契地闭上嘴巴,像两条尾巴缀在苏橙身后。
幼稚园内布置得十分充满童趣,进入幼儿园就像闯进一个梦幻的城堡,绵绵看得瞪圆了眼睛,兴奋地挥舞着手,苏橙感到一阵好笑,忍不住对池予白说:“你还是放他下来吧。”
池予白很听苏橙的话,他小心翼翼地弯下腰,等到绵绵双脚踩实地面后,他才慢慢地松开手。
绵绵运动功能是没有多大问题的,不过,他平时很依赖别人抱着,现在可能是来到一个与自己十分契合的地方,所以迫不及待都想要动动小胳膊小腿儿的。
今天恰好是周末,小朋友都回家了,所以整个幼儿园很安静。
苏橙双手插在裤兜中,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飞奔在前的小小身影,他的心从未像此刻般恬静。
耀眼的阳光打在他身上,仿佛为他披上一层柔和的光芒,池予白一偏头就看见光束都落在苏橙身上,霎时就挪不开视线,慢慢地,他的嘴角也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
天光之下,他和苏橙以及那朵小棉花,这就是幸福的具象化。
“橙哥,我”池予白心跳加速,手心中沁出了热汗,他想告诉苏橙一些以前的事,但最终还是难以启齿,他要用怎样的语气,怎样的语言才能表达出,五年前,他和他是如何分开的,这五年来,他又是怎么过来的。
明明想说的话太多太多,却觉得喉咙被什么堵着,他无法发出一个音节,眼中逐渐浮起悲伤,最终,他只艰涩地说:“橙哥,待会儿我还想带你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放着一件你送给我的礼物。”
“我五年前送你的礼物?”苏橙忽然感到一阵恍惚,五年,原来五年稍纵即逝。
“对。”池予白笑得很悲伤。
第一百二十章 送出去好像是一颗心
绵绵兴奋地在幼儿园跑过一圈,他就逐渐放慢小步伐,没过多久,他就累得一屁股坐在花坛边,白皙可爱的小脸上布满红晕,阳光之下,他的头发和耳朵上的小绒毛都照得根根分明,看起来就像一个闪闪发亮的小宝贝。
“绵绵,累了吧。”苏橙半弯下腰,爱怜地摸了摸绵绵的脸颊,眼中含着温柔的笑意。
绵绵像往常一样思考后就对苏橙遥遥头,笑得甜甜的:“不累。”
苏橙好笑地屈起食指蹭掉他鼻尖上的汗珠:“你这小家伙,真是撒谎也不脸红,汗水都要流到下巴了。”
绵绵虽然没有听得太懂,但他看舅舅笑得满脸春风,于是,他也笑得更开心了。
池予白适时走过去邀请:“绵绵应该跑累了,那我们回家吧。”
“啊,现在就回去啊?”苏橙高涨的情绪瞬间跌入谷底,他出来玩儿还没玩够呢,要是现在就回去,岂不是浪费了大好机会。
池予白一瞬间就看清了苏橙的心思,他忍住笑意解释:“橙哥,不要担心,我在这附近有套小公寓,我们可以去那里休息一下。”
苏橙顿时松了口气,他最怕玩不尽兴就打道回府,一听到去附近歇脚,他就没任何异议地点头。绵绵当然也没有意见,他一切都听自家老舅的。
池予白领着一大一小到了曾经租住的公寓,现在已经被他买下来了,小区周边的配置都很周全,那星罗棋布的巷子群也被商业街取缔。
当然,也远远没有当初那般安静。
池予白还是喜欢曾经的模样,可是,时间还是太残忍,走得太匆忙,他还来不及留下些什么,就转瞬即逝。
苏橙突察觉到池予白停下脚步,他回头就看见池予白正出神地望着繁华的商业街,漂亮的眼睛里竟然涌动着感伤的情绪,他忍不住走过去,抬手在池予白面前晃了晃:“怎么了?”
池予白回过神来,立即陷摇摇头,脸色有些煞白:“我已经五年没回来过,这里的一切都变了,陌生而遥远。”
不管是人还是物。
苏橙不置可否,只淡淡地说了句:“你走在前面吧,我不认得路。”
池予白心中一痛,他勉强笑了笑,然后就走在苏橙和绵绵前面。
三人走进公寓,一股清甜的橙子香铺面而来,苏橙眼前一亮,忍不住问:“好纯正的橙子味道,你在家里种橙子树啦?”
池予白侧过身子让苏橙和绵绵进来,听见这句话,他不由失笑地解释:“当然不是,哪儿有人在家里种树啊,我只是放置了一些橙子味的香薰石。”
“哦哦,原来如此。”苏橙尴尬笑一笑,他慢慢补充,“原来你跟我一样,都挺喜欢橙子的味道。”
苏橙笑得眯起一双眼睛,就像天边的新月,莫名勾得池予白心尖痒痒。
不是喜欢橙子的味道,而是喜欢你的。
池予白在心中如是对苏橙说。
池予白把人领到沙发边坐下,就对苏橙说:“橙哥,你先坐在这里,我去把你当年送我的礼物拿出来。”
苏橙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默许了池予白的行为,他看见池予白走近一个小卧室内,没过多久,他就从里面出来,手中拿着一幅画。
不知为何,苏橙的心脏跳快了几下。
池予白走到苏橙跟前,接着缓缓打开那幅画卷,随着那幅画的展开,苏橙的眼睛也越睁越大。
画面上有个唇红齿白的秀美少年正背靠着一颗大树,仰头若有所思地盯着广阔的天空。
那个少年赫然就是池予白!
苏橙心尖一颤,他感到一阵战栗的熟悉感,垂在身侧的手也握成拳头,那只失去中指的右手莫名发着烫,苏橙倏地站起来,发出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尖锐:“这幅画,是我送你的?”
他依稀记得自己曾经握过画笔,但自从断了中指,他有意无意都避免看见一切作画的工具,不去看,不去想,他或许就会忘记失去手指的不便、遗憾、自卑。
可越是逃避,越是狼狈,他不愿意记起的东西,就这么残忍地铺陈在眼前。
曾经他跟江霁深领证,一个原因是他没本事,靠自己无法支付得起绵绵高昂的康复费用,一个原因则是他失去了记忆,也没有亲人朋友来找他,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是个孤立无援的孤儿。
可是,五年后,池予白毫无征兆地出现,一些若有若无的暗示总引导他向某个方向深究,但他不敢再往下探寻了,太陌生,太可怕了。
“橙哥,你想起来了吗?”池予白的语气艰涩又沉重,望向苏橙的眸光也太哀伤。
苏橙像是被他直白的目光吓了一跳,但还是鼓起勇气诚实地说:“没有记起,但是我有点害怕。”他仰头直视池予白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仿佛能看见其中倒映出窘迫的自己。
池予白轻叹一声,他不禁走上前,安抚性地摸了摸苏橙的脑袋,声音柔柔得仿佛能掐出水来:“橙哥,不要担心,我会一直在这里的。”
苏橙皱着眉头,有些苦恼地抱着脑袋:“不,我怕的是,做了错误的决定。”
如果如果他曾经跟池予白才是一对,在失去记忆的这段时间,他却跟江霁深结婚了,要是事实就是如此,那他可以直接去死了。
“失去记忆的橙哥没有错,不要苛责他了,好不好?”池予白心疼地把苏橙半搂进怀中,珍惜得仿佛拥抱着一件稀世珍宝。
没有人安慰的时候,或许会咬咬牙坚强,但是,一旦知道身后有人,就会不由自主地倚向他,委屈劲儿也会一齐涌上心头。
“要说错,难道不应该是江霁深吗?他明知道你失忆,却哄骗你结婚。”虽然池予白的嗓音极近温柔,但压抑着深深的寒意和恨意。
苏橙抿了抿唇瓣,虽然这时候不该说这些,但他还是认真地解释:“当年他给了我两个选择,是我选择留在他身边。”
“橙哥,都到这时候了,你还在给他找补?”池予白脸色扭曲了一瞬,幸好苏橙被他半抱在怀里看不见,要不然一定会震惊于池予白的变化。
他印象中的池予白该是温柔、漂亮的。
“当年你的事,我多少听说了一些,他那不是威胁,是什么呢!”池予白声音不由拔高了几分,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多年来压抑嫉妒、怨恨、委屈一股脑地涌上来,他突然不愿意再戴着一张温文尔雅的假面,他要以真正的自己示人:“橙哥,你应该猜到了吧,五年前,明明我们才是一对。”
虽然早有猜测,但从正主那儿听到,那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苏橙艰难地转动视线,不太直视那双被恨意浸染得通红的眼睛,他就像一个抛弃妻子的渣男,他根本就不敢抬头,紧张地抠着手指,心跳如擂鼓。
空气中顿时弥漫着诡异的氛围,苏橙的额头上沁出冷汗,最终还是绵绵打破沉默,他用软软糯糯的声音问道:“舅舅,你在干什么啊?”
这还是绵绵长这么大以来,说得最长最流畅的一句话,可此刻苏橙却无暇顾及,他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池予白不肯放过他,改成攥住他的手腕,不依不饶地问道:“橙哥,你我都不能逃避了,不然对我和你都不公平!”
绵绵睁着一双懵懂的大眼睛像盯着池予白和苏橙,似乎察觉到此刻氛围不对劲,他不哭不闹地坐在沙发上,垂在边缘的双脚一搭一搭的。
苏橙头又开始泛起密密的疼痛,脸色也唰地变惨白,池予白顾不得其他,立即半跪下来,心急如焚地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触手滚烫,他焦急地问道:“橙哥,这到底怎么回事?”
苏橙疼得咬紧牙关,他用力地握住池予白伸过来的手,努力地摇摇头,示意他没有事,不要过度担心。
池予白怎么可能不担心?
他立即就抄起苏橙的腿弯将人轻松抱起,怀里的人实在太轻了,池予白免不了又是一阵心疼,忍不住又把江霁深骂了个狗血喷头:“江霁深还自称是你老大呢,都不好好照顾你,你比五年前还要瘦了许多。”
苏橙在疼痛之余,竟然花了点心思,他想努力回忆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池予白为何要离开,他那条腿和中指又是怎样废掉的。
可是,不行,他只要稍微一回想,脑袋里就像扎进了无数的细针,痛不欲生。
就像受到诅咒,禁止回忆过去,多么恶毒的诅咒!
池予白打横抱起苏橙正打算往外冲,他陡然间想起还有个小不点在沙发上呢。
今天的绵绵表现得分外安静,池予白一时间竟然忘了他的存在。
苏橙也渐渐从剧烈的疼痛中缓过神来,他白着一张脸拍拍池予白的肩膀,虚弱地说:“我没事的,放我下来吧。”
池予白怎么可能听苏橙的?可是,他又不能带着苏橙一走了之,绵绵怎么办呢?
“池予白,我真得没事,也算个老毛病了吧,当我试图回想过去的时候,脑袋就疼痛难挡。”